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女人竟不会转个弯想想,要是她没发现那些铁证,那么郑毅就不只是这么说,而是要实实在在地,要把张启发变成214案的凶手了。
恍惚之间,她残存的理智突然想起了秦向阳。
她想起秦向阳在214案件的整个侦破过程中,一直坚信张启发不是金一鸣案的凶手,一直坚信所有一切都另有其人。可是最后的证据却指向他!如果他是凶手,何必那么努力破案,最后弄个引火烧身呢?
李文璧想不到,专案组竟然从秦向阳家里搜出了最要命的证据。
她很气愤。她想,这根本就是栽赃!秦向阳绝不是凶手!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可忘不了秦向阳找寻真相时那执着的眼神。她对他充满信任,这份信任不是源于苏曼宁那种盲目,而是平等相处,实打实地亲眼所见。
“别慌!”李文璧想,“先去把大黄蜂带到家里来。”
秦向阳在清河县西关,找了个小手机店,用余下的钱买了好几张不记名电话卡。他换上电话卡,先拨通了赵楚电话,赵楚的电话刚响了一声,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赵楚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默契。
赵楚很谨慎,他估计自己的电话很可能已被监听,弄不好外面还有人监视。他打开抽屉,抽屉里面有一沓不记名电话卡,有电信的,有移动的,有联通的,这些都是他分若干次买回来的。
他很细心,没有让常用的那个电话关机,以免引起监听人员的怀疑。
他取出另一个旧电话,拿了张电话卡放进去,回拨给秦向阳。
电话通了。
秦向阳说:“想办法来清河,把李文璧也带来。记得带上专案组的证件,我下一步需要你的顾问身份,还需要李文璧的记者身份。小心被跟踪。”
赵楚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他就知道秦向阳一定能逃出城,虽然他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出去的。
赵楚的估计没错。
郑毅把赵楚、李文璧、孙劲的电话都监听了,而且派人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赵楚宿舍楼底下,就有两辆车轮流值班。
郑毅相信秦向阳一定跑不出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赵楚走到窗户前点了根烟,静静地琢磨起来。他得想个万全之策,带着李文璧去清河县。
“该怎么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脱身呢?秦向阳能做到,我就一定能做到……”
秦向阳的第二个电话打给苏曼宁。
苏曼宁见来电是个陌生电话,疑惑地接了起来。
“我是秦向阳,找你确认一件事,是你对吧?你是去给我送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那些证据吧?”
直到秦向阳说完,苏曼宁才反应过来,赶紧说:“我是无意的!当时……”
啪。电话被挂断了。
苏曼宁一下子慌乱起来,心里泛起来一阵内疚。自从郑毅说出了心声,她就一直在痛苦之中。她从没想到,郑毅竟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的梦碎了!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已经在慢慢远离郑毅。她不想去面对一个心口不一的男人。
等她冷静下来,很快理清了一个事实:秦向阳要是凶手,绝不会那么随随便便,把那些证据丢在床底下!
她眼前浮现起秦向阳大男孩似的眼神:坚毅,透明,敞亮。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不可能!
理智下来后,她开始后悔之前的做法太草率,不该那么急着把那些证据告诉郑毅。她越这么想,心里就越发内疚,等到秦向阳突然打来那个饱含质问的电话,她突然坐卧不安起来!
赵楚下楼买了点水果,大摇大摆地打了个车直奔李文璧租住的小区。负责监视的警员发动汽车远远地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目的地,赵楚叫出租车直接开进了小区。监视人员担心暴露,不想跟得太近,就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赵楚见到李文璧就说:“他来电话了。”
李文璧赶紧问:“他还安全吧?”
