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一次法会,并非人人都到场了的。楚琳琅就没有去。
她如今也算是跟陶慧茹撕破了脸,完全没有必要去捧她母子臭脚的必要。
更何况那日司徒晟还冷脸申斥了陶赞,想必那小子日后也不会来纠缠她了。
但是事后,她却从到场的关金禾的嘴里,听到了些奇闻,据说那场法会甚是不寻常。
前两日还好,就在祈福法会的最后一天时,皇寺里一直供奉着的,为三皇子祈福的荷花池缸突然无缘无故自行开裂。
圣水蔓延满地都是,与此同时,周围本无池塘的寺庙蛙声阵阵,呈现异象。
关金禾当时也在场,被遍地蹦跳的蟾蜍吓得躲在母亲的怀里哭。
她这两日都吓得心绪不宁,想着楚娘子占卜有些神通,便迫不及待地前来告知,想问问她这是何预兆?
殊不知,楚娘子虽然时时摇着龟壳,却是现用现交的油滑之人。
用时阿弥陀佛诚诚恳恳,事后最不信鬼神。
她听到关金禾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
因为她想起了上次法会时的意外,虽然两次的意外路数不同,可楚琳琅却想,此事若非天意预兆,那么会是什么人,故意捉了这么多的蟾蜍来朝拜呢?
再说三皇子的祈福缸破裂之事,很快就传到了陛下那里,惊得陛下摔了手中的茶碗。
三太子是老皇帝的心结,如此迹象自然要找高人化解,毕竟是福是祸,实在让人不好揣测。
陛下有心想问灵云大师解惑,可不巧大师已经云游访友去了,几个月都不能回京。
就在这时,却有人举荐皇寺的副主持灵溪和尚,说这位高僧是拆解卦象的高人。
于是灵溪大师领了圣旨入宫,同时宽慰陛下:所谓缸破,乃是迷局将破之意。
这意味着困扰三皇子甚久的迷局将破,就是不知三皇子的困境为何。
这样的话,可比任何的法会都提振老皇帝的精神。
他连忙问,可不可以从这灵兆里看出三皇子现在身处何处?
那灵溪大师有模有样地掐指一算,便道:“奇怪,按照当时缸破水流的方向,三皇子应该是在正北才对。可三皇子久病不起,安居府中,这三皇子府明明应该在南啊,奇怪,奇怪……”
老皇帝心里可门儿清,有什么可奇怪的?
三皇子府就是个空空的府宅子,压根就没住过主子。
他先前听说这个灵溪大师曾是别寺主持,因为善占卜,断祸福,而被上一任寺官从别处调到了皇寺。
既然来了,陛下自然也想让大师再为三皇子占卜一卦,看看他此时的处境若何。
那灵溪大师问过了三皇子出生的生辰八字之后,沉吟了一下问:“敢问陛下,三皇子可有娶妻?”
这个……老皇帝心病久矣,虽然年年给那三皇子府赐下各种封赏,年节不断。
可是他并不在自己的身边,如何为他娶妻?陛下对外一直宣称他体弱多病,不能见人的。
灵溪大师叹了一口气道:“三皇子乃是一波三折的命数,跟陛下的父子缘分浅薄得很啊!若想巩固这一点缘分,陛下当以父皇的身份,为三皇子赐一门婚事,寻个八字裨益他的女子,滋养灵根,才可保三皇子一世无忧啊!”
老皇帝一向很信八字裨益这类话,觉得大师的话有些道理。
只是这女子的八字何为最好,还需大师指点……
灵溪大师捋着长须道:“既然裨益滋养皇子,自然是选宫中为官的女子最好,一来免去家世不清白忧虑,二来,既能为女官,自然也品行端良。”
这一席话,听得皇帝不住点头,觉得有些道理。
虽然这三王府是有名的鬼王府,可就算迎娶个摆设王妃,也不能随意挑拣,自然要选个能耐得住寂寞,又守得住王府空宅机密的女子了!
不过当宫中女官的名册拿来后,那灵溪大师压根不看名字,只是匆匆扫过她们的生辰八字,突然眼前一亮,惊叹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裨益三殿下的八字,难得,实在是难得啊!”
