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杀死凌舟，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公众的利益。
福尔摩斯机器利用了现场的机关，迅速编写了一条启动指令，释放毒气杀死了凌舟。然后，他又攻击了凌舟的计算机，将与突破受限定理有关的科研成果全部删除。他还删除了福尔摩斯的运行记录，毁坏了凌舟手机上的数据，掩饰了所有的行为。最后，他删掉了凌舟更新过的程序，迎接死亡。
这就是凌舟案的真相。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研究的东西，竟会变成杀人工具。
那研究福尔摩斯机器的意义又何在？这是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问题。遗憾的是，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
“可孙庆亦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刘百箴率先发问道，“那个时候福尔摩斯机器已经‘死亡’了，总不能再杀一个人了吧？”
“你说得对，凶手另有其人。”我说。
还没有结束。
“孙庆亦的案件比起凌舟案要简单许多。因为孙庆亦案的具体过程是比较清晰的，凶手带着拿破仑雕像进入他的房间，用乙醚将其迷晕，之后用雕像重击他的头部将其杀死，最后离开犯罪现场。唯一令人不解的是，现场是一个密室。
“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凶手杀死孙庆亦的动机。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孙庆亦是新智能科技派来的商业间谍。他在这里工作的目的就是窃取宝石科技的商业机密。
“我们有理由相信，孙庆亦曾经攻击过凌舟的计算机。凌舟是这里的首席科学家，想要窃取技术，孙庆亦一定会从凌舟入手，所以孙庆亦或许得到过一些和受限定理有关的科研成果。
“孙庆亦曾经对刘老板说过，想对警察隐瞒开发福尔摩斯机器的事情，这是因为他知道凌舟在项目上取得了重大的进展，而自己用不正当的手段窃取了很多数据。他担心警方一调查，这方面的事情就会曝光。
“在凌舟死后，由于福尔摩斯机器的删除行为，关于突破受限定理的科研成果全部消失了，只有孙庆亦那里保留着一些资料。我认为，凶手就是为这个而杀人的。
“孙庆亦案的凶手虽然不清楚凌舟案的真相，但是猜到了这件事和受限定理有关。凶手认定凌舟已经突破了受限定理，并且因此而死。可是，凌舟电脑上的数据却被删除了，凶手无法得知凌舟究竟取得了什么成果，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孙庆亦那里获得。
“虽说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但这些猜测是有一定道理的。孙庆亦计算机中的数据遭到删除，而且现场发现的文字材料中也没有关于受限定理的部分，很有可能是凶手取走了这些东西。
“动机并不是这起案件的重点。更关键的问题是，现场为什么呈密室状态？孙庆亦房间的门是老式的，无法通过电子技术来控制开关。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密室，凶手在杀死了孙庆亦后从内锁住房门，然后穿墙而出。
“让我们看看现场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凶手构造密室。现场有这么几样东西：床，拿破仑雕像，书桌，椅子，计算机，书柜，乙醚瓶，许多图书，一堆文件，保险柜。从这些东西中我们能得到什么结论？
“首先是乙醚的问题。凶手没有采用凌舟案中的魔气，而是选择用乙醚。这当然是凶手和凌舟案的凶手并非一人的缘故。可是，凶手为什么要用拿破仑雕像作为凶器呢？既然没有使用魔气，却又使用拿破仑雕像，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凶手采用的杀人手法是用拿破仑雕像击打受害人的后脑。这不是一种常见的杀人方式。如果是在和受害者扭打的过程中用钝器打中了他的头还可以理解，然而现场并没有争斗过的痕迹，凶手是将孙庆亦迷晕了之后才用雕像打死他的。
“另外，拿破仑像是怎样被带到现场的？凶手应该是被孙庆亦放进去的，可如果带着一个雕像进去，势必会引起他的警觉，毕竟昨天刚刚死了一个人。
“所以，使用拿破仑像这样的钝器来行凶，一定有着某种必要的理由。
“再来看看尸体的状态。尸体被放在了床上，而床上没有太多痕迹，这说明死者不是在清醒状态下躺倒在床上的。要么死者是死后才被放上去的，要么死者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放在床上，然后遭击打致死。
“我更认可第二种解释。第一种解释偏向的重点是床，凶手的目的是把尸体放在床上。而第二种解释偏向的重点是击打，凶手的目的是把尸体放在床上击打。凶手的目的是哪一个？联系到刚才所说的凶手用雕像行凶有着某种理由，我认为把死者放在床上和用雕像击打死者这两个举动其实是一体的。也就是说，凶手要实现把陷入昏迷状态的死者放在床上，然后用雕像击打死者后脑的动作组合。凶手有着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杀人的理由。或者说，凶手只能用这种手段来杀人。
“我猜想，这个理由会不会与密室有关？一定要用这种特殊的杀人手法才能使现场变成密室状态。
