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而伯爵这时才抛出了最具份量的话:“在神圣同盟,我没有看到他们像对待自己人一样的待你,而只看到了排斥、阴谋、构陷,甚至于,谋杀。”伯爵的声音与他平凡的容貌截然相反,极为悦耳动听,即使说到谋杀这样严重的词汇时,依然像在唱赞美诗,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就在几天前,我亲眼目睹了你被整个浮世德的下层贵族追杀,却没有一个豪门真正站出来。李察,你是知道历史的,应该清楚这样纵容下层贵族袭击上层贵族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根本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你为何还一定要在这样的国家呆着呢?”

面对伯爵的质疑,李察其实很难回答。如果要追溯历史的话,三大帝国同种同源,人族在诺兰德这个多种族的大陆上逐渐繁衍强大之后,无数领主在悠长的岁月里交战争斗、合纵连横,最后形成了三个不同的帝国。在这一过程中,领主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改换阵营的举动多得数不胜数。

然而以李察现在的政治智慧也能看出伯爵的话中其实也有不尽翔实之处。圈子已经稳固的上层贵族对新面孔的排斥到哪都一样,如果神圣同盟的浮岛豪门加入千年帝国,不见得不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关键在于伯爵最开始的那句话“对一位未来圣构装师的重视和诚意”,这才是帝国眼中李察的最大价值所在。

另外,伯爵看上去似乎还另有底牌,只是此时还没有拿出来。

不过李察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向伯爵略略躬身行礼,然后径直离去。金贝叶伯爵垂下目光,看看手中那张没能送出去的邀请函,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上议院内满是贵族,他们都在议事大厅内坐着,等待着从小会议厅内出来的结果。

今天难得没有人演讲辩论,也没有喧嚣吵闹,所有贵族都在安静地等着,议事大厅中竟是奇迹般的寂静。看到一众豪门家主从小会议厅内走出,所有贵族呼的一声全都站了起来,纷纷围了上来,有能和豪门攀上关系的直接开问,不够资格攀关系的就在外围等着。

这个时候就看得出人脉和底蕴的区别,就连阿南公爵身边围着的人都有十几个,但几乎没有人来问李察消息。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转眼间所有的贵族都知道了初步的划界方案。一时间,人们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虽然这还不是最终的方案,但是也差不多了。两条分界线不光是两根绞索,更是两根耻辱柱,把所有神圣同盟的贵族都钉在了上面。

李察走出上议院的时候,觉得脚步很沉重。神圣同盟中有许多阿克蒙德的敌人,也有许多对不起他的过往。可是在另一方面,也有菲利浦、梵琳这样始终在照顾着李察的人,也有苏海伦、流砂这样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人,更有白夜、阿伽门农、尼瑞斯这些朋友。这里,也是李察成长起来的地方。

在这一刻,那种深沉的无力与耻辱感觉,是李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此时此刻,李察忽然发觉自己对神圣同盟竟然有了真正的认同感,第一次想要为它做点什么。可是眼下的局势,却让李察感觉有力难施。

黑玫瑰古堡就是被划到其它两大帝国,对李察来说也没有受太大影响,他依然会是神圣同盟的浮岛豪门,只是领地跨了两大帝国而已。只要三国的制衡局面一直存在,不爆发国战,那么李察就不会面临阵营选择问题。

然而圣树王朝和千年帝国现在愿意为得到亚山领支付几倍于此的利益,如果坚持不肯送出亚山领,那么相应地神圣同盟就要多割让出十几万平方公里的领地。这种情况下,李察作为争议焦点的领主,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只能把一切都交到铁血大公的手上。

接下来的几天,依然在激烈谈判中度过。大部分边界已经划分完毕,只剩下寥寥几个争议点,黑玫瑰古堡所在的亚山领即是其中最大的一处。

但是贵族们的注意力已经逐渐被吸引到另外的地方,再过一天,就是投票选择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了。

于是种种暗流又开始涌动,一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活跃起来,一夜之间,浮世德的刺杀事件就多达十几起。在一片惊悚气氛中,阿克蒙德反而变成风暴的中心,平静得异乎寻常。现在谁都知道了阿克蒙德在这次选择中根本没有投票权,也就没兴趣来招惹李察。