赵楚点点头说:“他叫我们去跟他会合,明天,你跟单位请个假,记得带上证件。”
李文璧点头。
赵楚又叮嘱道:“记得不要关机,不要给我打电话。另外,咱们的电话极可能被监控了,小区外面也有人监视。明天你要按我说的做。”
临走时,赵楚交给李文璧一个手机,告诉她,那个手机是安全的。
“那大黄蜂怎么办……他的狗。”李文璧突然问。
赵楚无奈地说:“把它送到你爸妈那儿吧。”
秦向阳深切体会到了被通缉的感觉。郑毅的动作比他料想的快很多,此时此刻,清河县主要街道和公共场所,已经贴满了追捕他的通缉令,大街上巡逻的警员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秦向阳浑身被砖块搞得脏兮兮的,哪里都不敢去。这个处境可不妙。
起初,他想找个城郊的浴池洗个澡,运气好还可以在休息室里歇一会儿。后来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安全,好像哪里都不安全。
他用仅剩的零钱,从一个小店买了几包烟、几瓶水,径直朝郊外走,最后竟不自觉地又回到原处,刚才卸车的地方。
什么是绝地?这就是。
你身处的世界繁荣照旧,但与你无关。
远处的街道和往日一样,人流不息,热闹非凡,却暗藏杀机。
他无奈地笑了笑,点起烟,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里在城郊之外,四周都是农田,农田里零零落落,坐落着大大小小的蔬菜大棚。他身处的这片空地,堆满了建筑垃圾。难不成躲到蔬菜大棚里去?
他立刻摇了摇头,视线又越过大棚,往远处看去。
这次,他看到视线尽头有一片简易建筑。
“那是什么?”他决定过去看看。
沿着乡间小道走了很远,他终于看清了那片建筑。那是个很传统的火砖厂,厂区中间,十几间破旧的房子连在一起。刚才他看到的简易建筑就是这些房子。
这里似乎停工了,没什么人。他先围着砖厂外围转了一圈,然后信步走到厂区里面,来到一排陈旧的房子跟前。
那些房子大部分都上了锁,有的开着门,门上连玻璃都没了。
他仔细看了看,确认似乎只有一间房子有人居住。
那间房子开着门,门前有条狗。
秦向阳自嘲着:看来自己跟砖头很有缘。
那只狗病恹恹的,见了生人也懒得叫,专心地趴在原地晒太阳。
秦向阳往前走了几步。
这时那间房子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老人。
秦向阳看了看自己浑身的砖锈,赶紧迎上去,笑着介绍自己:“大娘,我是找活儿干的。”
大娘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完秦向阳,摇着头说:“走吧走吧。早没活儿了,早停了!”
“怎么就停了呢?”
大娘也不理他,转身回屋了。
秦向阳赶紧追过去问:“你看,我这别的活儿也不会啊,这可叫我怎么办?”
大娘抱怨着说:“现在哪儿还有火砖厂?一个市能有一两个算不错了。天天来查证,不停咋办?”
“查什么证?”
大娘不耐烦地说:“工商、环保、安全、采矿证,乱七八糟,还不就是那一堆!”
秦向阳同情地笑了笑,又问:“那你?你家其他人呢?”
“关进去了!说是给放人,这都多少天了,也没放。孩子、孩子他爹都进去了!哎!”
秦向阳附和道:“现在环保查得严,没办法,不过你也别担心,这种事,不会拘留的。”
大娘并不在乎秦向阳的安慰,直接说:“你还是去西关那边找找活儿吧,那边有砖厂,好几个大厂呢,都是什么加气砖、页岩砖,技术活,工资多,你年纪轻轻,好学。”
秦向阳苦笑道:“我笨,学不来。再说,那些砖厂都要身份证,我的证件、钱包都被偷了,想去也去不了。”
大娘点点头,随口问:“小伙子你哪儿人?”
秦向阳继续扯谎:“昌源市的,离清河县老远,哦,现在是清河县了。”
大娘叹道:“哎!都是些苦娃子!出来打个工,也不易。那你咋跑这来了?你早前在哪儿干啊?”
