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要沉下去了!”隆博一边看着仪表数据,一边大喊,并因为刺鼻的浓烟而咳嗽连连。
雷托把一件救生衣扔给了同伴,并在腰间系上了另一件救生衣。“连接海岸通信器,报告我们的位置,发送求救信号。你知道怎么操作吗?”
隆博大声喊着肯定的回答,与此同时,雷托又拿了一个化学灭火器灭火,但很快就用完了。他和隆博会被困在这里,随着船只的残骸一同在海中漂流。他必须到达陆地,在那里安顿下来,等待救援。
他记得父亲曾经教导过他:“当你发现自己身处一场看似无法逃脱的危机时,首先要解决可以解决的部分。然后,当所有的可能性缩小之后,就着手解决最困难的部分。”
他听到了隆博对着海岸通信器大喊,重复着求救信号。雷托此时不再关注大火。因为船正在下沉,很快就会没入水下,从而把他们困在海里。他朝左舷望去,看见礁石周围泛起海水的泡沫。他连忙冲进船舱。
趁着大火还没烧到船尾的引擎,他立刻开动船只,用紧急切断的方法切断船锚,向暗礁冲去。燃烧着的小船就像水面上划过的一颗彗星。
“你在干什么?”隆博大喊道,“咱们要去哪儿?”
“珊瑚礁!”他喊道,“我试着让船在那儿搁浅,这样咱们就不会沉下去了。然后你和我就再着手灭火。”
“你要让咱们撞上礁石吗?你疯了!”
“难道你宁愿待在这里被水淹没吗?不管怎样,这艘船都得沉了。”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观点,甲板下另一个装着燃料的小罐子突然爆炸,震得地板剧烈地颤抖。
隆博紧紧抓住厨房的小桌子以保持平衡。“就按你说的吧。”
“你收到海岸通信器的回信了吗?”
“没有,但愿他们能听到。”雷托让他继续呼叫,他照做了,但仍然没有收到回复。
海浪在他们周围盘旋,几乎要没过了甲板栏杆。滚滚黑烟直冲云霄。大火吞噬了发动机舱。小船摇曳着越来越往下沉,很快就要没入水里了。雷托推着引擎,仍旧朝着礁石冲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赌赢。如果他能让小船冲上礁石,他和隆博就能安全地待在残骸旁边。他也不知道救援人员多久才能赶来。
白色的巨浪在他们面前升起,仿佛被恶魔驱使一般,宛如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但雷托仍然坚持航行,并没有放慢速度。“抓紧了!”
在最后一刻,大火吞没了引擎。小船凭借着迅猛的冲力向前滑行,最终撞上了凹凸不平的礁石。船猛然停下,把雷托和隆博甩到了甲板上。隆博捂着脑袋,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茫然。血顺着他的前额往下流,伤口紧挨着他逃离伊克斯时所受的旧伤。
“咱们快走!下船!”雷托喊道。他抓住同伴的胳膊,把他推出船舱。雷托从前面的隔舱里把水管和便携式水泵扔进了泛着泡沫的水里。“把水管的一头浸入你能触到的最深的水里!尽量不要让礁石划伤自己。”
隆博爬过栏杆,雷托紧随其后,试图在汹涌的潮汐和奔涌的海浪中保持平衡。小船被礁石钩住了,所以现在他们不必担心会溺水,不过即使如此也很不舒服。
水泵启动了,两个男孩一人拿着一根水管,海水从两个水管里喷出来,像厚厚的幕帘一样,浇在熊熊火焰上。隆博擦去眼角的血滴,用水管不停地淋船上的大火。他们不停地向小船喷水,最后,大火终于渐渐被熄灭,只剩下点点余烬。
隆博看上去像只落汤鸡,惨兮兮的。但雷托却异常兴奋:“打起精神来,隆博。你想想,伊克斯的叛乱几乎把整个星球都毁掉了,但咱们还是死里逃生。所以相比之下,这点儿小火灾算什么,不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吗,你说呢?”