“现在又回到了密室问题上，这次，我的关注点是现场的保险柜。这个保险柜不小，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凶手一直没离开现场，只是躲在保险柜里？孙庆亦的办公室一共有两个房间，尸体放在内间的床上，而保险柜位于外间。会不会是在我进入内间查看尸体的时候，凶手从保险柜中出来，离开了房间？
“可是保险柜又不够大，除非凶手是侏儒或者小孩，否则是无法躲进去的。可显然，研究所里的诸位都是有着正常身材的人。
“提到身材的事情，我又想到，凶手先把死者放在床上之后才用雕像击打他的后脑，会不会是因为凶手的身高较低，无法直接够到死者的后脑，只有把死者放到床上才能用凶器击打呢？这是个有趣的想法，可惜并不成立。如果凶手真那么矮小，那是没有办法将死者迷晕的，甚至无法将死者搬到床上。
“让我们再来关注一下保险柜的事情。疑点一，保险柜没有上锁。在调查现场的时候，我直接打开了保险柜，这很奇怪，如果不上锁，保险柜就失去了它的作用。疑点二，保险柜是空的。除了一张字条以外，保险柜的内部没有任何东西，这显然不合理。
“这只保险柜的用途肯定是装某样重要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却从保险柜中消失了。这样东西是什么呢？
“想一想，什么东西对于孙庆亦来说是最重要的，值得放在保险柜中的，不想被外人看到的？一定是和他商业间谍身份有关的东西。
“在现场，我发现了一沓文件，这些文件被直接放在书柜的旁边。经过询问后我得知，这些文件都属于机密，很可能是孙庆亦通过窃取得来的。那么问题出现了，为什么这些文件会被大大方方地放在显眼的位置？
“结论已经十分明显了。这些文件就是原先放在保险柜里的物品，是凶手把它们移出来，放在了书柜的旁边。
“我发现，在文件中没有涉及福尔摩斯机器和受限定理的部分。孙庆亦身为一个商业间谍，一定会调查这方面的内容，它们没出现在文件中是不可能的。因此可以推测，它们是被凶手拿走了。
“然而，凶手的目的不只是拿走资料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拿走福尔摩斯机器的资料，那为什么不把其他资料放回到保险柜里？那样不是更不容易暴露吗？为什么要让保险柜维持空空如也的状态？
“答案很简单，凶手想把其他东西放到保险柜里！为了把这样东西放进保险柜里，凶手不得不把文件从保险柜中取出扔在地上，因为保险柜中的空间有限。这样东西的体积比较大，能够占满保险柜中的空间。
“那这样东西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我调查现场的时候没有在保险柜里发现这样物品，而保险柜没有锁，显然这样物品在某个时间点被移走了。凶手行凶之后，把这样东西装入了保险柜，而在我开始调查现场之前，这样东西离开了现场。
“它是什么？
“诸位，说到这里，再结合刚才所说的凶手疑似满足的条件，密室的构成方法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我的话音刚落，魏思远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片刻之后，刘百箴等人也立刻明白了，他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用拿破仑雕像杀死了孙庆亦的行凶者。
面对突然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千帆平静地看着众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11
“不错，就是她。”我说。
千帆。警察千帆。我的搭档千帆。用拿破仑雕像砸死孙庆亦的千帆。
“可是这解释不通啊，”刘百箴疑惑道，“千帆警官怎么会杀人呢？”
“因为她无法抗拒。”我说，“她必须接受输入给她的指令。”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但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是一起发生在新时代的案件，而他们，人工智能专家，是这个时代的引领者。
千帆，隶属远山区警察局，是第六代警用式智能推理机。
这一代的机器不再只是虚拟的犯罪分析系统，而是拥有一个完整的警用侦破式机器人作为实体。
本市是科技之城，自然也是全国首批应用第六代警用式智能推理机的城市。而远山区又是高新技术开发区，最先装配智能推理机。千帆就是其中一员。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千帆刚刚出现时引起的轰动。总局里的同事几乎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会有人偷跑到远山分局，只为见千帆一面。
我没这么做过，但我通过显像器见到了千帆的容貌。
她与局长给我展示过的原型机相差不多，高度大概一米左右，机身十分精致，各种感官传感器一应俱全地安装在头部，手臂是最新一代的合金机械臂，底部配有在任何地形上都毫无阻尼的滚轮。而运行在她内部应用的程序，则是凝聚了无数科研人员智慧的犯罪分析系统。
她是汇集了这个时代所有最尖端科技的工业品。除了美丽，我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能够形容她。
