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阿猫打电话,没人接听。
“别忘了取钱。”张君雅大声提醒我。
董佳世在前天下午佳萌取钱的建设银行门前停了车。
站在ATM前面,我又想起之前想到的一个问题。佳萌为什么要在去他家之前取钱呢?她去找他会不会跟钱有关?还是说,是取买猫的钱?后面这个问题好解决。我又拨打了阿猫的电话,这一次接通了。
“喂,你好。”他说。
“请问是阿猫吗?”我问。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董佳萌的男朋友,上午我们通过电话。”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吧?”
“对。我又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说话方便吗?”
“方便。我刚才出去了,没带手机,没接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是想问一下,那天佳萌去取猫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就她自己。”
“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外面等她?”
“没有吧。她是坐出租车走的。好像也是坐出租车来的。应该就她自己。”
“我知道了。嗯……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只猫多少钱?”
“三百块。”
她不可能特意为了买猫的三百块来取钱。我们家的钱全归她管。她带着的现金总是比我多。我们在外面消费也都是她付钱。那天中午吃完饭,买单的时候,我就坐在她身边,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钱包。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有多少钱,但可以肯定绝对多于三百,而且,还不是多一点。因为她当时还要给我两百块零花钱,我没要。我还有五百多,足够用了。
“这样啊。还有,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儿。”
“别这么客气,你说。”
“你知道佳萌为什么买猫吧?”
他犹豫了一下。
“知道。”他的语气并不肯定。
“佳萌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准备报案了。到时候警察可能会给你打电话向你了解情况。如果他们问起佳萌买猫的原因,我希望你帮我隐瞒一下,可以吗?”猫这件事儿毕竟是佳萌的隐私。另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她的失踪无关。如果赶上警察是爱猫人士,难免不产生抵触情绪。基于这几点考虑,还是不说为好。
“当然可以啦。其实,这样做是你在帮我。如果他们问我认识不认识你呢?我怎么说?”
“就算不认识吧,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我明白了。”
我挂了电话,取了钱,离开ATM机。
现在两个问题基本有了答案。
佳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取钱不是为了买猫,是为了什么呢?取钱和去许平生的家里是什么关系呢?取了多少钱,可能是关键,钱的数额越大,事情可能越糟糕。
回到车上,董佳世告诉我他刚刚给雷警官打过电话,他就在派出所,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他。我一共取了三千块,把其中的两千递给张君雅。她接过钱看也没看直接放进包里,转身开门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吧。”我建议道。
张君雅扭头瞪我。
“我们必须和警方说实话,告诉他们是你为我们提供线索,领我们找到了许平生的家。他们肯定要问你问题。如果你现在走了,过后还要麻烦你再来一趟。”我更想借警察之口问出她跟踪佳萌的原因。
她面无表情地拉上了车门。
我们赶到派出所。雷警官正在办公室等我们。彼此也算熟悉了,直接进入正题。我先介绍了张君雅,然后把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一点,昨天早上接到的那个奇怪电话就是来自许平生的号码。
“还有,我觉得佳萌去他家之前取了多少钱也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认真地记了笔录,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佳萌和许平生的手机号码,还有佳萌的身份证号。
“我现在就去申请查看他们的通话记录,还有董佳萌的银行交易记录,你们先在这等我。”
在我们等他的时间里,他的一位同事来过一次,开了门探进来半个身子,见他不在就走了。张君雅一直在看书,安静专注的表情与我印象中粗鲁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给书包了塑料封皮,所以我昨天才会以为她看的是地图册。董佳世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咬着指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目光轻柔,仿佛正在看的东西极其脆弱,就算强烈一点的眼神也承受不住。我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起身走到窗边。心中有事儿便趋步向窗是我多年来的一个习惯。窗户算是房子的眼睛吧,也许我是想借助这个大一点儿的眼睛更清楚地观察这个世界,以期找到一条通往幸福安宁的道路。窗口正对着一个住宅小区,一楼的一户人家里一个男人正在炒菜。我能看清他翻炒青菜的每个动作细节,隐约能听见他手中的木质铲子敲击铁质大勺的当当声,但我闻不见一丁点烟火的气息和饭菜的香味儿。我暗想这就是此刻我与眼前这个世界的关系,没有佳萌,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变得寡然无味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6点15分,雷警官终于回来了。
“通话记录都拿到了,银行的交易记录没拿到。我赶到银行的时候,他们已经下班了。”他不无遗憾地说,“不过,你们放心,申请已经批好了,保证明天能第一时间拿到。”
“给你添麻烦了。”我说。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哦,还有,通过许平生的手机号码查到了他的身份证号,他的资料也调出来了。”
他招呼我和董佳世坐到他的办公桌前面,先给我们看了许平生的资料。
资料有两页,第一页是身份证打印件。许平生,男,1979年3月2日出生,籍贯,广东省清远市阳山县太平镇。因为是黑白打印,又是身份证照,只能大概看清他的面部轮廓,四方脸,宽额头,深眼窝,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我和董佳世相互看了一眼。
“就是他。”董佳世肯定地说。
“怎么了?”雷警官问。
“这个人我认识。我老家也是在太平镇。他是我们镇上的小混混,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打劫过我。”
“这么说他和董佳萌也很可能是认识的?”
