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道:“这个人关键时候很不开窍,昨儿晚上大家都睡了,他跟佩佩在那说悄悄话,早上醒来,我看他两个竟凑在一起……我就没惊动,带着人先回来了,给他点相处的时间吧。”
说完之后他望着杨仪笑:“你说这事儿我干的漂不漂亮,将来他们要成了,我是要吃谢媒酒的。”
杨仪知道木亚爷孙无事,已经放心。
如今韩青尚在,如果木亚爷孙出了意外,那活着的韩青指不定又将如何……如今才是正好结局。
她低头喝茶:“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旅帅若真撮合成了,也是造化,到时候多吃几杯是应当的。”
薛放望着她蓬头乱发素衣寡淡的,突然想起一事:“我回来路上碰见乡民赶墟,随手买了样东西给你,你必定用得上。”
杨仪极为诧异,差点呛了茶:“旅帅……给我买了东西?”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看日常,解除疑难杂症,还是查案啊,宝子们~


第59章 二更君
◎喝杯喜酒,传召入宫◎
薛放从鼓鼓囊囊的怀中摸出了那个绣花布袋。
方才他回来先去见的是狄闻,当时狄将军就发现他胸前鼓鼓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只因为薛放向他回禀的的事儿非同寻常,所以没得空问。
何况,就算狄将军频频用目光示意,薛十七郎仍是视若不见,好似无事发生,一副不准备解释的样子,狄将军当然就不必再多说了。
虽说中原地方、尤其是江南的丝织业已经极为繁盛,羁縻州这里也经常有打江南运来的昂贵丝绸,但是对于本地之人、尤其是聚居各族的百姓而言,最习惯的却仍是用纺织棉线做出的粗织布匹,厚实,略硬,若是做衣裳自然对肌肤不太友好,但胜在不易磨破扯烂。
这个布袋便是用粗棉线织成的,两根细长的带子,容易斜挎背在身上,底色的黑色,靠外的一侧,就是摆夷女子精心绣出来的花纹,用的是红,黄,绯以及蓝色的丝线,因此交织出来的花纹极为艳丽,曼妙而栩栩如生,仿佛是朵朵含苞待放的山茶。
杨仪惊愕于薛放竟会买东西,且还是给她的。
东西如何倒在其次。
可当看见这袋子的时候,杨仪还是被惊了一下,她做梦也想不到,薛放会弄这样……过于绚丽打眼之物。
说实话对她而言,这个袋子确实实用,但花纹就不敢苟同了,这大朵的艳花,不管是对薛十七郎还是对她自己,都略显怪异。
“你觉着如何?”薛放问。
十七郎的表情,跟方才炫耀自己给戚峰做媒时候一样自信跟充满期待。
杨仪轻轻地吸了口气:“意外之至。”
“不喜欢?”薛放有点紧张,那失望之意开始蓄积。
“不不不,”杨仪赶忙否认。
头一次得人的礼物,还是来自于薛十七郎,别说是送这样实用又好看的过了分的东西,就算是他随手捡了块石头,也是可贵的,“我只是……太过惊喜了。”
有点违心也不算完全违心,杨仪这么回答。
薛放很容易相信了她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他得意地哼了声:“我就说你必是喜欢的。平日里你那小荷包,能装多点东西?有了这个,别说丸药,点心,我看连你那个小包袱都能塞进去。”
是是是,他说的都对。
杨仪在想该怎么跟他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而又不至于让他看出什么来。
还好,屠竹及时救场了,他在门头探了探头:“旅帅,杨先生醒了?是不是该吃东西了?”
杨仪如释重负。
几个侍从走马灯地向内送菜,杨仪洗了脸,整理衣裳,闻到香味回头,不由惊呆。
“怎么这么多?如何吃得了?”
满桌子的菜,中间的是热腾腾的汽锅鸡,旁边烧云腿,小炒肉,油爆鸡枞,凉拌山笋,咬春卷,并竹盘盛着的烤鱼。
屠竹道:“这是符总管特意吩咐叫厨下备着,原本都是狄将军平时的菜品。叫先生捡着爱吃的吃,若是不喜欢,有别的口味,只管说,叫他们再做……是了,还有主食,先生想吃粳米饭,过桥米线,还是虎掌菌金丝面。”
杨仪目瞪口呆。
薛放在旁道:“当然是面,易于消化。”这倒是省了杨仪的事。
屠竹赶忙告诉了那些内侍,又回来道:“这鱼也不是本地的,是特意从珥海子运来的弓鱼。十分难得,先生好歹尝尝。”
杨仪呆呆坐了,见薛放没有走的意思,便忙又站起来:“旅帅一起吃些。”
薛放先前回来后吃了些东西,此刻并不饿,可也从善如流地跟她一起坐了,道:“当一品大员就是好,我们整天跑来跑去的哪功夫吃这些?”