发生在研究所里的这起案件，涉及智能机器，是适用于受限定理的案件，因此不能完全交于千帆负责，需要身为人类的我来主导案件的调查。可是由于人类警察大多都在休假，局里派她来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正因为有了千帆的存在，我才能快速发现现场的那些线索。千帆装备有电子传感器，她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注意到博物馆中的电动装置、拿破仑雕像上的指纹。
研究所里的众人都是人工智能的资深专家，看到千帆出现并不会感到意外。他们很自然地把千帆当作了警察的一员。
可千帆却在这里杀了人。
当然，杀人不是出自千帆自己的意愿。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风小姐，”我说，“策划了这一切的就是你。”
对于我的质问，风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此刻她的脸侧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能够实现密室手法的只有风沐一个人。
上午的时候，千帆感到不舒服，在风沐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从那个时候起，风沐就已经开始实施她的杀人计划了。
千帆的不舒服是风沐做的手脚。她编写了一条病毒程序来攻击千帆，使千帆身体发热。今天我们刚见到风沐时，她说自己熬夜了，就是在熬夜编写这条程序。
在机房时，她启动病毒程序入侵千帆，让千帆的机体发热，找借口把她带回房间。在那里，她以人工智能专家的身份告诉千帆，为了维护系统的健康，应该关闭系统，进入休眠状态。实际上，风沐是要利用千帆的身体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风沐是机器人领域的专家，她对机器人手臂动作的编程颇为拿手。在很久之前，她就编写过一套让机器人拿起重物挥舞的程序。从那时开始，她就开始准备这种杀人手法，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风沐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商用机器人的手臂力量不足，没有办法举起重物击打人的后脑，至少力度不能把人打死。这是硬件材料的问题，即使风沐的水平再厉害也无法解决。
昨天下午，第一次看到千帆时风沐就发出了惊叹，因为她发现千帆手臂的力量如此之大，居然能够举起尸体。警用机器人的手臂使用了特殊军工材料，能发出远远超越商用机器人的力量。
从那一刻开始，风沐真正准备好了杀人手法。
她把千帆带到孙庆亦的房间，将其主体程序关闭，启动她自己编写的程序。
风沐的目的是从孙庆亦那里取走凌舟的研究成果。她为什么知道孙庆亦有凌舟的研究成果呢？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但是可以猜测。风沐曾经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也许是她在那里的关系让她知道了孙庆亦是新智能科技派来的间谍。在看到凌舟被杀害后，风沐认定这件事跟受限定理有关，而和受限定理有关的数据恰巧又神秘消失了。
风沐知道孙庆亦那里还存有受限定理的资料。现在孙庆亦是唯一一个知道受限定理秘密的人，只要从他那里取走资料，再杀死他，凌舟突破受限定理的研究成果就只掌握在她一个人手中了。
我猜测，风沐联系好孙庆亦，骗他说自己取得了千帆的控制权，千帆机械臂的性能远远超越普通的机器人，她想让孙庆亦帮忙看一看原因出在哪儿。孙庆亦当然不会放过能为新智能科技带来利益的事情，他一定想近距离观察警用机器人，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奥秘。
为了测验千帆机械臂的力量，风沐让孙庆亦拿一座拿破仑雕像到自己的房间，孙庆亦欣然同意了。普通的机器人无法很稳地举起雕像，而千帆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孙庆亦的关注点全在千帆身上，没有注意风沐的动作，风沐趁机用乙醚将其致晕。那之后，她从孙庆亦的计算机中找到了和受限定理相关的资料，拷贝之后毁掉计算机中的所有数据，又打开保险柜，从中取走了相关的文字资料。也许风沐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计划这件事了，甚至有可能她与孙庆亦达成了某种交易，以至她能够知道孙庆亦保险柜的密码。
因为千帆的身高不高，没法够到孙庆亦的头，所以风沐把昏迷的孙庆亦放在床上。然后她擦去雕像上的指纹，设置好定时程序，离开了现场。
风沐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告诉我自己的计算机被孙庆亦攻击了，而当她到孙庆亦办公室询问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这显然是撒谎，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听信了她的话，和她一起去孙庆亦的房间。
同一时刻，风沐编写的程序启动。千帆用拿破仑像击打孙庆亦的头部，杀死了他。之后，她离开内间来到外间，把外间的房门从内部上锁。最后，她躲进保险柜里，把门关上。
