杨登笑道:“这是极考量人的能耐、办正事的差使,若办得好必定高升,以俞主事之能,自然指日可待。”
俞星臣道:“托二爷吉言了。”
杨仪因听见他说“巡检司”,不由转头看向俞星臣。
她印象里俞星臣好像一直都在兵部……当她嫁了的时候,人家已经是正经四品的兵部侍郎了,炙手可热,怎么又跑到巡检司去了?虽然巡检司也同属兵部,但……
杨登没留意杨仪的异常,只顾问俞星臣:“对了,照县那案子据说结了?又到底是怎样,为何说是跟照县巡检司的旅帅有关呢?你可知情?”
俞星臣道:“我今日才看过卷宗,这个跟萧太康不相干,犯案的是萧旅帅手下一名主簿,极是奸猾,萧太康不过是被蒙蔽其中,当初照县巡检司失火,就是那主簿恨萧太康一力追查他,想借机将其烧死。后来萧太康知道了真相,又因为那主簿为灭口还杀了巡检司一名仵作,所以萧旅帅竟无法容忍,在亲手将凶徒杀死之后,竟自戕了。”
这就是京畿巡检司最终的定案。至于那孙五家人,念在孙五只是被挑唆要挟,并不追究。
那原本嚷着头疼脑热的王财主闻听,病情不药而愈,只是他家里也因此赔出若干银子给孙家,谁叫他诬赖人在先,讹诈在后。
至于沈暂家里,也自有巡检司拨了相应抚恤金额,足够孤儿寡母度日。不管如何,那一对母子才是最无辜的。
杨登听得连连吸气:“竟然如此!这……这萧旅帅也太刚烈正直了些,何必为一个凶徒赔上性命?”
俞星臣道:“谁说不是呢。大概,是因为萧旅帅无法容忍被自己所信任之人欺骗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看了杨仪一眼。
杨登完全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又问道:“这个案子,是不是扈远侯家的十七郎侦办的?”
俞星臣道:“正是他,还有鸡鸣县的陈十九郎。”
杨登不由笑道:“我就知道十七不错,呵,又加上一个十九郎,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
俞星臣瞅了他一眼,喝茶。
杨仪一边听着俞星臣说起照县案子,一边出神,蓦地听陈登提起薛放,心头一动,竟不知薛放现下如何了。
她本以为父亲能问一问,谁知杨登似无这意思,杨仪索性问:“俞大人可知道薛旅帅如今在何处?”
俞星臣道:“先前京畿司传他回京面禀案情,他并没随召,这会儿大概还在照县吧。”
杨登听得奇怪:“仪儿,你为何称呼十七为旅帅?他如今是巡检司的……”
俞星臣见他忘了,便道:“参将。想必仪姑娘是因为不清楚,一时弄错了。”
杨仪望向俞星臣,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谎,心里却也想到了一件事。
本想找个机会跟他私下里说几句,谁知俞星臣见她频频盯着自己,他便有所察觉,竟对杨登道:“方才我叫人备马,怕他们找不到人,能否劳烦登老爷去说一声……”
杨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忙起身往外。
俞星臣便看着杨仪:“可是有事。”
杨仪真是服了他,简直像是会读人的心:“还记得太常寺的那位白博士?”
俞星臣道:“自然,怎样?”
杨仪道:“他向父亲求诊。父亲有意给他开药。”
“情理之中,理所当然。”俞星臣回答。
杨仪皱眉:“此事怕不太妥当。俞大人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别叫白博士吃父亲给的药。”
“为何?”俞星臣的眼神稍稍变化:“或者你以为,登二爷的诊断有误?”
“我并不知,但是,”杨仪斟酌:“谨慎起见,白博士还是别吃那些药为妙。”
俞星臣道:“若是觉着登二爷药方有误,为何你不给他诊一诊,毕竟救我所知,白兄本是要求诊于你,只因你是女子才罢休。”
杨仪淡淡道:“我不通此道。”
俞星臣微微一笑:“不通?可据我所知,从之先生在照县,勘查尸首,审问凶嫌,可都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杨仪悚然:他是怎么知道的?竟还如此详细!
俞星臣看着杨仪黑白分明的眸子,又道:“只是我不知,你何时又成了鸡鸣县严仵作的同门?至于姑娘关于尸首以及案情的那些所知所言,种种惊世骇俗,匪夷所思,连严仵作都惊叹不已,甘拜下风,试问区区不举之症,又有什么‘不通’的呢?”
