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事的偏是薛放的授业恩师,竟叫她不忍开口。
她有心想要安慰薛放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好。
何况萧太康这件事十分棘手而复杂,就算不是萧太康犯案,但一来是他麾下的人,且情节恶劣,另外,他先前对陈献动手,意图辖制薛放……等等事情,也绝不能善了。
可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杨仪只能尽量,含含糊糊地道:“既然是这样,萧旅帅只是……被蒙蔽,必定没有性命之忧就罢了。”
薛放却想了起来:“一直没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杨仪道:“还是求了二哥哥帮忙……”
她因先前所想到的可疑之处,次日便寻杨佑持帮忙去寻薛放,才知道他不在城内。
杨仪即刻猜到他应该也是察觉了什么,生恐有碍。
杨佑持看出她的焦急之色,便问有什么事,杨仪只说是案子相关十分要紧。
本来杨二爷想,如果能捎带口信,就派个小厮去罢了,可杨仪没这么说,他就知道必须得亲见一面。
这如果是杨甯开口,杨佑持只怕就推辞了,毕竟在他看来,杨甯出去只是“玩儿”而已,虽说有时候见几个不能见的人,但也没正事大事。
但是杨仪不同,从昨儿薛放带她出去,看什么“飞尸”,可见非止私情。
而昨儿晚上,杨佑持又听说了鸡鸣三里镇上那被拐带假死、谎称被飞尸掳走的案子,虽然京城内的人知道的不那么确切,但也提起过是鸡鸣县的陈旅帅同京畿司的薛小侯爷一起联手侦破的。
既然杨仪是给薛放带出去的,那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杨仪。
故而杨佑持惊奇之余,心知肚明,这大妹妹可不是那种寻常等闲人物。
此刻杨仪又着急要寻薛放,杨佑持就知道事不宜迟。
杨佑持虽则不务正业,但鬼心眼最多。只一想,便道:“昨儿太太是不是跟你说了那赵家少奶奶的胎?想请你去看的?”
杨仪一愣:“是说了,二哥哥也知道?”
“有了!”杨佑持笑道:“不如这样,咱们今日先斩后奏,我悄悄地带你出门……”
他如此这般嘀咕了几句,两人定下,这才出门。
杨仪把经过说了一遍,小声说道:“只这一次,以后不会了,现在……”她本想要说自己是时候该回去了。
薛放有些恍惚。
午后的日影照着她,脸颊上竟有些许晶晶之色,像极了日光照在清雪之上。
他居然没听见她要说什么。
“旅帅?”杨仪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定了定神,薛放道:“是了,先前萧师……萧太康求我一件事。”
“何事?”
“他想见闫一安。”薛放喃喃:“我竟不知那人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惑,直到现在还想着那人。”
杨仪道:“旅帅答应了?”
薛放哼道:“我以为他又要给闫一安求情,不料他也没有求别的,大概也知道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想,反正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妥,也许他有什么话跟那小子说罢,这才应允叫人带他去了。”
杨仪听着这一句话,心里隐隐有些惴惴不安:“旅帅不从旁看着?”
薛放道:“我一想到那人心里就膈应,谁愿意多看他一眼。”
就在此刻,忽然有几道身影从后衙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其中一人冲到薛放跟前:“小侯爷快……不好了!”
薛放脸色骤变:“怎么……”
“萧、萧旅帅他把闫主簿……”这人是照县巡检司的,哆嗦着说了这几个字,像是受惊过度,竟无法再说下面的话。
薛放纵身一跃跳下回廊。
杨仪惊心,她不知道牢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本能地要跟去看看。
刚一步,就被拦住。
小甘拉着她的手腕:“姑娘,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进不去城,二爷那边怎样也无法交代。”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杨仪着急想知道萧太康到底如何,又担心薛放。
不料此时,衙门外有一名士兵来报:“外头有个什么杨二爷,来找十七爷的。”
小甘脸色一变,悄悄跟杨仪道:“这自然是咱们二爷寻来了,情形必然着急,姑娘,这儿的事情已经了结,你总不能陪着他一辈子……”
最后这句小甘是随口冒出来的,只因她也正心焦着,说出口后自己也一愣,又忙补充了一句:“何况他是男人,顶天立地,外头的事有什么不了的呢?走吧。”
杨仪愣怔的功夫,小甘拉着她对屠竹道:“你快去看看你们十七爷吧,叫他好生保重,京内再见。”
