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玉色的衣衫上,淡淡描绣着云纹。让他整个人都宛如笼罩在美玉一般柔和的光晕下,看去是那么的高远清华。蓝彩衣聚精会神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始终不能,片刻之间,她竟起了一种错觉——她甚至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否还在世上!

只有那淡淡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又变的如此温暖,似可触摸,仿佛他本是天上之人,只因这一笑,又回到了人间。

蓝彩衣却觉自己心中的热情在一点点变冷,最后凝为寒冰。

玉山在侧,顿觉自惭形秽。这种感觉真切的袭来,一点点将她的心侵袭为死灰。

她在心中默默对比着彼此的容颜,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知道自己的确是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七年痛苦换来的刹那之美,最终还是不敌他的一个笑容?

难道自己真的与七禅蛊无缘么?

蓝彩衣脸上的惊愕、失望渐渐转变为苦涩。

吉娜本来为南宫韵的容貌所摄,正看得目瞪口呆,却感到蓝彩衣的手渐渐变得冰凉,不由担心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她目光落在蓝彩衣脸上,却不由大惊失色。她的脸并没有改变,但美丽眸子中却泛出一片死灰的色泽。

她的目光看上去竟和垂死的阿婆一样苍老。

吉娜只觉一阵噩寒从心底深处升起,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姐姐,不要…”

就在这时,蓝彩衣眼中掠过一丝绝诀,两条彩色丝带突地从她袖中激射而出,将她整个身子托起,向神魔洞中飞去。

“不要!”吉娜失声惊呼,正要去抓住她,一阵却被一股强大的反挫之力弹开了。

吉娜连忙爬起来,却只看到蓝彩衣最后的眼神。

她投身神魔洞,并不是想要获得此生未了蛊的认可。而是一切希望破灭之后,她只有用毁灭,来表达对自己的最后一点尊重。

她宁愿在最美的时刻,葬身七禅蛊身前,也不愿在病痛与丑陋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如果我不能得到你,那请让我再看你一眼。

然后,沉醉在你给予的死亡中,无怨无悔。

吉娜怔怔的跪在冰冷的青石上,蓝彩衣最后的身影如惊鸿一瞥,却是如此动人。

然后,一声巨大的兽啸直干云霄。

天地动摇,四周山石滚滚落下,吉娜几乎立身不住。

一阵嗡嗡振翅之声大作,伴随着蓝彩衣凄厉的长笑,但瞬间,她的笑声就已淹没在骨肉破碎的裂响中了。

一切又重归寂静。

吉娜又惊又悲,眼圈立刻红了起来。身后那老乞丐轻轻摇头道:“可惜。”

南宫韵脸上又浮起那优雅的笑意,拱手对老乞丐道:“老先生,现在轮到我去取蛊了。”

“你也不必。”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声音低沉动听,却带着莫名的森寒,连谷中的夜风也不禁为之瑟缩。

南宫韵也不由微微变色:“谁?”

“我。”一个黑色人影在月色中渐渐清晰。

“孟天成?”南宫韵温婉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你还没死?”

那人缓缓向洞口走来,一字字道:“二百八十条人命,还没找你们南宫家讨回来,我又怎么会死?”夜风如鬼啸般响起,大片墨云宛如张开了一对巨大的羽翼,捧侍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脚步,徐徐向神魔洞压下。

南宫韵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中了我的归云剑,绝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孟天成冷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堂堂南宫世家的公子,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少侠,竟会在剑上下毒!”

南宫韵想要反驳,却一时无语。看着他步步逼来,不禁又想起了月光下他那弯血红的魔刀,和赤红的双瞳,心中不禁一寒,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沉下心来,道:“你…你也来取七禅蛊?”

孟天成在他面前三尺处止步,森然笑道:“还有人比我更配来见此生未了蛊么?”

他长身站在南宫韵面前,黑衣宛如羽翼一般在山风中翻飞。

这一刻,借着微薄的月光,吉娜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脸极为清俊,惊若天人,却又偏偏带着浓厚的邪气。

如果说南宫韵宛如美玉一般温婉动人,那他就是一团暗狱之火,在仇恨中燃烧出夺目的光华。

这光华带着邪恶、妖异,却是如此耀眼,将南宫韵的精心维持的风仪一点点侵蚀、焚灭。

无边杀气,从孟天成身上透出,沉沉压在整个神魔洞口。南宫韵心中一惊,短短三年时间,他的武功竟进步了这么多。

孟天成冷笑,又向前踏了一步。南宫韵为他的气势所迫,几乎要向后退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归云剑。

他知道,这个时候后退哪怕小小一步,他就彻底失败了。自己的梦想,父辈的期望,南宫世家的百年荣耀都会在这一退中彻底化为泡影。

所以,他只能克制胸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站得很直。

虽然在吉娜看来,他依然玉树临风,风姿清绝,但一旁的老乞丐却已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道夺目的红光如闪电般划破夜空。

南宫韵的归云剑刚刚出鞘,却感到咽喉处宛如被风吹过,微微有些发寒。然后,他看到孟天成那双被仇恨点得赤红的眸子。

“你的债,总是要还的。”

砰的一声轻响,大蓬鲜血喷溅而出。

吉娜一声尖叫,南宫韵的眼睛陡然张大,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手。

然后,缓缓倒下。

鲜血如飞花落叶,洋洋洒洒,但孟天成没有躲闪,而是在血雨中,徐徐张开衣袖,尽情享受着仇人鲜血的温度。

温润腥闲的液体,沾湿了他披散的长发,和羽翼般飞扬的衣带。他看上去就宛如在复仇中沉沦的王子,将自己清俊的容颜、高绝的武功、和心中的善良、眼中的温暖一起交给了妖魔。

良久,他将手中赤红的弯刀收起,也不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吉娜,径直向神魔洞走去。

“站住。”

孟天成皱眉——他本以为,没有人敢在此时拦住他。

回头看去,却见那老乞丐正用脸上两个黑洞对着自己,孟天成不禁一阵厌恶,冷冷道:“怎样?”