杨仪蓦地站了起来。
俞星臣则看着她压在手底的那盏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又要把茶泼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说:
老俞表示已经得了泼茶PTSD~


第132章 三更君
◎与虎同行,得偿所愿◎
杨仪盯着俞星臣。
一瞬间心里转了好些念头。
直到她瞧见俞星臣仿佛扫了眼自己压着的茶杯。
杨仪想起在他带自己回京的时候,那时候被他惹怒无法自控,泼了茶。
原来他不像是看着这样淡定自若。
杨仪挪开手,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俞星臣有点惊讶的目光注视中,杨仪淡声问道:“我跟俞大人,已经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俞星臣不由笑了,他惊讶于她竟没有发作。
果然比先前大有进步。
“姑娘竟然问我,难道你不觉着自己做的太过破格了?”
杨仪道:“请问俞大人,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谋逆造反了?”
俞星臣皱皱眉。
杨仪道:“我所做的事,并没有任何违背王法,正相反,我所做问心无愧,不管是相助薛旅帅断案,还是给人看诊治病,都只是尽我所能而已。倘若俞大人觉着我是在胡闹,你自己就是巡检司的,大可把我拿下。”
她太镇定了,字字句句都是高言大义,叫人竟没法简单地从一个女子的身份来推压她。
虽然他可以这么做。
俞星臣的手指在杯口上抚过:“谁敢拿你,你有京畿巡检司里最炙手可热的人撑腰,自然什么都做的出来。只是你留神,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与虎同行的。”
“你是说薛旅帅。”杨仪冷笑,她微微俯身靠近俞星臣:“俞大人,你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与虎同行……”
说到这里,杨仪突然嗅到他身上有一点奇异的香气,透着熟悉。
她的眼神微变,略靠近了几分,又突然后撤。
俞星臣正不知她什么离自己越来越近,蓦地见她色变,他忽然也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目光垂落看向自己衣袖。
杨仪死死地盯着他,直直地看了半晌,“呵”地笑了出声。
俞星臣不动声色道:“你笑什么。”
杨仪道:“我……我恭喜俞大人。”
俞星臣抬眸:“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杨仪蹙眉想了想,微笑:“这辈子得偿所愿,‘与虎同行’吧!”
杨仪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迈步向外走去。
她今日穿着的是女装,走起来,却仍如男子一般行小四方步。
身上的大袖衫向后一扬,看着竟比男子还要潇洒自在,风流写意。
俞星臣扭头望着她身形消失门口,杨仪那句“得偿所愿,与虎同行”,在他心里转来转去,俞星臣竟不知她到底知道了什么!而那只“虎”到底又指的是谁。
杨仪出门,正见灵枢在跟杨登说话,见了她,灵枢退后一步。
灵枢是俞星臣的贴心鬼,早知道俞星臣把杨登调出来的用意,自然不会让杨登那么快回去。
所以他特意用法儿把杨登阻了阻。
杨登则诧异杨仪怎么自己出来了:“仪儿?怎么……”
“俞大人还有事,咱们先回去吧。”杨仪也没有等杨登,直接下了楼。
先前因为不放心家里的小连,杨仪已经交代小甘,让她先随着杨佑持回去了。
杨仪自己下楼梯往外,心里稍微有点乱。
她突然意识到俞星臣在这里只怕不是见什么他的同僚之类。
方才她倾身之时,依稀闻到俞星臣身上有点淡淡的香气,而那个,是杨甯身上香袋的气味。
杨仪不会弄错。
出茶馆门的时候,杨仪抬头向上看了眼。
她怀疑杨甯是不是也在,亦或者是走了……她觉着疑惑,怎么自己出去断案看诊,俞星臣就不依不饶的,怎么杨甯跑出来跟他私会,就是理所应当?
或者,俞星臣是以为杨甯会嫁给他,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可也说不定……万一杨甯这辈子转了性呢?
她胡乱想着这些事,却也毫无头绪。
连耳畔传来马蹄声响都没在意。
直到后知后觉地一抬头,便见到几匹马从跟前呼啸而过。
蓦地怔住,杨仪看见其中一道最为醒目的身影,矫若游龙,自她面前狂奔远去。
杨仪的心狂跳,如那些奔腾的马蹄。
他回来了?
等杨登出来,那一行人早不见了踪影。
杨府。
顾家派了人来接顾莜跟杨甯家去住两天。
杨甯特意也跟老太太回了,便陪着顾莜一同去了顾家。
虽然说顾家来了人,没什么可挑的,但从老太太到高夫人等,都明白,这只怕是顾莜心里大不自在了。
毕竟原先都以为杨仪闯了祸,但先是赵家派人上门来请,后又传出杨仪用药神效的消息……
这简直让所有人都呆了。
顾莜原本没病,只是素日爱装。
如今听了消息,气的连连咳嗽,脸红眼赤。
杨甯怕她真气出好歹,赶忙安抚:“生气有什么用,哪里想到她居然还真的能够治好呢……”杨甯也极觉着惊疑,简直不能相信。
羁縻州的时候,俞星臣曾写信告诉过她有关杨仪的事情,虽然没有浓墨重彩,只简略几句,但也提起了杨仪用药如神。
杨甯只不服,觉着此中可能有什么差错。
乃至于杨仪给老太太开了药方治好了病,杨甯依旧半信半疑。
竟不是侥幸吗?
