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钱不要也罢！快放我们出去！”樋口毅冲着显示器愤怒地吼起来，“里美在哪儿？她没事吧？我警告你，你要敢伤害她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放过你！”
“在此之前，您先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小丑无所谓地耸耸肩， “有受伤吗？应该没有的。不管是对您，还是对里美小姐，在移动的过程中我都非常小心，保证没有磕碰。绝对不伤害参加游戏的贵宾， 这是默契游戏的规则。”
樋口毅沉默着打开波士顿包，看到里面有十沓簇新的还带着封条的日币。
“另外补充说明一下，每次当您和里美小姐的答案匹配，我都会送出礼物；相应地，若答案不匹配，你们要接受惩罚。这些都是游戏的规则，还请理解。”
“我不要这些钱，是不是就可以了？你这个惊喜小游戏确实费了不少的心思，你自己或许还觉得很有意思，但在我看来，胡闹过头了。我不要求你负责，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所以，马上放我出去！让我见里美！”
“请冷静一点儿呢。”小丑扯起一个从容的微笑，“您二位因为相爱才结婚，在婚礼上宣读过誓言。您还记得那些誓言吗？”
显示器中的画面切换，出现了樋口毅和里美举行婚礼时的场景。摄像机镜头中，在众人面前许下庄重誓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和里美。
“今天，我们在各位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许下结婚的誓言。从今往后，我们将同心同德，互帮互助，齐心协力，彼此鼓励，共同经营好这段婚姻，不负对方所托，亦不负在场各位的信赖。特此宣誓。”
樋口毅和里美共同念完这段誓词后，又交替着许下对对方的承诺—“我发誓：我，樋口毅愿娶里美小姐为终身伴侣，共享幸福与喜悦， 共度悲伤与苦难，我们将永远信任彼此，相知相爱。”
“我发誓：我，田崎里美愿嫁樋口先生为终身伴侣，彼此体贴， 互相帮扶，成为对方生命中无法替代的存在，成为相爱相知的夫妇。”
“精彩，太精彩了。”小丑戴着手套的手使劲拍打，“简直就是理想伴侣的典范，完美夫妻的榜样。请您挺胸抬头，不要惧怕，勇敢地去回答问题吧。我相信您二位的回答肯定都能匹配。”
樋口毅忍不住用手盖住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默契游戏。”小丑回答道，“闲话不多说，现在就让我们进入默契游戏吧！请看第一问！”
一阵澎湃的小号声后，显示器上浮现出一行文字：你们初次邂逅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
里美蹲在地板上，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眼前的显示器中，小丑还在继续说明什么游戏规则，可惜大半的内容都没能进入脑子。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默契游戏”“匹配”“不匹配”“讨论”……这些词源源不断地从小丑的嘴巴里吐出来，他看上去愉悦极了，唇角两边还浮起白沫。不晓得是不是化妆的效果，里美不敢看他的脸。
她踉跄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双手合十。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谁来救救我啊！”
她一直哭泣，嗓子已经哑了。她想呼唤樋口毅的名字，结果呛得咳嗽起来，喉咙疼得厉害。
小丑无视了她的请求，继续讲解。因为恐惧和混乱，里美的头脑基本停止了思考的功能，好不容易才勉强抓住了几个要点。
对方似乎说，针对给出的问题，如果自己和阿毅的回答一致就算通过。每个问题最多有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如果使用“讨论”机会， 自己就可以和阿毅商量，讨论只有三次。
“好，现在就让我们进入默契游戏吧！请看第一问—” 显示器上浮现出一行文字。
你们初次邂逅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请确认是否要使用讨论机会。”小丑的声音穿过画面传了过来， “从现在开始一分钟之内，只要双方都按下桌子上的白色按钮，您和樋口先生就可以拥有三十秒钟的对话时间。如果其中一方按下蓝色按钮拒绝讨论，则分别思考各自给出答案。”
桌上的白色按钮开始闪烁，里美没有任何犹豫，非常用力地按了下去。
不为别的，她现在只想和阿毅说话，只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只想搞清楚对方有没有事。
白色按钮持续闪烁，她又接连按了好几次，突然亮光熄灭了。
“樋口先生按了蓝色按钮。”小丑说，“因此本次讨论不成立， 请两位开始作答。在三十分钟内，将想到的答案直接写在答题板上并面向显示器即可。”
为什么？里美用手撑住桌面站了起来。为什么阿毅不按下白色按钮？ 显示器画面一分为二，左边是问题，右边是数字。
数字从 30:00 变成 29:59、29:58……数字不断变化着，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里美察觉到自己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憎恨目前这个情况， 憎恨小丑，还憎恨樋口毅。
阿毅为什么要拒绝和我讨论呢？他难道就不担心我吗？ 愤怒压倒了其他所有情感，里美甚至忘记了恐惧。
她还憎恨这个问题。
怎么会有这般愚蠢的问题？为什么要问这种明摆着的问题？小丑是把我和阿毅当成傻子了吗？
