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峰没想到她竟有这胆量:“你要是敢去,我自然奉陪。”
仵作在旁听着几乎从骡马背上掉下来:“使不得!”见杨仪执意要去,仵作道:“距离人头谷最近的就是小弥寨,你们若是有事,可先去寨子里找人相助,还是尽量不要擅闯那种鬼地方的好。”
分道扬镳,杨仪跟戚峰带了八名兵卫顺着仵作所指的路向前。
杨仪想到昨夜的佩佩姑娘,便问戚峰是怎么跟她认得的。
戚峰就将昨夜被一伙男女拉着去跳舞的事情说了。
杨仪想起薛放曾要乱点戚峰跟狄小玉的鸳鸯谱,可如果不错的话,狄小玉是会嫁给将来的西南王韩青的,难道说戚峰会跟佩佩……
想到这里,杨仪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奇异恐慌。
她知道薛放会回京,也知道按照原先的剧情,隋子云会为曹方回报仇,但是……戚峰呢?
杨仪居然没有什么关于戚峰的记忆。
这时戚峰道:“这儿的人没道理,把个好好的姑娘家认作什么罗刹鬼,昨儿她拿药来竟也不肯用,”他把自己昨晚被伤到的胳膊露出来,看那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伤口,得意地说:“真是一帮傻子,把人家的好意当作驴肝肺。”
杨仪也特意看了眼他的伤:“佩佩姑娘说那药是她的阿爷所制,阿爷是……”
戚峰道:“是她的爷爷。”
此时马车已经拐到了小路上,两侧都是密林,杂草有一人高,遮天蔽日,只有土路上时不时出现的脚印跟些许牛粪,表明这确实是一条有人经过的路。
豆子从来没有走过这样远的路,起初杨仪怕它累着,想把它抱在车上,可见它跑的实在欢快,索性放它自在。
这会儿豆子更是一马当先,在前头跑跑停停,一会儿闻闻这,一会儿嗅嗅那里,彻底撒欢。
戚峰想到豆子找到那掉了的人耳跟耳坠的事,不由笑道:“这个小家伙,比个人都好使。”
才说到这里就见豆子站在路边,向着密林中凝视,看了会儿,便仰头汪汪地叫了起来。
戚峰因路不好走,早下了马,见状便把马儿给了旁边士兵,自己跑过去向着林中打量:“怎么了,总不会是有什么野兽吧?”
豆子当然不会回答,可戚峰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叫从林子深处传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戚峰脱口而出:“佩佩姑娘!”
想也不想,戚峰只扔下一句:“在此等我!”纵身跃下土路,循声而去。
身后杨仪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忙唤了四名士兵:“快去相助戚队正!”
那四人稍微犹豫,终于还是相继跟上。
剩下还有四人,其中一个打量这幽深森林,道:“杨先生,前方大概就是小弥寨,咱们不如先去那里。”
杨仪担心戚峰:“不知戚队正如何,还是再等等。”
话音刚落,就听到另一侧的林中扑啦啦一声响,是几只鸟儿冲天而起,豆子转头,警惕地冲着那边狂叫起来。
窸窸窣窣,草丛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随时冲出来。
且说戚峰因听见佩佩的惊呼,便不顾一切冲进林中。
他跑的极快,惊动林中的飞禽走兽,一片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戚峰戛然而止。
他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从前方传来。
本能地预感,让戚峰放慢了脚步,他悄悄拔出佩刀拨开前方遮挡视线的草丛。
蓦然间,戚队正发现前方地面竟是一个深坑。
戚峰一怔,走近向内看去,猛然惊动。
这是一个陷阱,大概是寨子里的猎人所布置的,为捕捉经过此处的大型动物比如野猪之类,坑的高度正是野兽爬不出来的近一人高,坑底通常会有几根尖锐的竹签子朝上竖立,假如野兽从上掉落,便会被又长又利的竹签子所伤,插翅难飞。
可是现在,坑里确实有一个东西,但却不是野兽。
小弥寨的卓英躺在坑底,他的大腿,腹部,胸口,乃至于喉头,手臂,脸颊边上,都冒出带血的竹签。
他已经近乎气绝了,血沫从嘴里涌出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坑顶。
眼珠都有些不能转动了。
戚峰屏住呼吸,正不知如何,前方草丛中一阵响动,竟是有个人钻了出来。
那人跟戚峰打了个照面,满面惊慌掩不住花容月貌,正是佩佩!
彼此都呆了,可很快佩佩冲过来:“快走!”
戚峰正发觉她似乎衣衫不整,又听见在她身后有许多嘈杂的人声,正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两人当即向前狂奔,正遇到来支援的士兵,戚峰道:“你们不跟着杨大夫跑来这做什么?”