秦向阳说:“在建筑工地。今天活干完了,钱也结了,没承想,出来就给人偷了。从这附近路过,看到砖厂,这不就过来了,寻思找点活儿赚点路费。”
大娘说:“我这儿房子有的是,活儿没有,这天也快黑了,要不你在这儿凑合一宿,明天就走吧,我这儿没法儿留你。”
“太好了!”秦向阳赶紧向大娘道谢。
第二天中午,李文璧请完假,按赵楚说的,用赵楚给她的那个手机,订了辆私家车。
她早早地在楼下等着,见那辆车到了,赶紧过去跟司机说:“你在这儿多等会儿成吧,我还有点事。”
“那得加钱。”
李文璧说:“行,我给你五百。”
下午五点,天色还是亮的。
赵楚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提着它出门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李文璧的小区。监视人员见他拿着行李,赶紧跟了上去。
出租车进了李文璧小区。
监视人员赶紧记下出租车车牌号。赵楚和李文璧毕竟不是嫌疑人,只能算是秦向阳非常可能联系的人,他们的任务是盯紧目标,只需确保时刻了解目标的行踪即可。
很快,赵楚乘坐的那辆出租车从小区出来了。
便衣走近出租车,往里瞄了一眼,里面没人。
此时,赵楚和李文璧收拾好东西,坐进了那辆私家车。
那辆车从中午就停在小区里,根本没有引起监视人员的注意。私家车顺顺当当地开出小区,从监视人员眼皮子底下开走了。
大概四个小时后,市局指挥中心的监控人员发现,赵楚和李文璧的手机信号一直停在李文璧的小区内,很长时间都没动过位置了。
这个情况引起了郑毅的怀疑,他赶紧要求现场监视人员确认目标位置。
三分钟后,现场监视人员向郑毅汇报:赵楚和李文璧不见了。
第十六章 第一宗错案
就在赵楚和李文璧不见的那天晚上,苏曼宁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给秦向阳打电话。她翻看昨天的陌生号码,给秦向回拨过去,可惜对方关机了。她只好发了条短信:秦向阳,对不起,我后悔了!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你要是凶手,怎么可能把那些证据放在自己的宿舍呢?你放心,我电话没有被监听,别忘了我还是个网络专家,对不起!
郑毅命人查找李文璧的小区监控。
那辆私家车也很快就被陆涛找到了。车主说,李文璧中午就订了他的车,却让他在那儿等了一下午。
郑毅一听就明白了,知道赵楚和李文璧潜行出城,怕是和秦向阳少不了关系。他很吃惊,难道秦向阳已经出城了?
赵楚和李文璧下车的位置在哪儿?
司机马上交代了。
那个位置还在市区。
陆涛通过监控,找到了那个位置,并且幸运地从监控里发现了赵楚和李文璧。监控里,赵楚和李文璧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于傍晚六点十分,上了一辆城际客车。
陆涛调查得知,那辆客车司机姓陈,目的地是昌源市。
第二天司机从昌源返回省城后,警方马上找到了陈师傅。
陆涛拿着赵楚和李文璧的照片,问司机有没有印象。
司机说不记得了。
陆涛又问:“记不记得路上有两个人同时下车?如果有,在什么位置?”
司机说:“这是末班车,人多,到了昌源都晚上九点多了,到昌源城郊下车的人最多,你问的问题很难回答。”
“那就分段想,再仔细想想。”
司机想了一会儿,说:“路程的前半段,下车的人很少,有,但好像都是一个一个下的,不记得有几个人同时下车的情况。哎呀!当时大晚上的,我哪能注意那么多。”
陆涛很无奈,向郑毅做了汇报。
郑毅问:“出城的每辆车不是都要检查吗?就没发现异常情况?”
陆涛回答:“检查人员手里只有秦向阳的照片,也没得到其他指令,肯定就放过去了。”
郑毅点点头说:“我大意了,责任在我!你把赵楚和李文璧的资料,发给所有检查点,一旦发现他们进城,立刻通知我!”
陆涛走后,郑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地图。他想:“省城和昌源之间一百八十多公里,中间经过包括清河县在内的好几个县级市,秦向阳,你到底在哪儿呢?”
想了一会儿,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了陆涛:“叫指挥中心关注全省宾馆住宿联网信息,一旦发现赵楚和李文璧的登记信息,立刻通知。”
接着他又补充道:“从省城到昌源市,沿途各县市的娱乐场所、洗浴中心、电影院、网吧网咖、酒吧、房屋出租公司,都要巡逻检查!把赵楚和李文璧的信息发到沿途各县市分局,把信息落实到全部派出所。我这就请示省厅发协查通报,我还就不信了!”
赵楚和李文璧在清河县下的车。客车司机并没说错,他们的确不是一起下车的,而是分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下车后,他们找地方吃了点东西。赵楚没有急于联系秦向阳,他得先解决住的地方,把今晚对付过去。当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郑毅已经以省厅的名义,把他们的个人信息下发到了各县市分局,又由分局下发到派出所。他们现在跟通缉犯秦向阳一个待遇了。
住哪儿呢?赵楚谨慎地考虑着,租个民房倒是可以,可大晚上的不好找。宾馆?肯定不能去,洗浴中心?网咖?KTV?好像都不安全。想来想去,好像没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秦向阳不能冒险,他更不能冒险。看来出来之前,考虑得还是不够全面。这可怎么办?
