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衣摆,双手伸进两只白皮口袋,抓出两大把磷粉,几乎将两只白皮口袋掏空。他的左手食指连续不断地弹动,动作极为隐蔽,快到无与伦比,空中一下子出现了二十几团碧绿色火焰。他的右手则是直接一扬,一大把磷粉在空中同时洒开,燃起了成片的碧绿色火焰,如同一张巨大的火网,罩向灰衣乘客,同时他操控二十几团碧绿色火焰,从各个方向掠向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满眼映着绿光,碧绿色火焰如同天罗地网,向他席卷而来。他忽然将两根铁扦叼在口中,弯腰如弓,双臂向上一翻,身上的灰色衣服立刻被脱了下来。他双手抓住衣服,让衣服保持平展状态,随即一阵狂卷,飞来的碧绿色火焰全都击在了衣服上,没有一点火焰烧到他本人。
整件衣服大火狂烧,灰衣乘客丢掉了衣服,将叼在嘴里的两根铁扦取在手中,去势如电,杀向斋藤骏。
斋藤骏的碧绿色火焰大阵,被灰衣乘客只用一件衣服便轻轻巧巧地破了,令他颇为意外。眼见灰衣乘客猛攻而来,他的右手立刻从腰间抹过,拔出银鞘匕首,连挥两下,挡开了刺来的两根铁扦。
没有了幻戏花招,两个人以铁扦对匕首,在巷道里搏命厮杀。
灰衣乘客的衣服依然在地上燃烧着火焰,碧绿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两人的脸上,更显得妖异肃杀。
灰衣乘客矫捷灵动,斋藤骏沉稳如山,一时之间相互匹敌,难分高下。
忽然间,不远处响起了车轮声,紧跟着又有一阵人声传来。
灰衣乘客听得极为清楚,这阵人声说的不是汉语,而是日语。他知道十有八九是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追来了。他本想毕其功于一役,趁斋藤骏伤势未愈并且落单之时,将其击杀在这巷道之中,然而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一旦赶来,别说击杀斋藤骏了,便连他自己能否活命也难以保证。
灰衣乘客当断则断,猛地撤步,冷笑一声:“再会了。”转身狂奔,冲进巷道深处,在岔口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斋藤骏自知脚伤作痛,灰衣乘客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于是立在原地,根本没有进行追赶。
灰衣乘客的身影刚一消失,一辆黄包车出现在了巷道的另一头。荒川隼人带着几个日本武士正在黄包车后面追赶,一边追赶,一边叫骂。
黄包车冲到斋藤骏身前,被斋藤骏挡住了去路,车夫只好停了下来。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追赶而至,见黄包车上空无一人,拉车的也只是普通车夫。得知上当受骗后,荒川隼人怒火中烧,钢钎倏地刺去,将那车夫杀了。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车轮声传来。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正要继续追击,斋藤骏忽然用日语说道:“不必追了。”
斋藤骏心中清楚,易希川和双鱼早就弃了黄包车逃跑,此时这些发出车轮声的黄包车,无一例外都是诱饵。在这一片巷道纵横交错的居民区里,他强忍着脚伤的疼痛,追赶了数辆黄包车,与灰衣乘客搏杀了一场,换来的却是白费工夫,而在这段时间里,易希川和双鱼势必早就趁机逃离了这片居民区,不知去向了。
“回国术馆。”斋藤骏知道今晚再想找到易希川,可能性已是极低,再加上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杀了几个巡警,法租界巡捕房已派出不少警力在四处搜寻凶手,今晚的法租界已不宜久留,于是他一声令下,转身便走。
荒川隼人摸了摸右脸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破口骂了一句脏话,带着几个日本武士,跟随斋藤骏往上海国术馆的方向去了。
当斋藤骏在巷道密布的居民区里疲于奔命时,两个灰衣人所拉的黄包车,已经被丢弃了居民区内。
灰衣人提前雇了几辆黄包车在居民区里来回跑动,然后故意用黄包车拉着易希川和双鱼逃进居民区,为的便是将斋藤骏、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的注意力转移到黄包车上。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避免引来斋藤骏的追击,两个灰衣人很快在居民区内弃车,改为步行。
双鱼没有受伤,可以自己行走,易希川脚伤加重,灰衣人怕他速度太慢,会被斋藤骏追上,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一行人穿出居民区,只管往偏僻无人的小街小巷疾行,不多时便出了法租界,进入了上海城区。
一路之上,不断有灰衣人赶来汇合,在进入上海城区后不久,另外四个灰衣人都已出现,只剩那个灰衣乘客没有现身。
这六个灰衣人都用黑布蒙了脸,看不见长相,易希川和双鱼多次问起他们是谁,然而六个灰衣人均一声不吭,只管一个劲地赶路。
在上海城区内拐来拐去,众人避开巡逻的日本兵,最终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易希川认出了这条巷子,当初斋藤骏追着嘴老的声音去往废弃厂房时,易希川在后尾随,便经过了这条巷子。他记得前面不远处会有一个岔口,在岔口往左拐个弯,便是那处废弃厂房。他不由得暗暗心想:“莫非这群人是要去废弃厂房?”
