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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洪员外一家人哭天抢地,女孩儿从小娇生惯养,如今正当豆蔻年纪,竟遇此无妄之灾,谁能受得了。
还是管家见势不妙,便命人先去购置棺木等,以准备后事。
只是洪小姐之母因无法承受,几度哭晕过去,管家无奈,只好叫那些里头的嬷嬷们先照看着小姐的尸身。专等天明了后再细细地整理妆裹罢了。
这一场闹哄哄地,眼见到了天亮,洪家夫妇绝望半宿,却也略略接受了惨痛现实。
两人哀伤无法,只想再看女儿最后一眼,谁知进了闺房,却发现原本横躺在榻上的尸首竟然不翼而飞。
正惊慌失措,不知是谁说起了鸡鸣十里庄上的飞尸之案。
这么一说,对于洪氏夫妇犹如雪上加霜,顿时更加撑不住了。
案子这才又报到了巡检司。
陈献在前,薛放跟杨仪在后。
洪家的主仆等,以及本地里长保长都在,陈献故意止步,指着杨仪对他们说道:“这是严仵作的同门,姓从。”
薛放早叮嘱过杨仪了,众人忙见过,杨仪倾身还礼。
陈献在那边听洪氏夫妇、管家等说起昨夜情形。
薛放进闺房里转了转。
这洪家虽非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之家,洪小姐的房内收拾的花团锦簇,拔步床旁边,是个精致的梳妆台。
素日薛放才不理这些,但今日不知为何,多看了几眼。
他想起杨仪的房中并没这么大而精致的东西,上头琳琅满目的许多雕花小匣子。
想起马车里替杨仪擦拭脸上的胭脂,薛放不由拉开其中一个。
这个匣子里,好些纱堆的花儿,薛放扬眉,又拉开上面的,这一层有些首饰,再一层,是些香囊荷包,又一层才是胭脂水粉。
他心中啧叹,回头想叫杨仪过来瞧瞧新鲜,却不见杨仪,忙要找,陈献进来,道:“他在跟大夫和拿药的伙计说话。丢不了。”
薛放啐了声。陈献问:“方才在看什么?”
“你看那台上的东西,”薛放信手指了指:“什么花儿粉儿,各种首饰香囊的……怎么用的过来。”
陈献一乐:“你一个男人,懂什么。对女孩儿而言这些东西是越多越好的。”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似你不是男人。”薛放转的很快,心里却想:杨仪好像没这么多东西,她倒是有不少药丸子。
他随口又说:“可我看这里的东西花样虽多,就是没什么值钱的,那床倒是不错。”
陈献忍笑,也去拉开首饰匣子看了看,看了会儿,忽然皱眉。
确实,这些匣子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可值钱之物似乎不多见,只有几支银钗,珠链之类,跟那张气派的拔步床极不相衬。
忽然又听薛放道:“这花怎么弄的,都要死了。”
陈献转头,见薛放正打量靠墙花架子上的兰草。
薛放对兰草自然是情有独钟的,他拨了拨兰草发黄的叶子:“浇水太过了。”
才说了这句,薛放微怔,俯身过去一闻,忙扇鼻子:“什么味儿,这是给花浇了药汁子么?”
正在这时候杨仪走了进来,听了这句一愣:“旅帅说什么?”
薛放道:“我说这建兰,都给他们胡乱弄死了。”
杨仪走近,果真见兰草耷拉着叶子。
薛放道:“兰花最不耐污浊之水,他们竟不知用什么东西来浇灌,恐怕必死无疑了,你闻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仪看向花盆,见花根处确实像是浮着些杂木之类,她抬手挑了一点泥,轻轻闻了闻,皱眉。
陈献走了过来:“这是浇的什么,可能看出来?”
杨仪道:“陈旅帅,这案子怕有可疑之处。”
陈献一笑。
薛放却拉着她问:“怎么可疑?是这花儿?”
当着陈献的面,杨仪忙推开他的手。
薛放轻哼了声。
陈献没说话,径直走到门口,问谁是姑娘的贴身丫鬟,顷刻,一个白净尖下巴的少女出来:“是奴婢。”
陈献问道:“这屋内的东西你可都有数?比如缺了什么之类。”
丫头的眼神略有点慌张:“是,当然,姑娘的贴身东西奴婢都是知道的。”
陈献道:“那你有没有查看过,有无少漏物件。”
丫头道:“回大人,并没有少漏什么。”
陈献冷笑了声:“你可要仔细回话,你虽是这屋里伺候的,但你们姑娘的吃穿用度,得是经过你们夫人之手,我若叫她来看,你猜她会怎么说。”
那丫头似有不安之色,可还是并未多话。
这时侯洪家夫人在门边听见,忙道:“官爷这是何意?”