这时李文璧突然叫道:“哎呀!肚子疼!刚才吃的东西不干净!”
一听李文璧这句话,一道亮光划进了赵楚的脑子:医院!
现在,只有医院是最安全的。郑毅就算发协查通报,也绝不会考虑到医院!
想到这儿,赵楚拉着李文璧说:“走,去医院!”
赵楚和李文璧来到清河县人民医院。
急诊室医生看了看李文璧的情况,笑着说:“吃了脏东西肚子疼而已,你们自己从大街上药店里拿点药就行。”
这时,李文璧又发挥了她的演技,说:“那可不行!我,我怀孕了!不敢大意!要不你给我开间病房吧!明天我好好查查,顺便做个孕早期产检。”
“噢!是这么个情况啊。”医生说,“还没做孕前产检?那行,去办个住院手续吧。”
赵楚和李文璧在病房里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偷偷溜出医院。这一晚累是累了点,但总好过无处可去。
来到街上,他们先给秦向阳买了几件衣服,之后终于在郊区和秦向阳碰了头。
三个人一见面,皆是一阵唏嘘。
秦向阳的头发和脸倒很干净,看来是在火砖厂洗过冷水澡,衣服却脏兮兮的,很引人注意。
李文璧赶紧让秦向阳换上新买的衣服。旧衣服不敢丢,只好用包装袋装起来,暂时带在身边。
秦向阳换好衣服问赵楚:“安全吧?”
“放心!绝对没尾巴!你怎么出的城?这两天怎么过的?”
秦向阳简略地把情况说了一遍,赵楚也把自己的情况说了说。
李文璧听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秦向阳说:“我就知道你没事,可是没想到你还真够能的,先躲在棺材里!又躲在砖厂里!”
秦向阳笑笑,叹道:“没你们能,把医院当宾馆,我要是身上有钱,也上医院。”
李文璧说:“你不能怀孕,没法儿给你开病房……”
此时的秦向阳还不知道,他这次的砖厂经历,却为他后来侦破另一个大案打下了基础。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这几天紧绷的神经才总算轻松了一些。
赵楚问秦向阳:“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秦向阳说:“能确定的是,凶手把我逼到这一步,就是让我调查那四件案子,至于查完之后会怎么样,我也想不出来。我想先查628袭警灭门案,那是我翻看的第一份卷宗,当年郑毅的专案组抓的凶手姓林,叫林建刚。我想今天就去接触接触林建刚家属,做个初步了解。”
赵楚说:“行!我这个临时顾问,也被停职反省了,我无所谓!那就陪你查到底。对了,我把那四份卷宗给你带来了。”
“在哪儿?”秦向阳上下打量着赵楚问。
赵楚笑着晃了晃手机。
“有你的,想得这么细!”
其实这时,秦向阳心里纳闷:虽说前天,他给赵楚打电话,叫让赵楚把李文璧带来,下一步要用到赵楚的顾问证件和李文璧的记者身份,但也没明说要查案。
他想,看来赵楚是猜透了他的想法。可是一开始,赵楚对那些案子似乎一点也没兴趣,怎么这次这么积极,还拿来了电子版呢?想到这里,他没再多想下去。
李文璧问:“那今晚我们上哪儿住?不能还上医院吧?”
秦向阳说:“到时候再说吧,郑毅逼得很紧,一般地方根本不敢住。”
他们现在很不方便,只能步行。好在步行能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交流案情。
接下来,熟读卷宗的赵楚,把628袭警灭门案的情况简略地讲了一遍。
说是袭警灭门案,其实是杀警灭门案。
2007年6月28日晚上七点多,有人报案说,清河县中医院家属区9栋1单元602,清河县工商银行清河支行行长冯伟家发生了凶杀案。现场死亡四人,死者分别是冯伟、冯伟的媳妇康艳华、冯伟的儿子冯路顺,以及串门邻居马晓莲。
现场情况极其惨烈。冯伟身中两枪,一枪从眼窝射入,一枪从太阳穴射入。康艳华身中十一刀。冯路顺身中六刀。邻居马晓莲最惨,刀伤二十五处,枪伤一处,身上就没个完整的地方,左手虎口刀伤很深,大拇指基本掉下来了。
赵楚先说了枪的来源。经鉴定,现场子弹来自一支五四手枪,该枪原归清河大丰桥派出所民警刘常发所有。刘常发于2007年6月27日晚,在回家路上被杀,配枪失踪。
接着赵楚又介绍了死者的身份。冯伟,工商银行清河支行副行长,当年冯伟已纳入上级考查范围,不出意外,第二年就能被提拔到更高一级领导层。康艳华是市中医院的化验科科长。儿子冯路顺十四岁,上初中。邻居马晓莲,在公交公司工作,当时是公交公司自己组织的反扒队的成员。”
“反扒队?”