说着,他便将那八字圈了起来,等太监呈送给陛下看时,老皇帝却忍不住一皱眉头。
因为这八字对应的名字——正是他要晋升的一个妃子,陶国公嫡孙女——陶雅姝。
晋仁帝看到这,不禁脸色有些发黑。
他正想开口说这女子不行,请大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适合八字时,那灵溪大师又开口道:“此女的生辰三坎,正好应对三殿下命里三劫,若得此女,陛下与三殿下的父子缘分才可长长久久……”
这一句“长长久久”也太触动老皇帝的心结了。
他最近梦里又总是能梦见方良娣,她蹲在亲手栽种的药田里冲着他笑……
她依旧不恨他没有找到他们的孩儿,还肯入他的梦中冲着他笑。
他欠他们母子的太多,莫说是个国公的孙女,若是他们的孩子就在他的身边,天上的谪仙也是配得的!
只是这个灵溪大师的话,是否真的应验呢?老皇帝的心里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要晋升陶雅姝的圣旨也是迟迟未下。
这让一早就听到太后漏话的吴夫人就有些心绪难定了。
为了感念华夫人和楚娘子当初入宫劝告了女儿雅姝,吴夫人还特意将二位请来,一同茶宴。
吴氏现在可再不见以前对楚娘子的冷脸子,看到楚娘子来了,便先是笑着打招呼。
难怪陛下要封这女子为锦鲤安人,这楚娘子还真是一身瑞祥福运啊!
她女儿雅姝眼看着连个淑仪都捞不着,要常伴在太后的身边等待出宫了。
谁想到,女儿只是陪着楚氏在花园里选花的功夫,就让她撞见陛下,还因为谈吐有度,不卑不亢驳斥了那萧淑仪的骄横,而得了陛下青睐。
当吴氏听太后说起,陛下已经跟她商量了女儿的妃嫔位分时,吴氏真是心花怒放,只觉得连日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吴氏心情大好,连带着跟小姑子旧怨也不太介意了。
这次府中设下茶宴,宴请了许多府宅小姐,若是刻意回避,恐怕落人口实,所以她也让人将陶慧茹请来了。
所以这也是楚琳琅在竹林揍了那陶慧茹一顿后,两人第二次碰面。
不过两人虽然互相都看不顺眼,却都是做表面功夫的行家,微笑点头,含笑落座,做得那是一个比一个熟稔。
第98章 活死人墓
不过当陶慧茹抬头与楚琳琅的目光相碰时, 那股略微外泄的嘲讽立刻妥帖收好,只是端起茶杯,不急不缓地品酌着茶水。
又过了一会, 话题再次转到了各府的婚配上来。
楚琳琅也是身在这等场合, 才知道她家的那位大人最近红鸾星动得很勤。
比如最近有许多家要举行酒宴,都邀约了当朝炙手可热的从一品大员司徒晟。
不巧这几家还都有花容月貌, 待字闺中的姑娘。只是司徒大人都以公务繁忙, 不耐酒性等等一一推脱了。
这些人请吃酒时,都是托了中间人表露意思的,所以司徒大人应该知道这相邀的真正意思。
他却统统推拒,难免让这几家互相猜忌, 不知司徒大人到底是中意了谁家的姑娘, 又是被哪家捷足先登,截胡了过去。
所以几位当家夫人们虽然是含笑闲谈, 却句句都是试探, 妄图分析出个蛛丝马迹。
这次换陶慧茹别有深意地打量楚琳琅的神色了。
这些夫人家的小姐们, 可能容貌不及这楚氏小妇,可哪一个出身才学不比她强!楚氏听了这么多夫人觊觎她的情郎,想要招徕为乘龙快婿, 心里应该酸楚不是滋味极了吧!
不过这楚琳琅出乎陶慧茹的意料, 还真沉得住气, 居然笑吟吟地听着夫人们来回打着嘴仗,丝毫不见醋意……
陶慧茹一时想到, 都说陶雅姝能得陛下另眼青睐,是因为这楚氏跟那位萧淑仪起了龃龉的缘故。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定然是这奸猾的楚氏为陶雅姝出谋划策, 让陶雅姝能在陛下跟前露脸的!看来她的这位外甥女, 如今也是断了先前无妄的念想,不再想什么寒酸夫子,而是想要在宫里熬出个位分了!
