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说真的,”我有点儿激动地比画着,“你写得很用心!就是……就是超出考试作文的那种用心,你本来用不着那么认真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为了考试才这样写的,不只是为了得高分,就像是……”

我觉得我这种忽然转身Super Fan的行为特别“二”,不大灵的语言功能更是让这个情形雪上加霜。

“就像是专门写给人看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看我。然后才笑起来,露出一排齐齐的白牙说:“……没有人的作文是写给狗看的。”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阻止自己继续傻下去了。没法儿说清楚。我只是想表达,她的作文,像是专门等着某些懂得的人去读的。或者说,是为了某些人读过之后,去懂得她的。

洛枳笑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们顶多差一岁。可是这个举动她做出来,并不突兀。她收起笑容,特别认真地看着我。

“谢谢你。耿耿。”她再次绽放出笑容。

她记住了我的名字呢。

突然我不知道应该再说点儿什么了,她也不是多话的人,我们就这样在走廊里傻站着。

正当我为这段沉默感到尴尬的时候—当然把局面搞得这么尴尬都怪我多嘴—洛枳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吗?我们学年,和你们高一的一样,也会传阅优秀作文的。”

我眨眨眼,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所以呢?

“所以……”她停住了,转头看向我,“你是要去物理办公室找老师吗?”

“不是,”她忽然转话题,我有点儿反应慢,“我同桌生病了,让我帮忙去送还一本笔记。对了对了,这是盛淮南的笔记,我听说他是你们高二的大神呢。学姐,你认识他吗? ”

我扬扬手中的笔记,纸张哗啦哗啦响。

洛枳缓缓抬眼看向我手中的笔记。

那是继我爸的笑容之后,我第二次觉得谁的表情缓缓盛开,像慢镜头一样悠长。

“我……我能看看吗? ”她轻轻地问。

我有点儿担心余淮会不会介意我拿他崇拜的师兄的笔记来巴结我崇拜的师姐。

所以我说:“好呀,拿去随便看! ”

洛枳翻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很有礼貌地双手拿着还给我,说谢谢。

“我不认识,但是他很有名。”

她接过我刚刚帮她拿着的物理卷子,笑着又拍拍我的肩:“那你快去吧,人家还等着这本笔记呢。”

我点点头,不知怎么有点儿依依不舍,幸亏在我还没转身的时候,她又喊住了我。

“对了,你……你知道怎么走吗?他在三班。用不用……用不用我带你去?”

“哎呀,学姐你人怎么这么好啊! ”我赶紧像哈巴狗一样贴过去,让她给我带路。

我学着她抱物理试卷的样子也抱起盛淮南的笔记,可惜笔记太玻璃,怎么抱都怪怪的,我只能收拢胳膊,搂得紧紧地。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太讲话,行政区的走廊和大厅空旷安静,穿过灰白色的天光,只有脚步声像小鬼儿一样追随着我们。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总是对比自己高年级的人有种敬畏感,和年长无关,那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只比我们大一岁的表姐提前上小学时,我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写田字方格,虽然是狗爬一样的字迹,可是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我本来是一个害怕冷场的人,后来忘了是听谁说的种叫社交焦虑,挺高级的一个词。反正和不大熟悉的人在一起,但凡大家没话说了,我都会自责沉重到不行,老觉得都是我的错。然而神奇的是,和她在一起,无论是校庆那天在主席台下的沉默不语,还是今天,我都没觉得难堪。

“学姐,”我大着胆子开口谄媚,“和你在一起,真的特舒服。不说话的那种舒服。”

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笑了。

“和你在一起也是。你挺特别的,耿耿。”

“哪儿?哪儿特别?”我赶紧顺杆儿爬。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不爱说话不是罪恶的人。”

写作文写好的说话就是不一样。我仔细咂摸了一会儿,还吗太反应过来,她又接着说:“我觉得,以后谁要是有福气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自在。很开心。”

“那是,那是!”我笑开花了,赶紧补一句:“学姐你也是!”

她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嗯,我也觉得。”

互相吹捧是需要棋逢对手的。我在内心给自己的表现狠狠地打了个钩。

到了四楼,她突然在楼梯口停步,对我说,走廊尽头那个就是三班,你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吗?”

她看了我一眼,没接话。

我觉得自己很冒失,赶紧点了个头,说:“谢谢学姐,那我过去啦!”

