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句回音。
“不,长官,我当时并没像您想的那样吓坏了。我是直到那名巡官发现了马车里的尸体后才被吓着的。当时我是有点担心。那种感觉就像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什么,结果却出了岔子。不过,接着——”
普鲁恩向前探了探身子。此时,他脑子里好像灵光一现,就像煤气灯的火光突然一闪。
“接着我看见的东西,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而且能把它们联系到一块儿了。就在我回头看向大门,并去旋上那块嵌板的时候,我在一进门的地上看到了一些印迹。这些印迹是一分钟前留下来的,是那个家伙的靴子留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脏脚印,看着像黑乎乎的粉末。”
“彭德雷尔的靴子吗?也就是那个演员?”
“是的,长官,就是刚刚进来的那个家伙。那些脚印在大厅里延伸了一小段距离后,就渐渐消失了。我心里就想,这家伙去过哪里,靴子上怎么沾了那么多灰?随后,长官,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那家伙顺着大厅经过那些马车时,他的背影——还有他的高顶礼帽——看着有点眼熟。于是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跟您说过了,他是10点45分到这儿的。但还有别的情况:这个家伙在晚上早些时候,不到10点时,就来过博物馆。”
普鲁恩得意扬扬地靠在了椅背上。
第17章 十一个疑点,十一个嫌犯
“不到10点时,”过了片刻后,我重复道,“就来过博物馆。你的意思是说,他进来后,四处看了看,就又出去了?”
普鲁恩又在苦苦梳理自己的思绪了。
“我也说不上来我是啥意思,真的!不过,我会尽力告诉您我能记起来的事情。全都搞混了——我的意思是说——”
“大致印象?”
“嗯,”普鲁恩有点儿狐疑地嘟囔道,“是这样的。长官,干我这一行的,对进入博物馆的人就得察言观色;他们一进来,就得观察他们的举手投足。嗯,我跟您说过,昨晚很热闹。有两群跟着老师来参观的小孩子;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先生;有两帮在一英里33之外就看得出来的傻子,他们就像讨厌的归巢鸽一样冲向东方集市展厅;有来自城外的一家人。我不知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但是人真的很多。然而头戴高顶礼帽、身穿黑色大衣的先生只有一个。我注意到了他,是因为一般情况下,戴高顶礼帽的人是不会在大晚上来这里的——原因嘛,我也说不上来,但他们一般都不会的……这家伙长啥样我没看清楚,因为他大概是9点45分的时候,跟在那家人后头进来的。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换句话说,我当时把他当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先生,没想到他就是那个演员。唉!
“对了,我之所以注意到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与人们进门后通常的举止有关。长官,一个人进门后,十有八九会在一进门的地方站着东张西望一番,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然后呢,十有八九会回头看我一眼。原因嘛,我也说不上来。我敢说,他们全都在想要不要问我点儿啥。他们有些人问,有些人不问,但不管问还是不问,他们一般都会看我一眼。长官,他们问我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您要是听了保准儿会惊讶的!大多数人想知道的是要不要买门票,有的人打听的是里面有没有刑讯室,有的人则是问厕所在哪里;而我呢,时时刻刻都得瞪大眼睛,盯紧通往地窖的那扇门——习惯性地这么做——还要盯紧楼梯另一边通往我自个儿宿舍的那扇门,目的只是确保他们别进去,尽管这两扇门上都写着‘非请莫入’。唉!
“10点之前,这个人第一次进来时,既没问啥,也没东张西望,直接就顺着大厅款步往里走去。所以我心里就想:‘你是来上厕所的,我得看着你点儿,看你会不会打开后边的其中一扇门。’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他的高顶礼帽和大衣。不过,他并没去开门,而是在马车旁边停了下来,然后他在马车之间穿行,好像打算进入埃及展厅。埃及展厅是左手边往里的第二间展厅。
“后来,我就把他彻底给忘了,因为有几个孩子过来问这问那,问了一堆问题。到了闭馆的时候,我隐约想起来没见到他出去。我之所以四处张望了一下,我跟您说过了,就是想确保闭馆后馆内一人不剩。您刚才这么一问,我就想起这个家伙来了。”
“他出去了吗?”我问道。
普鲁恩犹豫了一会儿。
“噢,长官,我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他,而10点45分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的的确确又进来了。我敢说,他肯定出去了,不出去怎么能回得来呢,您说是吧?”
他这番话丝毫没有冷嘲热讽的意味。普鲁恩是在怀疑自己的这套说辞,但我却并不怀疑,因为我已经看出点儿门道了。我说道:
“喂,回想一下!这事是发生在米利亚姆、杰里他们这伙人到这儿之前吗?”
