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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从来不抽烟不喝酒。虽然在政府机关,可是他的部门与世无争,稍有应酬。我记得小学时候同学们听说我爸烟酒不沾,特别羡慕,都说我爸正派。

那时候我多骄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评价父母,标准从正派变成了有能耐。那些大腹便便天天半夜回家去应酬饭局的老爸备受推崇,我爸也就退出了优秀家长的历史舞台。

我默默看着灯光下袅袅升起的烟雾,而我爸,则抬头盯着墙上的一片突兀的空白。

四四方方的空白,很乍眼。

这是爷爷奶奶给我爸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很久没有重新粉刷过墙壁,随着岁月沉淀,墙壁再也不是雪白。而那片空白,则是因为原本挂在那里的照片刚刚被取下来,所以未经污染,仍然干干净净。

我爸妈的结婚照。

他们俩离婚的时候,谁都没有把照片取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我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的人,也没有提醒他们。

结果在我中考前夕,他俩因为我报志愿和复习等等一系列问题上话不投机,我妈突然看到了墙上乍眼的结婚照,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说,这玩意儿还挂着它干嘛?

我爸也突然来了脾气,二话不说踩在桌子上就把它取下来扔到了阳台杂物堆。

然后就留下了一片白。

我不知道在门口呆站了多久,直到我爸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灯光下他的脸很疲惫。

“爸,睡吧。”我说。

假装没看到他哭了。

No.49

突然一下子就不想说话。九月末的时候,我们迎来的秋季运动会,在那片被张平引以为傲的体育场上。我远远看着看台一角,高三的那群低着头做题分秒必争的学长学姐也许就是将来我的模样。

只有我们高一这群学生还煞有介事地排练走方阵,喊口号,穿整齐的检阅队队服。那些高二高三的检阅队伍完全没有规定服装,大家像完成任务一样走了一圈。

我托腮看着余淮他们这些男生参加各种项目,胸前背后用曲别针别着运动员号码,“生龙活虎”的样子,自己的眼皮却都要粘连在一起了。

韩叙竟然也参加了800米和4X100米接力。我怀疑他那清瘦的小身板会不会因此阵亡,当然这种话是断然不能在简单面前说的。

张平很高兴,简单和β等女同学对运动会倾注了很大的热情,写宣传稿和恶心死人不偿命的诗朗诵往主席台送,被选播之后会给班级加分——只有我从简单那首“赞800米运动员”里面听出了浓浓的比奥利奥夹心还甜的倾慕。

“你就那么喜欢他啊,不就是成绩好的小白脸吗。”

她终于在座位上消停了一会儿,我叹口气慢悠悠地说。

简单和β是振华里面让我觉得放松的少数派。你看到她们的脸,不会神经质地联想到成绩单。

她有点不爽,但是语气很和善,很像传教士在给我洗脑。

“什么小白脸啊,长得白不是错。你不了解他,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傲,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本身就不是活泼的性格,也不自私,你看他不是很积极地参加运动会了,不像咱们班有几个同学,一直埋头做题,余淮在讲台上号召报名,理都不理。而且,其实我早就认识他,真的,不过他不知道。他从小就特别优秀,我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吧……”

我不得不提醒她,“简单,你说话前后矛盾了。”

她根本没搭理我,完全沉浸在了韩叙的历史长河中,“而且他其实挺善良的,常常给我讲题,哦,他理科好,但是语文成绩也特别棒,作文写得特别好,引经据典的。韩叙不是书呆子,他喜欢玩游戏,上课时候常常在底下打NDS,你知道NDS是什么吗……”

我觉得她的开关也被我不小心踩到了。

不过我却很羡慕她。

我发现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一个人。但我不确定,更不敢像简单这样,大声地说出来。

九月就要结束了。

我的成绩一塌糊涂,我爸爸要结婚了,我坐在一个光芒万丈的傻小子身边,我突然很不开心。

你知道,最让人难过的天气,其实是晴空万里。

别人的生活

No.50

我爸和齐阿姨的“喜宴”,的确很简单,就是两家一起吃了个饭。

席间没有聊到任何敏感话题,甚至可笑的是,我竟然成了主角——又或者说,我背后的振华。齐阿姨家就像是找到了破冰口一样绕着振华开始夸奖我。张帆的外婆拉着我的手夸我长得好看(从这一点我就知道他们实在是没话找话,不过我不反感),还嘱咐小张帆,“姐姐成绩特别好,要以姐姐为榜样,跟姐姐好好学,听见没?”

