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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惜了,我要对付他,不是因为我能对付得了他,而是因为这世上一定要有人来对付他这种人,所以我才要对付他;”小欠一字一句的说,而且每一个字都像用剑在石板上刻下来一般尖锐、深刻,“如果你说对了,我对付不了他,但人在世上总不能天天只做自己应付得了的事,总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承担一些对付不了事和人,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不能应付?对方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好对付?是不?”

“何况,”小欠充满自信的道,“不错,破碎空虚,赶尽杀绝,冠绝天下;可是,我跟他对上过一次、他虽没败,我可也没死。”

八无先生止住了咳。

他的眼睛非常黑暗,令人感觉到十分荒凉。

外边的夜,在瀑流飞泻声中,更显死寂,且漫着一股奇物的荒凉!

这时候,温丝卷的语音,仿佛又苍老了二十年:“也许你说的对。人不该意做自己的应付得一的事,也不该一生只做对的事。只不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一生里,有那么多的敌人,却只有这么少的朋友,我不想少了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哽咽,然后只说了三个字:

“我走了。”

只听一人沉声道:

“慢着。”

8、这般好的朋友

这次截止他离开的人居然是铁手。

铁手这时才吸尽了一口气。

他开始吸气的时候,小欠与温八无已开始对话。

他们的对答虽有针锋,但大抵踉铁手曾先后各自与陈心欠、温八无作过的对答接近:虽各行已见,但都是旨在激励对方,恃志不懈,以此自勉。

小欠和八无先生说了好几句话,铁手才吸完了一口气。

——可见他的真气极为绵长。

连这样随意一吸气,小欠和温老掌柜的都感觉出来:此人内息,已到了惊世骇俗但又深藏不露的地步了。

铁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先生是说:‘一线王’已练成了‘破、碎、空、虚’这‘四大皆凶’的绝世内功?”

八无先生目光闪烁,两颗寒星似的几要闪越出大眼袋来:“不错,一线王已练成了破神、碎功、空大、虚法这八大要门。”

铁手长吁了一口气。

长长的。

他刚才吸了一口气,就一直没换过气,他说话时也闭着这一口气,而今才缓缓吁了出来。

八无先生反问,“怎么了?你对他有兴趣?”

铁手苦笑:“世叔要留意这个人。”

温八无倦俯的脸上呈现了难得一见的尊敬之色:“诸葛先生?便是有他在,查叫天在京师时才不敢太无法无天。”

铁手点首道:“是的。世叔说我的内力练得还可以,但若遇上一线王,只要他已练成了‘破神功’和‘碎大法’,我就不一定可以了……然而他连‘空’、‘虚’二要门也通功了!”

温丝卷又从厚重如茧的眼皮内观察铁手,像一头会分析局势的狗:

“他可是权相蔡洋眼前火红过的人,而今派在外边为蔡京立威巡驾,跟朱励为虎作怅,你们说起来还是共事朝廷的同僚,你们就算不同一鼻子出气,还能左眼瞪右眼珠子么?”

铁手坦然道,“我跟一线王查叫夭,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且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八无还未答话,小欠已吐了一声;“好!”

八无先生望望挺直如一把出鞘怒剑的陈小欠,又扭头过去看看恢宏似一把人鞘古剑的铁游夏,神情就似一只皱眉沉思的狗、然后笑咧出一口黄牙:

“你们两人,该是朋友,不应是敌人……”

说到这里,忽尔一阵呛咳,咋啦咋啦的,像塞了一支笔两根骨头在喉头,好一回才喘定,向铁手问:

“你要对付一线王?”

铁手摇着:“我不对付谁,但若要让我见着他行不义之事、杀无辜之人,我便不管他是什么王,也要让他知道王有王法,准犯了法谁就得伏法。”

八无先生这时的表情就像一头在大户人家门前充满哲思的铜狮:

“你刚才一呼息间,已用上‘一以贯之’的调息法。难怪你年纪轻轻在内功上已臻巅峰,我看你在平常谈话、睡眠、吃喝间都练功不辍,自然比任何修练者都更加进境神速了。

这是兴趣、志业与生命共一呼吸、同一进退了。——你却看我内功如何?”

铁手略一寻思、坦然道,“我初以为先生以毒称绝,但刚才先生随意发声,我却只有一只耳朵闻得,单是这份内力.便是传说中的‘心无挂碍’的内力修为,别的不说,光是这门内力,我便远远莫及。”

温八无道:“你是不练这一门,不是练不了。不过,我内力还算不错吧?但我这一肺腑的痰,一喉咙的咳,都是让‘一线王’一掌所赐的。你的内功修为在同级己无人可以匹比,但要比查叫天,只怕还差了一截。”

铁用手一比:“一大截。”

铁手忽问,“您待会儿就要离开这儿了?”