“是的,长官。是早了几分钟。”
“有没有这种可能,彭德雷尔(别跟我装你不知道谁是彭德雷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偷偷溜进过地窖?”
普鲁恩脸上露出的神色,就像一个寻找陷阱的人自己的脚却差点儿踩到弹簧时的样子。
“闭馆前是不可能的,我敢保证!长官,整个晚上,我可以发誓,我的目光只有两次离开过地窖的那扇门。第一次是10点钟我清场后四下查看的时候;第二次是有人在东方集市展厅里砸煤块的时候。所以——”
“可是,”我说道,“他进了博物馆后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对吧?然后趁你四处走动,请人们出去的工夫,他就可以飞快地躲到地窖里去呀。回答我!有这个可能没有?”
我得拿出点看家本领来,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一下子抛到空中的东西太多了,接不过来呀。不过,对于彭德雷尔鞋底的煤末儿,还有他第二次进入博物馆时煤末儿在地板上留下的污迹该作何解释,我还是清楚地看出一些眉目了。
他第一次进入博物馆是在9点50分左右,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出于某种原因,他藏了起来,接着又飞快地躲进了地窖;原因很可能是他想截住米利亚姆·韦德,想一直躲到有机会截住她跟她单独聊聊为止。就是这样!他到了之后不久,其他人就到了,不过他们一起在馆长室待了一小会儿,等普鲁恩关门。然后——咳,他奶奶的,然后米利亚姆就下地窖找钉子去了!
所以,我的榆木脑袋们,她肯定在那儿见到了彭德雷尔。这次见面是提前安排好的吗?不,不,不,不可能!撇开她以为彭德雷尔在伦敦方圆千里之外这点不说,他还是天底下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可她的确见到了他。见面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确实知道五分多钟后她从地窖上来过。在楼梯前面来回走了几趟后,她从普鲁恩身边过去,走进了黑灯瞎火的波斯展厅,在里面待了一阵子,接着就又回到地窖去了。这一次,她没待多大一会儿,就又一次急急忙忙地上来了。这两次见面,都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只知道一件事是彭德雷尔做的,在他所能做的事情中,也就这一件与证据相符。他去过地窖前面,进过煤窖。在那里,他将几个箱子堆叠起来(卡拉瑟斯后来发现了这几个箱子),以便从通到街面的煤窖洞口爬到外面的街上去。因此,他的鞋底就沾上了一层煤末儿,而他要再次走到博物馆正门,就必须穿过人行道,但那几步路下来,鞋底上的煤末儿并没掉得很干净。回到博物馆后,他火冒三丈,要找韦德小姐。这两次会面中,我们不妨再问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已经决定在博物馆现身,扮演自己在这出戏中的角色,装出一副不曾藏身于馆中的样子。
伙计们,他就这样走进了一个圈套。那排马车后面很隐蔽,有人正在那暗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没错,这是一桩恶性案件,而且和伊林沃斯那老兄一样,我也不羞于承认,这一案件令我感到恐惧。这些线索就像模糊不清的旋转木马一样在我脑袋里直打转,转着转着,普鲁恩的面孔就冒了出来,他还在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我对普鲁恩说道:“听见有人在马车后面‘嘶’了一声后,你喊了一嗓子,但没人回应,而彭德雷尔去跟那个——不知名的人会合后,你又不想从门口走开。所以你就看都没看一眼吗?”
只见他把双手笼在袖子里,还在胳膊上摸来摸去,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稍微看了一眼的,长官。我飞快地跑到了波斯展厅门口。站在那里,直直地望过去,就可以看见马车的另一侧,我的意思是说,可以看见马车和墙之间的那条通道。”
“你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看见,真的!连他们两人的毛都没见到一根。不过,您也明白,我没有理由认为有啥——您知道的,犯罪行为。我就是觉得有点儿蹊跷,没别的。”
“他们能去哪儿呢?会不会是在你查看那一侧之前爬到出游马车里去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无精打采地说道。
“马车那一侧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关着的,长官,”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也就是说,要是开着的话,我就会注意到,而我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们两人不见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比如说话声、脚步声之类的?”
他显得愈发惊恐了。“天啊,您这么一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我的确听见过一些脚步声!对了,骗您天打五雷轰,这些脚步声,跟之前有人扔煤时我听到的外面大厅里那些急匆匆的脚步声是一模一样的。没错,这些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从哪里传来的?这些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说不上来,长官。好像处处都是声音,是回声。没法确定某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加上我听见的脚步声并不多,就几声……大概是在那个演员头一低,从马车的车辕下面钻到了另一侧两三分钟后的事。不过,在没有理由要刻意记住的情况下,要确定脚步声到底持续了多久有点儿困难。”
“你听见的这些脚步声,是有人在逃跑的声音吗?”