张帆一边吃虾,一边乖巧地点头。

他真的很喜欢吃虾。

国庆假期的末尾,他们就搬了进来。家里三个屋,我的房间,我爸的主卧,加一个不大的书房。张帆就住在书房里面。

墙上的空白重新被爸爸和齐阿姨的合照填补。并不是张扬的结婚照,只是一张朴素的合照。齐阿姨画了点淡妆,面相和善。

我有一点点不自在,毕竟是生人,但没有别的反感或者叛逆。我没法做到很热情,但是我已经尽力在欢迎他们了。

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少谈起国庆假期的这几件事情。她的口气也平和很多,好像在回避什么,甚至有种故意很平静的做作。我没有戳穿。只有当我提到财产公证的时候,她才重新恢复了铁娘子的风范。

“不愧是我女儿,关键时刻还是能想得周到。这种事情必须先小人后君子,否则以后有纠纷了,那才真叫伤感情呢,不如早点都算清楚的好,对你自己也好,毕竟父母都不年轻了,你也要长大了。”

然后顿了顿。

“不过,和她们好好相处。别太亲近,也别太客气。……你自己把握分寸吧,关键是好好学习,有什么事情,跟妈说。……跟你爸说也行。他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爸。”

这种情况下,我们全家每个人说话都有忌讳。可是我听得懂。她并没埋怨什么,也没有猜忌齐阿姨会对我不好。很多话没有恶意,只是说出来都会变味道而已,我懂,这就够了。

No.51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有点消沉。不大爱讲话,听课时候不求甚解地记笔记,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就跟把魂儿丢了似的。

简单很体贴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没,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余淮刚打完球回来,满头大汗往旁边一坐。他最近忙着组织篮球联赛的训练,完全没注意到我的伤春悲秋。

听到简单的担忧,余淮咧嘴一笑,“你们这帮女生,一天到晚不知道忧郁个什么劲儿,一生下来就好像别人欠你500块大洋,还是利滚利。”

我没理他。

简单突然很脱线地问,“你们吵架了?”

余淮呆住了,“我这么人见人爱,谁忍心跟我吵啊?”

原本听见这句话我应该笑的,却突然忍不了了,把凳子往后一扯,从他背后挤过去跑出门了。

听见他在背后急三火四地大叫,“喂喂喂,我开玩笑的!”

No.52

坐在走廊的窗台上,背后秋天的阳光温度虽然不高,可是也暖洋洋的。我佝偻着背,面无表情地呆望来来往往的人。

突然看到迎面过来走过来的一个女孩子,穿着前两天刚发下来的高一校服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很有个性的小T恤,长发披肩,容貌清丽,姿态自信昂扬,步伐轻快。

就像一道光照进来,旁若无人。

我承认我看呆了,紧盯不放,觉得她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我的某张照片中有她,无意中闯入镜头的那个极漂亮的女孩子。

简单远远看到我,跑过来一屁股做到我旁边,“你没事儿吧?”

我心不在焉摇摇头,“没事儿,心情不好而已。你看那个女生多漂亮。”

简单的八卦引擎嗡嗡地转,“我知道她我知道她,她叫凌翔茜,咱们新任校花!”

“这才开学一个多月,校花就选出来了?投票的时候问我的意见了吗?”

简单大叫:“那个……你想选谁?”

我思前想后,继续缩脖子倚在墙上,“……还是投给她吧。”

“我听说,她家特别有钱,老爸老妈都是当官的,要不就是什么书香门第的世家,反正你看她的气质和穿戴就能看出来。”

的确,粉嫩清秀,带点婴儿肥,格外像是走纯正富养路线的公主。

“而且很漂亮,成绩特别好,文理科都很牛,当年在师大附中就很出名,好像人也很随和亲切,总之很完美。”

简单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在娘肚子里面是怎么长的呀?”

我也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的娘,长的是什么肚子啊?”

No.53

回班的时候,余淮正跟几个男生侃NBA,我进门他都没发现。

老大,刚才好歹我生气也是跟你有点关系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快置身事外啊?你应该露出一点点诚惶诚恐的表情,眼睛躲躲闪闪,陪着笑脸说,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没事儿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和好吧。

我脑补了半天,只能迈步进去。

那时候伤春悲秋的情绪泛滥到极致,历史老师翻开课本开始缓慢地施展催眠术,我趴在桌子上,眼泪开始缓慢地渗出来。

有种自己一无是处的感觉,谁都不在乎我。屁都不是。

余淮用胳膊肘碰了我好几次,我没搭理,假装睡着了。

不过后来装不下去了,因为鼻涕。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手伸进书桌里面胡乱地翻找面巾纸,抬起头,发现面前桌子上就摆着几张。

还有一张纸条。

“哈哈哈哈,装睡——你吸鼻涕的声音我都听到啦,哭什么: P”

你大爷!