我和阿毅的初次邂逅是在哪儿、什么时候，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忘记。
里美从显示器下方的小口子中取出答题板和马克笔，信心满满地填上了“新人入职仪式”。
阿毅比我早三年时间进公司，就读的学校也不同，在此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所以，初次邂逅只能是在公司的新人入职仪式上。
永和商事每年录用约五十名新员工，统一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举办入职仪式，地点在丸之内公司总部的大厅。按照规定，在总部上班的所有员工都需要出席参加入职仪式，一起欢迎新进员工。
四月第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九点，从社长到一般员工，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要出席，阿毅自然也是如此。我就是在新员工入职仪式上和他初次相遇的。
里美看着写好答案的答题板，又划掉。 “邂逅”这个词，应该怎么理解，它意味着什么？
在永和商事本部工作的员工大约有两千人。这些员工随机进入大厅，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但是每个人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
我可以肯定阿毅当时是在大厅里，可不清楚他到底坐在哪里。他不过是两千人中的一个。
我进公司那年，新员工一共有四十八名。四十八名新员工全部站在台上，听到社长念到名字后走到前面领取铭牌和纪念品，这就是入职仪式。大部分公司的入职仪式差不多都是这样，而坐在底下的老员工总会看得津津有味，打量会有什么样的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毫无疑问，那个时候阿毅肯定知道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叫田崎里美的女员工。但是，这算得上是两个人的邂逅吗？
题目中所说的“邂逅”是指哪种情况？如果两个人交换过对话， 能算邂逅吗？
我和阿毅第一次说上话，是在入职仪式后第二周开始的新员工培训过程中。
五月份新员工才会被正式分派到各个部门，在此之前统一归属于总务部，在公司各个部门中轮岗，学习、了解公司内的相关事宜。
每个部门的习惯不同，有些部门会教导新员工如何接打工作电话， 如何与其他公司的员工交换名片等职场基本规则。营业部就是这样做的。
进入公司不久，新人们就听说了阿毅的光荣事迹。他作为优秀的年轻员工在营业部大展身手，光芒耀眼，大家都对他很好奇，甚至有不少女员工扬言要拿下这支“绩优股”。我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内心也是很感兴趣的。
阿毅毕业于一流国立大学，进公司才四年，现在只有二十五岁， 身高一米八二，一张脸可以媲美模特。
身为永和商事的员工，他的收入比一般白领自然要高上不少。能力极为出众，周围同事对他的评价也都很高。
新员工到营业部接受培训时，负责对接的正是阿毅。他带领大家参观营业部，风趣幽默地介绍同事们互相认识，办事风格轻松而细致。一圈下来，他是最令新员工有好感的培训导师。
阿毅最后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当听到这个问题时，我第一个举起了手，具体问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反正是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的目的是在阿毅心中多少留下点儿印象，仅此而已。
记得在营业部的培训结束后，还有同期女员工指责我太出挑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现在回首再看都是美好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和阿毅第一次认识了彼此，算是邂逅吗？
彼此认识并不代表彼此就有了好感。当时我还和大学时期的男朋友交往着，据后来了解到，阿毅当时也是有女朋友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点我仅仅是希望阿毅记住我，并没有其他太深的想法。
两年前的四月调职到营业部后，我和阿毅才算真正意义上邂逅了吧。彼时，我们身边都没有另一半。
我被调到营业部的第一课，恰巧也就是阿毅所在的科室。在工作过程中，我强烈地意识到他的魅力。后来聊天时，阿毅说他对我也是同样的看法。
调过去后没多久，我们就正式交往了。所以，调到营业部算是题目中所说的“邂逅”吗？
初次邂逅是在哪儿，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方式， 里美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算切题。
在同一个时间身处同一个空间中，就算邂逅？ 还是说，要互相问候、交谈对话，才算邂逅？ 又或者，双方都特别关注到对方，才算邂逅？
里美握着马克笔，无法写下任何文字。显示器上的数字从 15:00变成了 14:59。
阿毅为什么要拒绝和我讨论呢？她抬起视线，看到白色按钮依旧是暗的。
△▽
显示器上的数字变成了 14:59。
这个问题太模棱两可了，樋口毅忍不住用拳头敲了一下桌面。“这么情绪化的问题，你让我们怎么回答？”
没有人回应，只有显示器上的数字缓慢而执着地向零进发。
