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我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有饮料吗?”
“没有,只有水。”
“倒一杯。”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把手里的半截香烟交给我。
“麻烦你。”
我把香烟和那张盛着烟灰的纸巾拿进厕所,扔进马桶里冲走。
“她在哪下的车?”我继续问她。
“站名记不清了。如果再走一遍,也许能找到。”
“下车之后呢?”
“她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来了一个男人。骑电动车。她坐上那个男人的电动车走了。”
“男人长什么样?”
“和她差不多高,很瘦,看着病恹恹的。很丑。”
我不认识这样的男人。
“他们去哪了?”
“男人家。”
“后来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可惜没办法进入那个男人的家里,外面又太热,我就只好走了。”
我问得很快,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回答得也很快,目光迎着我,并不躲闪。她事先想到了我会问什么,编造了答案?不太可能。她的反应就是这么快,是个说谎的专家?不太可能。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男人家在哪?”
她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
“付钱。”
“多少钱?”
“两千。”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随便你。”
“两千块,没问题,但你必须带我找到那个男人的家。”
“可以。”
“你刚才说的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是她亲眼所见,说明她在跟踪佳萌。她为什么要跟踪佳萌?如果不是看见的,又是从哪知道的呢?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她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继续找她吗?”
不管她之前所说是真是假,她的目的很明确,要钱和羞辱我。
“你跟踪了佳萌。为什么跟踪她?”
“你想过吗?也许你女朋友是和那个男人私奔了。”
她回答我的问题是为了要钱,既然目的达到了,她不会再回答我的任何提问。现在,她只是想羞辱我。她是顾淑淑的表妹,相信了学校里的谣言,自以为这样做是在为她的表姐报仇。我应该和她解释清楚,但就她目前的态度来看,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也没心情和她多费唇舌。
我拿起手机给董佳世打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
“我女朋友的弟弟,他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她不再多问,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厨房。
电话接通了。
“到哪了?”我问。
“就快到了。怎么了?有事?”
“我可能知道佳萌离开家之后去哪了。”
“是吗?去哪了?怎么知道的?”
“还不能完全肯定,等你来了再说。”
“好。我就到了,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吧。”
我打电话的过程中,她毫不见外地把所有房间都参观了一遍,就连门口的小储藏室也没放过。她可能以为那也是一个房间,其实只能容下两个人站进去,里面放着零碎的杂物,一半是空的。
“我还没有吃午饭。”她慢悠悠地走回客厅。
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要我请她吃饭。
我们下了楼,走到最近的建设银行门前。斜前方五十米有一处公交车站点。
“她就是从这取的钱,从那上的车?”我问她。
她点头。
佳萌为什么取钱?零用钱,还是别有用途?
我们过了马路,向前走了大概五十米,有一家饭店。
“这家怎么样?”我问。
她直接走向店门。
饭店的店面装修得不错,但味道真的不好,我和佳萌来过一次。
她点了菜单上最贵的四道菜。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打电话告诉董佳世来饭店找我们。菜还没上齐,他就到了。我为他们做介绍,董佳世和她打招呼,她并不理会,好像认定了但凡和我有关的人都不是好人。她的食欲不错,饭菜好像很合她的口味。
“这就是你昨天碰见的怪女孩吧?”董佳世笑着问我。
“对。”
她瞪了我们一眼。
“她知道我姐那天下午去哪了?”