陈献道:“你去看看你们家姑娘贴身的东西,或者珍贵的物件,有没有丢失的。”
夫人莫名,赶忙先去查看首饰盒子,这么一翻真给她发现了:“那对金凤钗哪去了?还有那对翡翠玉镯……”她有些慌乱,怕不知丢在哪里,于是又去床上找了找:“一个金项圈,宝石耳环,怎么都不见了。也没戴在身上。”
“你索性再看看,少了什么衣物没有。”陈献缓缓道。
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赶紧去翻看衣柜,果真竟少了两套平时最爱穿的衣裙。
薛放看到这里,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看那盆兰花,贴近杨仪耳畔:“那里浇的……该不会真是药汁吧?”
杨仪觉着耳边微痒:“嗯。”
薛放扬眉:“你刚才闻的时候,脸上有嫌恶之色,难不成正是那有马钱子的药汤?”
杨仪道:“多半就是。”
“这可怪了,难不成那姑娘没喝这带毒的药?但她明明毒发身亡了。”
此时陈献看向那丫鬟:“你既然是你们姑娘贴身的人,怎么连她少了这许多东西都不知道?”
丫鬟忙跪地:“我、姑娘不叫我动她的东西,所以奴婢一时疏忽了。”
“那昨天晚上,是谁服侍你们姑娘喝药的。”
“是……奴婢端了来,是姑娘自己喝的。”
他们在这里一问一答,洪员外问道:“陈旅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小女的衣饰钗环竟会消失,难不成是那飞尸之案的凶手一并带走了?”
丫鬟闻言忙道:“必是如此,昨晚上……我们在外间守着,只听见屋内一阵怪响,吓得我们不敢动,过了半天去看,便发现小姐不见了……自然是那吓人的凶手所为。”
外间听着的众人也都点头,毕竟如今飞尸案闹闹哄哄,尸首失踪自然是跟此有关了。
陈献一笑,回头看向杨仪。
杨仪问道:“洪小姐毒发之时,谁在跟前。”
洪家夫人道:“是这丫头,还有个伺候的婆子,还有我,后来她爹也到了。都是眼见着的。”
杨仪道:“能不能将当时姑娘发作的情形详细告知旅帅?”
夫人流泪:“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已经说了几遍,先前女儿吃了药,很快就嚷嚷肚子疼,在床上翻来滚去,最后竟喷出了一口鲜血……那地上跟褥子上还有痕迹呢。”
洪员外也道:“那情形十分骇人,吐了血后又挣扎了一阵,便咽了气。”他回头指着外头药房的人以及那大夫:“都是他们,庸医!还有抓药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杨仪说道:“只怕事情跟他们无关。”
众人愕然,不知她为什么这样说,杨仪看向那盆花,薛放举手搬了过来。
杨仪道:“这里浇的,应该就是昨夜的药汁,有马钱子的气味。”
洪员外跟夫人对视了眼:“莫非是小女嫌药苦,没喝完?”
“这猜测虽然合理,可是,”杨仪道:“按照方才夫人跟员外所说的小姐中毒的症状,那并不是马钱子中毒该有的反应。”
室内室外顿时又死寂一片。
陈献望着杨仪,眼中不由漾出一点笑意。
薛放因为知道杨仪的能耐,听她这么说,便知稳了,他看向陈献,正要叫陈献见见“他的人”如何,谁知见陈献笑微微望着杨仪,薛放忍不住抬手捶了陈旅帅一下。
这时洪员外惊疑地问:“从、从先生是什么意思?”
杨仪道:“马钱子毒发,症状是头疼头晕,而不是腹痛或者呕吐,多半的人会身乏无力,最后才会抽搐,而不至于如两位所说是在床上翻滚,乃至吐血等。”
“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啊。”两个人愕然不懂。
杨仪指了指那盆花:“令爱只怕并没有喝药,也就是说她未必会死。再加上……”她看陈献,觉着自己不该喧宾夺主。
陈献道:“再加上她贴身贵重之物不翼而飞,两位不如想一想,最近令爱是不是有什么异样反常之处。”
洪氏夫妇听说女儿未必会死,这简直像是一个惊雷。
两人呆若木鸡,又听陈献说完,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洪员外忐忑地:“近来家里有意给她定一门亲,她不愿意……”
洪家夫人直着眼睛:“天杀的……”她转头看向那丫鬟,“贱人,你必定知道什么,你快说,姑娘到底如何!”