果不其然,六个灰衣人很快走到岔口,向左一拐,来到了废弃厂房外面,就此停下了疾行的脚步。
废弃厂房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而且是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易希川一看见这些,便想起了当日对敌徐傀儡时救出斋藤骏的经历。当时废弃厂房燃起了大火,这些焦黑的痕迹,便是那场大火留下的。
六个灰衣人当中,有四人散布于废弃厂房的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剩下的两个灰衣人则背着易希川,领着双鱼进入废弃厂房,来到一间残留了半边屋顶的房间。
两个灰衣人将易希川放了下来,然后点燃了一支蜡烛,房间里顿时有了些许光明。双鱼赶紧脱下易希川的鞋袜,查看了他的伤势。他脚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染红了整个脚底。双鱼举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脚上的污血。
易希川顾不得脚伤,抬眼打量进入房间的两个灰衣人。两个灰衣人立在房间入口,盯着房间外的动静,对他和双鱼再不理睬。
这处废弃厂房原本是幻画门秋家的宅邸,这些灰衣人救了他和双鱼之后,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此处,显然不可能是随意挑选的躲避场所。他暗暗猜想,这些灰衣人十有八九与幻画门秋家有所关联,否则解释不了他们为何故意赶来这里躲避。
过了好一阵子,房间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个灰衣乘客终于赶到废弃厂房,走进了易希川和双鱼所在的房间。只不过他的那件灰衣已经丢弃在与斋藤骏搏杀的巷道中,此时只穿着贴身的单薄衣服。
灰衣乘客看了一眼易希川受伤的脚,从贴身衣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双鱼,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止血。”
双鱼接过瓷瓶,拔去塞子,里面装着白色的乳膏。她闻了一下,是一股很浓烈的药物气味。她心想灰衣乘客花费这么多工夫才救了易希川,自然用不着在药物里动手脚,于是擦干净易希川脚上的污血,将乳膏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果然很快止住了血。
易希川感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缓解了不少,知道灰衣乘客给的药极有效用。
“多谢赐药了。”他向灰衣乘客说道,“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你舍命相救,易希川万分感激,绝不敢忘。”
灰衣乘客看着易希川,忽然抬起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脸,用力向外拉扯。
一张面皮顿时从脸上脱离,灰衣乘客的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是你!”易希川吃了一惊,脱口说道。
双鱼秀眉一凝,脚步一动,护在易希川的身前。
灰衣乘客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二位,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他脸皮白净,眉清目秀,竟然是徐傀儡。
“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易希川的声音已带上了敌意。
徐傀儡道:“我要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看见二位落难,便顺手救了二位。”
“你要取什么东西?”易希川道。
徐傀儡一字字应道:“骷髅傀儡。”
双鱼冷哼了一声,道:“好啊,又来一个抢夺圣物的。”
徐傀儡道:“骷髅傀儡本是我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双鱼道:“骷髅傀儡是我师哥从万国魔术大赛上赢来的,自然归我师哥所有,几时变成了你的东西?”
徐傀儡道:“骷髅傀儡是我亲手交给了贝特朗,把它列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奖品,也是我的主意。不管是谁赢得了最终的冠军,我都会把骷髅傀儡取回来。”
说着,徐傀儡走到易希川的身前,伸手便去拿装有骷髅傀儡的道具箱子。
易希川一把按住道具箱子,冷眼盯着徐傀儡。他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他绝不会轻易让徐傀儡夺走骷髅傀儡。
徐傀儡没有强夺道具箱子。他收回手,沉声说道:“别说我现在要取回骷髅傀儡,便是要取你二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当初我在这里制住了斋藤骏,本可将他杀了,是你出手阻拦,后来这位姑娘现身,毒伤了我的眼睛,好在我处理及时,不然这双眼睛早已废了。”
易希川看向徐傀儡的眼睛,见他的眼睛完好无损,不再是几日前在出现在大世界戏台片区时那样空空洞洞没有眼珠,显然大世界那晚他的瞎眼模样是装出来的。
“我眼睛恢复之后,便打算除掉你这个通敌卖国的败类,可我在暗处观察了你一段时间,发现你与斋藤骏并无来往,也没有勾结其他日本人,只是与那个名叫秋本久美子的女人偶有往来,才猜到你是爱上了那个日本女人,当日之所以会救斋藤骏,是因为斋藤骏是那个日本女人的师父。”徐傀儡说道,“我见你幻戏精绝,平日里所作所为还算正直,便放过了你,也正因为如此,今晚我才会出手救你。”
易希川听得暗暗心惊。废弃厂房那晚之后,他便一直担心徐傀儡会来找他和双鱼报仇,此时才知道,徐傀儡果真早就盯上了他,并且暗中观察了他那么久,他居然毫无察觉。
以徐傀儡的本事,倘若当真起了心要杀他,只怕他再怎么防范,也是防不胜防。
徐傀儡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我既然救了你们,便不会再加害你们,而且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二位能帮我一回。”
易希川道:“帮你什么?”