选举皇位继承人的前夜,整个天穹都似乎在弥漫着血光。浮世德内人人自危,只有带着任务的杀手四处横行。

在这样的夜里,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独自走在浮世德的道路上,就显得格外醒目。他身材高大,骨架棱角分明,身上披着一件平民常见的棉布长袍,微显凌乱的短发如钢针般根根竖立,满脸的胡子显得有几天没有剃过了。

大汉身上的力量气息并不明显,看上去连圣域都没到。但是暗中埋伏着的无数杀手看到他时,却莫名地感到阵阵不安,然而不安源自何处,这些圣域甚至是传奇的强横杀手却都说不清楚。

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得到的命令是发现任何可疑目标不用辨别身份一概清除,然而直到这名大汉穿过了整个浮世德,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他们只要生了杀心,就会莫名地给自己找出一堆不应该出手的理由。

众多杀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名陌生面孔的大汉登上了通向永恒龙殿的梯道。

没有人肯承认,自己没有出手是因为恐惧。

这是一个阴暗的夜,只剩下六轮弦月的七月彩虹也暗淡无光。

大汉手长脚长,脚步迈得极大。可是在上山的时候,他却是一级级地走上去的,没有错过任何一级台阶。他虽然力量并不强大,却自然而然地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概,让人明确感觉到他这样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上,并不是对永恒龙殿的恭敬,而是在表达着一种纪念。

大汉走到永恒龙殿大门前,径自步进殿堂。一名年轻的女神官看到了他,不觉一怔,快步走过来,说:“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想要献祭的话,需要明天才行。”

大汉衣着普通,但无与伦比的气度就让女神官不敢怠慢轻忽。

大汉看了看女神官,忽然说:“去告诉梵琳,就说我来了。”

这根本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出来,女神官立刻会叫来神殿骑士,直接把他轰出去。可是大汉说了,她却自然地答了声是,就匆匆向梵琳专属的神殿奔去。

疾行的过程中,女神官的心中也泛起一丝疑惑,不明白为何自己竟然会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汉如此服从,就好像大汉是她的主人一样。

年轻的女神官一路奔到梵琳的神殿前,轻叩殿门。门内响起梵琳柔和的声音:“他来了?”

女神官一阵迷糊,本能地答道:“是的,他已经来了。”

殿内的梵琳说:“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自己会去见他的。”

年轻的女神官依言退下。

永恒龙殿的大殿中,那名中年大汉负手站着,随意地打量着殿内带着悠久岁月气息的华美装饰。除了比正常魁梧男人还要高出整整一头的身高外,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可是他就那么站在大殿里,往来的无论是神官还是神殿骑士,都不自觉地绕开了他,也没有人上前盘诘,好像丝毫不觉得这名大汉站在那里有什么不对的。

片刻后,梵琳从神殿内走出。看到中年大汉时,忽然怔住。

这名中年大汉也看到了梵琳,然后神情爽朗地笑了,说:“怎么,已经认不出我了吗?三十年前,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梵琳怔怔站着,眼泪忽然流下,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颤声叫着:“菲利浦…”

大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恍然道:“啊!我都忘了,三十年过去了,我也变老了呢!”

梵琳忽然飞奔,跃起,扑入大汉怀里,用力抱紧了他,双手几乎要陷进他如铁般的肌肉里去,哽咽说着:“不,你还和当初一样,一模一样!”

