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山崎治郎死了,总编一职就由现任主编伊东秀夫接任。
伊东总编命令底井武八立即去田端站前食堂确认该来信。
明信片上的幸亭是个规模比较大的食堂。陈列窗里排列着各种各样精致的蜡制料理样品,底井武八看到小判(3)形容器中盛得冒尖的米饭上浇的咖喱,愈加相信山崎会在这里吃饭了。
底井武八给经理递了名片,说明来意,希望见见宫前绫子。
一位头上裹着白头巾的女服务员,面带羞涩地出现在底井武八面前。宫前绫子是一位很有活力的十七八岁的少女。
底井武八给她看了看明信片。
“是你给我们写的信吧?”
“是的。”她瞄了一眼明信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底井武八先表示了感谢。
经理好心地给他们提供了最里面的员工休息室。
他们谈话时,从后厨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大声报菜名的声音。
“那个人是十五日晚上八点左右来店里的,坐的是我负责的十六号桌子。他的模样和报纸上的照片很相似。因为十四日我休息,所以对十五日印象很深。那个客人看到有个空位,就马上坐下来,大声招呼正好走过他身边的我,递给我餐券。由于厨房很忙,菜上得很慢,我记得他催过一次。他吃完咖喱饭,也没有抽烟,马上就站起来走了。”
“那个客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底井武八开始了询问。
“是一个人。”
宫前绫子已经显得自然多了,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和他一起来呢?”
“没有其他人一起。”
“看他样子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不像等人的样子。吃了饭,立刻就走了。”
“穿的什么衣服呢?”
“我记得穿的是西服,但是具体什么样子就记不清了。因为店里很忙,没有注意到细节。”
“也是。他带了旅行箱什么的没有?”
“这个也没有注意……等一下,”宫前绫子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这么说的话,他脚边好像放着一个什么小行李似的。由于店里人多,没有空椅子,所以客人都把东西放在椅子旁边或是脚边。所以我有印象,不过,记不清楚了。”
“八点左右,没有错吧?”
“没错,八点到八点半左右。”
“那个客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因为太忙了,没有注意他,好像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
“你刚才说他中途催过一次?”
“是的。”
“他是怎么说的?”
“我去接待别的客人时,他在旁边叫住我,说:‘喂,怎么还没好呀,没时间了,快一点!’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确实说的是‘没时间了’吗?”
“是的。”宫前绫子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不过,客人们一般都会这么说。他们以为这么一说,就会快一些上菜呢。”
“那么,那个人在食堂里待了多长时间?”
“他吃饭也就用了十分钟吧,由于上菜晚了一点,所以加起来一共三十分钟左右吧。”
底井武八最后对宫前绫子说,回头有什么问题,还会来找她,到时候请多关照。今天就此告辞。
“如果那个人的确是山崎总编的话,报社会表示感谢的。”
宫前绫子听了高兴地羞红了脸。
是的,这个人是不是山崎治郎还不知道。如果是山崎治郎的话,时间上有些出入。
装有山崎尸体的箱子是晚上八点三十分送到田端站货物托运处的。
如果进入食堂幸亭的客人是山崎的话,他在晚上八点到八点半左右吃了咖喱饭。可是,紧接着八点三十分,装有他的尸体的箱子在田端站货物托运处办理手续,因此宫前绫子的证词就在时间上不对头。
警方认为,山崎治郎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当天的傍晚六点。因此他是不可能八点左右出现在食堂的。
底井武八给搜查本部打电话,汇报了食堂女服务员的证言。
“肯定认错人了。”警部补嗤之以鼻。
“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如果是晚上八点吃的咖喱饭,解剖时不可能消化得那么干净。那种状态,至少餐后经过五六个小时了。还有,假设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吃完饭,就等于是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被杀的。这也太离谱了吧。因为他的尸体已经于晚上八点三十分被装进箱子送到车站托运处了呀。”
说得没错。
恐怕是食堂的女服务员看错人了吧。因为去食堂吃饭的什么人都有,其中有人长得像山崎治郎也不奇怪。很有可能是女服务员看错人了。
可是,底井武八对于宫前绫子说的话,却不能像臼田警部补那样不屑一顾。
这是因为他联想到了托运处站员的证词。警方对此也是一笑置之,说是送箱子来的人长得和山崎治郎特别像这一点。
不用说,如果那个人是山崎,就没有比这更荒唐无稽的了。自己送箱子来,之后变成尸体进入箱子里,当鬼故事听另当别论,作为事实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倘若那个人就是山崎呢?
