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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瞪向杨仪,忽然叫道:“不对,你验的不对!他不会抛下我们!你凭什么这么说!”
薛放踏前一步挡住杨仪:“他若不是自杀,又怎么会留遗言。”
“什么遗言?”
陈献将那张纸给妇人看,妇人却不识字:“这、这是什么?”
王参军刚要告诉她,“住口,”萧太康却阻止了他。
萧太康对妇人道:“沈夫人,你只管放心,这案子我们会仔细核对查验的……”
“这到底写得是什么?为什么要说他自杀?”妇人却看出萧太康不想告知自己:“萧大人,沈暂一直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可不能不管!”
“自做孽,不可活”?
这种话怎么好告诉沈家娘子,这可怜的妇人已经够受打击的了。
萧太康沉声道:“我自然知道。”
人越来越多了,萧太康命先把尸首带回巡检司。
回到了照县巡检司,陈献先问:“从之,这沈仵作当真是自缢?”
杨仪道:“他身上并无别的伤痕,只有颈间一道深痕,如果是被人所迫,身上自然会留下打斗痕迹,尤其是双手绝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再者,假如不是自缢,他一定会竭力挣扎,颈间的痕迹会跟自缢大不同……你试想想,倘若绳子勒着你的脖子,你会如何?”
陈献看看自己的手:“我当然会尽快把绳子弄开。”
“对,”杨仪点头:“若是情急手乱抓的时候,颈间也不可能不留抓痕。”
“会不会是……被打晕了,不不,打晕了也还是会留痕迹的,”陈献思忖着:“那会不会是被什么药迷晕了之后伪造现场。”
杨仪摇头:“如果是事先被药迷晕了之类,痕迹只会独一的一条,因为晕厥之人丁点挣扎都不会有,但是沈仵作颈间是有轻微绳索擦伤的,证明他自缢之时还是清醒的。而且……如果真的服了药,喘气、血流之类都会微弱缓慢,那他脖子上的勒痕就不会这样深色青紫,颜色会很淡。”
陈献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受教了。”
他们说着的时候,萧太康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忽然王参军从外进来:“旅帅,沈仵作的娘子在门口吵嚷不休。”
萧太康道:“让她进来,好生安置。”
王参军往外的时候,小闫主簿从外急急进来:“怎么听说沈暂出事了?”
昨夜萧太康叫他去后桥处理孙五打人的事,他早早启程,谁知到了半路,便给王参军派的人追上,要他快些回衙门配合调查。
正往回赶,就又听闻沈暂出事。
“你来的正好,”萧太康把那张沈仵作的“遗书”给他看:“你认一认这是不是他的字?”
小闫主簿接过来,犹豫不决:“看着像,可……这是什么意思?”
——自做孽,不可活。
这话并不难懂。
如果是别人所说,那被说的人必定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事。
可如果是沈暂留给他自己的遗言……再加上目前他们所面对的飞尸案,沈仵作的这六个字,简直如同罪行招认。
而他偏偏又是自杀的。
难不成是因为昨夜召他来说话,他意识到罪行暴露,所以才选择了畏罪自杀?
薛放,陈献,甚至萧太康,甚至王参军,心里几乎都在猜测。
可是一时没有人开口。
沉默中,杨仪道:“萧旅帅,我想再去将沈仵作的尸身细看一遍,不知可否。”
萧太康看她,欲言又止:“你……好。”他顿了顿,吩咐小闫主簿,叫他领杨仪前去验房。
陈献赶在薛放之前起身:“我陪从之一起去。”
杨仪微微欠身,又回头对着薛放点点头,两人随着士兵出外。
人都去了,薛放问萧太康:“萧师父,可有话跟我说么?”
萧太康道:“昨夜陈十九想留他在衙门,是我非要他家去的。如今出了事……”
“我不是要追究责任,”薛放望着萧太康:“陆暂是自杀,他为何自杀,还有那六个字,以你对他的了解,他莫非是飞尸案的幕后黑手?”
萧太康的脸色,就如同是黄连粉于面上散开,苦涩的叫人不忍卒读。
“我觉着他不是。”萧太康摇头。
“你很信任你这些心腹之人。”
“是啊,难道你、陈十九,不也是同样的?我这些人虽算不上出生入死,但也……毕竟同袍之意。”他的声音也透着苦涩。
薛放道:“昨夜我问他,鸡鸣十里庄出事之时他在哪里,只说是在巡检司,可能证实他一直都在?”
