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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就是不正常:

那神情是:你说他服气嘛,他又好像十分不服气;你说他不服气吧,他又显得非常恭服服膺。

——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情?

铁手已不及查究。

他要上山。

他要到山上去我寻他的兄弟。

他的女友。

他更要会一会:

叫天王!

山腰还是梯田,修竹绿树,随目可见,但到山头这儿,却很荒羌,只有一丛丛的荆棘林。

刚才洪水淹至山腰,但而今已退至山角,上山的路湿漉滑溜,泥泞水畦处处,很不好走。

如要上山,不好走的路也得走。

若要办事,不好见的人也得见。

如此,铁手就见着了查叫天。

然而他吃了二惊。

一,他并不知道山上会有那么多的人。

二,他竟不晓得哪一个才是查叫天。

按照常理:铁手决不会不认得查叫天。

铁手常跟随诸葛先生出入朝廷议事,偶亦得遇查叫天,惟“叫天王”班辈远高于他,他只观见其背项而未面会其人;就算只见其背影,亦觉十分迷惑、混淆:此人常交杂于他身边心腹知交中,很难分辨出他的真正形貌来。

尽管是这样,上得山来,铁手也不该辨别不出谁才是查叫天。

理由是:

一,“叫天王”定必气派过人。

二,铁手的眼力决非狼得虚名。

可是铁手就是认不出。

至少是一时分辨不出来:

谁是查叫天?

——哪一个才是”叫天王”!?

山上有很多人,多半却窝在荆棘林里,只有几人是林外。

山峰上有两人坐着,三人立着,三人跪着,一人趴着。

趴在地上的人已死。

铁手先在心里紧张了一下。

他马上细看那死人。

——他不欲见到那死人会是他的朋友。

幸好不是。

——那是一名和尚。

这和尚身着黄色紫裟,在佛门中的身份显然不低,他满脸白眉黄须,却都沾满了血碴子、血凝块。

他的致命伤也正在脸上。

眉心。

——一个血洞。

那是剑伤。

那一剑刺得不深,并没有透头骨贯穿至后脑,但已能即时要了他的命。

连血也不算流得太多。

铁手见不是龙舌兰或小欠甚或是麻三斤,心才一舒,手却紧了一下。

因为他认得出来死者是准。

——那是烦恼大师!

烦恼就是菩提。

而今烦恼大师已死、人死了就没有烦恼了,却不知还有没有菩提大智慧?

烦恼大师就是常与“叫天王”出入军机议事的法师高僧之一,当今天子自封为玉帝,又重通晓异术之僧道老派,故常引人佛门、道家有本之上议论朝政,参与国事。

烦恼大师原是学道的,也不知怎的,一日宣称曾受天帝感召,转而成佛,而对天帝形容,与皇帝赵佶龙颜完全吻合。

赵佶一高兴之下,就重用了此人(当然还有林灵素、王仔息、菩萨和尚、一恼上人等十数三教九流的人物),得以出入舍房,竟涉政事。

这人后来跟菩萨和尚、一恼上人等,见蔡家声势浩大,为道士林灵素、王仔息等撑腰,便转投“叫天王”一伙,以壮声色。是谓“法”、“力”相佐,“名”、”势”结党,以致“一线王”查叫天声威更盛。

而今,这号称可呼风唤雨、应在朝亦有翻云弄雨之能的烦恼大师,居然卧葬山头,此事、此案、此地的恩怨,恐怕不易、不宜、不可能随便消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铁手就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把他本来已够壮阔的胸膛,挺得更壮更阔,将他本来已挺直得像一杆标枪似的背脊,更挺直得像一株绝壁上的傲杉一样。

铁手已没有选择:这么多年来,他已习惯在江湖的大风大浪中乘风破浪,遇挫不折。遇悲不伤,甚至敢对风雨说,既要凄风苦雨就来得更狂风暴雨些吧,生怕的反而是那些杀自背后的阴风冷雨,更教人难防。

他习惯遇上压力之际,便吸气、挺胸、撑直腰板,仿似是走夜路遇上妖魅的人,要过关就得要眼放光、额发亮、连肩腰上点着的两点人气的“内火”也决不能让它熄灭,才能制得住、罩得住、唬得了这些拦路的魑魅。

是以,他遇上压力,反板直腰身,碰上大敌,更加挺起胸膛。

他本就熊背虎腰,身形壮阔健硕,加上他向来爱穿玄色铁衣,葛色长袍,更令人有一种像他的国字口脸一般的沉甸厚重的感觉,一般敌人,要予他压力,多让他反压得承受不了而折断退却。

——故此,人叫他“铁手”,可不止因为他姓“铁”,他对付歹人手上绝下放过、决不容情,也不只为了他有铁棍般的意志与身躯,还有沉厚浑实的功大力,更重要的是:他就如一块好铁,压力对他而言,反而成了要磨淬砺他成为一把利器的必要条件。

可是,他此际遇上的是“叫天王”。

——遇上查叫天,铁手这一块好铁,一名好汉,因而受到更强大的锻练,还是遭受更强力的折断?

铁手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过去不断的战役里,他在考验自己的实力。

今后也是。

人只有在不断的战斗中(哪怕是文的武的动的静的)才能真正成长,才能真正迫出自己的实力与潜力。

不过,眼前到底谁才是叫天王,倒十分令铁手迷惑。

铁手马上选择了坐着的两个儿:

他当然不会去选那三个跪着的人,也不人去选那三个站立着的人。

——那三个跪着的人当然不会是“叫天王”。

他们诚惶诚恐,宛似大限临头,当然下会是“一线王”查叫天。

——除非查叫天混在里边,来予他致命暗算。

所以他不会“选”这三名跪着的人作“查天王”看待,但并不是说,他完全没去“注意”这三人。

实际上,他对这三名“待罪跪地”的人也十分留意。

而且其中一名,还是他所认识的流犯。

另外那站立着的三人,铁手也认得其中两名:

那是“老张飞”查天王身边的四名心腹手下、弟子、门生、徒儿:“四大天狼”的其中两人。

那两人也是扎手的人物。

不过,不管这站着或跪着的人,都决不会是查天王。

——就算“一线王”查叫天要狙击他,也犯不着这样屈尊降贵。

因为今天在这“不文山”上,查叫天一伙的人已可谓占尽了上风。

他们高手如云、人手众多,且好整以暇、占尽地利之便。

他们若要杀死这一干捕快,已不必再伏暗狙。

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那两个坐着的人了。

这一来,“查叫天”就呼之欲出了。

因为那两个坐着的人。

一个面向着大家。

一个则背向诸人。

面向大家的人,目若铜铃,眉毛似戟,根根倒插向天:头戴盔甲,血盆大口,满脸满腮虬髯在他颧下颊上盘根错节;鼻孔翕动,鼻翼赤红,如同袖风送火一般;身长八尺,肤坐如山,简直是坐着也比人站着的高大,一旦走动起来只怕就像头巨兽;他向铁手瞪目怒视,不是不怒而威。而是怒而威,更威令人骇;他用一根食指指着铁手,那么一根指节已比寻常人三根勃起的阳具更粗;他光是手腕已比别人的大腿更壮更阔。

另一人瘦小。

虽然他背向铁手,但仍感觉得出这人:

一,年轻。

二,潇洒。

三,除了莫测高深之外,铁手还感觉到对方已看见了他,但他却“看不见”对方的样了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