杨仪正在端详该吃点什么。
薛放先拿了碗,给她盛了些鸡汤:“先喝一口。”
杨仪欠了欠身,思忖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烧云腿:“旅帅请。”
薛放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快吃吧。”
他虽然嘴上说羡慕狄闻一品大员,但事实上并不馋嘴,只把杨仪给他夹来的云腿吃了,便只看她。
瞅了半天,薛放啧道:“你吃这一口的时候,我这一碗就都吃光了,怪不得你瘦成这样。”
这会儿豆子闻到香味走了进来,眼巴巴地望着。
薛放看看豆子吃的圆滚滚的肚子,摇头:“你还吃?你看你主人那么瘦了,你还好意思跟他抢?”
杨仪差点呛着:“旅帅,食不言,寝不语。”
薛放道:“我又没吃东西。你自管吃你的去。”他便捡了几块炒肉喂给豆子,豆子卷着舌头吃了,意犹未尽。
杨仪只吃些竹笋,小炒肉里的一点菜心,菌菇,吃了半个咬春卷,喝了一碗汤,一筷子鱼肉,已经饱了。
等屠竹送了虎掌菌金丝面,她已经吃不下。
薛放道:“面食,好歹吃一口。”
杨仪因没吃过虎掌菌,就也勉强夹了一筷子面吃了,果真味道鲜美,可惜自己知道,她的胃肠弱,再多吃怕要坏事。
薛放把面端了过去,吹了吹,三下五除二吃了:“果然不错,下回咱们也弄这个吃。”
杨仪正要倒茶漱口,见状愣住:“旅帅要吃为何不早说,我就不沾了。”
“我又没嫌弃你,”薛放擦擦嘴,满不在乎地:“还是你嫌弃我?”
屠竹进来见剩了这许多东西,怀疑地看着两人。
薛放道:“有什么可瞪眼的,杨先生的胃口就像是那鸟雀一般,你不知道?每一盘子叨两下就饱了,快撤吧。”
斧头在外头听说,赶忙撒腿跑进来:“我来帮忙。”
两个人一阵风似的,很快把东西都撤下去了,两个人一只狗,都从屋内消失了。
杨仪道:“斧头怎么这么勤快。”
薛放笑而不语,只道:“方才你吃着东西,又什么‘食不言’,我才不便说别的。如今吃完了,我可以问了么?”
杨仪正洗手,闻言回头:“旅帅莫非想问狄将军的病症?”
薛放道:“你怎就料定是虫?”
“先前我跟旅帅说将军的脉相是洪中带虚,当时并不知缘故,后来见将军用那钟乳丸,那钟乳丸之内所含的钟乳粉,对人虽是有益,但对于寄生的虫,却是微毒。”
她看过狄将军之前的用药记录,又问过有关他腹痛频率,起初这虫儿极小,故而不怎么觉察。但日复一日,渐渐长成大患,而狄闻病情日渐加重,进食越发减少,唯有体内的钟乳粉累积加快,穿心虫动的次数自然就多了,引发多次腹绞痛。
假如不尽快把此虫除掉,假以时日,狄闻必定暴毙而终。
薛放听她说完,道:“这个虫子有点讨厌。要怎么才知道中没中招呢?”
杨仪道:“旅帅细想,将军先前的形貌是否跟此时不太相同,尤其这两年,是否过于清瘦?还有,将军虽然体型偏瘦,但是他的腰腹,却不太相衬,略显突肥,再加上他不思饮食,常做干呕,种种症状自然可知。”
薛放连连点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给我听听。”他身处胳膊,把袖子拉了拉。
杨仪见他当真,只得也给他摁着脉门稍微诊了诊,很快面露浅笑:“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可见气血充盈,阴阳平衡……旅帅的脉象,是我这些年来所见过最康健的。”
薛放才要笑,却见杨仪眉头微皱,顿时竟把他的笑打了回去:“怎么?”
杨仪抬眸看了他一会儿:“没……没什么。”她收手起身:“该去看看狄将军如何了。”
薛放瞥着她,瞧出她似乎有些隐瞒。
杨仪却走到门口,正整理衣袍,就听到斧头的声音从侧间房内传出:“我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烤鱼,简直比肉还鲜嫩。”心满意足,啧啧有声。
屠竹说道:“小鬼头,你这么小的个子,为何这么能吃?一条鱼你吃了一大半。”
斧头道:“我正长身子,竹哥哥你去吃汽锅鸡嘛。”又道:“给豆子弄个腿子吃吧,它都流口水了。”
杨仪这才知道斧头先前那样勤快,原来是为了扫尾。
她回头看向薛放,本来想说是自己忘了,应该叫斧头跟屠竹一块儿吃,可又想,纵然自己愿意,但是薛放也在此,只怕斧头跟屠竹是不敢的。
薛放走到她身后:“看什么?对了……”他回头瞧了眼给杨仪放在床边的花布袋子:“那个,你得用起来,别白瞎了我一片心意。”
杨仪唯唯。
两人出了院子,往精舍方向去,远远地看到精舍门口立着一队人马。
看那打扮,竟像是俞星臣的那些人,只是一副整装待发之态。
杨仪疑惑:“他们在做什么?”
薛放道:“谁知道,也许是要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你还舍不得他啊?”薛放惊奇地垂头看她,“你不是也很讨厌他么?”