泪水如止不住的洪水,转眼间打湿了菲利浦胸前的衣袍。

菲利浦抱着梵琳,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才没有变化。我差点以为,这三十年根本没有过去,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梵琳不肯抬头,手也在颤抖着,死死抓着菲利浦,什么话都不说。

反倒是菲利浦先说:“带我到你现在呆的地方看看吧。我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聊一会。另外,我很想念提克镇。”

片刻之后,梵琳的神殿内已经换过一幅景象。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镇口有一座不大却颇有格调的小酒馆。梵琳和菲利浦就坐在小酒馆外的露天座位上,相视而笑。

此情此景,正是当初外出冒险游历的菲利浦和梵琳初次相遇之时。所有的细节都还记在梵琳的心底,以她此时的能力,又是在时空之力铸就的神殿内,所有记得的片段都会在现实中重现出来。

三十年过去了,时光没能在梵琳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让菲利浦的脸上有了沧桑和刻痕。现在的菲利浦,说不上英俊,但是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度。那似乎是自知终将踏上人类巅峰的豪迈。当年出现在提克小镇的菲利浦连圣域都不是,身上却已有了这种奇妙的气度。至于曾经的一身赘肉,只在皇帝菲利浦的身上才会出现。

梵琳看着菲利浦,微笑着说:“你老了。”

菲利浦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情绪,感慨说:“是啊,确实老了。我让容貌随着时间流逝,是怕你沉浸在神殿空间内,忘记了经过的时间。不过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梵琳浅浅一笑,说:“我不变,是怕你认不出我。”

菲利浦咧开大嘴,呵呵笑了几声,指了指心口,说:“你在这里,不会认错的。”

梵琳白了他一眼,说:“就不知道换点花样。”

菲利浦抓了抓头,憨笑着说:“不会。”

安静了一刻,梵琳才说:“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等一百年,但是只等了三十年,就忍不住想见你了。”

梵琳的头微微低了下去,忽然间一滴水珠就从她脸上滴落,在手背上摔得粉碎。但她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问:“我听说,你是被一些人给陷害了,是这样的吗?”

菲利浦低沉一笑,大手一挥,就像扫开了一些虫蚁灰尘那样,毫不在意地说:“就凭那些蠢货,还有什么阴谋能瞒得过我?我只是实在忍受不了一个人等待的日子,才随意找个机会打两次狠的,然后给自己一个理由来见你而已。”

梵琳把自己的手放在菲利浦的大手里,头依然没有抬起,只是说:“你这个笨蛋,才三十年,怎么就等不了了?”

“我这里三十年,你那边可能就是三百年,五百年。你让我怎么等得下去?”

梵琳的神殿和流砂的时砂之殿一样,都有自如调节时光的能力。外间一瞬,神殿内可能已是过去了十年。两代的神眷者用同样的方式压抑着自己,希望能够在时光的流逝中暂时麻木,换取短暂的平静。只是无论时光如何冲刷,心上的痛就像是锚定的灯塔般依然清晰。

他们两个,一个度日如年,一个度年如日。

梵琳将两只手都放在菲利浦的大手里,轻声问:“神圣同盟那边,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菲利浦摇了摇头,说:“我打下旭日初升之所,就算对得起祖先和整个人族了。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了,随他们去吧。死了的就是该死的,只有活下来的狮子才能成为万兽之王。”

停顿了一下,菲利浦无奈地一笑,说:“三十年来,惟一让我遗憾的事,就是始终没有办法把你从老龙手里带出来…”

菲利浦的声音渐渐低沉,梵琳依然低着头,眼泪却突然若流瀑,不断奔涌而下,再也抑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了头,眼前已是空空如也,菲利浦、酒馆和小镇都已消失不见,周围只是一片茫茫沙漠,没有边际,天也没有尽头。她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紧紧握着,可是抓住的不是菲利浦的大手,而只是一把淡金色的时砂。

梵琳忽然扑倒在沙漠中,用力痛哭。几百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哭出声来。

沙漠的景象在不断变幻着,天空渐渐阴暗,远方出现了一片茫茫的黑暗,正缓慢而坚定地推进过来,吞噬着一切。

那是一片无光的世界。

浮世德的天亮了,新的一天重新开始。在这座浮华迷醉的城市中生活着的大小贵族们,并不知道昨夜在永恒龙殿中发生了什么,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关心,顶层大人物们的事情就像传说般遥远,和众多下午茶会上的谈资一样,最多用来博取美丽夫人小姐们的一声惊呼。上层的大贵族们,则有让他们更为忧心忡忡的事情,那就是今天选举帝国继承人的会议。