跑了两步,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去看她。洛枳还站在原地,盯着走廊尽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的样子很动人。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对上我的眼神。

然后笑笑,落落大方地转身走了。

不知怎么,我觉得有些懊恼。

好像是我这一回头把他赶走了似的。

“学姐你好,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盛淮南学长?”

正在用抹布擦后面玻璃的学姐听了我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转身朝着教室里大声地喊了一句:“盛淮南,有人找!你真丧心病狂啊,人家才高一!”

傻子才听不出什么意思。虽然知道是玩笑,但是我觉得有点儿不大舒服。

万一我真的是来超大神表白的呢,还不得羞死。

大家的哄笑声中,我看到靠窗那组倒数第二排有一个男生披上校服走出来,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跟他勾肩搭背说了什么,被他笑着一把推开,虽然我不是来表白的,但是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还是顺便表个白吧……

“同学,有事找我?”

盛淮南的声音比校庆时我在主席台下听到的还好听,脸上有淡淡地笑意。

“抱歉,刚才他们瞎开玩笑,你别介意。”

真是个好人。我拨浪鼓似的摇头,擦门玻璃的学姐并没有避开我们,反而又往门口凑了凑,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善。

我刚刚被玩笑激起的反感重新涌起来。

所以我鼓起勇气也瞪了她一眼,然后用最冷淡的态度递出手中的笔记本:“学长好,我是高一五班的,余淮的同桌。他今天生病不能来上课,让我帮他把笔记还给您,他说谢谢您。”

“您……”盛淮南哭笑不得地接过笔记,“您……客气什么,您把我喊得像老大爷。”

“啊?那,那,你。”

这回连门口擦玻璃的学姐都听不下去了,笑着回座位去了。

“谢谢你啦,小学妹。”他说。

我鞠了个躬就跑了,边跑边回头看,他还站在门口,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我这边。

心跳得好快啊。

长得好看,又开得起玩笑。

祸害。

我回班级的时候屋里依然一片嘈杂,简单和β一人举着一个小卖部新推出的冬季新款热狗,吃得正开心。

我一屁股坐到β桌上,就开始讲述我刚刚在高二年级的历险,讲得吐沫横飞,讲累了,就咬两口简单递过来的热狗。

“真那么帅?”

“真的。”

“那你怎么没照一张照片,你那数码相机每天带来学校是当镇纸的吗?”β在旁边瞎起哄。

我翻了个白眼:“是你好意思啊!”

“那,他岂不是比……”简单在我身后坐着,眼角悄悄瞟了一眼正低头打游戏机的韩叙,干巴巴地问,“比……楚天阔还帅?”

楚天阔的长相是我们年级的标杆。振华男生主要分为两类——没有楚天阔帅得,神。

“神。大神级的。”我说。

当然,韩叙也是简单心中的神。我们觉得韩叙太冷淡和单薄了,简单却觉得楚天阔长得有点儿过分漂亮。

“就是年画上抱鲤鱼的大娃娃的那种,太传统的漂亮了。”简单还在那儿强词夺理。

“我从来就没觉得抱鲤鱼的大娃娃好看,”β对简单那点儿小心思嗤之以鼻,“抱鲤鱼的大娃娃和徐延亮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鲤鱼。”

幸亏徐延亮不在。

“你看你春的,”β又开始口无遮拦,“怎么着,耿耿,你看上大神了?”

我娇羞地一低头:“哪有。”

大家正在笑闹的时候,我的手机在桌面上一通狂振,我赶紧跑回去接起来。

“怎么不回短信啊?”

是余淮。我侧了侧身,躲开β她们在不远处探询的目光。

“我这不是刚送完笔记回来吗,手机刚才放在桌上了。”

“手机要是不随身带着,和座机有什么区别? ”

得了把你,用你教训,我一个小时前还跟座机发短信呢。

“你什么事儿啊?”我问。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把笔记送过去没有。”

“送过去了呀,”我兴奋起来,“盛淮南学长好帅啊!”

“……拜拜。”

竟然敢挂我的电话!