杨仪摇头不已:“谁舍不得了?我只是不大信,他真的会这么快走?”她说了这句才又反应过来:“旅帅说‘也’,你为何也讨厌俞主事?”
一句话在薛放嘴边转了转,可他最终还是说:“我不喜欢这些假惺惺的文官。衣冠禽兽说的就是他们。”
杨仪道:“衣冠禽兽原先指的是朝堂上大臣们的服色,文官的补子是飞禽,武官的补子是走兽,才叫衣冠禽兽。”
“你是连我也骂了?”
“……我是解释罢了。”
“你一个大夫,知道的倒是齐全,杨易,你别也是这飞禽走兽里的一个吧?”
杨仪哑然而吓跑:“若是,我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薛放道:“怎不至于?你以为当官儿就轻松了?自古以来好些当官儿写诗的,口口声声说什么退隐、归隐山林之类,万一你也是这其中一个……只不过你比他们利落,当真跑了呢?”
杨仪呵呵道:“旅帅,莫要说笑。就算是衣冠禽兽,那也得要么有财,要么有才,我有什么?一把随时将朽的骨头而已。”
薛放正津津有味听着她的话,听到最后,却不乐意了:“闭嘴,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就……”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到了精舍门口,忽然杨仪止步,原来里头门边上,符琪扶着狄闻,正在跟俞星臣寒暄似的,看这个架势,确实有点临行送别。
杨仪的心又跳快了:俞星臣莫非真的要走了?这么轻易?
此时俞星臣跟狄闻行了礼,退后两步,然后转身往外走来。
俞星臣当然也看见了杨仪跟薛放。
望着两人一高一矮肩碰着肩的站在一处,薛十七郎身量高挑,肩宽腿长,背直腰细,气质拔群,越发把杨仪显得像是弱不禁风的一茎花枝。
虽然不愿,可胡先生的那些荤话突然又在心底响起。
俞星臣出了门。
薛放道:“俞大人,这莫非是要回京?”
俞星臣居然没露出那种令人讨厌的笑意,反而有些郁郁肃冷:“薛旅帅是明知故问么?”
“嗯?”薛放诧异:“明知什么?”
“你先前跟……”俞星臣欲言又止,看了看旁边的杨仪,这才微笑道:“小侯爷不是也要回京了么?他日跟你京中相会,也许还要叨扰一杯喜酒呢。”
薛放摸不着头脑:“谁说回京?哪来的喜酒?”
杨仪突然感觉不妙。
果然,俞星臣瞥着她道:“昨儿小侯爷不在,杨先生同我说,侯府跟太医杨府有联姻之意,小侯爷此番回京,自会成为杨府的乘龙快婿。”
薛放的眼睛瞪的极圆:“你……”他好像要喷俞星臣一顿,但又反应过来人家说的是杨仪……于是他回头看向杨仪:“你说的?”
杨仪跟他靠的近,此刻便悄悄地把右手探到左臂底下,借着手臂遮掩,轻轻地捏了他一把。
薛放当然察觉,垂头望着她捣鬼的手,便没有再出声。
杨仪则看着俞星臣:“想必,俞大人不是要回京吧?”
俞星臣的目光从她那只偷偷传递消息的手上移开,这点小动作怎会瞒得过他。
他哼了声,竟没回答这话,越过两人径直向前。
俞星臣的随从把马儿牵定,俞大人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直到俞星臣带人离开,杨仪撤手。
薛放则道:“来来,你跟我说清楚,好好地你为何造我的谣?”
杨仪干笑:“旅帅,我……之前听斧头嚷嚷了几句,大概是我听错了。”
她不等说完便又明晃晃地转移话题:“狄将军似乎在等我们……”
薛放一把将她拉回来:“别走,我看你不是听错,就是故意的。而且好端端地,你为何背后跟姓俞的嚼我的舌头?”
“没有。”杨仪否认:“真没有。”
“你还当面不认,还有……”薛放得理不饶人,而且越想越觉着可疑:“你明明跟他不对付,为什么还跟他说那么多话?”
杨仪正有点儿无法招架,里头符琪探头探脑,见他们竟还在门口,便亲自走了过来:“薛旅帅,杨先生,将军以为你们很快要进内了,为何还在此处?”
薛放道:“你问他。”
杨仪咳了声:“没事。”无奈地看看薛放:“我回头跟旅帅解释,好么?”
薛十七郎这才哼道:“你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
符琪看着他两个,只觉情势微妙,可又不便插嘴,只忙陪着向内。
杨仪这才抽空问:“俞大人这般行色匆匆,是去哪儿了?”
符琪面露诧异之色:“薛旅帅并未跟杨先生说么?”
“说什么?”
“旅帅此番迟归,只因又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啊。”杨仪瞪向薛放,这次总算轮到她表达惊奇跟不满了。
“你瞪我干什么?”薛放把手一摊,却十分的坦然跟无辜:“我何曾有机会跟你说?你才醒,又吃东西,我跟你说那些大煞风景且跟你无关的事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