“是的!资料上是这么说的,公交公司自己组织的。可能是那几年清河县治安不太好。”
然后赵楚又介绍了现场勘查情况。
现场三室一厅,异常混乱,到处是血迹,打斗的痕迹。冯伟死在客厅沙发上。康艳华死在主卧室。冯路顺死在客厅。邻居马晓莲死在刚进屋的屋门口。警方在客厅的一面大镜子上提取到凶手血迹,玻璃镜子破裂,地上有碎片,现场还提取到凶手头发若干。
赵楚边走边讲,讲到这里,他对秦向阳说:“你对现场情况有什么看法?”
秦向阳沉默了一会儿,搓着鼻头说:“马晓莲挨了一枪,怎么还中了那么多刀?她体格是不是特别好,很壮,很高大?”
赵楚拿出手机找到卷宗电子版,看了看说:“是的。那个女人三十来岁,一百六十八厘米,八十多公斤。”
秦向阳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从马晓莲被杀的位置来看,她应该是刚进门,就被凶手袭击了。她左手虎口之所以刀伤那么深,很显然,是她用左手攥住了凶手右手的刀,用力挣扎所致。凶手手劲很大。”
赵楚接着说:“案发后警方走访调查,划定案发时间段在6月28日中午一点到两点。冯伟楼下邻居说,他最先听到楼上的动静时,大概是一点多,不到点半。邻居说当时动静很大,有孩子的叫声,有打骂声,还有类似桌子倒地的声音,事后证明那是枪声。冯伟对门的邻居也听到了声音。当时是夏天,正是午睡时间,这一有动静,就都听见了。邻居们以为他家吵架,楼下最先听到动静的邻居,知道四楼的马晓莲和康艳华关系好,就下楼找马晓莲,叫她上六楼劝架。马晓莲上去不久,楼上就没啥动静了,邻居们以为是马晓莲劝好了,就都接着睡午觉了。”
“谁报的案?”秦向阳问。
“马晓莲的婆婆。晚饭时,马晓莲家人见她还没回家,以为她还在冯伟家,就去找,然后报了案。”
秦向阳说:“按卷宗的描述来分析,冯伟应该和凶手认识。你看,冯伟死在沙发上,冯伟老婆死在卧室。冯伟为什么死在沙发上呢?说明冯伟给凶手开门之后,坐回去沙发上,这应该是要接待对方,或者冯伟和凶手要谈什么事。之后,凶手开了两枪,打死坐在沙发上的冯伟,然后才冲进主卧杀了康艳华。这时,在另一个卧室睡觉的冯路顺,听到声音冲到客厅,又被凶手杀死。当然,也可能是先杀的冯路顺,再杀的康艳华,他俩的死亡顺序不重要。关键是冯伟,他一定是先死的,凶手一定是冲着冯伟去的。”
秦向阳喝了口水,接着说:“现场混乱,打斗痕迹多,凶手就必然会留下大量DNA证据,说明凶手性格焦躁、激烈,粗枝大叶,缺乏反侦察意识。当然,那样的现场,就算是老手清理,也清理不干净,比如马晓莲指甲缝里的组织残留。她跟凶手搏斗非常激烈,又是夏天,穿得少,指甲缝里肯定有凶手的皮肤组织,一般的凶手,都来不及,或者想不到去给死者剪指甲。”
赵楚说:“刚才忘了两个细节,一个是,警方的走访调查里提到,冯伟楼下的邻居在去找马晓莲劝架之前,还给楼上冯伟家打过电话。邻居说那个电话打通了,但对方没说话,马上挂了电话。第二个是,楼下的邻居刚开始听到楼上的动静时,还从阳台的窗户往上看过,刚好见到冯伟家的窗户被人从里面关上了。”秦向阳马上说:“凶手杀人的间隙,关了窗户,接了电话,从心理学角度说,他这么做,恰恰是强化了邻居对冯伟家情况的判断,邻居们更会认为冯伟家确实在吵架,从而使凶手的行凶过程更不易被暴露。这个凶手很冷静。可是……不对啊!这又跟刚才分析的凶手性格很矛盾!”