徐傀儡缓缓踱了两步,说道:“我想请二位帮我,一起对付鲁鸿儒。”


第6章 密码
易希川原本以为徐傀儡要他帮忙,多半是与幻戏相关的事,或是寻什么人、找什么物,哪知从徐傀儡嘴里说出来的,竟是对付鲁鸿儒。他吃了一惊,神色微微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傀儡道:“看你的样子,想必至今还蒙在鼓里,毫无察觉。倘若我告诉你,鲁鸿儒表里不一,明面上仁慈良善,暗地里却坏事做绝,你信吗?”
易希川当即应道:“鲁前辈德高望重,为人仁善,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徐傀儡冷冷一笑:“你在万国千彩大剧院待了这么长时间,算是白待了。”
易希川道:“不错,我正是在万国千彩大剧院待了这么长时间,才能分得清善恶良莠,辨得了是非黑白。”
双鱼听徐傀儡提及鲁鸿儒是个表里不一坏事做绝的人,不由得想起她被困在万国千彩大剧院演厅的那次经历,她曾看见鲁鸿儒、蒋白丁和贵叔鬼鬼祟祟地从后台出来,接着她溜进后台,在后台发现了一道用十二方锁锁起来的铜门。她当时便猜想鲁鸿儒一定暗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提醒易希川要对鲁鸿儒多留一个心眼,只可惜易希川并不信她的话。
此时听徐傀儡这么一说,她急忙拉了拉易希川的胳膊:“师哥,你别急着和他争辩,先听听他怎么说。鲁鸿儒是好是坏,他总要讲出依据来才行。”
双鱼这么说,是想知道鲁鸿儒的真实为人,以证实她自己的猜想。易希川则认定鲁鸿儒不是坏人,说道:“不错,你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随口污蔑好人。”
徐傀儡道:“我决定请二位帮忙之时,便已打算将鲁鸿儒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二位,二位现下问起了,那我直接说了便是。”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残垣断壁,“说之前,我想先问二位一句,是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双鱼摇了摇头,易希川则回应道:“这里曾是幻画门秋家的宅邸。”
徐傀儡略为惊讶地看了易希川一眼:“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又不是上海本地人,居然也知道这里曾是幻画门秋家的宅邸。这么说来,当年秋家和云机社的恩怨,你也是知道的了?”
易希川道:“我只是略有所闻。”
徐傀儡道:“如此便好,我要说的关于鲁鸿儒的事,正是始于秋家和云机社的恩怨。”
因为秋本久美子的缘故,易希川对秋家和云机社的事十分关心,听徐傀儡这么一说,一下子变得极为关注。
徐傀儡道:“十八年前,幻画门秋家家道中落,秋家之主秋成海在临死之前,决定与云机社联姻,将独女秋娘嫁给云机社首领林神通的儿子林天成,后来秋娘为林家诞下一名女婴,接着便患病去世。到了十五年前,斋藤骏率领日本幻术团来到上海,他为夺取云机诀,自称是秋娘的故交,说秋娘之死是云机社一手造成,要为死去的秋娘报仇。他劫杀了林天成,掳走了林天成和秋娘的女儿,并率领日本幻术团,与云机社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
易希川听了这番话,心想徐傀儡说斋藤骏是想夺云机诀才挑起与云机社的大战,这一点与他从秋本久美子那里听来的事实略有出入,但关于秋本久美子的身世,说得还算清楚,于是转头看了双鱼一眼。
双鱼一见他的眼神,便理解了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之前在小巷子里,易希川原本打算对她讲清楚秋本久美子的身世,当时只说出了秋本久美子是幻画门秋家的后人,便被突然出现的荒川隼人打断了。此时她听徐傀儡这么一说,便猜到当年被斋藤骏掳走的秋娘的女儿,便是如今的秋本久美子。她也算从徐傀儡这里,知晓了秋本久美子的身世。
徐傀儡说道:“这场大战极为惨烈,云机社最终击败了日本幻术团,斋藤骏逃回了日本,但云机社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时云机社的社馆在大战中被烧毁,云机社众人大都负伤在身,鲁鸿儒主动向林神通示好,请云机社众人住进了万国千彩大剧院。然而云机社众人这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双鱼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鲁鸿儒杀了他们?”
徐傀儡道:“鲁鸿儒有没有下杀手,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云机社众人从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世上。此事极为秘密,我和爷爷回国之后,算起来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里,我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查到了此事。我爷爷徐鬼手,师出扶娄派,早年加入了云机社,乃是云机社的成员。扶娄派流传千年,世世代代秘密守护幻戏界三大圣物之一的骷髅傀儡,待到我爷爷执掌扶娄派时,派中却出了叛徒。如今世人所称的‘魔圣’朱连魁,当年乃是我爷爷的师兄,他设计陷害我爷爷,想夺取骷髅傀儡,逼得我爷爷携骷髅傀儡出逃海外。朱连魁跟着追到了海外,打着表演中国幻戏的幌子,走遍了欧美各国,四处打听我爷爷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