不可能……前世那个病恹恹的、自己的身子都没法弄好的人,怎么就会这样厉害。
不对。
杨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正是前世她的及笄礼。
当时薛放迟到,但那嚣张的姿态已经引得人不满,那王珏素来心仪于杨甯,当场挑衅而被薛放扔进了池子里。
救上来的时候,王珏已经没了气息。
当时杨甯心里其实是有点怪罪薛放太过行事放诞……一点不顾忌时间场合。
不过这对她其实没有坏处。
因为不管王珏是生是死,明儿提起此事,大家都会说是薛小侯爷跟王公子“争风吃醋”,还是为了她。
只有最美的花儿,才会叫人争抢。
越多的人盯着,越高贵难得的人靠近,表示心仪,花儿的身价才会更高。
可就在所有人都围着王珏而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一直被忽略的杨仪,在外围上悄悄地叫了一声“父亲”。
当时杨佑持跑过去,听杨仪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杨登就救活了王珏。
而杨仪也并未久留,仍是咳嗽连连地回院子里去了。
事后,顾莜探听,杨登也没隐瞒,就把杨仪指点法子的事情告诉了。
顾姨娘很嫌恶:“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又什么会阴不会阴的?那可是个好词儿吗?她可是个姑娘家,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上,成什么样子了?”
杨登不以为然:“这不过是医书上看来的话罢了,为了救人而已,平时里自然是不用的。”
顾姨娘道:“我看你也该管管她了,我自然不敢多管她,免得人家说我刻薄了,可谁知道她整天在那院子里做什么?先前一个丫头跟我说,她拿着银针刺什么小人儿,兴许是我……”
杨登忙道:“什么话!谁传的?仪儿不是这样的人。”
顾姨娘道:“你不要急,我也是这么把那丫头训斥了一番的,我说那必定不是扎小人,而是什么……针灸之类的东西。并严禁底下丫头透露,免得以讹传讹。”
杨登松了口气,顾姨娘却道:“可你毕竟得去说说,叫她收敛,别整天弄这些别人看不懂的,要不是我给制止了,传出去,叫人觉着咱们家里弄那些巫蛊的东西……岂不是大祸临头?何况今日她给你说的法子,这是碰巧管用了,万一不管用呢?你一针下去那王公子死了呢?岂不是你的罪责了?”
杨登闻听,果真便去训诫了杨仪一番。
此后顾莜跟杨甯道:“瞧她那个样儿,素日不露头,还以为是老老实实的……今日却突然间又钻出来,备不住还是想出风头。”
杨甯本来觉着未必,但有一件事改变了她的主意。
次日薛放来见她,说起昨儿王珏命大。
杨甯趁机温婉地劝了几句,叫薛放收敛脾气,免得再惹祸叫人担心之类。
薛放有可无可的答应着,她知道他不会听,只是要叫他觉着自己是在担心他、为他好而已。
正一切如常,薛放突然问:“昨天那个穿素色衣裳的……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回来的长姐?”
杨甯的心嗖地缩紧了,她面上却没露出什么来:“素色衣裳?我倒是忘了昨儿仪姐姐穿的什么了。怎么十七哥突然提起她了?”
“仪姐姐……对,杨仪,”薛放念了念这个名字,思索地问道:“她不是指点了登老爷,救了王珏的吗?”
杨甯心惊却笑问:“十七哥哥当时已经走了,你又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薛放啧了声:“非得谁告诉我?”他没回答这句,只又问:“那个、那个仪姐姐……她的身子不是不好么,怎么还会治病救人?”
杨甯哪里容许他在自己跟前提起别的女子,尤其是这样感兴趣的口吻。
要知道薛放对于女色是从不上心的,就算是她……用尽了手段出尽了百宝,才终于博的他一点关注。
杨甯心里已经大怒,面上却还笑吟吟地:“你忘了,之前父亲的原配夫人,就是个会医的女子啊。”
说了这句,她的神情暗淡下来:“直到如今,父亲还对她念念不忘,姨娘为此不知多糟心,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伺候……仍是这样……”
她的演技一流,眼圈顿时都红了,泫然欲滴。
薛放一怔,忙道:“好好地怎么又这样了?我也没说什么别的……罢了罢了,不说了。”
杨甯掏出帕子拭泪:“是不是男人都是这般,朝秦暮楚,见一个喜欢一个……”
薛放却笑出声来:“你也忒能了,这就扯到男人身上去了,你认得几个男人,就这样大口气?”又皱眉:“行了别哭了,你脸上的粉都花了。”
杨甯一惊,顾不得再撒娇,忙去补妆。
从那之后,不知顾莜做了什么,杨仪就病倒了。
她的身体虽然向来不好,但那一次病的着实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