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倩点点头,双手枕在自己膝盖上,托着下巴,眼睛闪啊闪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一时有一种如大侦探的错觉,继续说道:“假设吧,刘司令正喝着酒,在外面值班的保安们肯定也站不住,没事就进来瞎聊几句,就说到了刘科还一个人在包房里醒酒。然后刘司令便带着几分酒气,去到厕所,从早已经挖开的洞里跑了上去,再从榻榻米里钻出来,把刘科杀了,然后又下楼,重新回到一楼饭桌上,整个过程不是很完美吗?”
古倩又点点头,眼神中居然放出一种敬佩的光来,想了想,再问道:“那建伟哥呢?你们不是说五楼一号房没有洞吗?那建伟哥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摇摇头,说:“所以现在还是没一点头绪啊!除非真出现这么一种可能,就是刘科和建伟不是一个凶手,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凶手干的。”我顿了顿,又吸了口烟,说:“甚至,我们现在对刘司令的怀疑与推断都是我们自己的臆想,并不是事实!所以说这案子并不简单,要找出刘科和建雄,包括刘司令、莎姐他们曾经有过的关联最重要。”
“就算有关联也扯不到建伟身上啊?”古倩仰着脸。
“怎么说呢?刑侦,讲究一个大胆的假设。古倩,你有没有想过,刘科和建伟两个人的死,都有一个受益人——建雄。当然,刘科充其量只算建雄半个情敌,但刘科唯一和咱火龙城扯得上边的,也就是因为他这半个情敌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建雄哥?”
我笑了笑,说道:“真相没有出来前,我谁都怀疑,甚至包括我自己身边的人。”
古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大煞风景地蹦出一句:“那你有没有怀疑我啊?”
我哈哈笑,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说:“你还别说,也可能哦。”
古倩也笑了,说道:“邵波,我发现你思考的样子特帅!像个神棍一样。”
我没接她这玩笑话,又继续扯到案子上:“古倩,你觉得,建伟哥的死,是有预谋的,还是偶尔的?”
“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神探。”古倩把一个手放下,另一个手还是托着下巴,歪头看着我。
既然说开了这案子,我也忍不住想把很多一直以来的猜测,全盘找个人倒出来:“古倩,我一直有个这样的假想,就是凶手一直以来所做的准备,目的都是在建伟。而杀刘科的动机,就是我这趟来五岭屯要找的。但是我觉得,杀刘科应该是偶发的,因为没人能预知那晚刘科会来火龙城,也不知道刘科会喝醉酒一个人留下。又回到之前那个假设——凶手压根就是两个人,那我们还是可以认为杀刘科的是做贼的那瘦猴,可是,一楼和二楼相通的烟道,又是为了谁而准备的呢?不可能是为了到二楼偷点东西再拿回到一楼。有机会半夜进到一楼厨房的,要光明正大地进二楼一号房也能很顺利啊。于是,就得出两个结论。”我顿了顿:“当然,这结论还是假设,第一个结论是凶手杀建伟,或者可能是想杀场子里其他的某一个人,这一点是一直有预谋的,并早就做好了前期工作,把烟道打通了,方便他在场子里来去自如。而第二个结论是刘科的死是偶发的,甚至还可以假设他是被做贼的杀的,那么,刘科的死便是建伟被杀的一剂催化剂,让这一直预谋的凶手忍不住了,所以才在刘科死了没几天,就对建伟哥动手了。”
古倩若有所思,说道:“邵波,你离开警队确实是可惜了!哦!你这些没和你们刑警队的人说过吗?”
“呵呵!有啥好说的!我现在只是个保安,不是警察了!再说,现在破案都讲究证据,可以大胆推理,但也要细心取证。”
古倩便说出了一句让我在之后很多年月里,处理经手的那么多案子都能够得心应手的道理:“正如你自己说的啊!你已经不是警察了,那你还要取证去证明凶手干嘛呢?你需要维护的只是真相,但不需要被条条框框套死了啊!”
这话让我好像开窍般。诚然,我已经不是警察了,我可以不用按照之前的很多被固化的程序来破案,而可以完全唯心地来分析案件,破解案件!
想到这,我远眺着前面的山峰,陷入了沉思。
47.