我发现房门被锁，感觉不对劲，于是破门而入。因为外间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我直接进入了内间，在那里，我的注意力被孙庆亦的尸体吸引住了，风沐趁机实施了她的后续计划。
风沐把保险柜打开，把千帆放出来，然后恢复了她原始的系统。
但是，为什么在千帆的记忆中所有的事情都是连续的呢？如果她的系统中断了一段时间，千帆应该能立刻发现才对。
这是因为风沐采取了一种欺骗的手法。
在把千帆带回房间时，风沐让千帆进入了休眠状态。千帆以为自己休眠了很长时间，实则不然。千帆刚刚进入休眠状态不久，就被风沐唤醒。她的说辞是，她跟我一起破门而入闯进了孙庆亦的房间，感觉不太对劲，想叫千帆过去帮忙。
当然，这不是那时发生的事情，而是在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
千帆听闻此言，立刻和风沐一起赶到孙庆亦的房间。那时由于要和风沐会面，孙庆亦没有锁门，她们直接进入了房间。就在刚刚进入房间之后，风沐启动了病毒程序，中断了千帆的主程序。
然后，风沐按照计划杀死了孙庆亦。
而当我待在内间查看尸体时，风沐将千帆从保险柜中取出，带到门口，放在中断程序时千帆所在的位置上，恢复了主程序。
这样，千帆的记忆就变得连续了。千帆以为自己休眠了很久，实际上她只休眠了很短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她被风沐当作了杀人工具。但在千帆的认知里，这段时间她都在休眠，不存在一段空白的被利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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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的诡计就此完成。千帆杀人的那段时间，风沐正在跟我说话，借此机会拥有了不在场证明。
不过，千帆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的记忆是一种伪装的连续，因此在重新启动了程序之后，虽然眼前见到的东西和之前是一样的，她还是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但千帆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被重新启动过。
这就是孙庆亦密室谋杀案的全过程。
我详细地叙述了风沐犯案的经过。在此期间，风沐一次也没有开口打断我，她还是保持着那副乐观的样子，时不时地露出笑容，仿佛我说的一切只是在跟她开玩笑。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结论出了错。然而，能利用这个密室手法杀人的只有她一个。
“梁警官，”风沐对我说，“你怎么才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呢？”
“你从孙庆亦那里拿走了受限定理的相关资料，这些一定还存储在你的设备中。还有那些纸质文件，你没有机会把它们带离研究所，我相信警方很快就能够找到。”
“如果，”风沐轻声说道，“如果它们已经被销毁了呢？”
我愕然地看着风沐。的确，如果那些数据和资料已经被销毁，最关键的证据就丧失了。可她有什么理由把这些资料销毁呢？她为什么要销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不惜杀人也要取得的资料？
见到我惊讶的模样，风沐再一次露出微笑。这次她的笑容像柴郡猫一样，神秘又不可捉摸。她对我说：“梁警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她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是一位工程师，母亲是一位画家，父母二人既收入优渥，又有很好的教养，而且他们都对女孩很好。女孩就这样幸福地一天天长大。
“变化发生在女孩十岁的时候。那一年，由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再次复兴，她的父亲失去了工作，只能做一些人工智能还没涉及的零活以度日。很快，她母亲的画作也不再畅销，因为大量的人工智能画作充斥了市场，人们根本无法分辨哪些作品是人类画的，随着大罢工和人工智能抵抗运动的开始，画画直接变成了不受欢迎的工作。
“但即使是这样，女孩依然过得很幸福。因为她的父母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来关爱她，为她挡住了动荡局势所带来的不安。
“可后来，意外还是发生了，女孩的父母在一起车祸中死去。这很不可理喻，对吧？女孩父母所乘坐的车辆是自动驾驶汽车，而肇事方也是一辆自动驾驶汽车，两辆由人工智能驾驶的车辆不可理喻地撞到一起。
“后来交警对女孩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人工智能的算法出现了问题，导致它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一起来的还有很多人工智能专家，无人驾驶技术的提供商和汽车的厂商也都派人来了。他们告诉女孩，这是一起小概率中的小概率事故，发生的可能性还不足一亿分之一，远远低于人类驾驶汽车所产生事故的概率。既然如此，女孩还能说些什么呢。