十四个浮岛豪门,一共十三票,共计四位候选人,变数可以无穷的多。血腥阴暗的谋杀之夜背后,是无数的新旧盟约和交锋,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台面下的交易,是否最终会在台上兑现。

会议将在上议院的议事大厅中举行,除了浮岛豪门和候选人全部到场外,所有伯爵以上的贵族都可以列席会议,以亲眼见证整个选举过程的公正。

第21章 帝王之选

其实许久以来,尼禄、尼瑞斯的性格、能力和事迹早已为贵族们所熟知,瑞安虽然年幼,也因为这次事件跃入人们的视野。最大的变数则来自无定长公主,她派浊流回来宣布参加帝位候选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茫然间,有些人都产生了错觉,似乎无定长公主的回归就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快到十点了,陆续进场的贵族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位置。今时不同以往,皇家卫士控制了整个会场,每个座位上都写着特定的名字。没有列在名单上的人,根本不可能被允许进入会场。

在这一刻,没有人情,也没有例外。哪个家族真有实力人脉,哪个家族徒有虚名,一目了然。如果说浮岛豪门是顶级的贵族,那么能够列名会场的人,就是上流社会,也是整个神圣同盟的中坚力量。

李察步入会场时,浮岛豪门已经有一半家主就座。李察面色凝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

在浮岛豪门中,阿克蒙德是惟一一个没有投票权的,所以李察出现时,旁听的贵族中不免出现了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不过他们只是在讨论整件事背后的阴谋,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不管李察是否具有公爵资格,他表现出的实力都货真价实,阿克蒙德可是打残了好几个浮岛豪门,扫平他们这些二流家族更是不在话下。

候选人区域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摆放了四把椅子。看来尽管无定长公主属于自行宣布参加帝位候选,程序上并不符合神圣同盟的律法,但是众豪门和皇室依然承认了她有资格参加候选。

看到四把高椅,李察心中再次确认,规则的约束力,只是对能够被约束的人才有效。假如李察已经是传奇强者,又或成为真正的圣构装师,也不会有坎南男爵这种炮灰跳出来。就是他真的跳出来,提案也根本不会被上议院讨论。而无定长公主只是派了个随从来说了一句话,就让候选台上摆了四把高椅。

十点整,候选人们准时入场,坐到了相应的位置上。这是应该的程序,按照选举程度,在十点钟还没有坐到相应位置上的候选人,就会自动失去候选资格。但是当钟声响起时,走进议会大厅的只有尼禄、尼瑞斯和瑞安,无定长公主却是不见踪影。

三位皇子都是一身盛装,走上高台,然后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尼禄依然是那副和善无害的模样,瑞安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年,只是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此刻被众人目光注视着,也流露出些许的不安。尼禄和瑞安都很正常,可是尼瑞斯却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今天的四皇子居然是一身偏向中性的打扮,那些放在男人身上会显得过于轻浮的花边配饰,以及礼服上抢眼跳跃的亮蓝基色,在尼瑞斯身上居然衬出了无法形容的魅力,仿佛就是为他天然定制的一样。只是这样一来,尼瑞斯就彻底的中性化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带着凛冽杀气、并且削短了头发的绝世美女。

菲利浦在指定候选人时早就说过了尼瑞斯的性格问题,在这种时刻这种场合,尼瑞斯本该尽量展示男人气概才对,没想到他非但丝毫不改,反而变本加厉。换上这样一身装束,简直就是在刻意宣示着自己性格上的问题。这身衣服放在尼瑞斯身上,和女装也没什么差别了。

皇帝不同于其他贵族,还有一个神圣同盟脸面象征的问题。像尼瑞斯这样性格逐渐向女生扭曲的人如果是豪门家主还算勉强,坐到皇位上就立刻会引来无数非议。其实过去如菲利浦那样吃了睡、睡了吃,把自己养得像座山一样,也很是不妥。但菲利浦的皇位是打出来的,是真真正正击退了人人畏惧的无定长公主后才到手的,这样得来的皇位没有任何人能够非议。

但是尼瑞斯可没有菲利浦那样压倒性的优势和实力,他现在仅仅是个圣域而已,就算很强,也到不了李察那种十九级就敢喊出传奇之下无敌的地步。对豪门家主来说,因为实力的缘故选择尼瑞斯,那还不如选择瑞安。瑞安血脉天赋不比尼瑞斯差,而且是个正常的少年,选择他的代价不过是等上十几年而已。豪门家主们动辄可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时光去布局一件大事,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李察也在看着尼瑞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这种场合,在圣树王朝和千年帝国使节的见证下,尼瑞斯穿这身衣服出来,简直等于是在对各大豪门说千万不要投票给我。这却是何用意?