屠竹正牵着豆子要跟上薛放,因迟了一步,又听见这句:“可是……”
小甘却不由分说地,竟拽着杨仪下台阶。
两人还没到照县衙门口,就见杨佑持在门口上,如个鸭子似的来来回回踱步,显得很情急。
杨二爷一抬头看见杨仪跟小甘出来,惊喜交加,才要叫“大妹妹”,又醒悟如今门口若干官兵。
他忙噤声,只举手招了招。
杨仪只得跟着小甘出门,杨佑持靠近一步,小声道:“老太太那里知道了,今日势必要往赵家去一趟,幸亏我已经做了安排,现在去还来得及,迟了就不好跟府里交代了。走吧。”
杨仪回头看向衙门里,依稀瞧见有几道人影飞快地跑来跑去。
她很想看看有没有薛放……杨佑持跟小甘却不约而同地:“快走吧,来不及了!”忙着把她撮到车上,快马加鞭往京城内赶去。
约略两刻钟前。
萧太康被带到了关押闫一安的牢房。
“你们退下。”萧太康回头吩咐。
这毕竟还是他的衙门,虎威凛然,就算罢免他的官职,这些人也是仍旧得恭恭敬敬的。
何况现在并未到最坏地步。
牢房门打开,萧太康走了进内。
闫一安站了起身,他看向萧太康,却没有出声。
萧太康望着他,忽然道:“今日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闫主簿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审我的时候薛十七郎不在,原来是隔墙有耳。”
他说完后呵了声:“你特意来见我,是要兴师问罪还是……省省吧,我是改不了的了,只有一死罢了。”
萧太康颔首:“我自以为离开北边,你自然会慢慢地好起来,不料还是我错了。我本来早该知道这一切跟你有关,可惜,一叶障目……又或者是我自己不愿意把那些污糟事往你身上牵扯。”
闫一安嘴角斜挑:“污糟事?我本来也是个污糟之人。你不是知道么?我知道你厌恶我,毕竟当初是我把你……”
没有等他说完,萧太康目光转动看向他面上:“我没厌恶过你,我只是……觉着对不起你们父子。”
“够了。”闫一安色变呵斥:“我不想听这个,萧旅帅如果还要说那些旧事,请恕我不愿奉陪。”
萧太康道:“好吧,那就不提那些,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闫主簿负手:“请说。”
萧太康道:“我诈死那天晚上,你叫孙五前去点火想要烧死我……你,是真的那么恨我,想要我死吗?”
闫主簿双手握紧,目光涌动,却没言语。
萧太康道:“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闫一安闭上双眼,过了会儿,他走到萧太康身旁,低低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萧太康的双眸逐渐睁大,先是惊讶,继而了然。
然后就是漾起的笑意。
“好。”萧太康长吁了口气,“你当真是这么想的,那么……我可以成全。”
闫主簿微怔:“你在说什么?”
萧太康怔怔地望着他:“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懂?”
两个人目光相对,闫主簿突然一震:“你……”
“小安,”萧太康唤道:“你到底是个傻孩子。你真以为,我还能安安稳稳的自己……”
闫主簿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抿唇不语。
萧太康抬手,他看着手背上那灰黑色的斑痕,低声道:“兴许,会有一点疼,但我会尽快。”
闫一安的目光涌动,顷刻,他轻笑出声:“好。你来吧。”
萧太康深深地看着他。
长吸一口气,萧太康骤然出手。
他的手是能够将那沉重的银背大环刀挥舞的虎虎生风的,手劲何等刚猛,五指如铁爪,掐住了闫主簿的脖子。
闫一安自始至终,一动也没动,双眼盯着他,恍惚似有几分笑意。
萧太康牙关紧咬,唇角抽搐,陡然发力。
只听“咔嚓”声响,是脖子给生生掐断。
狱卒们听见动静,都不知何故,有大胆看了眼的,情知不好,又不知如何,只匆匆窜出去告知薛放跟王参军。
薛放跟王参军一前一后赶到,牢房内只有萧太康一人端坐。
旁边木板床上的是闫主簿的尸身。
“开门!”薛放怒斥。这牢房的门不知何时竟又给关上了:“萧太康你干什么?”
萧太康低着头,听见他的喊声才道:“十七,我本来想死在你手上……可惜终究不能如愿。这样也好,你若杀我,必定一生难忘。我就不叫你手上沾血了。”
薛放听到这声气儿不对,恨得一脚踹到门上:“你先开门再说!”
厚厚铁门被他猛力一踹,轻轻颤动。
王参军急的问:“钥匙呢?快拿来!”
那狱卒战战兢兢:“萧旅帅拿了去……”
“蠢材!”王参军直了眼睛,又转头向着里头叫道,“旅帅,旅帅你干什么?有话好说。”
萧太康抬头看向外间两人,目光落在薛放面上。
“十七,”他深深呼吸:“我不配做你的师父,今日之事,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任何人不必为我一人之罪而负疚。”
“你闭嘴,我不想听!”薛放一拳打向铁门。
王参军拼命拉住他:“十七爷!伤着!”