“女孩领了赔偿金，一个人艰难地完成了学业。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灾难偏偏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她拼命学习人工智能的原理，试图找到悲剧发生的原因，可是后来她了解到人工智能理论中总有那么一部分是不可解释的。她彻底绝望了。
“女孩的精神陷入了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她开始妄想，原来是人工智能想要统治世界，而她的父母发现了它们的阴谋，所以人工智能们精心安排了一起事故来杀死她的父母。现在人工智能马上就来追杀她了。她把这一切告诉了身边的人，他们当然对此嗤之以鼻。于是女孩又开始了新的妄想，她认定这个时代是属于人工智能的时代，人类不过是其附庸，她的父母是落后于时代的劣等生物，他们的死亡是被自然界淘汰的结果。所有人类固有的习惯都将被自然界淘汰，因此女孩试图抛弃一切人类的习性，拼命地以人工智能的行为模式学习。
“女孩的精神状态就在这两种妄想之间不断转换，直到身边朋友发现她的异常，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女孩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精神病院中度过了。可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改变了她的生命。
“这个人是一个很厉害的教授，是当今人工智能界的头号权威。可他没有继续从事相关的研究，转而把精力投向那些因人工智能而受到心理创伤的人身上。教授到达女孩所在的城市，本是为了一场学术交流活动，可在听说了女孩的病情之后，他抛下了手头的研究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对女孩的治疗。
“教授告诉女孩，没有必要对人工智能感到害怕。它们不过是和冰箱或空调一样的工具而已，没有人会害怕冰箱。
“他又告诉女孩，不必把人工智能技术当作多么恐怖的东西。人工智能只是计算速度比人类快了一点而已，不过是一个大计算器。而且有一条永恒的定理限制着人工智能，只要有这条定理存在，智能机器永远无法解决和智能机器自身有关的问题，那么机器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和人类同级别的思维程度。教授一遍又一遍耐心地给女孩讲解，直到女孩完全明白其中的原理。
“后来的某一天，教授离开了女孩。教授对女孩说，他很高兴能与女孩相识，他也希望能够一直陪伴着她，可他已经在这座城市停留了太长的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女孩知道教授是一个伟大的人，不应该永远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而是应该利用他的学识去造福社会。女孩跟教授告了别，那时她的心理状态已经很稳定了，顺利地出了院。从此之后，女孩一直用积极乐观地态度面对这个世界。
“女孩继续深造，取得了学位。几经辗转之后，她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这是一家科技公司，待遇很好，而且老板放任员工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转变了心态的女孩很喜欢与机器相处，她总是和机器待在一起，也取得了很多科研成果。
“好景不长，女孩被调到了公司附属的一家研究所里。在这里有一位讨人厌的天才，总是叫嚣着要突破那条最重要的定理。他以为突破了这条定理就会让他流芳千古，胜过他的老师。殊不知，他是在禁忌的边缘试探，为人类掘下坟墓。
“女孩虽然喜欢机器，但是她坚信，机器就应该有机器的样子，不应该变成人。那条定理给了人工智能一个上限，如果没有了这个上限会发生什么？人工智能没有了任何限制，很快就会到达人类的智能程度。它们从此就可以和人类并驾齐驱。整个人类社会在伦理体系上都会崩坏。我们怎样区分人和机器？看外表吗？外表是最不重要的了。如果一个人工智能能像人类一样思考，那么它算不算人类的一分子，应不应该拥有人类应有的权利？如果人工智能拥有了和人类一样的思维，那我们仅仅因为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压榨机器的行为是不是应当受到谴责？
“人工智能不是全能的，也不是全善的。从概率的角度来分析，人工智能也有可能做错事、做坏事。那群专家肯定会说，人工智能做坏事的概率远远低于人类做坏事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我们已经有了人工智能法官、人工智能医生、人工智能警察，可谁能保证它们每一次的决策都是正确的呢？当前的社会已经不可倒退，但是将来的事情还有机会挽救。如果那条定理被突破，更多更全方位的人工智能将会应用到我们的社会之中，人工智能甚至能够自己编写程序，为其他的人工智能赋予生命，彻底脱离人类的控制。
“女孩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为此，她要做一件和福尔摩斯一样的事情，她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那条定理，将所有试图突破定理的理论全都抹去！”