疑惑之余,李察也不得不承认,这身衣服确实适合尼瑞斯,一个不小心,就连他的心思都会有些飘动。

候选人进场的时间已经过了,仪式主持本该敲响金钟,钟声一响,没有抵达会场的候选人就会失去资格。但是主持人似乎已经得到了什么暗示,竟然就那么站着,根本不去敲响金钟,只是空等着时间流逝。

这个奇异的举动有最好的解释,属于无定长公主的那张座椅还空着。

议会大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空椅上。既然有投票权的浮岛豪门都没有发出异议,旁观的贵族也就乐得看戏。只不过真正年长、知道当年一些秘辛的老贵族们,却都隐隐有忧色。

这时从大门处忽然走进一个人,正是浊流。他显得行色匆匆,快步来到大厅中央,先是向所有到场贵族行了一礼,才严肃地说:“非常抱歉,无定长公主殿下刚刚传来消息,她已于一小时前从外域出发,但是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恐怕要耽误几分钟才能到达。”

这句话一出,顿时全场轰动。

凡是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从外域回到诺兰德,绝不是建个传送门就能回来的。外域和诺兰德属于不同法则的世界体系,想要回来得经过一系列的空间跨越,路经数十个中转位面才行。有些中转地点还是出了名的危险。无论从诺兰德去外域,还是从外域回诺兰德,传奇强者要花费的时间也要以年来计算,这还得运气够好,没有在路上受到重伤。现在无定长公主居然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从外域回来?

大多数人第一个反应是不信。可是李察冷眼观察,却发现包括铁血大公在内,几位著名强者的表情不是讥讽,而是骇然,于是知道这位无定殿下或许真能够在一小时左右就从外域赶回诺兰德,至少是有这种可能的。

这时托尔走进议会大厅,环视一周,用低沉的声音说:“在选举下一任皇帝之前,请允许我代表皇室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同盟的皇帝,孤身打下旭日初升之所的菲利浦陛下,已经于昨夜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陛下留下遗命,他的遗体将在永恒龙殿归入时光洪流,就不用举行葬礼和仪式了。”

议会大厅中顿时一声轰鸣,所有贵族都同时站了起来,就连李察也从座位上惊起,一时竟是茫然。

菲利浦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虽然皇帝亲口说过他的力量很快就要维持不住圣域,而且伤势还在不断恶化,可是包括李察在内的所有豪门家主其实都还抱有希望。菲利浦沉寂三十年,就只是一头一尾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打跑了无定公主,第二件则是打下旭日初升之所,其后战败达克索达斯两大超级强者,亦可算半件大事。

菲利浦一生中没干过几件事,但是他干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一般人能够达成的奇迹。所以这一次,豪门家主们其实还在暗中期盼着奇迹发生。

嗜血的菲利浦,只要他坐在那里,哪怕一点力量都不存在,都会让人莫名的生起信心。

毕竟同盟还有皇帝陛下在…以前许多人在绝望中,都会这样想。

可是现在,陛下竟然真的走了。

一阵喧闹之后,议会大厅突然一片死寂。人们多是茫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同盟的前景一片灰暗,仿佛天也是阴的。

金贝叶伯爵这时站了起来,向托尔致意,然后朗声说:“为了表达对菲利浦陛下的敬意,我们千年帝国愿意将此前议定的利益让出一半。”

伯爵的话又激起了一阵反响,许多同盟贵族都投以感激的目光,但另一侧的米拉内斯侯爵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迟疑了片刻,米拉内斯侯爵终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说:“我们圣树王朝也愿意让出一半利益,以作为对陛下伟业的致意。”

轻飘飘的一句承诺,两大帝国就等于吐出了一百余万平方公里的领地。金贝叶伯爵毫不在乎,他说得严肃认真,确实是在向菲利浦的伟业致意。米拉内斯心中却在滴血,他有心不跟随伯爵的提议,却知一旦这样做了,立刻会成为千年帝国和神圣同盟的敌人。

只是米拉内斯余音未落,议会大厅的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张扬得有些疯狂的大笑:“什么一半利益?问过了我的意思没有?”