可是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把爪子朝着那几张面巾纸伸了过去。

擤完鼻涕,趴下接着睡。

可是眼泪流不出来了。我使了半天劲儿,就是流不出来,见了鬼了。

这个该死的余淮。

No.54

后来还是慢慢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完成了催眠工作的历史老师夹着包离开,余淮也早就不在座位上了。不过面前趴着一张纸条。

“我不认为我错了,刚才苍天在上我可没惹你——不过我勉为其难道个歉,别哭啦”

重点是,他用红笔给“苍天在上”和“勉为其难”下面画了加粗横线。

我横看竖看,两张纸条连在一起看,终于还是笑了。

这个家伙。

然而就在他走进门,我对他绽放了一脸赦免的微笑的时候,他瞄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半个班级都回头朝我们看。

然后我就看到简单一口水喷出来,连韩叙都罕见地弯起了嘴角。

β屁颠屁颠地递过来一面镜子。

我睡觉的时候趴在了中午用来包饭盒的废报纸上面,字迹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脸上,左右都有。

加粗黑体,一看就是头版头条的残躯。

左脸,“育龄妇女”。

右脸,“滞销”。

校庆(上)

No.55

十月末是振华的校庆。

截止到今年我们入学,已经88周年。班长说学校规定周五上午全校在体育场开庆祝大会,下午各班组织自己的活动,班会,团会,联欢会,茶话会……总之选一种会,随便开,中国什么都不多,就是会多。

于是一项从小学开始就让所有班级干部苦恼万分的工作迫在眉睫——节目。无论你是开联欢会还是团会班会,节目是少不了的。独唱合唱二重唱,独舞群舞双人舞,相声小品舞台剧……我看见徐延亮煞费苦心地将大家的学籍卡翻了一遍,找到所有在“特长”那一栏填写了点内容的倒霉蛋,苦口婆心唾沫横飞地劝人家上台卖艺。

我也被找到了。

当然我没有在填表格时候胡编乱造一些没有的才艺。如果可以,我会在“特长”那栏填上“睡眠时间”和“反射弧”。

徐延亮嗓子都哑了,我很体贴地拍拍余淮空着的凳子,把余淮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推,“客官,随便坐,喝水。”

然后余淮阴森森地出现,“你还真大方啊,老板娘。”

我点头,指指他,对徐延亮说,“客官真是对不住,小店现在没货了,就剩这么一个,资质虽差,也能顶一阵子。卖身卖艺明码标价,您看着给!”

徐延亮抬起头,看了看余淮,很认真地说,“这个太次了,我还是要老板娘吧!”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玩笑有点开大了,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老板娘出山……”

余淮一挥手,“别解释,送客!”

No.56

其实是演舞台剧。

余淮他们这些班委实在没辙了,没有其他的活动能让更多的同学参与进来,如果整台晚会都是无聊的才艺表演,估计应该冷得能做冰激凌了。

“演什么?”我问。

“一个和7个男人同居却依旧纯洁的少女的美丽传说,”余淮笑,“你的角色非常重要。”

我才不吃这套:“说吧,演魔镜还是苹果?”

他摇头,“干嘛这么妄自菲薄……其实你演水晶棺材。”

余淮没有开玩笑,虽然我最终并没有参演水晶棺材,可是他们为了造成演员众多全民参与的假象,愣是制造了很多角色。

比如苹果,比如魔镜,比如水晶棺材。

韩叙演王子,简单通过β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出演和王子有亲密接触的人,于是,徐延亮让她演了白马。

而我的角色,其实是跑龙套的,路人。

几次串场的路人AB,都是我和余淮来演。我不明白为什么,余淮很认真地解释,“你不要嫌角色小,你知不知道现在这部剧炙手可热,你好歹演的还是个人类!何况路人在童话故事里面属于决定性的存在,没有他们,巫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害死公主,王子就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喷火龙,公主就不知道谁家王子已经发育成熟……”

我摆摆手,“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你来演路人?”

他答非所问,“跟我搭戏你不乐意啊?”

我只好认命,“……怎么不乐意。”

请允许我脑补为他为了和我演对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