只可惜啊!就算陶雅姝得了楚琳琅的帮衬,费尽心机做出个贤德女子的样子博得圣宠,也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太子做的一番安排,陶慧茹的嘴角再次浮现冷笑。
守活寡是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不知她那位外甥女够不够坚强,能不能熬得住?
不过她这个看不起人的嫂子,注定要从云端跌落下来,白白空欢喜一场了!
想到这,陶慧茹站起身来,假借着要解手,便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要寻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笑上一笑!
这一次茶宴,楚琳琅邀约了十几位贵妇光临她的店铺。
琳琅会很说,直说她那些新上的首饰,都是在西北很灵的女娲娘娘庙开过光的,戴上了红鸾星会咣咣往面门上撞。
那些跟朝中某大员谈论婚事不利的夫人们,不妨来试试,说不定买上一套,就能改改运呢!
等茶宴散了,冬雪上车时都忍不住说:“大姑娘,我怎么觉得你要将大人买一送一,随着首饰卖出去啊!”
楚琳琅一捏她嘴巴:“胡说个什么!我不多赚些银子,可怎么嫁你们这些老姑娘。可不能让你和夏荷砸在我手里啊!”
冬雪的身契还没到期,但看起来是该嫁人了。
她可不想让手里的两个丫鬟都留成老姑娘。冬雪一听这话,自然又怪大姑娘说些让人害臊的怪话,一时主仆二人嬉闹了两句。
回到京郊别院时,还没等她走进厅堂,便迎面扑来了一只狗子。
这狗就是那日观棋抱来的牙没长齐的那只,最后到底是留下来了。
也许那日被掰开狗嘴,认清了谁才是此间老大,所以这狗子迎接楚琳琅时,每次都很热情。
只可惜今天还没来得及将狗头转入琳琅的怀里,就被另一个牙没长齐的男子给拎提到了一边。
司徒晟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他还顺便买了琳琅爱吃的蟹,每只都有四两重,蒸熟了之后红透透的。
琳琅从小就爱吃蟹,她还记得司徒晟小时候曾去肉摊捡了碎肉,夜里掌灯,跑到稻田里给她钓螃蟹吃。
现在想想,那么小的男孩子,舍着好梦不睡,非得钓满一篓才回来,得是多大的毅力啊!
只是那时她以为是小孩子贪玩,喜欢钓罢了。
可现在再回忆起来,那满满一篓,臭小子一只都没吃,全都送给了她!
她一边剥螃蟹,一边笑谈往事,问司徒晟当时为何要熬夜给她钓。
司徒晟已经剥完了一只蟹,将金黄的蟹黄和雪白蟹肉堆在汤勺上,送到了琳琅的嘴边:“不是你说的吗?夜钓的螃蟹最肥美,可惜你没吃过。”
啊?楚琳琅可记不起她曾经说过这种话了。可司徒晟却记得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情。
这个男人虽然从小到大,容貌和身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他对自己的好,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虽然嘲笑过他是小弟弟,但是现在细细想来,似乎两人还都是小孩子时,司徒晟就已经习惯性地宠着她了,反倒是她仿佛小妹妹般承着他对自己的好……
这个男人的早熟,真是让痴长两岁的她有些汗颜呢!
如果说,司徒晟的爱,曾经让琳琅受宠若惊,甚至怀疑他的眼光不行。
那么现在,琳琅却觉得原来她是何其幸运,哪怕是在满是悲楚回忆的童年里,也有这样一个体贴的人在一旁默默守护着她……
这么想着,她放下了手里的螃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正在为她剥蟹的司徒晟。
面对琳琅突如其来的撒娇,司徒晟整个脸部刚硬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乌云堆发:“怎么,吃得太高兴?”