来不及多言,一口气冲出密林来到外间土路。
但就在他们露面之时,却见面前的路上零零落落倒着三具尸首,竟是负责跟随杨仪的士兵,那辆马车却已经消失不见。


第40章 三更君
◎入人头谷,诡计多端◎
戚峰的心都凉了。
他赶忙冲过去查看倒地之人,其中两个士兵各自中箭,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个显然又被补刀,已然死透。
第三人却尚有气息,望见戚峰回来,挣扎着叫道:“队、队正……”
戚峰忙道:“杨易呢!”
伤者急喘了两口:“两个、杀手……马车……”
这会儿其他四名士兵有三人分散找寻,其中一人指着前路道:“车辙印向前去了!”
戚峰见那受伤的士兵交代不了更多,便将他放下。
吩咐身后那人照看着,戚峰提刀就要追去。
忽然佩佩叫道:“阿哥!”
戚峰猛地止步,佩佩目光闪烁地望着他:“阿哥……”
就在这一对视的功夫,从他们跑出来的林子里陆陆续续窜出好几道身影,可看打扮,竟都是摆夷人。
这些人正是前头小弥寨的乡民。
乡民们陆续而出,猛然看见面前的情形,也有些惊呆,但很快地有人指着地上士兵的尸首,不由分说惊怒交加地道:“是罗刹鬼!又害人!好个恶毒的罗刹鬼!”
佩佩怒吼:“不是我杀的!”
那人用的是摆夷语,戚峰虽然没听懂,但从他们的语气神情,以及佩佩回答里,他知道了:“这跟她无关!”
但乡民们显然不信,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官爷不要相信这罗刹鬼,卓英头人好心好意容他们在寨子里,他们却反而又下了毒手,她才害了卓英头人,又来蒙蔽你!”
“对,罗刹鬼的骨血就也一定是鬼!”
“录奕佛爷被害,也正是罗刹鬼作祟,这害人精留不得的!快快砍了她的头!”
戚峰一心要去追杨仪,哪肯听他们胡言乱语,此刻早已经冲出去十多步。
那些村民不敢拦阻他,只又向着佩佩围了过去。
佩佩站在原地。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被撕破的衣裳掩不住,露出雪白的脖颈跟大片胸膛,像是走投无路的小鹿。
村民脸色各异,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佩佩眼睛红红地,看着戚峰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那些不停靠近的村民,满心绝望。
从腰间抽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她紧紧握在手里。
佩佩死死地咬着唇,几乎咬出了血,她好看的大眼睛里闪出怒火,瞪着靠近的那些人。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怕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叫他们捉了去。
其中有一人是素日跟着卓英身边的,对于佩佩也早就垂涎三尺。
他按捺不住,率先向着佩佩扑了过去:“你这罗刹鬼,别不知好歹!”非常狡猾地先去握佩佩的手腕,想要甩掉她手里的刀子。
就在这时候,一块半大的石头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的后背心上。
这石头的力道显然极可怕,那人两只眼睛瞪的发直,张大嘴巴,猛地向前扑倒过去。
佩佩慌忙闪身,眼睁睁地看那人重重地扑撞到地上,他的四肢跟头脸都仿佛嵌入了脚下的泥尘地上,看起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地上的布袋子,姿态诡异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其他正要争先恐后冲上去的村民都惊呆了,大家忙看向石头飞来的方向,却见是那个已经离开的军爷,居然去而复返了。
佩佩望着向自己飞奔过来的戚峰,绝处逢生,她颤抖着叫了声:“阿哥……”
戚峰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拉住:“走!”
“官爷!”周围的村民反应过来,纷纷叫道:“她杀了卓英头人,她是罗刹鬼,官爷不要被她迷惑!”
戚峰眼中冒火,他无法抛下佩佩,又心急要去寻找杨仪,要被这些人绊住,还不知杨仪会出什么事。
他可是在薛放面前许过两次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能食言,尤其是对着十七郎。
然而这些不过是寻常的村民,又不是山贼强人,戚峰不愿意跟他们动手。
戚峰索性止步,他看了看道路两侧,大步走到路边一棵树旁,马步吸气,抬掌拍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手臂粗的树已经应声而折。
戚峰道:“你们要是不服,先去报官!爷爷眼里容不得私刑,如今我要带她走,谁要敢拦路,就像这棵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没有人再敢来试自己的头是不是比树还硬。
戚峰拽住佩佩向前奔去,被他紧紧握着手的佩佩却转头望着身边的高大青年,少女眼中虽然含着泪,唇边却挂上了喜极而泣的笑。
“刷!”
锋利的刀刃刺入,又利落地抽出。
“杨先生、快……”第四名士兵拼尽全力抬头看了眼前方,那个“逃”字未曾出口,他终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动手的人一身青衣,他握着带血的刀,看看自己受伤的腿,愤愤地向着士兵的尸首啐了口:“真想不到,杀个病秧子而已,竟会这样艰难!”
一个有点阴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你自己太大意了,薛小侯带出来的兵岂是寻常杂碎可比。早在覃老二被杀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是难缠的角色!”