八戒和小军下午才回来,两个人嘴边都泛着油光,证明俩孙子回到镇上,带着小来好好吃了一顿,提回的也不是啥好酒,但比起五岭屯百姓们囤积的散酒来,还是上了一个档次。
下午刚过四点,刘村长便领着他的大儿子刘家富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还是别着那个袜子,很是诡异的模样。刘家富长得和他爹像一个模子套出来的,谈吐举止也已经隐隐透着未来本屯首席长官的气质,差别是没有系袜子,西裤下面穿着一双硕大的旅游鞋。
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开始聊天,无非还是听刘村长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治理本村的那些伟大举措。小来妈端茶倒水,忙来忙去,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古倩居然也一直在帮手,包括后来小来妈下厨房切菜烧饭,她居然也跟着在忙,帮烧火啊什么的。让我觉得如果真有某天,能和她有未来,不用担心她是个娇娇女,家务一概不会之类的。
聊到六点多吧,小来妈便叫我们进去吃饭,我和小军、八戒、刘村长父子上炕坐下。我招呼小来妈和小来也过来吃饭,刘村长说:“女人和小孩不用上桌的,他们夹点菜去外面吃就是了,别影响我们大老爷们聊正事。”说完看了看古倩,又说道:“小古姑娘,我没说你,你来老哥哥旁边坐,你是科学人,不和她们一样的。”
古倩笑笑,说:“没事!我和小来妈她们一起吃就是了!正好和小来妈还聊聊。”说完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倒没琢磨出她这眼色是啥意思,就见她端着碗,找小来和小来妈去了。
八戒他们一共带回五瓶白酒,我们正好五个人,刘村长便做出指示,一人一瓶,不许帮忙。我和八戒有点傻眼,我俩都是半斤的量,小军问题倒不大。我俩忙推辞,说:“咱喝不完这么多,喝完一整瓶,可不得把我俩给送医院去。”
刘村长说:“小邵同志,你可别给老哥哥我装哦!就你俩这块头,我看起码都是一斤半的量。这样吧!咱不急,慢慢来,实在搞不完,我和我这龟儿子再帮你们喝掉点。”
结果喝到了晚上十点,把那五瓶弄完了,还要小来去刘村长家里,提了三瓶过来。我和八戒一人喝了有七两吧,就着野味吃,也没喝得大醉,感觉很是过瘾。小军喝得比我俩多了半斤,红光满面的,很是兴奋。而让我们砸舌的是,刘村长和他儿子,一人起码喝了有两斤半,居然没事人一样,说话都不带大舌头的。
八戒冲刘村长父子伸出大拇指来:“村长!海量!海量!你们这东北汉子喝酒,真让我们开了眼界。”
刘村长得意地笑,说:“我们这都只是一般,咱屯里喝酒最厉害的,就是给你们昨晚聊起的那老刘头的儿子刘德壮。那年村尾刘文化端了个狼窝,拿去镇上卖了个好价钱,钱还没拿热,就遇到个邻村的老头,用糠皮自己酿了几十斤土酒,在镇上卖。刘文化一咬牙,把那几十斤酒全部拉了回来,叫上我爹和我,还有老刘头爷俩,我们喝到半夜。五个人愣是喝了快二十斤,一人起码是四斤的量,你猜怎的?我们四个全趴下了,就老刘头那儿子,没事人一样,还把我们几个一个个抗回了家,最后背着他爹当晚还回了山上去住。”
听到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刘德壮真的就是刘司令,那他和王胖子喝酒喝醉,有没有可能呢?
山洞和烟道里的洞……
醉得吐了一身倒在凳子上的刘司令……
笔记本上画了五角星的峨眉刺……
会轻功的白胡子老头……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刘司令身上的疑点在一点点放大。
到刘村长他们回去,都快十点半了。小来妈给我们烧了热水,说:“你们城里人讲究,都要洗个脚才睡觉,以前孙科学他们来的时候,都喜欢这样。”
我们欢欢喜喜地泡了个脚,一起在炕上躺下。男女的分界线是小来和小来妈。我和古倩被安排睡在这一串人的两头,临睡前,古倩冲我探探头,又扔了个很是异样的眼神过来。我依然没懂啥意思,合眼睡下,也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我枕着八戒的鼾声,迅速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耳边居然又听见古倩很小声地叫唤我的名字:“邵波!邵波!”
以为又是春梦来袭,翻了个身,然后这梦中的古倩居然摇我肩膀,我睁开眼,见古倩蹲在炕边,冲我挤眉弄眼。
我正要发问,古倩却对我做出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面。
我会意,蹑手蹑脚地起来,跟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48.
月色皎洁,五岭屯的空气,吸到鼻孔里能明显感觉到氧气被身体狠狠地吸收着。多年后的现在,生活在深圳的我,依然怀恋那清新的感觉。
古倩往里面睡着的大伙看了看,然后一把抱住我腰,说:“邵波!你看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莫名其妙,说:“咋了?是要我表扬你给咱菜里放多了盐?”
古倩便笑,说:“要感谢我给你这案子又找到个突破口。”
我来了兴趣,问道:“有啥发现?”
古倩露出很了不起的表情,不吱声了,淡淡笑着看着我。我便也笑了,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有啥快说,别学八戒一样卖关子。”
古倩表情很是神秘,指了指里面,说:“我今天跟小来妈扯谈,听小来妈说,小来爸居然不是个男人!”
“啥意思?”我一听可愣了。
古倩继续说道:“听小来妈说啊!小来爸小时候就被狼啃过,没了那玩意,能活下来都是命大。小来妈家兄弟又多,给小来爸家换女人成亲,把小来妈换到了没那玩意的小来爸。不过小来妈说了,多亏自己还算命好,小来他爸除了没那玩意,性子啊!脾气啊啥都好!嫁给他算女人一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我听到这,还真惊呆了:“那小来咋来的呢?”