楚琳琅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使劲亲吻了两下:“不……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这么高兴……”
男人脸上的笑意,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更加柔和了。
他向来心思敏感,自然能体会到琳琅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虽然琳琅对他好像一直是来者不拒,可是起初她更像是贪恋一时美色,随时都有吃饱了肚囊,便抹着小嘴走人的油滑之感,甚至很怕与他交心。
可是现在的琳琅,就像刚刚从泥洞里怯生生爬出来的小螃蟹,虽然偶尔还会挥舞钳子虚张声势,却已经能试着与他的真心碰触,咕嘟嘟地冒泡与他回应了。
这样的她,怎能不叫人心生怜爱?
他忍不住笑着低头亲吻着她挺巧的鼻尖,跟哄小孩般道:“怎么?又馋了?乖,螃蟹冷了再吃伤肠胃,等你吃完了我再疼你……”
说完,他还贴着她纤细的脖颈狠狠啃咬了一口。
他到底是误会自己犯了哪种馋啊!
这还真让难得感性的琳琅有些哭笑不得,只笑着捶打他结实的胸膛,问他脑子里的都装了什么!
司徒晟却一脸无辜道:“怎么?我还没螃蟹馋人?你不是说那些夫人为了争抢我做乘龙快婿,都要打破了头吗?”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想要当她们的乘龙快婿,又没人拦着你!”
司徒晟低头闻了闻,满意道:“陈酿的香醋,配着吃蟹正好。”
虽然螃蟹好吃,可是司徒晟也得看着琳琅些,不能让她嘴馋吃得太多。
她的身子前些年太劳累,根本受了亏损,虽然司徒晟给她请了名医,对症下药地进行调理。
可是这类调理,讲究膳食互补,外加一个细水长流。
如今琳琅许久没有吃冰的东西了,像螃蟹这类寒物,也都得司徒晟盯看着,不让她多吃。
最后还是司徒晟夺了她又拿起的一只蟹,抱着她去了内室,才免了这贪吃的女子将螃蟹啃得一干二净。
司徒晟说了,她若还不解馋,他便只能再尽力饱喂她一下了。
最近琳琅似乎又丰腴了些,凝脂的肌肤更显嫩滑,再加上她那愈加缠人的娇态,定力不好的男人,真的很容易死在这般小妖物的身上。
待得浪平舟停时,琳琅慵懒惬意地背靠在男人结实的怀里,问:“廖夫子不是要赶回京城了吗?他之前的书信,可有给你带些好消息?”
她如今最挂心的,就是司徒晟的母亲到底下落何方。
现在两国边界起了战火,虽然李将军父子骁勇,一时压制住了荆国的虎狼气焰,而荆国因为草荒而底气不足,急于和谈。
可是杨毅绝对不想看到两国和谈的局面,到时候一定又要兴风作浪,驱使司徒晟去做违背他本心的事情。
只有救出他的母亲,才能彻底解开司徒晟头上的紧箍咒!
听到琳琅这么问,司徒晟却只是淡淡道:“静轩寻访了那处边镇,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看来我之前的猜测有误,他并没有将母亲藏匿在那里……”
楚琳琅翻转过身子,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你父亲虽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也不至于会泯灭人性,薄待曾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你不要担心,车到山前,必定会有前路的!”
其实这话,楚琳琅说得也很没底气,杨毅若不薄待温氏,温氏也不至于被他和陶慧茹逼得发疯。
可是现在,她也唯有宽慰司徒晟,并暗暗祈祷廖夫子能有新的发现了。
再说陶家,满心期待着圣上颁布加封女儿陶雅姝的圣命。
可当迟迟未落的圣旨终于下达时,满心欢喜的吴氏只听得目瞪口呆,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她只能抓住自己丈夫陶海盛的手,语带颤抖地确认:“你是说,陛下将雅姝赐婚给了三殿下刘翼?”
待看到陶海盛有气无力地点头时,吴氏只觉得脑门一紧,眼前发黑,若不是丈夫搀扶,真真是要昏死在地了。
她被搀扶到一旁躺椅上时,已经泪水涟涟:“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那三皇子是生是死都不知,用得着娶妻吗?我的雅姝嫁过去,岂不是就是嫁给个牌位!”
陶海盛的脸色铁青,直捂她的嘴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旨已经下达,你还能让陛下改了圣旨不成!”