“她是这么说的,一会儿她领我们找过去。”
“谢谢你。”董佳世对她说。
她又瞪了他一眼。
董佳世皱着眉毛看了看她,又看看我,眨了眨眼睛,用两只手在大腿上模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路的样子。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怀疑张君雅跟踪了佳萌。我微微点头。他轻轻蹙起眉头,在桌子下面摊开双手。他是在问为什么?我摇头。他向外面的马路看了一眼,又回头看我,点点头。他是在告诉我先不管那么多了,找过去再说。我点头。
“正好,我也没吃饭呢。你吃了吗?”他问我。
“吃过了。”
他招呼服务员,给自己添了一碗米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3墙的另一边
1点10分,我们离开了饭店。董佳世开车,听从张君雅的指挥,沿着844路公交车的线路向西北方向行驶。车速很慢,以便张君雅能认出佳萌下车的地点。
过了九站地,张君雅终于说话了。
“前面路口向右转。”
“现在呢?”转弯之后,董佳世问。
“一直走。我不说话就一直朝前开。”
开出去大约五公里,张君雅才再次开口。
“错了,不是这。掉头吧。”说话的时候,她看也没看窗外一眼,分明是故意指的错路。我们看出来了,却也拿她没办法。
回到最初转弯的十字路口。
“现在怎么走?”董佳世问。
“沿着公交线继续往前走。”
过了三站地,她喊董佳世停车,看了看车窗外,说:“前面左转。”
“确定是这儿吗?”我问。
“不确定。”她不屑一顾地答道。
汽车左转,又开出去将近两公里,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河,河的这一边是六层楼的住宅小区,河对岸是一小片低矮民房,再远处却是高楼耸立。
“走对了吗?”我忍不住问张君雅。
她装作没听见。
过了河,第二个路口,张君雅告诉董佳世左转。汽车驶进一条狭窄的柏油路,路两边是拆迁过后的瓦砾堆,中间停着一台铲车,就像荒原上的一只巨型蚂蚱。又转了一个弯儿,进入一条石头铺成的街道,两面都是民房,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黑压压密密实实地相互拥挤着,仿佛是为了躲避一场灾难才聚在一处。
“就是这里。”张君雅说,指着前面一个幽黑的窄门廊。
汽车在门廊前停住,我们下了车,走进去。
门廊里面是一个由三所平房和围墙拢成的长方形的闭塞庭院。每所平房有两个门两扇窗,大概能住六户人家。庭院里空气混浊,湿气很重,热腾腾的霉味直冲鼻腔,隐约还有大小便的腥臊。地面是水泥地,正中有个水池,最里面的墙角长着一棵海棠树,枝叶茂盛。院内很安静,就算是一个荒废的空院落也不能比它更安静了。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三点。
这个地方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佳萌真的和一个男人来过这里?
“你确定是这里?”我问张君雅。
“确定。”
“佳萌和那个男人去了哪个房间?”
“那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佳萌真的来过,具体去了哪一间应该不难查证。她没有必要隐瞒。
董佳世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迈步走向左手边的第一间房。我则站在原地继续观察这个院子。
六个房间的窗户和门都一样。窗户是铝合金的,推拉式,没有防护栏。门就是一块钢板,没有窗口,边缘有锈迹,大部分还很亮,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有两个房间装了空调。左手边第一间,也就是董佳世正在查看的这一间,还有正房中右边的一间,空调都没有转动。右侧厢房的第一间和第二间明显是空的,没拉窗帘,透过窗户能看见空荡荡的室内。第一间的窗户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租房请打电话,后面是手机号码。院内没有摄像头。进来的路上我就仔细看了,都没有摄像头。无法通过监控记录来查证佳萌是否来过。只能靠打听了。我希望能找到带佳萌来这的那个男人,但首先要证明佳萌来过这里。
董佳世在那间房的窗前站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应门。他转身走回来。紧皱眉头,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他的表情令我担忧。
“没人。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见。刚才胃突然疼了一下,现在没事儿了。可能是刚才吃饭太急了。”他的眉头舒展开。
“吓我一跳。”
“我要回车上吹空调。你们自己慢慢找吧。”张君雅站在我们身后不耐烦地大声宣告。
天气太热了。她穿得太多。只有几分钟,她已经满头大汗了。看着挺可怜。
董佳世送她回车上。
我走到水池边,提高音量问了一句:“请问,有人吗?”
没人应声,却吵醒了一只躲在某处乘凉的知了。它抗议似的叫了起来。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又喊了两声。
“请问,有人在家吗?”
“有人吗?”