底井武八思考着。
假设晚上八点进入幸亭的山崎治郎,花了三十分钟吃完咖喱饭后,立刻拿着箱子去了货物托运处,时间上就非常吻合了。
* * *
(1) 清元,净琉璃的一个门派。
(2) 叠,日本建筑物房间的表示面积大小的单位。一叠就是一块榻榻米的大小,基本上是90厘米×180厘米,1.62平方米。
(3) 小判,日本江户时期通用的一种金币,椭圆形。
第五章 马主和驯马师
#1
底井武八觉得,要查清山崎治郎的行动轨迹,必须再次返回到府中赛马场的驯马师西田孙吉那条线索去。
山崎治郎死前去找西田孙吉了。可是听玉弥说,那时候,西田和马主立山寅平前议员去了大阪,不在东京。
山崎治郎果真没有见到西田孙吉吗?说不定后来山崎治郎见到了回到东京后的西田呢。
底井武八必须再去一趟府中的赛马场。
马厩里空荡荡的。
“有人吗?”
他走进马房旁边的厩务员宿舍,楼梯很简陋,除了马踢着挡板的声音外,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请问,有人在吗?”
底井武八冲着二楼喊道。
过了一会儿,从二楼楼上露出半张脸来。
“是哪位?”对方在楼梯上问。
“我是报社的记者。”
“报社?”
终于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下了楼梯,穿着脏兮兮的马裤。
“什么事?”
他在楼梯上停下来,打量着底井武八。
二楼楼上隐约有人说话,估计是在玩牌。
“西田先生在吗?”
底井武八故意轻松地打听。
“不在,先生现在去福岛的赛马场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的态度不太客气。
“有点事情想了解一下……末吉在吗?”
“末吉也去福岛了。这里的马都去那边了,基本上都不在。我们是看家的。”
“你也是马厩的人吗?”
“是啊。”
“西田先生大概什么时候从大阪回来的呢?”
“这个月的十三日……喂,是吧?”
那个男人回头冲着二楼问。二楼上有人回应了一句“是的”。他们见不是警察,好像也安心了似的。
十三日,是山崎治郎失踪之前的两天。
这两天内,说不定山崎治郎跟西田孙吉见了面。
“我是R报社的记者。我们报社的一个叫山崎治郎的人,来找过西田先生吗?”
“没有印象。”
“十三日回来的西田先生,一直在马厩吗?”
“白天一直都在,看马运动或是驯马。不过,晚上几乎都不在。”
“是这样啊。晚上不在的意思是?”
“为了备战福岛赛马,他常常去跟马主见面。”
“马主之中,也包括立山前议员吧?”
“我家老板经常去见立山先生。立山先生有两匹马准备去福岛,所以老板去跟他商量什么事吧。”
“西田先生去福岛是什么时候呢?”
“我记得好像是十六日。”
十六日即是山崎治郎去向不明那天的翌日,装有他尸体的箱子被发现之日的前一天。
底井武八注意到了十六日这个日期。那天晚上九点,从郡山站装有山崎尸体的箱子被人取走。
“十六日这个日期,你没有记错吧?”
“老板是十三日回来的,只在这里待了三天,不会有错的。是吧,喂……”
他又回头冲着二楼问。二楼上有人回应了一句,但底井武八听不到。
“好像没有错。”
中年厩务员回过头来,瞧着底井武八说。
“刚才上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老板说,他要和立山先生在秋田见面,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福岛。立山先生出发去秋田是十五日晚上,所以,我家老板肯定是十六日去的。”
“立山先生是十五日去的秋田吗?”
十五日这个日期又刺激了底井武八的耳朵。
“你提到秋田,在秋田也有赛马吗?”
“秋田没有赛马。如果是盛冈或是青森的话,有牧场。”
“是吗?”底井武八思忖着。
“那么,马是比西田先生先去福岛的吗?”
“是的。开赛日之前的一周或十天,这边就开始运送赛马了。”
“末吉也跟着马去了吗?”
“是啊是啊。不光是末吉,其他厩务员也都带着马去了。都是很贵重的畜生啊。”
中年厩务员露出了厌烦的神色,好像二楼的人正等着他尽快上去呢。
“谢谢了!”