“有可能。”
我们继续看第二页,是许平生的案底。1995年因故意伤害他人被劳教两年。1999年因故意伤人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2005年到2007年,在广州,第一次被强制戒毒。2012年再次被强制戒毒,也是在广州。今年3月刚刚离开戒毒所。
他混迹于广州期间,佳萌也在广州生活过。他们会不会在广州相遇呢?如果相遇了又会怎么样呢?许平生会追求佳萌吗?如果是的话,佳萌一定会据他于万里之外。这一点可以肯定。他为什么会离开广州来上海呢?佳萌为什么会去找他呢?
董佳世把许平生的资料还给雷警官。
“接着看通话记录吧,看完我们再讨论。”雷警官说,“主要找许平生的号码,把他的号码还有你们认为可能有问题的号码都标出来。”
他把佳萌的通话记录递给我们,又给我一支红色的中性笔。
佳萌的通话记录从7月1日开始,有两张A4纸那么长。
7月1日到7月25日,许平生的号码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其他可疑的号码。
7月26日,下午3点12分,许平生的号码第一次出现。打入,通话时长2分43秒。
7月27日到30日,他的号码都有出现,都是在下午3点多,打入。
连续五天,同一个时间段打给佳萌,他是在骚扰她吗?为什么骚扰她呢?如果是骚扰,佳萌为什么不告诉我和董佳世呢?
8月1日和8月2日,他的号码没有出现。
8月3日,也没有他的号码,但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下午2点24分,打出。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没有那个号码的信息。董佳世查看他的手机,也没有。我肯定见过这个号码,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暂且放过它,继续向下看。
8月4日,下午1点18分,那个号码又出现了,打出。没有许平生的号码。
这个号码到底是谁的呢?马上就要想到了,却又让它溜走了。
8月6日,下午4点33分,佳萌给许平生打了一个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许平生打电话。如果之前他是在骚扰她,她为什么还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呢?
在这个电话之后,4点38分,佳萌又给阿猫打了一个电话。
8月7日,晚上11点25分,阿猫的号码再次出现,打入。就是那通差点害我们吵架的电话。
8月8日,下午4点31分,许平生的号码赫然印在纸上,打入。佳萌离家之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果然是他打的。
5点52分,他的号码又出现了,打出。
这一次应该是佳萌下了公交车给他打的电话。
6点29分,阿猫的号码,打出。
6点45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又出现了,打入。
我努力回想这两天见过的新号码,章白羽的、阿猫的、江友诚的,江友诚给我的是名片,他的号码不在我的手机里。我拿出钱包,找出他的名片,对照了一下,真是他的号码。他说他和佳萌最近一次联系是在半个月之前,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因为他是佳萌的前男友,怕我多心?还是真的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7点52分,许平生的号码再次出现,打入,通话时长3分08秒。这是佳萌接听的最后一通电话。她也没有再向外打电话。
8点整,我的号码终于出现了,未接来电。接完前一通电话就关机了?为什么要关机呢?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没电了?