古倩更得意了,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啊!小来妈便偷偷告诉我,说反正大丫头你们也只是在这随便呆几天,告诉你们也没啥!小来不是她们两口子生的,而是她一个表妹离开五岭屯时留下的。”
古倩顿了顿:“我当时也没敢追问这表妹是谁?只是昨天刘村长不是说了吗?刘翠姑的姑姑就是小来她奶奶。那小来妈和刘翠姑不就是表姐妹吗?而离开了五岭屯的就只有刘翠姑和刘德壮两个,那是不是就说明小来就是刘翠姑的孩子呢?”
我听着古倩的推论,点了点头:“那,那小来他爸会是谁呢?说老刘头死了后过了半年俩知青就走了,再然后就是老刘头俩孩子也走了。老刘头一家就和俩知青住山上,那会不会是……”
古倩接过我的话:“会不会是刘翠姑和俩知青中的某一个生的小来呢?”
我们便都沉默下来,互相看着。
身后就有人说话了:“没错,小来是翠姑和一个知青生的。”
一扭头,居然是小来妈冷不丁站在我们身后,目光忧伤地说。
我和古倩愣住了,不知道小来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听到了我们说的哪一段开始的。小来妈叹了口气,转身在堂屋里提了三条凳子,拿到了院里来,说:“大兄弟,大妹子,你们都坐呗。”
我俩尴尬地坐下。小来妈也坐下,抬头望了望月亮,说道:“翠姑和德壮兄弟走了有十七年了,我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人啊!走了就走了,这么多年也总要有个信回来啊!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话回来。可他们倒好,那么一走,就好像这天地里没有过她俩一样。孩子他亲爹可以千错万错,可孩子自己没错啊,翠姑就不知道怎么能恨得下这心,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呢?”
小来妈叹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昨天你们一过来,我就觉得你们和孙科学他们应该不是一起的,我居然还有种感觉,觉得是翠姑和德壮让你们回来看看孩子的,要知道,咱屯里外面来的人少,也很少有外面的人待见来我们这土沟沟里转的。你们就和大姐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认识我那大妹子和兄弟,你们有啥为难的,大姐我也不会问你们啥,就只要你们告诉我,我那大妹子和大兄弟现在过得还好不好?在外面是不是受着苦了,还是遭了罪。”
我很尴尬,只得回答道:“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来妈边说边点着头,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我那妹子命不好,性子又倔,从小就啥事都不和人说,在屯里也就和我这姐还能说上几句。你们知道我那大伯是怎么死的吗?”
古倩接话道:“怎么死的?”
“唉!”小来妈又叹了口气:“大伯是被翠姑那事活活气死的。”
“翠姑的啥事?”我问道。
小来妈顿了顿,说道:“那年是1976年吧,还没到过年。翠姑在山上老犯恶心,老是要吐。我大伯便要领她下来看大夫。翠姑死活不肯,后来架不住她爹,便下来了。就住我们家,我那时候也刚跟我家那死鬼成亲,成了亲,可还是三天两头在娘家呆着。听说翠姑和大伯下来了,便也回了家。那天大夫去邻村给人看病去了,我妈以前是帮人接生的,看着翠姑那样子,总觉得有啥不对。便找翠姑私底下说了很久,然后出来给我大伯说,翠姑是有了!
我大伯性子也急,当时就变了脸色,拿着鞋底就追着翠姑打。我那妹子也不啃声,就站一边滴眼泪,一边冲着她爹看着。我大伯抽了几下,便捂着胸口,往地上倒了。当时全家人都傻眼了,我爹和我哥他们赶紧掐人中,灌凉水。翠姑自己也慌了,跪在地上冲她爹哭,还说:“爹,你别吓我!翠姑我是个坏丫头,翠姑我不听话。”
一边说,小来妈自己那眼泪也一边往地上滴了下来:“一家人折腾了很久,可我大伯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没了气。我爹他们抬着他往镇上赶。到镇上时,医生说已经来晚了,还说死因就是因为我大伯心眼小,一口气给堵死的。”
“后来一家人给大伯安排了丧事,对外没人敢说翠姑怀了的这事。我二伯他们几个把翠姑和德壮兄弟狠狠骂了一顿,然后逼翠姑说是不是山上俩知青里哪一个犊子把她祸害的。我那妹子还是不吭声,都拿她没办法。过了几天,他俩兄妹就上山了。”
“我大伯死了不久,那俩知青就接了信,回了城。走的时候,德壮一个人帮他们拎行李送出去的。所以说我那大兄弟窝囊啊,都那样了,还没脸没皮的,跟着那俩知青屁股后面笑。翠姑一直没下山。我们都知道,是因为肚子应该显了。于是我和我妈跟着德壮兄弟上了趟山,才知道那几个月,她一直用布条把肚子给拴着,连那俩知青可能都不知道她怀了的事。我妈当时一看这架势,觉得也不是个事,就和翠姑说,要翠姑自个在山上把这娃生下来,然后摸个晚上送到我们家,正好我家那死鬼本来就不能生娃,对外面就说是邻村生了养不活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