底井武八嘴里念叨着立山寅平十五日、西田孙吉十六日,走出了马厩。
他说西田十三日从大阪回来,每天都去马主那儿,不用问,自然是和立山前议员见面最多吧。
底井武八在回家的电车上思考起来。沿途绿色稻田的风,从敞开的车窗刮了进来。
——西田孙吉或许是以去见马主立山寅平为借口,去找玉弥了吧?
大概是去她的公寓,或是外面的旅馆,或是神乐坂的那个宫永吧。可是,这是人家的隐私,即便问玉弥,她也不会如实回答的。
这个暂且不管,立山前议员为什么要去秋田呢?底井武八注意到了他是十五日去的。
底井武八跟立山前议员说不上话。不过,新闻记者的优势就体现在这种时候。R报社虽说是三流晚报,但政治家们对报纸都很发怵。
底井武八在电话簿上查到了立山寅平的事务所,地址是“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3-486宝国大厦”。
打电话过去,一个自称是秘书的人接了电话。
“先生在吗?我这边是R报的社会部。”底井武八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们报纸正在策划一个‘政界群像’栏目,务必请先生加入。虽然也听说了一些,还是想请先生谈一谈自己的故事。”
“很遗憾啊。”秘书回答,“先生正好去旅行了,不在东京。”
“去得很远吗?”
“是的,去东北地区的一些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还得四五天吧。”
“这可难办了啊。”底井武八叹了口气。
“是这样,这件事很急,等不到先生回来……怎么办呢,先生要是不在的话,可否采访一下事务所的人?”
“当然可以了。如果我可以的话,没有问题。”
“对不起,您贵姓?”
“我姓桑原。”
“好的,我马上就到。”
底井武八抬头仰望大厦,只见在三楼的窗户上,挂着“立山寅平事务所”的招牌,那几个烫金大字,在骄阳下亮得耀眼。
上了三楼一看,这个事务所是里外间连通的。
接待的女孩子拿着底井武八的名片,把他请进了用屏风隔开的接待室模样的房间里。虽说是三楼,但里面如同地下室一般闷热,电风扇倦怠地旋转着。因为是廉价写字楼,没有安装空调设备。
那位姓桑原的秘书,三十四五岁,很做作的样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鼻子下面蓄着一撮胡须。
一看就是典型的政治家的秘书派头,从他的举止上也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这类家伙,每当国会开会时,想必都是昂首阔步地走在铺着绯红色地毯的议院走廊上吧。
“您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呢?”
桑原端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尽管也听说了一些有关先生的传闻,但是,只根据那些传闻恐怕会有出入,而且也会产生误解。所以,我今天来,如果本人不在的话,想请代言人谈一谈。我提问,请您针对问题给予回答。”
“明白了。”
前议员为了备战下次竞选,时刻不忘宣传自己。即便是这么一家渺小的晚报,秘书也很热情地接待。他那薄薄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绝地谈起来。
他讲的内容愚不可及。自始至终几乎都是立山寅平的PR(1)。但是底井武八依然耐心地听着。假装在记笔记,其实什么也没有写。
这些不过是为了下面自己要问的问题而投下的诱饵。
“哎呀,您介绍得太清楚了。”
终于听完了无聊至极的二十分钟介绍,底井武八轻轻地低头致谢。
“多亏了您,资料丰富了很多……不过,没有见到立山先生,还是很遗憾啊。”
“是啊。我们自然是希望先生亲口告诉你们。不过,我刚才讲的,基本上和先生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一样的。”
“那是当然了。您辛苦了!听说先生去秋田旅行了……”
“是啊。党支部大会在那里召开,先生出席会议去了。”
“这么热的天气,真是辛苦了。什么时候出发的?”
“十五日。从上野坐快车‘津轻号’去的。”
这个信息和底井武八从西田马厩的厩务员口中已经听说的一样。
“先生直接从秋田回东京吗?”
“不是。如果只是开会,回京会早一些……不过,秋田回来时要顺路去福岛。”
“去福岛?”
小胡子秘书露出了微笑,漂亮的金牙闪闪发光。
“您大概有所耳闻吧,我们的老先生喜欢赛马啊,有四匹好马呢。福岛赛马,去了其中的两匹,所以他去助阵了。”
“那两匹马,是寄养在西田马厩的吗?”
“嗬,你还真是了解得很详细啊。没错。”
“哪里。有关立山先生的情况,我们进行了很多调查。实际上,为了了解作为马主的立山先生,我还专门去了西田马厩。结果,西田先生也去了福岛,听马厩的人说,西田先生还去了秋田,跟立山先生见了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