笑声越来越高亢疯狂,转眼间竟是轰轰隆隆响亮得有如雷鸣。整个大厅内,凡是圣域以下的贵族都觉得好似有千万根尖针刺入耳朵,头痛得如要炸开,一个个直接滚倒在地。就是圣域强者也感觉十分难受,惊骇之下纷纷运起斗气全力相抗,这才好过了些,没有倒地出丑。

李察脸色也是一阵苍白,这时苍蓝之月吐出一缕月力,这才堪堪抵抗住笑声的侵袭。

议会大厅的空中忽然飘起阵阵黑色的条纹,看上去就像凭空出现的烟气。可是李察却赫然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坐在座位上,而是闪电般向后跃出,避过了横扫过来的一条黑色条纹。这些黑色条纹可都是空间裂隙,一旦被扫中后果难料。虽然李察现在实力今非昔比,就是被扫中也未必会受到重创,可是他也没有兴趣用自己的身体去测试这些空间裂隙的威力。

看着空中弥漫的大片黑纹,李察不禁骇然。浮世德是永恒与时光之龙的神殿所在地,周围时空无比稳固,上议院的议会大厅又经过特别加固,几重防御魔法阵都是出自传奇法师之手,就是为了防御一切空间传送类的能力。可是看空中如此之多的裂隙条纹,分明是有人正试图撕裂空间,跨界而来的迹象。

空中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条空间裂隙猛然扩大,从中猛然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突兀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骨肉匀称,五指纤长,比例接近完美,然而那五片漆黑如墨的指甲却是令人触目惊心。

这只手突然抓住空间裂隙边缘,狠狠一撕。空间裂隙顿时被生生撕开,变成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巨大裂隙。

议会大厅内接连响起沉闷的爆炸声,四壁、巨柱和天花板上纷纷爆出火光,防御魔法阵一层层崩溃瓦解,传奇法师们十数年的心血,竟然毁于一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空间裂隙里挤出来的一个人。

确切点说,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虽然非常狼狈、却依然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有着黑色的短发,刀刻般的线条勾勒出一张绝色的脸,紫黑色的双唇和她深紫色的双瞳同样醒目。她身上穿着一身根本说不上好的紧身甲,只是盔甲已是破破烂烂,露出大片肌肤和整条大腿。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青肿,甚至有的伤口还有苍白之火在燃烧着,另外一些伤口则不断有黑色小虫在钻进钻出。

她并不如何高大,反而可以称得上窈窕。当她从空间裂隙中跳出时,左手还留在空间断层中,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她四下扫了一眼,凡是触到她目光的人都如遭电击。

看过周围环境之后,她才自语道:“看来没走错地方。”

说完,她忽然转身,右手也伸入空间裂隙,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一声深沉的咆哮从空间裂隙中传出,凡是听到这声咆哮的人,心脏刹那间都漏跳了一拍,仿佛那一刻的时间被莫名地偷走了,只有传奇强者才不受影响。

她一声冷笑,忽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喊,骤然发力,空间裂隙忽然扩大,竟然从里面拉出了一颗比她身体还要大的狰狞兽头。这头巨兽的身体都卡在空间的另一边,只有头落在她手里,显得无比痛苦,不断疯狂吼叫挣扎着,每一声吼叫,都会让大厅内的众人感到灵魂都在飘摇。

大厅内几乎没有人认得那个兽头,浊流却是一声惊叫:“领主马拉马斯!”