老乞丐摇头道:“你不能进去。”

孟天成的声音更冷:“为什么?”

老乞丐长长叹息一声道:“十几年来,来到神魔洞的人不下数百。你的确是其中最优秀的。”他的脸色冷了下去,话锋一转:“但还是不够。”

不够?

孟天成的脸色冷如冰霜,森寒的杀气流水一般从他袖中的弯刀透出。老乞丐却仿佛完全不觉,挥手道:“走吧,此生未了蛊不会认可你。”

孟天成注视着他,杀气渐渐敛起,转身依旧向洞口走去。

老乞丐长叹道:“我好心阻止你,并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接近此生未了蛊的要求,而是他们取蛊,都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你不是。你只是受人所托而来,又何必如此执着?”

孟天成不禁停下脚步,重新打量这老乞丐:“你怎么知道?”

老乞丐道:“你不必问我,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我守护神蛊多年,已与他们心意相通,你若相信我,立刻放弃。”

孟天成紧闭嘴唇,并不答话。

老乞丐道:“我虽看不见,却能感到你心中的犹豫。你有未报之仇,未报之恩,未尽之情,的确不应该轻生的。”

月光下,孟天成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老乞丐的话,已触动了他心灵深处最软弱的一线。

孟天成缓缓抬头,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我只想知道,此生未了蛊到底要寻找怎样的主人?”

他半面脸庞已被鲜血沾染,但这不仅无损他出尘的清俊,反而与他与生俱来的邪逸之气映衬,更显出一种独特的魅惑。

这种魅惑,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心动。

他的确有资格问这样的话。

若连他也不能获得此生未了蛊的认可,那还有谁能?

老乞丐却笑了:“一年前,我也很疑惑这个问题。敢于前来神魔洞取蛊的,无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神蛊却不屑一顾。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禁着急起来,开始在江湖上四处行走,希望能找出更为出色的人选。直到一年前,我看到了他。”

老乞丐的声音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一眼认定,他就是七禅蛊要寻找的人。于是我几次暗中留信,希望他能领悟我的苦心,来到神魔洞…但他还是没有来。”

孟天成道:“为什么”

老乞丐苍老的脸上掩不住失落:“因为他已不需要七禅蛊。真是可笑,想要七禅蛊的人,七禅蛊不想要他。七禅蛊在等的人,却并不需要七禅蛊。”

孟天成仰望明月,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弄此事本身。

老乞丐长叹:“我也已经老了,只怕等不到下一个七年,难道这天生神物,终究无法为世所用,只能长眠于深山大泽之中么?”

孟天成瞑目思索片刻,道:“那人是谁?”

老乞丐的脸色凝重下来,一字字道:“新任武林盟主,杨逸之。”

杨逸之,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夜风一般从天风谷中飘过。

孟天成的双眼霍然睁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这样的神情,吉娜一天之内已经看到了三次。第一次是蓝彩衣听到南宫韵的名字,第二次是南宫韵见到孟天成。

第三次就是现在。

杨逸之?

吉娜不禁对这个名字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七禅蛊如此看重,能让孟天成也甘避锋芒?

难道说,他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双眸子的主人?

想到这里,吉娜的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恨不得化身飞鸟,马上来到他面前。

老乞丐望着孟天成,似乎在重申一个事实:“七禅蛊本是为他而等。”

孟天成沉吟良久,身后,万千金蚕蛊光芒明灭不定,一如他心中天人交战。

他终于点了点头:“这三个字,便够我向王爷交代了。”突然转身,向谷外走去。

吉娜瑟缩着躲在一旁,看着他的衣角从自己眼前飞扬而过。她本想叫住他,询问杨逸之的下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一日奇变叠生,早已让她惊得没了力气。

吴越王府。

华灯摇曳不定,明黄色的帷幕在夜风中微微起伏。

吴越王默默听完了孟天成的陈述,叹息道:“你做得对。”

孟天成脸上略有愧色:“是我办事不力…”

吴越王摆手道:“不必自责,你走之前,我一再叮嘱你要听从洞口老乞丐的判断。他若说你不能,就不必冒险。”吴越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道:“在我心中,人才比七禅蛊更加重要。”

孟天成低下头,清俊的脸罩在斗篷的阴影下,却看不出神色。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个老人是谁?”

吴越王淡然笑道:“他就是上一任七禅蛊的主人。”

孟天成皱起眉头:“邱渡?”

吴越王点了点头:“正是,与魔教长老一战,他身负重伤,幸得三生蛊之助,并未丧命。但他深爱的女子,却死在了他怀中。邱渡自此心灰意冷,无心涉足江湖,于是将七禅蛊从身上取下。十余年来,他隐居山谷,即是要为这七只上古神兽找到新的寄主,也是为了远离俗尘,追缅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