吴氏听了这话,却仿佛被提醒了一般,连忙道:“不行,我得入宫恳请太后,她老人家那么疼爱雅姝,一定会替她向陛下求情的。宫中那么多的女官,赐婚哪个不好,为何要赐我堂堂国公府的嫡女?”
陶海盛扯着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休要再胡闹了!你的意思是要跟陛下说,我陶家的女儿,圣上的儿子配不得吗?我刚刚问过传旨的太监,陛下下旨前,已经通过太后问了雅姝的意思,是你的好女儿一口应下,让有心替她求情的太后都没有斡旋的余地了!事已至此,你再去闹,有什么意思!”
啊?吴氏听到这里,也是彻底傻眼。她万万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女儿居然不寻人透话给自己的父母家人商量,就自己做主了。
这下子,吴氏的腾腾怒火全都转移到了女儿的身上,她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如此榆木脑袋的蠢笨女儿来!
这一道圣意,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各个宅门。
这背后看陶家笑话的不在少数——好好的皇后根苗,最后竟成了鬼皇子的活寡妇,真是让人忍不住拍腿笑掉大牙。
可是跟陶雅姝要好之人却听得甚是难受。
她要与三太子成婚,需从宫中迁出,回陶家等待成礼。
关金禾便邀请楚琳琅同去陶府,看望一下待嫁的陶雅姝。
琳琅这一去时,便体会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陶雅姝没进宫前奴婢婆子环绕,院子里热闹极了。
可是如今她依然是住在自己原来的院子,却庭院清冷,都不怎么见得到仆人。
等两位手帕挚交落座后,甚至需要陶雅姝自己亲自给她俩端茶倒水。
关金禾有些看不下去,接过了陶雅姝手里的茶问:“你院子里的下人呢?”
陶雅姝淡淡一笑:“我入宫时,并没有带侍女。原先跟我的都分配到别的院子里了,如今我成礼在即,母亲想将原先伺候我的人调拨回来,可奈何她们一个两个的不是称病,就是家里奔丧,寻不到借口勉强回来的,又跪在我跟前哭哭啼啼,求我赏她们个好前程。听得多了,我心里也烦,索性跟母亲说,除了粗使,暂时不必调人来我这,让我耳根子清净几日!”
这奴仆跟对主子,仿佛是贤臣跟对了明君,事关一辈子的前程。
若陶雅姝嫁给能露头露脸的皇子,那自然是有一份安逸前程。可是陶雅姝却被许给了京城里有名的“鬼皇子”,就是入门当寡妇的命!
最可怕的是,这几日陶府的下人流传,说是若有一天,陛下想开了,宣布鬼皇子不在人世,搞不好会让这三王妃跟着一起殉葬,到时候身为她的陪嫁下人,可能要一起入皇陵。
这样荒诞走板的消息越传越离谱,以至于人人都对陶雅姝避之不及,生怕被指派去,跟着她陪嫁。
关金禾依着以往看望待嫁好友姐妹的惯例,带了许多绣品,可是那些红火喜庆的颜色,还有鸳鸯戏水的式样,在此情此景下,都显不出喜气来。
关金禾后知后觉,在陶雅姝的一室清冷里,终于发现自己贺礼有些不合时宜。
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人,又替陶雅姝难过得想哭。可若真哭出声来,传扬出去,又显得对陛下的赐婚不敬。
关金禾左右为难,终于坐不住了,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之后,便先告辞走人了。
待屋里只剩下楚琳琅和陶雅姝时,陶雅姝也不想琳琅尴尬,正开口想要问她是不是也要走时,楚琳琅却起身探看院子四周,确定无人后,便关上了门窗,走到陶雅姝的跟前低声道:“你若想要逃,我来助你!”
说这话时,楚琳琅的眼睛晶亮,满脸洋溢着一股跃跃欲试的野性。
啊?陶雅姝一直都知道楚琳琅胆子奇大,不按常理出牌,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琳琅的胆子居然大到撺掇她违抗圣命!
她半张着嘴,低声道:“楚娘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琳琅面不改色,也低声道:“这些话,我只现在跟你说一遍,一会出了这个门,你跟旁人指证我,我都不会认!我说得是真的,你若不想嫁,就赶紧想办法出逃,我会替你想门路备船只,保准他们找不到!”