“嗯,没错,”隆博闷闷地说,“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玩得最开心的一次。”
两人坐在齐腰深的水里,无聊地用水管往火上浇海水。烟雾不断升腾,直入卡拉丹晴朗的天空,犹如一座遇难的灯塔。
不久,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强劲,那是大马力发动机的声响。不一会儿,一艘高速水翼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是一艘双体船,能够以惊人的速度在水上航行。只见那艘船绕过岩石,越来越近。在船头甲板上站着的是杜菲·哈瓦特,正对雷托摇头,表示不满。
* * *
发号施令的责任之一就是必要的惩罚……但必须是在受害人提出诉求的前提下。
——拉斐尔·科瑞诺王子,《银河系帝国的领导论》第十二版
她那巧克力色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也撕破了,完全不适合在沙漠中行走。女人抬起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詹妮斯·米拉姆抬头侧望,眼里闪烁的泪水,在阳光下炙热滚烫。看到悬浮平台上站着的哈克南男爵和他的侄子拉班,她突然加快了速度。她的双脚陷入沙粒之中,使她难以保持平衡。她跌跌撞撞地走向空旷的沙漠荒野,那里更加酷热干燥,也更加致命。
被埋在附近沙丘背风处的沙槌,此刻正砰砰作响……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她试图找到一个岩石堆或者阴凉的洞穴,甚至一块巨石的阴影处进藏身。至少她想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他们就无法嘲笑她了。但是哈克南家的人却把她扔进了一片开阔的沙海。詹妮斯滑了一跤,吃了一嘴沙子。
男爵和他的侄子站在悬浮平台的安全之处,看着她在沙漠中挣扎爬行。周围的侍卫穿着像制服一样的蒸馏服,面罩垂了下来。
他们几个星期前才从杰第主星回到厄拉科斯,詹妮斯是前一天乘坐监狱船来的。起初,男爵想要在巴洛尼城处决这个奸诈的女人,但拉班想亲眼看她在炙热的沙漠中受尽煎熬,惩罚她帮助邓肯·艾达荷逃跑。
“她在下面显得多么渺小啊,不是吗?”男爵毫无兴趣地说道。有时他的侄子确实有些独特的想法,不过他却缺乏专注,懒得去付诸实践。“这比简单的砍头要有趣多了,而且对沙虫来说也有好处,它们有东西吃了。”
拉班粗壮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动物的嗥叫:“应该不会太久。那些沙槌总是能引来沙虫,总是如此。”
男爵站在高高的平台上,感受着灼热的阳光,皮肤上渗出晶莹的汗珠。他的身体隐隐作痛,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他把悬浮平台向前推了推,好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受害者。他若有所思地说:“据我所知,那个孩子已经是厄崔迪家的人了,负责照看公爵的萨鲁撒公牛。”
“要是我再见到他的话,他就死定了,”拉班擦去晒黑的额头上咸咸的汗水,“不光是他,只要是厄崔迪家的人,我抓一个杀一个。”
“你倒是挺像头公牛的,拉班,”男爵紧紧抓住他侄子的肩膀,说道,“但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厄崔迪家族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而不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小马夫。马夫……哼……”
在平台下面,詹妮斯脸朝下滑下了沙丘的斜坡,又爬了起来。男爵低沉地一笑,说道:“她永远也逃不开这沙槌了。”沙槌不断敲打,持续不停地引起地下的共振,那响亮的共鸣犹如死亡之歌的鼓点,从远处飘来。
“外面太热了,”拉班抱怨道,“就不能带个遮篷来吗?”他把蒸馏服上的水管拉到嘴边,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温水。
“我喜欢流汗。这样能清除体内的毒素,对身体有好处。”
拉班坐立不安。他看厌了那个女人在沙漠中笨拙地奔跑,于是转而看向灼热的沙漠,寻找一个正在逼近的庞然大物的踪迹。“哦,对了,皇帝硬塞给咱们的那个行星学家怎么样了?我还带他去捉过一次沙虫呢。”
“你是说凯恩斯吗?谁知道呢,”男爵哼了一声,“他总是待在沙漠里,偶尔冷不丁地来迦太格递送报告,然后就又消失了。有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
“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咱们会不会因为没照看好他而惹上麻烦?”
“我想不会的。埃尔鲁德的精神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男爵笑了笑,带着一种讥讽的鼻音说道,“不过即使在盛年时,皇帝的脑子也没有多灵光。”
那个深色头发的女人此时身上沾满了沙子和灰尘,在沙丘之间艰难地穿行。她双脚陷入沙子,跌倒后又挣扎着站起来,始终没有放弃。
“真讨厌,”拉班说,“光是站在这儿看,一点儿挑战都没有。”
“有些惩罚很容易,”男爵说,“但光是容易往往还不够。除掉这个女人并不能抹去她在哈克南家族荣誉上留下的污点……这里面还有厄崔迪家族的协助。”
“那咱就把惩罚加大吧,”拉班咧着厚厚的嘴唇,说道,“把厄崔迪家族也算里头。”
男爵感觉炽热的阳光照在他那张暴露在外的脸上,享受着灼热的沙漠沉闷的寂静。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皮肤几乎要裂开了。“也许会的。”
“会怎样,叔叔?”
“也许是时候除掉老公爵,拔除我们身边那根碍眼的硬刺了。”
拉班脸上露出满怀期待的神情。
男爵的平静激起了他侄子的兴奋。他把双筒望远镜的镜头对准沙漠,对焦远处,希望靠自己发现沙虫的踪迹,而不是依靠扑翼机的侦察。最终,他感觉到地上的震动正步步逼近。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脉搏与沙槌的在同步跳动:砰……砰……砰……
沙漠上出现了一个个新月形沙丘的痕迹,犹如一道道带着阴影的涟漪,向地平线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移动中的细长沙丘带,宛如一条大鱼在水面下游动。在炎热而静滞的空气中,男爵听到了那只游动中的巨兽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他兴奋地抓住拉班的胳膊,指着巨兽出现的地方。
拉班耳朵里的通信器叽叽喳喳地叫着,耳机里传来一个带着噪声的响亮声音,甚至连男爵都能听到那含糊不清的喊叫声。拉班猛击了一下那个装置,喊道:“我们知道了!正看着呢!”