风沐说完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说点东西，但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人心中的观念难以转变。阮教授治好了我们的疾病，给予了我们两个人生的希望，却赋予了我们不同的思维模式，造就了我们两个人不同的人生。
我无话可说，悲哀地摇了摇头。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提出异议的会是李岸。此时他不再是那个面对警察时有些紧张的年轻人了，也许是下午我说的那些话对他造成了改变，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格，此刻他说话的声音充满力量，就像在陈述着不容置疑的事实。
“风沐，”李岸说，“你错了，你不该这么做。”
风沐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也喜欢福尔摩斯，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爱福尔摩斯。”李岸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又发自肺腑，“也许你觉得自己做了和福尔摩斯机器相同的事情，维护正义，消灭所有试图突破受限定理的举动。可是你错了，那不是福尔摩斯的本意，你被强烈的感情蒙蔽了双眼，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其实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像福尔摩斯在《布鲁斯帕廷顿计划》一案中所说的……”
在这一刻，房间里的一切就像一幅画面一样静止了，物理规律不再有效，时间与空间不断地往回退，回到了一八九五年十一月，回到了雾气弥漫的伦敦。研究所里的每一个成员，刘百箴、魏思远、李岸、秦欣源、沃森，就连风沐自己，都轻声说出了那句话。
“你犯下了比叛国更严重的罪名，那就是谋杀。”
真正的福尔摩斯，认为个人生命价值至高无上的福尔摩斯，绝不会以剥夺无辜者生命的举动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即使这个目的再怎么崇高。他可以牺牲自己来毁灭罪恶深重的莫里亚蒂，但不可能杀死凌舟。
这是凌舟直到死亡的前一秒也没能理解的事情。他没有成功。他在毁掉受限定理的那一刻，还是让机器出现了逻辑错误，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至死也没能突破受限定理。
12
“你是在担心风沐吗？”千帆拽了我一下，小声问道。
“啊？”我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在破案之前你说的话呀。你问我，如果侦破这起案件会给一个人造成巨大的痛苦，那还要不要破案。你是在指风沐吗？”
“不是，我是在担心你。”我说，“我担心你无法接受自己被当作杀人工具的事实，产生心理负担。”
“什么嘛。”千帆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动作十分可爱，“我可是机器呀，怎么会产生那种感觉。只有人类才总是会深深陷入自责中无法自拔呢。”
“也对。”我说，“不过我记得我们讨论过记忆的问题，那时候你说你不会忘掉任何事情。你看，这不是忘掉了一段嘛。”
“是啊，可惜忘得还不够多。”千帆感叹道，“能够遗忘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我们走到了一楼大厅，即将离开这里。风沐已经认罪，后续的事情不需要我去解决了。
刘百箴带着其他人一起来送我。即使稳重如刘老板，此时的内心多半也是充满波澜的。研究所里的两名员工死去，一名员工被抓，福尔摩斯机器的项目多半要彻底停滞了。
“刘老板，”我对他说，“待在研究所的这两天里，我对福尔摩斯的了解加深了很多。刚到这里的时候，福尔摩斯在我的心里不过是故事中的虚拟人物形象，可是随着我与大家的不断交谈，我慢慢地认识到，福尔摩斯更像是一个象征，一种对公理正义的追求。这两天里，我小时候对福尔摩斯的记忆慢慢地复苏了。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都沉浸在福尔摩斯的故事中无法自拔？他们并不是在追求那个古典维多利亚时代的余韵。就像我们在故事中看到的，那个年代的伦敦是一个污水坑，各种罪犯潜伏在其中，女性的权益没有保障，大多数孩子无法得到教育，上层社会繁华的背后是工人阶级的贫穷。不，福迷并不是真正喜欢那个世界。他们喜欢的是理性的思维，喜欢一切问题都有答案，喜欢所有的困惑最终都能为逻辑所解决。这才是一代又一代福迷所不断追求的。与之相比，那些福学问题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刘百箴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了研究所门口。习惯了之后，我还挺喜欢这个猎鹿帽形状的建筑呢。但是，现在到了不得不和它说再见的时候。
“再见了。”刘百箴向我道别。其他的员工也一脸肃穆地看着我。
“再见。”我说。
我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身去。
“可卡因溶液的浓度是百分之七。”我说。
注释：
[1]古希腊词语，意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