不怪琳琅这么大胆,实在是这门赐婚太他娘的糟践人了!
原本以为,那皇帝会册封陶雅姝为妃,想到那老皇帝揽着陶雅姝的样子,就已经让琳琅不能好好安睡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离谱的赐婚!
那个三皇子早早不见踪迹,生死未知,可那昏聩的老皇帝,却将陶雅姝这般满腹才学,风华正茂的女子,塞入那空荡荡的王府里,守着个名头过日子。
这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她听说这赐婚之后,简直气得一夜未睡。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被父兄逼迫,差点被捆绑上轿,嫁人为妾的那一夜。
好友雅姝的心境,应该跟自己那时是一模一样的吧!
那时,她能想到法子自救,可是雅姝呢?依着她那被陶家教养得板板眼眼的性格,只怕是将自己的手心扣出个洞来,也是逆来顺受,然后继续煎熬着过暗沉无望的日子,直到将自己生生逼疯了吧!
这么一感同身受,楚琳琅真是忍受不得,便如煎饼一般在床榻上煎熬。
以至于最后,她的枕边人都无奈地按着她,问她在烦心什么。
当听到琳琅说起之后,司徒晟只是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原本楚琳琅的思路未定,可是听司徒晟如此问她,她那一刻倒是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救她!”
若换成任何一个男子,听到枕边女子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恐怕都要大惊失色,当面痛斥。
可司徒晟却只是挑挑眉,很是平静地问:“你打算如何来救?”
楚琳琅苦笑:“我目前也没有什么良方,但大抵不能坐以待毙。不过这也要看她的意思,愿不愿意试一试。”
司徒晟点头居然默认了她的话,楚琳琅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不劝劝我?难道不怕受我的牵累?”
司徒晟拍了拍她的后背,很是平静道:“这算得了什么?若能换你一夜好眠,便放手去做好了,大不了我帮你善后。”
他还是他,那个在她小时候闯祸做些调皮捣蛋事情时,默默在一旁站岗放哨的。
如今她要捅破天了,他居然还是无所谓地表示,要捅就捅得狠一些,天塌了,也有他托着!
也正是因为有司徒大人的托底,楚琳琅今日才可放心大胆地跟陶雅姝提出这叛道离经的建议。
陶雅姝自回家以来,先是被母亲痛骂,然后一向疼爱她的祖父也气得不肯见她。
而父亲也只是摇头叹气,让她安心待嫁。偌大的国公府,连下人都躲着她走,生怕被她牵连,一同入了三王府那个活死人墓。
可是,却有一个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要帮她逃离这无望既定的命运!
就像那次绿洲遇险一样,楚娘子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朝陷入旋涡中绝望的她伸出了手……
自从宫中出来,酝酿却无处宣泄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决堤爆发。
陶雅姝一把抱住了楚琳琅,痛快淋漓地大哭了起来。
这一次,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还是楚琳琅像哄继女鸢儿一般,用手帕擦拭了她满脸的狼狈,然后低声道:“我在这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该何去何从,你要速速决断。”
陶雅姝反手握住琳琅的手,努力平复哽咽的情绪,低声道:“我明白君之决心,若我能如你一般不顾一切,该有多好……可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毕竟答应‘嫁给’三皇子,也是我自己作的决定,并非有人迫我。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能成为陛下的妃嫔,而嫁给个牌位是莫大的笑话,可对我而言,不必委屈自己的内心,不用逢迎不想爱的男子,其实也是另一种解脱了。守着空府过一辈子又如何?虽然没有世俗的荣耀,也不会有儿女绕膝,可我却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可以时时与你们相见,何尝不是幸事一桩?我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你也受牵连,引发不可预测的灾祸呢?”
楚琳琅听明白了。是呀,她是陶雅姝,一个从小承载了家族太多希望的天之娇女!
她的骄傲也不容许她如自己这个商户女子一般,任性一逃,私奔而去。
可就在楚琳琅点了点头,略显失望地准备起身而去时,陶雅姝却拉拽住她的手,抖了抖嘴唇,轻轻问:“廖夫子……是不是回来了?”
第99章 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