那丫头本来咬死不肯说,怎奈事情已经败露。
她只得招认,原来姑娘确实没有喝那碗有毒的药,药铺子也没有拿错,那马钱子只是他们自己弄进去的,好叫家里人确信她中毒身亡罢了。
为了演得逼真,才闹得那样,吐的血,是嘴里事先含了个猪皮肠裹着的血袋,关键时候咬破喷出来,果真无人怀疑。
只是他们没料到这里有一个很精通药理的人,杨仪一听毒发的症状,就知道不是马钱子的毒,又加上花盆里的汤药,疑点自然呼之欲出。
而姑娘也不是自己潜逃的,原来她先前往外头去的时候,认得了一个风流男子,两人竟勾搭上,甚至于这假死的主意,都是那男人给她出的,那男人给了她马钱子,又给了她一颗能够假死的药丸,可以让人在两刻钟内呼吸微弱,不易被人察觉。
等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后,她才偷偷地换了衣装,带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府去了。
因为丫头是贴身的瞒不住,可又不能一起走,所以事先给了丫头银子将她买通,只等把这案子赖在飞尸案上后,府内兵荒马乱,丫头就趁机离开府里。
洪家夫妇闻听,差点冲上来把那丫鬟打死。
陈献则即刻命人前去缉拿潜逃的两人。
离开洪家,薛放道:“狗养的,什么不好弄,往飞尸案上赖,叫我们白走了一趟。”
陈献道:“不算白走,这不也是破了一件疑案?”
忽然看杨仪沉默,陈献又道:“怪道十七对先生另眼相看,果真不同凡响。”
杨仪忙道:“是陈旅帅明察秋毫,跟我无关。”
陈献道:“若非你看出那姑娘非中毒迹象,我也难下决断。”
薛放在旁看着:“客气什么?有趣。你们两个倒相敬如宾起来了。”
十七郎本来很以杨仪为傲,如今见陈献也十分恭维杨仪,他心里却又不自在起来,一把拉住杨仪:“上车。”
陈献笑:“你不跟我骑马了?”
薛放头也不回:“我怕晒,你自个儿骑吧。”
作者有话说:
陈十九:我闻到味了
十七:你那衙门里确实够味
十九:衙门里的味寻常,只是某人这醋味太冲了~~
第117章 三更君
◎私奔之女,骇人尸毒◎
之前屠竹领着豆子,在车边不敢走开。
等他们出来了,才忙把豆子先送了上去。
豆子见杨仪进来,才要凑上来蹭蹭,忽然见又多了一个人。
狗子仰头望着薛放,大概是嗅到他身上气息不同,竟慢慢地往后退了退。
杨仪细看薛放脸色:“你怎么了?”
薛放也说不清一时哪儿来的一点邪火,难道只许杨仪跟自己说话?她又不是个木头人,又是这样出色而难得,但凡跟她接触,自然知道她的好。
陈献又是那么机敏的狐狸,看他盯着杨仪时候那贼亮亮的眼神……简直像是什么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
不不,不能这样想。毕竟陈献并不知杨仪是女孩儿。
可这念头才冒出,薛放又忐忑。
陈献甚是厉害,他居然才一照面,就能把杨仪往“死”在羁縻州的“杨易”联想到一块儿,那……谁能说得准,他有没有看出杨仪是个女子呢?
杨仪盯着薛放。
少年阴沉着脸,眼神不停地变化,他大概不知在想什么,十分投入。
他不说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慑人的寒气儿,叫人心里也惶惶然的,连豆子都不敢动弹了。
杨仪摸了摸豆子,豆子赶紧往她掌心蹭了蹭,似乎在讨安慰。
“咳,”杨仪觉着不该沉默下去了:“旅帅,你说……这洪家的女孩儿能找到吗?”
薛放起初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停了一刻才道:“当然。以陈十九的能耐,恐怕会很快找到。”
“你说……她好好地为什么要跟人私奔呢?”
薛放道:“谁知道,也许她是个傻的。”
“为什么?”
薛放起初是随口应付,毕竟他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兴趣。
听杨仪又问,才道:“你看他们家里,以为她死了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假如她是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她一走了之也就罢了,可家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到头来她为了个男人假死,不顾家里人的死活,这种货色,岂不是白养了?”
杨仪觉着他的话很有道理:“说的也对,这女孩子……就算是有什么苦衷,也不该就那样对待父母,且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把马钱子放进药里,倘若不是陈献精明,杨仪随行,薛放点醒,判了冤假错案,那些大夫跟药铺伙计,岂非都会因他们遭殃?她的父母也岂不是一世伤心。
“她能有什么苦衷?”薛放问。
杨仪道:“兴许,是家里安排的亲事她不乐意,也许……那人家不是好的呢?”
“这又是你胡猜。”薛放摇头:“你看洪家那两个老的的情形,再加上她房间里,什么金凤钗玉手镯,还有那拨步床,梳妆台,哪一样不是极好的?比你那屋里竟强上百倍,如果不是疼她的父母,岂会如此?既然疼她,又怎会给她弄个不好的人家?”
如果不是他说话竟又带上了她,杨仪就要点头称是了。
薛放又道:“要不我说这女子傻的很,岂不知这世上轻浮狂浪的男人多的是,她只认得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就要跟人私定终身了……叫我看,那男人未必靠得住。”
“真的?”杨仪有些怀疑。
薛放道:“你想,但凡是个靠得住的,又岂会撺掇她干出那些损人而不利己只利于他的事?挑唆她伤及父母,牵连无辜,丢了身家跟名声跟着他走?我看……这不是图色就是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