青衣杀手撕了一块布条,把把腿上的伤口用力扎起,疼的哼哼:“我还以为薛十七郎不过是仗着扈远侯威名的纨绔子弟,现在才庆幸当时在佛堂先出手的不是我,覃老二也算是流年不利,明明天时地利的情形,他居然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嘶,就栽在薛十七郎手上。”
前方那人喝道:“罢了,趁着薛小侯不在,机会难得,尽快找到人杀了了事。”
青衣人咬牙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偏不相信,薛十七郎不好招惹也就罢了,难道一个病的要死的弱女子也这么难办?我非得把这小贱人大卸八块!”
发号施令的那人却眺望向前方:“话莫要说的太满,不太对劲,前方就是那传说里的人头谷,她一直往这个方向……难不成是想进谷。”
“进去又如何?就算她跑到阎王嘴里,我也不会叫她死的太痛快!”
日色开始偏移。
已经过了正午,杨仪进人头谷的时候,豆子站在那狭窄的山谷入口,汪汪地叫了两声。
杨仪慌忙捂住它的嘴。
她原本是想让戚峰陪着自己来探探,毕竟戚队正武艺超群胆气过人,她也算有个仰仗。
可如今只剩她一人,她本是不敢的。
可杨仪没有选择。
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她得在戚峰找到她之前,给自己寻一个可以避祸的所在。
杨仪想到了人头谷。
人头谷的传说,在本地深入人心,几乎人人皆知,这两人当然也不可能不晓得。
杨仪只盼他们两个也会如泸江三寨的人畏惧人头谷一样,对于这山谷敬而远之。
而戚峰一定会知道得到这里来找她。假如那两人不敢进谷,至少在戚峰赶到前她会是安全的。
毕竟,跟那可怖而神秘莫测的人头谷相比,杨仪更忌惮那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招惹了哪路神仙,竟这么锲而不舍地来追杀自己。
往人头谷摸索的时候,杨仪想起了薛放一再交代自己的话,什么不许她落单,不叫她四处乱走动。
以及他吩咐戚峰一定得好生看护她等等,当时杨仪只觉着薛十七郎实在有点儿过于“婆妈”,哪里知道薛放竟是早有预料。
马车早就翻倒在路边。
杨仪逃离的时候,曾听见那杀手惨叫了声,应该是受了伤。
她没看见第四名士兵最后被那杀手所害的场景,但她知道薛放的人是会豁出一切地保护她。
拼命跑了一阵,已经喘的眼前发晕,身后的响动逐渐没了。
杨仪几次犹豫着想回头去看看情形。
可每当止步,心里便仿佛有人大声劝阻,叫她不要回头,继续前行。
往前寻路之时,杨仪揣测,难不成这要杀自己的人跟泸江三寨的血案有关?
是为了阻止自己过来追查吗?
“刷拉拉……”细微的响动,引得杨仪回神。
原来是豆子在往草丛里钻。
杨仪忙细看,却看见山谷入口处的草木生长的格外茂盛。
而其中不乏些她认识的药草之类,如果是换了以前,杨仪一定会欣喜若狂,但现在显然不是收集草药的时候。
直到她看见一种熟悉的“草”。
“豆子。”杨仪低低唤了声,在前头夹缝中的豆子又退了回来。
杨仪飞快检查过了豆子全身,发现它身上并没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着一路着急逃命的所有,又飞快把面前的地形、草木等飞快打量了一遍。
这里进谷的路有一条,虽然因为经年少有人来,这路径极不明显,但有眼睛的都会做出判断知道把哪儿走。
杨仪屏住呼吸,急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用帕子裹住手,她小心地从草丛之中摘下一种叶片如同心形、一共有五朵聚在一起的草,她要很小心谨慎,免得让手碰到了草上渗出的白色汁液。
将摘了的草枝用帕子抱着,杨仪唤了豆子叫它上前,一人一狗在进谷的狭路上,杨仪缓慢地倒退着走,一边将摘的草叶小心搭在自己经过的两侧草丛上。
都是绿色的杂草,乍一看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她把采摘的草叶差不多都插完了,耳畔也听见了响动,是那两个杀手追了来。
其中一人显然是看见了她:“在那!”
杨仪有点慌,忙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内跑去。
但她才进山谷,就被眼前所见惊的不能动。
山谷两侧的地面上,零零散散,乍一看如同岩石,细看,却是些白骨骷髅。
有杂草丛生的地方,白骨若隐若现,有的草枝索性是从骨头缝隙里长出来的,情形尤其惊悚。
杨仪的目光简直不知该投向哪里,她抬眸,从地上向前,毫无预兆地她看见了一株高大的杉树,松针之间,白色影子若隐若现,不出意外的那也是坠落在树上的骷髅头,经年历月,已经跟这树融为一体了。
杨仪屏住呼吸,把豆子唤到身旁,幸亏这是白天,幸亏现在还有豆子陪着她,不然……
身后的响动越发清晰,她仿佛能听见杀手说话的声音,杨仪赶忙带着豆子向着冷杉树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