他冲我发火了。“长官,您还有完没完啦?”他尖叫道,“我太多嘴多舌了,搞得人家还以为我有多开心似的,哪怕这出戏搞砸了——我后来还围着那个包装箱跳舞——而且从头到尾,那家伙的尸体——而我只提着一盏提灯!天哪!”他张开手掌,开始拍打椅子的扶手,“我太多嘴多舌了——没有那回事,除了我的提灯,只有我在那个地方独自跟那玩意儿在一起。天啊,我会梦到它的!现在您问起了逃跑的脚步声……没错,是逃跑的脚步声,不过这一点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等他发完飙,火气消了,我才又接着穷追不舍。
“他娘的,你放轻松点!”我得说说他,“我们已经清楚了一点,凶手对彭德雷尔行凶时,动作一定非常快。他要么是把他弄进马车,捅了他一刀,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接着就逃之夭夭;要么就是在马车后面的过道里捅了他一刀,接着打开最密闭、最不容易发现尸体的那辆马车的门,将他推了进去,然后就逃跑了。你说你只听见了几声逃跑的脚步声。只有几声……这么说来,我想凶手不可能横穿大厅或者冲上楼去吧?否则你就会听到他的动静了。”
“还会看到他!因为我只匆匆地看了一眼,就回到门口去了。您说得对,长官。”
“那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埃及展厅,长官。那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您瞧见了没,通往那个展厅的门就在那条过道上,位于两辆马车之间。埃及展厅与波斯展厅在同一侧——就像大厅另一侧的东方集市展厅和八大天园展厅一样,是挨在一起的。”
“是挨在一起的,”我念叨了一下(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吧?),“波斯展厅与埃及展厅是紧挨着的。波斯展厅黑灯瞎火的,你说过了。埃及展厅呢?”
“也是黑灯瞎火的。您瞧啊,长官,昨晚的那场戏,这两个展厅我们都没打算用到。还有,举个例子来说吧,我们不希望曼纳林先生瞎逛到波斯展厅,发现巴克斯特先生的那身波斯行头是从一个展柜里偷出来的。”
这时候我的笔记记得完全歪七竖八,神仙都不认得了,但我还是在一个劲儿地奋笔疾书,胡乱地把他说的那些鸡零狗碎全都记了下来,虽然我自己都拿不准它们是有用还是没用。这也把我的注意力猛地拽回到了一件我已经忘了的事情上。
“听着!”我说,“咱们还是先把咱们提到的这些人理清楚吧。巴克斯特!你说有人朝墙上扔了煤之后,巴克斯特马上就溜达到了黑灯瞎火的波斯展厅。他一直待在那里吗?他在干什么呢?彭德雷尔来的时候,他没出来打声招呼吗?”
普鲁恩揉了揉脸颊。
“噢,我以为他肯定跟其他人一道在楼上。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他从波斯展厅的那座铁制楼梯上楼了。对,他是后来才出来的。我正打算跟您说这事呢。我们不厌其烦、翻来覆去地把工夫都耗在了证词上——可是说真的,从那个演员走进大门那一刻算起,到我听到逃跑的脚步声为止,中间也就一小会儿时间。真的!当时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回到门口扯起嗓子喊人了。我连喊了几声‘巴特勒先生!霍姆斯先生!’,只是想看看到底该怎么办,因为我那时都快疯掉了……”
“是吗?”
“大厅里刚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我的回声,我就听见波斯展厅传来了脚步声。只见霍姆斯先生从里面冲了出来,向我挥手,示意我别出声,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苍白。他对我说:‘你嚷嚷什么呀?’(他是从那座铁制楼梯上下来的,您知道的。)‘你嚷嚷什么呀?’他问我。我就跟他说起了那两个家伙:先进来的那个疯子,和眼下不见了的这个浑蛋。听完后,他说的话很吓人。
“‘他在哪里?’霍姆斯先生问道,‘你早干吗去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先生,’我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于是说道,‘是您亲口说让我不要离开岗位的,而且正跟杰里先生一起待在馆长室的那个家伙,那个先来的戴眼镜的瘦子,杰里先生好像没觉得他有问题呀,所以我干吗要跟您说呢?另外,我还想冒昧地问一句,’我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不就钉一口小破包装箱嘛,你们这么多人,用得着花上足足三十分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