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官的主意!”随着森严的话语,三个褐衣男子从堂后踱了出来。发话之人腰系小绦,头戴尖帽,鹰鼻薄唇,面色阴沉。

当卓安婕的目光落在那人脚下的白靴上时,瞳孔顿时微微一缩:“番子……”

“本官东缉事厂寅颗役长曾宪鸿,奉命查办郭氏灭门一案。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法子乃是本官所定。怎么,你有什么不满么?”那人紧盯着卓安婕,目光阴鹜,摄人魂魄。

“要是我有呢?”卓安婕淡淡地道。

曾宪鸿冷笑:“那本官自然会想法子让你变得没有。”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卓安婕语气轻松,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曾宪鸿双手爆豆般的一阵轻响,左手五指微弯,轻按在身边的八仙桌上。无声无息地,五指深深没入了桌面,坚硬如铁的红木在无坚不摧的指力下仿佛成了油脂。如此可怕的指力毫无疑问地证明,他的大力鹰爪功已臻至化境!

“这倒奇了……”卓安婕轻描淡写地望着桌子,“我还以为没教养的野猫才喜欢到处磨爪子呢,想不到曾役长也有这个喜好。”

“你!”饶是曾宪鸿城府甚深,也不禁怒形于色。

“曾大人息怒……卓女侠也只是语出无心,绝非有意嘲讽大人……”陈县令忙起身劝阻,这两位大神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要是两人大打出手的话,自己这小小的县衙怕还不够他们俩折腾的。

“这孩子先带走了。案子我会查下去,若是见到徐四,我自会带他来见县令大人……”卓安婕拉起徐狗儿向外便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哼,区区一个江湖客,也敢在本官面前摆脸色,不知天高地厚……”曾宪鸿冷冷一笑,伸手去拿案上的茶杯。

“哗啦!”八仙桌忽然崩塌,茶壶茶碗翻洒一地。弄得几人汁、液淋漓,好不狼狈。

“混、蛋!这是怎么回事!你这管城县穷得连张结实点儿的桌子都买不起了吗?”曾宪鸿破口大骂。

陈县令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条断裂的桌腿,神色沉重:“曾役长,请看……”

“这桌腿怎么了?”曾宪鸿接过桌腿,脸色随即一变:“咦?这是……”

“四条桌腿在面前被齐齐斩断,我们竟然毫无察觉……”陈县令摇了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天!好快的剑……”

卓安婕带着徐狗儿离开县衙,快步而行。

“我们就这么走了?”徐狗儿一脸的不服气。

“事情有变,没想到东厂的人会插手。”卓安婕语气中多了一丝沉重。

“你怕了?”徐狗儿仰起小、脸问。

“是,我怕麻烦。”卓安婕坦承道。的确,她并不怕这几个番子,但东厂眼线遍布天下,一旦招惹了他们,在大明境内寸步难行。

徐狗儿低头不语。

“放心,再怎么也要还你们父子一个公道。”卓安婕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那要是他们不肯给呢?”徐狗儿反问。

卓安婕停下脚步,肃然道:“你记住,永远不要指望人家把公道施舍给你,而要靠自己去挣!用脑子和拳头!”

“脑子……和拳头?”徐狗儿喃喃自语。

“没有拳头,人家就不理睬你;而没有脑子,你的拳头则拼不过人家的刀子。”

徐狗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随即又问:“那现在我们去哪儿?”