萧太康语塞。
陆暂多半都在他的那验房里办事,那种存放尸首的晦气地方,衙门里的人敬而远之,又怎会特意去看。
所以就算沈仵作中途走了,等闲也无人发现,而且鸡鸣县跟照县是紧邻交界的,如果说他顺便去犯了案子,也不是说不通。
薛放看看萧太康,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我倒真宁愿这案子是沈暂所犯。可惜他未必就是。”
萧太康垂眸:“但……他是自杀。你也听从之说了。若非他所为,他为何要自杀?难道从之弄错了?”
“她不会错,”薛放回答,又道:“所以,沈暂自杀的原因至关重要。其实跳脱想想,你我都知道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人甘心情愿去死。”
萧太康扭头对上薛放的眼神:“你……说的是?”
薛放道:“最直接的法子,找到他的软肋加以要挟。”
“软肋?沈仵作的软肋又是……”
凄厉哭声从门外传来。
萧太康蓦地回首。
薛放淡淡道:“关键问题是,谁能够要挟沈暂,让他甘心去死?一定是个让他深为惧怕的人。”
萧太康的手微微发抖,目光垂落看着手背上的那些黑色斑痕。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如何,他感觉那些痕迹更大更刺眼了,那种痒痒仿佛开始透入了骨髓。
“是啊,是啊,”萧太康喃喃:“……比如我。”
转了一圈,他身上的嫌疑反而更重了。
杨仪跟陈献随着小闫主簿去验房。
陈献的目光在杨仪的腰间逡巡。
他清楚的记得,在林郊外,杨仪下车的时候,薛放上前迎住。
十七郎双手在她腰间一掐,就像是捧一束花似的把人接了。
她的腰着实是细。
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子里头,也属少见。
陈十九郞不由看看自己的手,他不晓得薛放握住这把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几乎自己都想试试。
小闫主簿在前领路,他很忐忑,毕竟是因为刚死了一个同僚相识的人。
“沈仵作怎么会……就死了呢,”小闫主簿喃喃地:“昨儿还好好的,简直叫人不能信。”
陈献回神:“昨日你见过他?”
“啊?”小闫主簿有点呆:“沈仵作啊,当然,我们在衙门里办差,哪天不碰几次面。”
陈献道:“你跟沈暂的交情颇好吗?”
小闫主簿茫然:“我们都是跟了萧旅帅多年的,彼此之间当然也算得上交情深厚……他儿子当年满月酒还请我们去吃过的。”
陈献道:“闫主簿看着年纪不大,竟也是跟了萧旅帅多年?”
小闫主簿短促地笑了笑:“兴许我看着不显年纪,其实已经二十七岁了。”
陈献惊讶:“这可真的不显,你若不说,我只以为是十七八岁。还以为这么年轻就能当主簿实在了得,我衙门里的两个主簿,可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了。”
杨仪沉默地听着两人说话。
陈献自己就是娃娃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如今听他老气横秋的说这些,杨仪心里感觉怪怪的。
“萧旅帅待人宽厚,虽是上司,却如父兄般,我们这些人都很敬重……”眼见将到了验房,小闫主簿放慢了脚步:“就在前头。”
陈献拉住杨仪,自己进内看了眼,才叫她入内。
这验房不大,如今只有一具尸首,那就是沈暂。
杨仪将沈仵作的衣裳解开,露出已经发僵的身体。
门口小闫主簿看了眼,便忙转身。
陈献走到杨仪身旁,想看看她的脸色,谁知,却仿佛看到了一团清凌凌的雪。
她没有任何表情。
杨仪只是专注地凝视,检看,从沈仵作的脖颈,向下,胸前,腹,乃至于最隐秘处。
陈献起初还饶有兴趣,看着看着便帕子捂着口鼻转过身去。
正如杨仪所料,沈仵作的身体四肢,并没有外伤。
唯有一点让杨仪讶异。
沈仵作的亵裤之上,沾着些干涸白斑。
看这痕迹,倒像是死前出过精。
自缢而亡的人,常有失禁的情形出现,可像是这样……还极少见。
陈献虽侧身,却时不时瞥向杨仪,见她盯着沈暂的阳锋似乎大有兴趣,他心里不由咯噔了声。
“从之……”陈献勉强出声:“可有不妥?”
杨仪道:“陈旅帅请看。”
陈献很想说“敬谢不敏”,但人家都“请”了。
他勉强瞅了眼:“哦。看什么?”
这物件不算雄伟,无甚可观之处。
杨仪道:“沈仵作在死之时,似乎出过精。”
陈献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已经算作是个混不吝的了,却几乎也有点招架不住。
幸亏陈十九极会掩饰:“是吗?这是什么缘故?是他自己弄的,还是别人给他弄的?还是自缢死的人都会这样?”