“不，我要冷静下来。”樋口毅小声地告诫自己。这无疑就是个恶作剧，不管是谁想出来的，甭管他有多么无聊，总不会一直把我们关在这里。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完成这个游戏，设计这件事的人才会将我和里美放出去。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在第一问出来后没有按下白色按钮与里美进行讨论。
小丑看上去轻佻又放纵，一边开玩笑一边抖包袱，但仅从他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他对规则非常执着。在这个游戏中，必须严守规则。
而且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我也只能选择遵守规则。讨论的机会只有三次，异常珍贵，不能将它浪费在简单的问题上。
我当然是担心里美的，但根据刚才画面上看到的，可以确定她没有受伤。她骨子里是个坚强的性格，相信哭完后很快就能恢复冷静。
只穿着内衣内裤这一点，确实令人有些担心。不过联想到自己也是一样的穿着并且没有遭受什么不堪的事情，我相信里美那边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在确认双方都安全的前提下，现在应该全力思考怎么尽快从这里出去。
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樋口毅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整个房间， 发现四面都是铁板，地面也是铁板，再怎么敲怎么踹，都不能给它造成半分伤害。敲击还会产生回音，可以确定铁板是双层的。
泛着红光的暗淡灯泡照亮天花板，天花板也是铁板制成的。
这里就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并且确实如小丑所说，藏着一扇暗门，但是樋口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看到嵌着显示器的铁壁上有几道暗槽，把手指伸进去拨弄，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每过几分钟，显示器上就会显现出正对着的里美的身影。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出，显示器上装了摄像头。
里美那边显示器的相同位置上肯定也装了摄像头，她应该也看到了我的影像。
偶尔会出现一些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画面，说明房间里其他位置上也装了摄像头。会在哪儿呢？在墙上的某个地方，又或者天花板的四个角上？
我可以从画面的拍摄角度大体推断出摄像头的所在位置，问题是我检查了一遍，愣是没在房间中找到。房间里太暗了，看不清，也没办法去检查那些角落。
除了摄像头，这里应该还藏着话筒和扬声器。
樋口毅一头雾水，无奈地摇摇头。作为给一对新人准备的惊喜小游戏，目前的情况显然太过分了，他打算出去之后投诉婚庆公司，同时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一个疑问：会有这么彻头彻尾、毫无破绽的设计吗？
婚庆公司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不说房间本身，单是那些设备就需要不少花费。马桶后面的钱更是真金白银，不是会为一个惊喜小游戏准备的数额。
不安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压下一波，又有新的一波。为了压制不安，樋口毅大声地叫喊：“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反而是一阵闹铃声响起。显示器上红色和蓝色不断交替闪现，数字 1:00 赫然浮现，只剩一分钟时间了。
樋口毅对答案本身丝毫不犹豫。
什么时候在哪里和里美初次邂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忘记？我觉得，出这个问题的人对我们的感情一点儿都不了解。
在进公司之前，田崎里美的名字早就传开了。根据人事部泄露— 说泄露有点儿夸张，估计就是某个脑子活络的人事部职员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她是经营管理部馆山董事的外甥女，还是朱空大学的校园之花， 而朱空大学一向以培养名媛著称。
在那届新员工入职仪式上，我第一次见到里美。她是那么漂亮夺目， 其他人根本无法与之比较。
不过，那次不能称为邂逅。因为在里美看来，我只不过是公司本部两千个职员中的一个，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之后，大约五十名新员工在总务部的安排下统一在公司各部门轮岗。作为其中一员，里美自然也参加了。营业部的培训正好由我负责。但是，这也算不得邂逅。
公司里一共有二十多个部门，将近一百个课。在新人培训中发生的事情，里美不可能记得。
当年六月，她被正式分配到秘书课，之后在那里待了差不多四年。营业部和秘书课之间没有直接的业务往来。我们在走廊上碰见，最多互相点头打个招呼。这也不是邂逅。
我们是在两年前里美调到营业部后邂逅的。樋口毅用马克笔在答题板上写下答案。
里美被分配到营业部第一课，我授命担任她和另外一名女职员的指导老师。之后我们开始了交流，我也逐渐对里美产生了好感。
交往后偶尔聊起这事，我了解到里美也是从那时起对我生出情愫的。所以，彼时才是我们两人的初次邂逅。
所谓邂逅，必然要有交流，要有接触。否则，一个人每天会在车站、车上与成百上千的人邂逅。从常识来看，那些不能被称为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