“别闹!给我好好听着!”牢房内,萧太康的声音肃然,见薛放静下来,他才又道:“十七……你是、好孩子,我却枉为人师,并不值得你如何……”
他叹了口气:“总之,但愿你以后,依旧能如今日般嚣狂不羁,快意恩仇,更不必为任何人而变得面目全非,不要、像我……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而在笑声朗朗之中,萧太康右手抬起,奋力向着自己的天灵盖击落!
栏杆外,薛放目睹这一幕,大吼:“萧太康!”
毫不犹豫,萧太康的手已经落下。
巨大的刚猛之力下,天灵拍碎,血即刻从他的眼睛口鼻涌了出来,萧太康晃了晃,自榻上重重跌落地下。
“不、不是……”薛放惊急盛怒,挥掌拍向铁门。
“咣咣”之声在牢房内响起,铁门随之变形,而门框上的尘土纷纷落下,薛放奋力一踢,铁门竟直接向后跌翻。
薛放冲进去:“萧师父!”
踉跄冲过去,十七郎将地上的萧太康扶起。
他抬手去试萧太康的鼻息,他的手指在发抖,因为方才用力过猛,手掌也被震破流出血来。
王参军连滚带爬跟着入内,看着萧太康已经气绝,不由也泪如泉涌,大叫道:“旅帅!”
踉踉跄跄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在内养伤的陈献得到消息后,人呆了呆:“真的都死了?”
“是萧旅帅杀了闫主簿后,又击碎天灵盖自戕了。”侍从惶惶然地回。
陈献瞠目结舌。
陈十九郎还没反应过来,侍从叹息道:“旅帅,这萧旅帅也太刚直了些,知道自己麾下出了这样不上台面的下流之人,只怕难以忍受这被欺瞒哄骗的羞辱,所以才不惜亲自手刃以雪耻,又刚烈自尽,实在是……令人钦佩。”
陈献双眼圆睁,过了半晌,才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这萧旅帅真真是个中正刚烈,耿直不阿的老将,虽然也有监管不力之错,但终究瑕不掩瑜,正是我辈、咳咳,我辈楷模,嗯……出去后见了人,就这么说,让他们都知道萧旅帅的为人。”
他一本正经叮嘱了这几句,又问:“十七爷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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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一只加更君
◎飞尸案结,巧遇前夫◎
先前关押了闫一安后,薛放已经派人去京畿巡检司报信。
几乎是萧太康才自戕气绝,京畿方面所派之人已经赶到照县。
来者除了之前接洽薛放的那位葛副队外,还有一位孟残风孟队正。
这人看着不大像是一位武官,两撇残须,气质猥琐,个头不高而偏瘦,一领武官袍挑在身上,宽宽绰绰毫无气势可言。
但偏是这样的人,乃是京畿巡检司第一号难缠的。在此件案子上冯雨岩老将军特意把孟残风派出来,他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照县的案子发生在天子脚下,又是荒诞离奇半城惊动,如今又涉及一位巡检司旅帅,自然不容轻视。
务必要把每个环节都撕撸的明白干净,不能有丝毫交代不了的地方。
然而在孟残风跟葛静才下马,便见巡检司内大乱。
葛副队见状不由担心,孟残风瞅了他一眼:“看样子是来活儿了。”
自从薛放进了京畿巡检司,葛静每每吹捧,方才在来的路上,他又把薛放胡吹了一阵,说什么“天纵英才”,又什么:“这案子如此离奇难办,他只用了两天!这简直如有神助!可见我的话不错,十七郎必定前途无量……”
简直把薛放吹成了巡检司之光,未来可期栋梁之材。
孟残风是个不愿多话、而每说一个字都会重若千钧能压人的。
他被葛静折磨了一路,只有一句应付:“真这么简单?等审过了再说不迟。”
如今葛副队见照县巡检司内乱糟糟的,心头一震。又听孟残风冷飕飕地“来活儿”,他嘀咕道:“真真是乌鸦嘴。”
孟残风的属下去问了如何,一行人先去监牢。
此时薛放兀自没反应过来,怀中的人已经是一具逐渐冷下来的尸首了,他呆怔看着萧太康流血的七窍,竟是不能自已,潸然泪落。
王参军跟赵副官以及其他几个巡检司的主事之人闻讯也都赶了来,在牢房之外跪了一地。
萧太康虽治军严格,但是对待他们这些麾下之人却极为宽厚,别的不说,比如巡检司的差官薪俸不算很高,但凡家中有难处之类,萧太康有求必应,或者不等人开口便会接济。
他多年行伍勤勤恳恳,其他跟他同样出身的早就飞黄腾达,但他的家财却少的有限,有时候为了周济他人,甚至还会变卖些自己私有珍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