他确实一等敏捷,非但没有被“难住”,而且还相当机警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陈献只是不想叫自己被吓住,所以才随口问了这些刁钻古怪的。
可她没想到,杨仪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个问题。
两人都没有出声,验房内鸦雀不闻。
忽然,杨仪回头看向身后。
这验房不大,小闫主簿陪他们进来,一直不曾上前,只站在门口。
杨仪见他半侧身子,好像很怕看见此处情形的样子,便道:“主簿不必为难,可以到门外等候。”
陈献方才也听见他呼吸急促,倒也并未在意。
毕竟他们此刻说的这些话,简直惊世骇俗,寻常之人谁能受得了。
小闫主簿支吾了声,慢慢退出。
陈献见他退后,又对杨仪道:“这件事莫非很重要?”
“我不能确定,”杨仪的语气很淡定,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我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倘若是人濒死之前的反应,倒还好说。但要是别的原因就……”
陈献琢磨那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那她遇到过什么别样的情形?
“我想……这沈仵作总不会是自己临死之前兴起来了一把,”陈献摸摸自己干净无须的下颌:“难不成有人给他做过?”
两人才说到这里,就听门口薛放道:“做什么?”
陈献转头:“你来了?跟萧老头说完话了?”他先前故意离开,就是为给薛放跟萧太康说话的机会。
薛放还没回答,就看到袒露在面前的陆暂的尸首,以及那根死趴趴的东西。
他先是心惊,继而脸热,就仿佛此刻袒显于杨仪跟前的,是他自己。
“这是……”薛放简直不知如何:“干什么?”
杨仪还在思忖陈献那句“有人给他做的”,竟没在意薛放进内。
陈献见他不回答,便介绍新奇玩意儿般指着桌上的沈暂,道:“从之刚跟我说,这沈仵作临死之前出过精,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弄的,还是有人帮了他一把。”
薛放的眼角抽动了两下。
他看杨仪,杨仪却面不改色,甚至时不时瞥一眼那个丑陋碍眼的东西。
薛放忍无可忍:“杨仪!”
杨仪听见他唤自己,转头:“旅帅。”
“你……”薛放心里一万句话在跃动,“你看够了没有!”
“看够?”杨仪茫然。
陈献望着薛放,又看看杨仪,他当机立断后退半步准备看戏。
薛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把拉住杨仪,拽着她往外走去。
“旅帅,”杨仪踉跄两步跟上:“你别……放手!尸首还没有盖住……”
薛放把她拉出门。
陈献揉了揉下颌,喃喃:“从之啊从之,真真是个人物。”
他走到桌边,把沈仵作的尸身打量了一回:“确实有点不雅。”嫌弃又无奈地把盖尸首的布拉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17:看够没有!
11:没有……
17:其实,我也可以
19:可以什么?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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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二更君
◎图穷匕见,生死之战◎
薛放不由分说,将杨仪拉了出门。
杨仪被他拽的走路不迭,时快时慢难以自控,几次碰到他身上,他也不肯停。
拐角处,薛放才将人放开,他恨恨地望着杨仪,一语不发。
杨仪揉着自己的手,抬头:“旅帅你干什么?”
薛放哼了声:“我还没问你干什么?”
“我不是在做旅帅叫我做的事么?”
“我可没叫你盯着那……”
薛放觉着实难开口,他噤声,浓眉紧皱。
杨仪琢磨了会儿,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原来旅帅是嫌我多事,不想我在这里……”她笑了笑:“抱歉的很,今日确实是我来的莽撞了,我走就是。”
她迈步就要走开,薛放却探臂将她拦腰一挡:“谁嫌你多事了?少在这里自说自话。”
杨仪淡淡地止步:“那旅帅方才为什么那么着急拉我出来,还当着陈旅帅的面。”
薛放觉着这话略怪:“当着他又怎么了?”
“让陈旅帅觉着我是被随意呼来喝去的人。”杨仪跟着哼了声:“也许我真的是。”
薛放急得眼中冒火:“杨仪,你敢再胡说一句试试。”
杨仪斜睨:“这还用我说么,人家都看在眼里了。”
薛放吞咽了两口唾沫,垂头想了想,终于道:“陈十九不是外人,他知道我的脾气,也不会因而看轻你分毫。至于我……我拉你出来你难道不知为什么?你要真是个男子倒也罢了,在羁縻州的时候你看我管过你不曾?但你偏偏是……”
“原来是为这个,”杨仪转头对上他的眼神:“那又怎么样?你觉着我不是男子,就不能去查验尸首了?可你也说了,我在羁縻州也做过,难道当时可以现在就不可以了。何况之前是你非要我出来,叫我搭上手儿,又绊着我的腿,到底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