赵楚说:“确实很矛盾。而且现场勘查还有个细节,冯伟家厨房煤气开关是开着的,煤气灶上放着个铁盆子,铁盆子里竖着两瓶茅台酒。”
秦向阳说:“开着煤气灶?凶手想破坏现场?”
赵楚点点头,说:“巧的是冯伟家的煤气不多了,如果气够多,灶一直烧,铁盆盆底早晚会熔化,然后茅台酒瓶就会倒在煤气灶上,到时瓶盖再被烧化,酒精燃烧就很容易引起煤气瓶爆炸!”
秦向阳惊道:“这个凶手很不简单。那凶手又是什么情况?”
赵楚说:“凶手叫林建刚,当时二十九岁,是个小学老师,已婚,有个孩子,作案动机是情杀,被捕后一直拒不认罪,检方有物证,有作案动机,还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林建刚的诸多NDA信息,证据链比较严谨。但对方一直拒不认罪,法院本着谨慎的原则,判了死缓。现在可能转无期了吧,不太清楚。”
“死缓?”
“这个案子,当时影响很大,多名群众看过案发现场,尸体抬走时还被长时间围观,社会影响极坏,何况死者中还有个民警。当时清河县公安分局报请市局,派个有经验的顾问来帮忙,市局直接叫清河公安分局成立了专案组,派郑毅过来当组长。专案组成立后,郑毅从调查到抓到人只用了三天。”
赵楚停下来看了看卷宗,接着说:“调查结论是,林建刚杀民警刘常发,目的是抢枪,而后携枪去杀冯伟。林建刚的媳妇叫关虹,是个酒店大堂经理,和冯伟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被林建刚发现,继而杀警抢枪,再杀死冯伟全家。另外,专案组判断,凶手行凶后离开家属区的时间段是下午一点三十分到两点。在这个时间段内,专案组找到了两名目击者,根据目击者的叙述,还给凶手画了像。目击者的叙述基本一致,看到一个男人从家属楼9栋离开,身高大约一百七十五厘米,平头,身材匀称。两个目击者,一个看到的男人背面,一个看到的男人正面。看到凶手正面的目击者年纪大,光记得对方是个单眼皮。”
秦向阳说:“那就是说,林建刚符合目击者描述的那几个特征?”
赵楚停下步子,又从手机上看了看卷宗,说:“林建刚,身高一百七十六厘米,很瘦,六十公斤,平头,单眼皮。法医报告上说,案发现场采集到的头发,冯伟指甲里的皮肤组织以及客厅大镜子上的血迹,DNA检测结果,都跟林建刚的DNA检测结果完全一致。”
“凶器呢?”
赵楚说:“警方从林建刚的摩托车座位底下,找到了现场凶器,一把双刃匕首,开刃的,血都没擦净。”
秦向阳戴上李文璧给他买的帽子,想了想说:“看来案发当天,林建刚确实去过冯伟家!又有凶器,又有DNA,单纯看证据,这个案子,郑毅他们办得挺瓷实啊!”
李文璧说:“我觉得也挺瓷实啊。”
秦向阳突然问:“那马晓莲指甲里的皮肤组织呢?”
赵楚看了看手机,说:法医报告上,比对结果里没提皮肤组织。
“不对啊!”秦向阳纳闷地说,“明明采集到了镜子上的血迹,还有头发,还有冯伟指甲里的皮肤组织,而马晓莲跟凶手有过厮打,为什么就没有皮肤组织呢?”
赵楚说:“这点确实有点怪,也许厮打过程,马晓莲并无碰触到凶手肢体!”
秦向阳摇摇头,说:“案子要是有蹊跷,卷宗上可看不出来。找找卷宗上林建刚父母家的地址,咱过去看看。”
秦向阳等人很快找到了那个地址,那栋楼很旧,一看就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找到对应的门牌号,秦向阳叫李文璧敲门。
门内问了句找谁啊?
李文璧赶紧说:“我是记者,来做个采访。”
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站在门口说:“做什么采访?”