“去郭家。”卓安婕果断地道,“师弟说过,刑案最重初情,而初情莫重于案发之地的检验。我倒要看看这案子有什么蹊跷,连东厂的走狗都引来了。”

郭家在县城东南,三间四架的格局,的确是个富贵人家,只是此刻早已成了鬼蜮,大门上也挂了封条,远近行人路过时都低着头,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有两个黑袍汉子身配利剑,背手在大门前徘徊。

“看,是闪剑门的人。”将小脑袋从墙角缩回来,徐狗儿压低声音道,“他们把大门封住了。”

“谁说要走大门?”卓安婕拉着他转进郭宅南面的一条小巷。眼见四下无人,她抱起徐狗儿,猱身一跃,飞过院墙。

墙内是个小花园,四下鸟语花香,一派详和,令人无法想象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惊天血案。快步前行,两人来到正房外。此时尸体早已不见,可地上一滩滩殷、红和刺鼻的血腥味儿却依然触目惊心。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卓安婕数完地上的血迹数目,脸色疑惑:“奇怪,从血迹上看,郭家满门都是在这儿遇害的。半夜三更的,他们干吗聚在一起?”

“吃饭?”徐狗儿试探着说。

“你见过和仆役一起吃饭的主家吗?肯定另有缘故。”卓安婕摇了摇头,推门进屋。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被褥都被割破了,很明显,凶手在找什么东西。

“难道是强盗劫财?”卓安婕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屋子里几样金银器皿原封未动,凶手肯定不只为劫财而来,定然是在找某样特别之物。会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古董瓶子?一边想着,她一边模仿师弟云寄桑断案时的样子在地上兜着圈子:“凶手之所以灭郭家满门,若非有血海深仇,便是怕有活口留下,暴露身份……嗯,当晚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凶手趁郭家人聚集在一起时,突然现身,逼、迫郭家人交出东西,随后便大开杀戒!”她挥了几下手,又一脸烦恼地放了下来:“不见尸体,很难明白凶手是如何下手的。算了,还是先找找凶手进入和离开的踪迹吧。”

她转了一阵,却始终没能发现有夜行人飞檐走壁的痕迹,心中不由略为烦闷,明白自己始终不能像师弟那般明察秋毫。扭头一看,却见徐狗儿也聚精会神地在墙根下找线索,不由莞尔。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院落中的一棵大树上,树皮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三个字——“西墙下”。

这字是谁留的?郭家人?可他们逃命都来不及,怎会有空在树上刻字?西墙下?西墙下有什么?是凶手的踪迹么?

卓安婕上前对着字迹比了比。

奇怪,这字竟然是用左手写的。为何用左手留字?莫非怕自己认出笔迹?难道这人是自己认识的?想了一会儿,却始终不得要领。

“狗儿,过来!”卓安婕索性不再想下去,叫过徐狗儿,向西边走去。

她沿着西墙根儿缓步而行,一边仔细观察地面和墙头。奇怪的是,除了一个狗洞,她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奇怪,难道那三个字只是乱写的?她暗暗地想。

忽然,她发现徐狗儿正对着那狗洞发呆。

“狗儿,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徐狗儿小、脸苍白,咬了咬下唇,艰难道:“是我爹……”

“什么?”卓安婕一愣。

“我爹他……他那天来过郭家……”徐狗儿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抽噎地说。“这个狗洞是我爹扒的,偷人家东西时他常这么干,我认得出来。”

“可你不是说……”

“我爹那天晚上没回家,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徐狗儿低声说,随即又急急仰头道:“可他不会杀人的,真的!”

“别急,狗儿,我知道你爹没杀人。”卓安婕轻声安慰着他。

男孩儿听她这么说,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对眼前这美丽女子养成了深深的信赖。

卓安婕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是徐四杀了郭家满门。连偷东西都要挖狗洞的人怎么有能耐和胆量在郭家人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动手杀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便知道那绝无可能。何况普通人杀人时无法控制力量,常常拼尽全力,杀了一两个身子就软了,能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的只会是杀人如麻的江湖高手。不过狗儿说得对,徐四当晚很有可能来过郭家。不仅如此,恐怕他还看到了凶手的真容。这就是他迟迟不敢现身的原因。不,也许此时他已经被凶手灭口了。

“狗儿,案发那天,你爹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徐狗儿回忆着那天的情形,一边呓语道:“那天……爹他好像很高兴,一直哼着小调儿。对了,他还对我说,今天一过,咱们父子就要过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