·

物理课上课前,张平向我们传达了“一二九大合唱”比赛的事情。

“这件事就徐延亮牵头,班委团委好好配合,勤练着点儿,但是也不用太占精力,毕竟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如果觉得想要统一买点服装道具什么的,就从班费里面出吧。哦,具体的事情,徐延亮你中午一点去团委办公室开个会就知道了。”

霎时间班里有小小的骚动。

我一直很讨厌十一月。北方冬季沉闷而灰暗,十一月尤甚,一个节假日都没有,好像过不到尽头。现在终于有了点乐子,看来很多人都这样想。

这时我听见徐延亮低声地问道:“一二九是啥? ”

β因答道;“十二月九号的纪念日,跟抗战有关系。你到底学没学过中国近代史啊!”

“为啥是十二月九号,不是一月二十九号?”

因为一月二十九号就已经放寒假了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不适合搞革命活动”

“有道理。”

我在旁边听得一头冷汗,第一次觉得文科也不是谁都能学的。

忽然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我从桌子里偷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是余淮。

“肤浅的女人。”

我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嚷嚷盛淮南帅的事情。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余淮吐出这两个字时候别扭的表情,心里突然像灌了蜜一样甜。

连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那些猜疑与不安突然间就无影无踪,即使关于他,我依旧什么都不确定。

特别、特别甜。

(上册完)

下册

第三十四章黄河在咆哮

“一二·九”到底应该唱什么歌,这件事情徐延亮搞了好几次全民公投都没个结果。徐延亮曾经抱怨班里同学过分热爱学习,对所有集体活动的参与与热情都不高,然后这次大家热情高涨起来,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同学们一个个都太有主见,太不落俗套了,班会上大家七嘴八舌提议的候选曲目已经占据了半块黑板。教室本来就被暖气烘得热乎乎的,再加上气氛剑拔弩张,徐延亮站在讲台上不住地擦汗。

学校规定每个班级要在比赛中联唱两首歌,第一首歌必须在《黄河大合唱》《我的祖国》《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当中选一首,第二首歌则是自选曲目,只要不是情情爱爱这种会让校长心脏病发作的就可以。

于是简单提议的一堆歌曲都被毙掉了。

中午,余淮一进门就看到了一黑板的歌名,楞了片刻才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干吗呢?”他问。

“一二·九大合唱。你好点儿没?”

“我没不舒服,就是困。现在睡足了。”他搓了搓脸。

没人注意到他来上课了。徐延亮正趴在讲台上,淹没于一堆口水之中。

“现场谁还唱《让世界充满爱和《明天会更好》啊,土不土呀,又不是要赈灾。”

“你不土,你提的又是什么玩意儿,《我的未来不是梦》,欸,那是合唱曲目吗?”

“独唱曲目怎么了,合唱不也就是一群人站成几排唱独唱吗?”

正在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余淮忽然掏出他的小灵通拨弄了几下,笑着跟我说,“林杨给我发短信抱怨,说‘一二·九’快要把他搞死了。”

“他难道是班长?”我惊讶道。

“是啊,林大班,在我们初中他就是班长。”

“他们选好要唱什么歌了吗?”

“不是因为这个,”余淮笑嘻嘻地合上手机,“是一班又和二班杠上了。”

一班和二班是我们级的两大尖子班,从第一次期中考试开始就一直憋着劲儿在比试。听说这次期中考试一班的平均分比二班高,学年第一又是一班的楚天阔,这种不利的开局让二班群情激奋。

“一二·九”大合唱当然要扳回一局。

“不就是个合唱比赛吗,又不是考试,我以为一班、二班的人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在乎呢。”我诧异道。

余淮耸耸肩:“都是长了两条腿的人,为什么不在乎啊?一班比二班考得好,二班就转头说一班都是死读书的四眼天鸡,一班就说有种你们找个比楚天阔长得好看的人出来看看呀……”

“林杨很难做吧?”我不由得想到。

长得好看,但是没有楚天阔好看;成绩好,偏偏又被楚天阔压了一头;作为班长,又要天然的维护集体荣誉……余淮恐怕是和我想到一起了,也开始为林杨鸣不平:

“本来林杨提议这次‘一二·九’大合唱他们班最好不用伴奏带,自己出人来做现场钢琴和小提琴伴奏,是个亮点。结果不知怎么一班的人也知道了,居然拉出了四把吉他一个架子鼓,彻底把二班惹毛了。你要是现在去楼上看看,应该能在走廊里找到一堆乐器,从三角铁到低音大提琴,整个儿一振华马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