八无先生道:“这儿已泄底了,我自然不能留了,也不想陪你们这一伙的鞭儿玩下去了。”

铁手忽道:“您的手心的那颗是痣?”

八无先生一怔:“痣?”

他翻开掌。

铁手戟指道:“右手。”

八无先生奇道:“哪有?”

铁手以手指点出位置:“这儿。”

猛然之间,铁手的手已扣住八无先生右手脉门。

这一下变生肘腋,急若星飞,不但小欠应就不过来,温八无也想不到,当定过神来时,铁手已扣温丝卷右手。

八无先生嘶声道:“你!”

正待挣扎,忽觉左半身子有三股热流、两股寒逆冲,一时脂中、喉里、心坎、腹下、亢骨一阵麻痹一阵颤哆,本要发声叱责,但一开口,却一连自控不住的说了十几句十几声:

“嘛呢呗垟麻葛倪牙纳积都特巴达积特些纲微达哩葛萨而斡而塔菩哩悉塔葛纳补罗纳纳卜哩丢班纳捺麻卢吉说那莎词……”

他一口气说了下来,牙龈颤抖开阖,竟吐出了这一大堆字音,然后又复重一次,直至他念到第二遍,已双眼全合,身子像筛箕般的抖动着,像进入了一种扶乱冥行的非常状况,但口中依然念念有词,语音虽低,但仍然字字清晰。

铁手的左手仍按住八无先生的右手脉门,但左手五指骄如短棍,振挺折打捶击在温丝卷的各大关节上,梆梆有声,卜卜不绝。

温八无没想在武林中人称“第一号好汉”的铁游夏,也会对他突施暗算,更没意料到六扇门时享有盛誉的“正人君子”铁手,竟会向他出手,所以一失神间,已然受制。

他一受制,小欠已拔刀。

他铮地揪出了“百忍之刀”。

刀在于。

他却没有出手。

至少他没有立即出手。

因为他看到了铁手的出手。

也听到了八无先生的语音!

在这紧急关头,温八无口里吐出来的竟是“观音灵威真言”——他就是六字大明咒!

——别的他还不一定清楚,但他与八元先生有过命的交情:他深知温丝卷信奉观世音菩萨,故每逢上香供拜的,口中心里,紫念这“观世音菩萨咒”。

小欠不信神。

他只信自己。

可是他跟八无先生在杀手涧上‘崩大碗’里相处了一段日子,早晚听温“老头儿”念此段经文,早已耳熟能详。

而今,他乍见铁手一旦翻扣住温八无的脉门,八无先生出口的竟是经文咒语,他情知有蹊跷,便持刀作剑势,却不出手。

果然,铁手指如棍槌,拍击八无先生身上各大要穴,不一会,又擎拿八无先生的虎口,腋窝、锁骨等部位,这时,温八无已受制软倒于地,铁手更双手压其胸腹,更跨其上,两手抄紧其腰,使他自纵其重,如此反复轻举抄起,离地在尺四寸余,遂又放开,共二十六次方止。

小欠持刀默立不语,只紧盯场中变化,并未插手。

这样过了一会,铁手才吁出一口气,用衣袖偕抹额上滚滚而下的如雨大汗。——他一向温文懦雅,举止期文,而今因气喘未定、汗流浃背,也顾不得雅观了。

但他一舒出了那口气,就向小欠道:“谢谢你替我护法。”

他几乎就在这“吸一口气”的片刻之间,恢复了一半的元气。

小欠心下震动,只道:“我没替你做什么。我只是没向你出手而已。”

铁手道:“有你在这儿,就等于向我施了援手。”

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铁手的内息竟已平伏了大半。

小欠暗自惊佩,口里只说:“你这样做,很冒险。要我不知道唐时孙思邈‘千金要方’的‘拍击疗法’和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所载的:‘颠簸疗法’,说不准,我早已向你出手了。”

铁手笑道:“要是你在这时候出手,我就死定了。”

小欠心里暗叹,知道他的真气已完全填补过来了!用这般十分伤元气的急疗法,却仍恢复得如期之快,连他也只有叹为观止的份儿了。

只听一阵咳声。

咳得掏心呕肺的,呛得像整个人都裂开了十六、八片,可是,比较特殊的是:只咳只嗽,却再无浓痰堵塞的声响。

然后巍巍颠颠的,温八无终于佝偻的重新站了起来。

小欠冷冷的看着他。

也看着铁手。

铁手伸手要扶,边问:“好一些了吗?”

温八无甩手。

他不要他扶。

他不要任何人相扶。

——作为一个孤僻、骄傲,独行其是的江湖人,“不用任何人扶持”和“自己跌倒了就得自己爬起来”,是一定要坚守的两个生死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