哪个房间里传出细微的响动,接着正房中装空调的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女人的脸一闪而过。又过了大概半分钟,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睡眼蒙眬地出现在门口。她很瘦小,穿着一件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裤子改成的大裤衩,上身的蓝色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了,半透明,能看见里面的白色背心。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圆脸,不难看。
“你是来租房子的吗?”她的语速很快,带有四川口音。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哦?打听什么事?”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不冷不热地问。
“你们这里,你的邻居里面,有没有一个男人,挺瘦的,看着病恹恹的,不高,一米六五左右。”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开始上下打量我。
“你是干什么的?”
看她的反应,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她还知道这个人的一些情况。
“我在找我的女朋友。”我实话实说,希望她能帮助我,“有人看见她来了这里,和我刚才说过的那个男人一起。”
“你的女朋友?”她疑惑地翻了翻眼珠。
“对。我女朋友……”
她的目光投向我的身后。我回头看了一眼。董佳世正走过来。
“我们是一起的。”
她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
“那个男人叫什么?”她的语气告诉我,她很关心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
“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的?她长什么样?”她又翻了翻眼珠。那好像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前天下午,大约……”我快速算了一下时间。佳萌下午4点44分离开家。走到银行十分钟,银行排队取钱十分钟,等车五分钟。我们来这一趟用了一个半小时,去掉走错路的四十分钟,差不多也就是佳萌一路过来所用的时间,五十分钟。总共用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她到达这里的时间差不多是6点。“6点吧,6点左右。我女朋友身高有一米六五……我有她的照片。”
我拿出手机,找出佳萌的照片,递到女人的眼前。
董佳世走到我身边,站住,看着我们,神情严肃,并不说话。
“我见过她。对,前天下午她来过。原来你说的是那个人啊。”她因为兴奋而提高了音量,“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们要找我老公呢。”说完,她呵呵呵地笑了,翻了翻眼珠。
“你确定见过她?”
“见过。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水池边洗脸,准备去上班。我当时还奇怪呢,这样的美女怎么会和那个人一起来这里呢。”
我迅速地看了一眼董佳世。他面色沉重,一如我的心情。
“除了前天那一次,你还见过她吗?”
“没见过。”
“之前和之后都没见过?”
“都没见过。”
“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的,他住哪个房间?”一直是我在问话。
女人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董佳世。
“我们不是坏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她看我的身份证。
“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肯定不说。”
“就住那个房间。”她指向另一个带空调的房间。
“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他刚搬来没多久,我们没说过话。”
“他是租住在这里吧?”
“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租的。”
房东肯定知道他的信息。
“打那个电话就能找到房东?”
我回身指了指贴在窗户上的那张纸。
她点头。
“他是一个人住吗?”
“是吧。”
“他晚上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这两天一直没看见他。”
佳萌来过之后他就没再出现?这可不是好消息。
“他是做什么的,知道吗?”
“不知道。他有一辆电动车,骑电动车上下班。”
“那天你看见我女朋友离开了吗?”
“没看见。”
我没有问题了。看看董佳世,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麻烦你了。谢谢。”
“谢谢。”董佳世跟着我说。
“没事的。”
她笑笑,翻了翻眼珠,退回房间,关上门。
给房东打电话的时候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从声音判断,对方是个老太太,说带奇怪口音的普通话,我听不懂,她又改说方言,我更听不懂了。董佳世接过手机,听了两句,无奈地摇摇头。最后,那边换了一个老头儿,依旧有口音,但总算可以交流了。董佳世说想租房子,老头儿说,马上过来。
我们回到车里等房东。
“问清楚了吧?我没说错吧?”张君雅问我。
“你没说错。谢谢你。”
“什么时候付钱?”
“我没带那么多钱,回去之后取了钱马上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姐来这了?”董佳世问。
张君雅低头看书,不再吭声。
十五分钟之后,从巷子口走来一个胖老头儿。右手拎着一个绿色的购物袋,左手拿着手绢,不时地擦拭脸上的汗水,像胖企鹅一样晃着身子挪动脚步。
胖老头儿走到门廊的阴影里停住了脚步,看着我们的汽车,用手绢仔细地擦了擦脸。
我俩下了车,董佳世向胖老头打招呼。
“您就是房东吧?真不好意思,这么热的天,还麻烦您特意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