那个女人双手忽然一错,把兽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她双手随即回错,又把兽头向反方向扭了一周。如是拧了几下,再用力一拔,竟是把兽头活生生地拔了下来。深紫色的腥血如瀑布般从空间裂隙中喷出,淋在女人身上,居然让她露出了陶醉癫狂般的笑。

浊流立刻单膝跪地,以夸张之极的语调赞叹着:“无定殿下,领主马拉马斯也陨落在您手里,您的伟业必将在外域永远传颂!”

浊流的话虽然稍嫌夸张,可也不算太过火。众目睽睽之下,一头强大的传奇级别的异域领主居然就死在无定长公主手里,这等战绩,确实足够震撼人心。

如果说有什么比传奇强者更加有威慑力,无疑就是斩杀传奇强者。

无定公主一声冷笑:“这头蠢货,居然追了我十几个位面,还以为我怕了它。要不是我要赶时间,哪还能让它活到现在。”

说完,她抬起左腿,一脚踹进空间裂隙,将还卡在那里的巨兽兽躯踹飞,弥合了空间裂隙。然后手忽然一松,咣当一声巨响,巨兽兽头就从空中掉落,狠狠砸在候选人高台上。兽头出人意料的沉重,把顶级硬木制成的高台砸得粉碎,而且在硬岩铺就的地板上活活砸出一个近一米的深坑。看这坠势,这颗兽头恐怕有数百吨重。

四把候选人高背椅自然也随着化为木屑。至于椅上原本坐着的三位皇子,自然及时逃开,只是脸色显得非常难看。无定长公主这一下,说好听点是立威,说难听了,或许就只是随手一扔,根本没看下面有没有人,就是有人,压死了也是白死。

无定公主随手一抓,居然从虚空中抓出一缕时光之力。她看了看,说:“还不错,我只迟到了七分钟。浊流,皇帝选出来了没有?”

浊流依然跪地不起,恭敬道:“殿下,还没有开始投票。”

无定公主脸色稍稍缓和,说:“这次算他们聪明。”说罢,她的视线扫过金贝叶伯爵和米拉内斯侯爵,又道:“刚才是你们两个说什么一半利益是吧?说,这是怎么回事?”

金贝叶伯爵此时竟能坦然面对,言简意赅,不到三分钟就把前因后果以及分界方案解释得清清楚楚。能够在无定公主面前这样说话可是不容易的,众贵族这才发现,原本这位年轻伯爵其实也是深藏不露。

无定公主听完,只是手一挥,淡淡地说:“放屁的一半利益。你们回去吧,告诉那些老家伙,就按原先的国界线来。要是有谁不服的话,尽管来找我。”

金贝叶双眉一皱,随即舒张开来,恭敬地说:“您的意思,我一定会带到。”

米拉内斯侯爵却急了,眼见拼死争得的天大利益转眼间竟成画饼,就只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上前一步,喝道:“两国之间的划界已经议定,岂能随意更改?这可是涉及圣树王朝的利益和尊严,不管你是谁,都最好慎重。”

无定公主的目光落在米拉内斯侯爵身上,双眉渐渐竖起,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

米拉内斯侯爵心中寒意骤生,刹那间全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这并不是无定对他做了什么,而只是本能的恐惧而已。就像许多弱小动物骤然看到天敌时会吓得全身瘫软一样。

然而米拉内斯一咬牙,猛然一挺胸膛,昂然道:“我是王朝使者。我站在这里,就代表圣树王朝,就代表皇帝陛下。你想杀我很容易,但是杀了我,王朝会再派使者过来,提出的条件会更加苛刻,你可想清楚了?”

这一番话,他曾经说过,当时就逼得龙德施泰德元帅和铁血大公退让。此番侯爵又押上了自己作为赌注,赌对方不敢和圣树王朝真正撕破脸皮。

无定公主忽然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手一伸一缩,竟已把米拉内斯侯爵的心脏挖了出来。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侯爵,无定公主一声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我想杀就杀了,你又能怎么样?”