赵楚上前一步说:“阿姨您好,请问您是林建刚的母亲吗?”
阿婆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楚说:“我是警察,我们是为林建刚的案子来的。”
林母一听,立刻大声说:“滚!”说完很用力地关上了门。
这时一个路过的邻居站住了脚步,对赵楚说:“你们这抓上访,抓到人家里来了?就发发善心,让人家安生安生吧!”邻居说完,叹着气离开了。
秦向阳和赵楚对望了一眼,又叫李文璧敲门。
李文璧一边敲门一边解释:“阿婆,我们不是司法所的!我真是记者!我们是省城的,专门为您儿子的事来的!来平反!”
李文璧连着喊了好几遍,门终于开了。
林母用身子挡着门口,问:“你们真不是抓上访的?”
秦向阳赶紧笑着说:“阿婆,我们真是省城的,专门为林建刚的事过来,他的事很可疑。”
林母叹着气说:“可疑,可疑,我们建刚根本没犯错!”
李文璧赶紧伸手扶着林母的手说:“我们进去慢慢说,好不好?”
林母叹了口气,把三人让进屋内,关上门,说:“随便坐吧,没啥招待你们的。”
李文璧连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说着,她把礼物随手放在客厅桌上。
林母指着李文璧问:“你是记者?”
李文璧拿出记者证递给林母:“您看看,我真是记者。”
“那他们呢?他们是什么官?”林母指着秦向阳和赵楚说。
“他们是警察。”
“警察有什么用?我上访了那么些年,也没见警察给我个说法。”
秦向阳说:“警察办事要证据,您没有证据,上访很难讨到说法。”
林母一听这话,大声说:“证据?跟我要证据,要你们警察干什么?”
秦向阳赶紧说:“您说得对,我不对。我们这次来,就是为林建刚的事。”说着,他让赵楚拿出专案组的顾问证件,给林母看了看。
林母戴上眼镜,拿着证件仔细瞅了瞅,递还给赵楚说:“顾问?凭你们两个小警察,就能给我儿子平反?”
赵楚接过证件,认真地说:“所以得调查,有证据就能,您要相信法律。”
林母大声质问道:“我相信法律,法律相信我吗?相信林建刚吗?”
秦向阳说:“如果您儿子的案子有问题,那错的不是法律,是人!”
说到这儿,秦向阳也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时隔这么多年,作为林建刚的母亲,心里肯定有很深的怨气,费了这么多口舌,也不一定能打破和林母之间的隔阂。这时他越发体会到重启旧案的调查,是多么艰难。作为警察,办每个案子都必须慎之又慎,一旦有疏漏,那将给很多人带来一生的痛苦和怨恨。
林母也跟着叹了口气,才说:“人!人啊!人心难测!”她一边说,一边取下眼镜,道,“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秦向阳赶紧说:“能说说关虹的事吗?”
林母听到关虹的名字,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说:“那个贱女人!要不是因为她,我儿子也不会出事!建刚啊,我苦命的孩子!”
李文璧给林母倒了杯水,轻声说:“您慢慢说。”
林母叹了口气,道:“也没啥可说的,那个女人打从和我儿子结婚,就没想着好好过日子,天天打扮得妖里妖气,我打开始就不太同意他俩的婚事。生完孩子以后,就更过分了,勾搭别的男人。两口子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她的事,瞒不过建刚。”
秦向阳问:“能说得具体些吗?比如林建刚在案发当天,去过冯伟家吧?”
林母说:“冯伟?那个行长?那天的事,建刚他爸都知道。”
李文璧赶紧问:“那林建刚他爸爸呢?”
林母木然地说:“死了!前些年抑郁成疾,生了场大病。”
李文璧赶紧闭嘴。
林母说:“那时候,建刚有什么事不和我说,都和他爸说。他爸再和我说。你们说的案发当天,建刚确实去过那个行长家。”
李文璧问:“他去干什么?”
“吵架!建刚回来的时候,手都破了,他说和冯伟打了一架!还打碎了人家客厅的镜子。”
李文璧拿着录音笔继续问:“为什么打架?”
林母说:“建刚回来很生气,他就是要去当着冯伟老婆的面,把冯伟和关虹的事挑开了说!哎!建刚那孩子平时能忍,随他爸,说他软弱也行,要不是实在忍不住,他不会去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