当那条埋在地下的沙虫像火车头一样迅速逼近时,男爵继续沉思着:“你知道的,我一直与……卡拉丹上的一些人保持着联系。老公爵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而习惯是很危险的。”他笑了,嘴唇紧闭,被强光照得眯起了眼睛。“我们已经在那里安插了密探,我有个计划。”
在他们远处的沙丘上,詹妮斯转过身来,惊恐不已地狂奔。她已经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沙虫。
起伏的沙粒在一座鲸背沙丘的背风处达到了最高处。巨大的爆炸犹如巨浪吞噬码头一般,沙槌顷刻间消失在长满锋利晶牙的庞然大口里。
“赶快移动平台,”男爵催促道,“跟上她!”拉班操纵者悬浮控制器,使其飘浮在沙漠上空,以便更好地观看下面的景象。
随着女人的脚步声,沙虫改变了路线。这头巨兽潜入地下,像鲨鱼一样寻找新的猎物,此时沙地上再次泛起了涟漪。
詹妮斯瘫倒在沙丘顶上,惊恐地颤抖着,用膝盖顶住自己的下巴,尽量不发出声音,避免把沙虫引来。沙子在她周围飞旋。她僵住不动,屏住呼吸。
巨兽停下了脚步。詹妮斯吓得缩成一团,默默祈祷。
拉班把悬浮平台停在那女人的上方。詹妮斯瞪着哈克南一家,下巴紧闭,眼睛像凌厉的匕首,犹如一头困兽被逼得走投无路。
哈克南男爵伸手抓起了一个空的香料酒瓶,在漫长的而炎热的等待期间,这瓶酒早已被喝干了。他笑着举起棕色的玻璃瓶,像是在敬酒。沙虫在地下等待着,即使是轻微的动静,也能引起它的警觉。
男爵把酒瓶扔向那个肤色黝黑的女人。玻璃瓶在空中翻滚,反射出一缕缕阳光。砰的一声,它击中了詹妮斯脚边几米处的沙子。
于是沙虫立即猛扑向她。
詹妮斯一边大声咒骂哈克南一家,一边从山坡上冲了下去,身后掀起一阵沙崩。这时,她脚下的地面突然陷落,就像打开了一扇活板门。
沙虫张开血盆大口。阳光下,它那长满晶牙的大嘴闪闪发光,犹如一个巨大的洞穴,把詹妮斯和她周围的一切都一并吞没。接着,这条巨大的沙虫像鲸鱼沉入海底一般,钻进沙地下面,只剩沙尘飘荡在摇曳的空气中。
拉班碰了碰他的通信器,问头顶上的侦察飞船是否拍摄到了高分辨率的全息图像。“我连她一滴血都没看到,一声惨叫也没听到,这就完了。”声音听起来很失望。
“你愿意的话可以掐死我的一个仆人,”男爵提议,“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不过这只是因为我心情好。”
他站在悬浮平台上,凝视着下面平静的沙丘,知道那下面潜伏着重重危险和死亡。他真希望刚才在沙漠里的人是他的老对手保卢斯·厄崔迪公爵,而不是那个女人。如果被沙虫吞噬的是厄崔迪公爵的话,他一定会下令让每一台哈克南的全息记录仪都运转起来,这样他就能从各个角度好好欣赏,一遍又一遍看着公爵被沙虫吞没,体验着把他生吞活剥的快感。
没关系,男爵告诉自己。对付那个老家伙,我自有妙计。
* * *
说真话,总会很容易,而且往往是最有力的论据。
——贝尼·杰瑟里特格言
邓肯·艾达荷透过力场栏杆望着那头巨大的萨鲁撒公牛,他用属于孩子的眼光审视着凶猛动物那双多面的眼睛。这头公牛身披墨一般漆黑的鳞片,长着好几只角,另外还有两个脑袋,而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消灭一切会动的东西。
男孩已经在马厩里干了好几个星期了,即便是最脏最累的工作,他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比如给战斗公牛喂食和浇水,无微不至地照料它们,还有清理它们肮脏的笼子等等。这些动物都被关在力场防护栏后面,以防它们伤害到他。
他很喜欢他的工作,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他的这些工作有辱人格。但邓肯甚至都不觉得它们低级,尽管其他几个马夫都这么说。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些杂活儿而已,他认为以自由和幸福作为报酬已经绰绰有余了。这全都要仰仗于他的恩人保卢斯·厄崔迪公爵的慷慨大度,因此他全心全意地敬爱这位老人。
邓肯现在吃得也很好,还有一个温暖的地方让他住,随时都有干净的衣服等生活必需品。尽管没人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但他还是尽全力地工作,拼劲十足。他甚至还有了一些休闲时间,比如和其他工人去他们的专属体育馆和娱乐厅玩。而且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随时到海里去游泳。码头上甚至还有个非常友善的人偶尔带他去钓上一整天的鱼。
到目前为止,老公爵一共养了五头变异公牛供他游戏。邓肯曾试图与这些野兽交朋友,尝试着用香甜的青草或是新鲜的水果来贿赂它们,打算以此驯服它们,但却被愤怒的马夫长伊雷斯克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