米拉内斯侯爵艰难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恐怖的血洞,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无定公主,说:“你…王朝不会放过你的…”

侯爵毕竟是十九级的强者,生命力非常强大,就是心脏被挖出,也一时不会便死,但也只是能多支撑一会而已,特别是当他眼睁睁看着无定手一紧,轻描淡写的就把自己的心脏捏成肉末,侯爵最后一线生机希望也就此被扼杀。

鼓起最后的生命力,侯爵眼中喷火,死盯着无定公主,咬牙说:“你…你还不是超级强者…”

“那又怎样?”无定公主一脸讥笑,说:“你去问问华文那老东西,敢来和我打一架吗?我或许不一定能打赢,但一定可以拖着他一起死。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浊流!”

浊流抢上两步,又单膝跪倒,问:“长公主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无定公主淡淡地说:“去找一平方公里的地,割让给圣树王朝,就算对我杀了这位什么侯爵的补偿吧。随便挑块地就行,别找太肥的。”

侯爵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因为羞辱,一半是因为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盯着无定,以近似呢喃般的声音说:“你…真是个疯子…”

一句话没有说完,侯爵就一头扑倒在地,再也不动了。这位圣树王朝的权臣,终于玩火玩到了焚身的地步。

“说对了,我就是个疯子!”无定公主的视线扫过圣树王朝使节团的一众人,让他们瞬间惊惧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在这位恐怖的长公主面前,传奇之下简直就是任凭宰割的对象。

无定公主冷冷地道:“国界一切照旧,这就是我的方案!你们回去就把我的原话告诉华文那老东西,还有米伽勒那个小白脸。他们想要打架的话,尽管过来。我现在身上还有伤,大约三个月左右就会好了,想要占便宜就趁早。”

说完,无定又看向金贝叶伯爵,说:“同样的话,你也带给藏剑那位始终装嫩的大叔!”

第22章 一圈轮回

“一定为您带到。”金贝叶伯爵十分恭敬,就像面对一个真正的超级强者。这种态度让他的属下很不解,却也让无定长公主稍稍正眼看了看他。

长公主的目光随即从一众浮岛豪门家主脸上扫过,忽然哼了一声,说:“一群废物!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都不敢打上一架!这他妈的还叫男人?”

她的目光扫过李察,意外地停了停,然后摇头,哂道:“原来也是一个废物!”

李察瞳孔微缩,没有说话。

金贝叶伯爵回到座位坐定时,旁边一位在帝国内地位不下于他的年老侯爵轻声问:“伯爵,这位无定长公主不是还没到超级强者的程度吗?为什么要让这么大的步?”

这句话已经有些责问的味道了。

“直觉。”伯爵回答。

老侯爵顿时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直觉?”

“就是直觉。”伯爵再次肯定。

“这!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够靠直觉?!真是胡闹,现在立刻把提案改回去!”老侯爵气得胡子都要起来了。

金贝叶伯爵神态轻松地说:“想改分界线的话,你自己去提!我可不想死。我的命可比你值钱多了!”

“你!”老侯爵其实地位和伯爵相当,也出身豪门,因此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贝叶伯爵指了指自己的头,轻松笑着说:“我有直觉,而你没有,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千年帝国的使团内讧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因为这时无定长公主已经把手一挥,说:“开始投票吧!”

这时浊流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长公主侧后方,手中捧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袭猩红大麾,说:“殿下,请换衣!”

无定长公主伸手接过披上,遮住了满是创伤的身体。

浊流消失然后又出现,手中捧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华丽高背椅,放在无定长公主身后,说:“殿下,请就座!”

无定长公主坐在椅中,身体自然而然地就侧靠着,手臂放在扶手上,支着下颌,竟有了几分慵懒美丽的味道。浊流等无定长公主坐定,双手抓住椅腿,居然把高背椅给扛到了肩上!

无定所处的位置本来就在议会大厅中央,现在被浊流举在空中,天然就高出一众浮岛豪门家主,气势更是彻底压倒一旁站着的尼瑞斯、尼禄和瑞安。而身为传奇强者的浊流,对于给无定长公主当座椅支架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脸荣耀的样子。

一众豪门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所有在场的传奇强者看到浊流那副样子,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