之后全部是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我和董佳世,没有可疑的电话。
雷警官也已经看完了许平生的通话记录。
“除了许平生,还有什么可疑的号码吗?”他问。
“还有江友诚,我在后面写他名字了。”我把通话记录递给雷警官,“他是佳萌的朋友,昨天我问他,他说他和佳萌最近一直没有联系。显然他说谎了。还有大前天晚上11点多的那个电话,我在后面写了问号。”
“我们能看看许平生的那份吗?”董佳世问。
他把另一份记录递给我们,很厚的一摞,已经做了简要的标记,但我们还是仔细地从头看了一遍。没有新发现。在最后的未接电话中,有一个上海本地的座机号码出现了很多次,雷警官在号码后面写了:公司?这和我的猜想一样。如果真是公司的电话,也就证实了他的确没去上班。
“我可以把这两份记录拍下来吗?”董佳世问雷警官。
“可以。”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头也没抬。
在我和董佳世拍摄通话记录的时候,张君雅悄无声息地走到办公桌前面。
“我要回家了,如果你有问题要问我,赶紧问好吗?”她对警察也丝毫不客气。
雷警官抬起头,愣了一下。
“差点把你给忘了。真不好意思。”
我和董佳世拿着通话记录坐到沙发上。张君雅坐到雷警官的对面。
他们对话的过程中,雷警官一直面带微笑。张君雅却始终冷冰冰的,能回答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直到最后,雷警官才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的意思是……你是偶然看见的,还是……”
“我跟踪她了。”张君雅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率。雷警官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跟踪她呢?”
“因为无聊。”
雷警官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
“她长得好看。”张君雅顿了一下又说,“又是杜老师的女朋友。”
“杜老师是谁?”
“他。”张君雅指了指我,“杜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风流人物。”
雷警官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意味,笑着瞅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没想到啊。
“不好意思,可我还是不明白。”
“我刚刚初中毕业,暑假很闲很无聊,于是就想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每天找不同的人,跟着他逛,看看他都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我们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人。算是社会调查吧。当然了这个人必须有特点。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
雷警官好像被她说服了,笑着点点头,竟然还流露出赞许的神情。
这样的回答却无法使我信服。我不相信她会靠跟踪人打发时间。昨天她就没有跟踪谁。她跟踪佳萌一定有更深层的动机。
“还有问题吗?”张君雅不耐烦地问。
雷警官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
“没有了。谢谢你。”
雷警官站起来,向张君雅伸出右手。她也站起来,并没有和雷警官握手,转身就往外走,同时不忘瞪我一眼。
“我送你。”我说。
“省省吧。”
我送她到派出所门前,为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又递上一百元车资,她不客气地收下。我们都没说话。我是不知说什么好,她是根本不想说。被误解的滋味不好受,无从说起的感觉更难过。我希望她能透过我的眼睛看懂我是个好人,就像我希望许平生仅仅通过遥感就能明白如果他敢碰佳萌一根毫毛对于他而言我就是个恶魔,而这两者皆是虚妄。
我走回雷警官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
“江友诚。”董佳世悄声告诉我,“11点的那个电话已经打完了,是一家宠物店老板。疑似许平生公司的那个电话没打通。”
“你为什么要隐瞒呢?”雷警官对着电话说。
等对方说完,他又问。
“她说为什么借钱了吗?”
他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翻动自己的笔记本。
“这样啊。8月8日下午6点45分,你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为了什么事?”
“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
“我暂时没问题了。如果再有问题还会给你打电话,希望你保持手机畅通。”
“好。谢谢你的配合。再见。”
雷警官挂了电话。
“江友诚。他说董佳萌给他打电话是向他借钱。”雷警官拿着他的笔记本站了起来。
“借多少?”我问。
“她想借五万。”他绕过办公桌面对我们靠到桌沿儿上,“江友诚怕不够,给她汇了十万。他没告诉你他们最近有联系是因为董佳萌嘱咐他不要说。”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她借钱要做的这件事儿,不光要瞒着我,还要瞒着董佳世,不然她应该去董佳世那里拿钱。虽然我们买房向他借了钱,但这绝对不是她这次没再去他那里拿钱的原因。他们姐弟俩的钱基本是共用的,借只是我的概念。
“他知道我姐借钱干什么吗?”
“不知道。董佳萌没说,他也没问。”
“具体是哪天借的钱?”董佳世继续问。
“8月3日下午,她给江友诚打电话借钱。”雷警官看着笔记本说,“8月4日中午,江友诚给她转去十万。下午,她给江友诚打电话约他见面给他借条。8月8日那天,江友诚给她打电话是因为他不放心,打电话问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