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安静地摇了摇头,抿嘴一笑,接着问:“李言哥哥,爷爷呢?”她露出疑惑的表情,用手对着李言比划了一下,认真地说:“李言哥哥,你变了好多!”她指着他脸上青色的胡渣子,表情有点嫌弃:“都快成大胡子了。”

“叶尔,你乖乖在这待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李言温声说。

叶尔点点头,“那你快点,我一个人害怕!”

“好,乖,我保证,马上就回来。”李言倾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叶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被亲的地方,开心而又害羞的笑。

从小到大,只有爷爷亲过她。

爷爷总是很不正经地说:“二子,来来来,把小脸伸过来让爷爷香一下!”

叶尔闻言总是很乐颠乐颠地跑过去,把小脸凑到爷爷嘴巴,爷爷啪嗒,狠狠亲了个响啵儿,然后开怀大笑地逗她:“哎呀,好香啊,把我鼻子都要香掉了!”

这个时候叶尔就会咯咯咯地很开心地笑,然后又凑过去给爷爷香一口,爷爷又大笑着说:“哎呀,鼻子又香掉了,不香了不香了,没鼻子香不了了!”

叶尔就会咯咯咯地一直笑个不停,知道李老太来打断他们俩,凶着叫叶尔做作业去,然后骂叶老头总是老不正经的逗孙女,耽误学习。

现在被李言香了,她很开心,她觉得,只有真正喜欢她的人才会愿意跟她做这样亲密的动作,才会愿意香她。

李言一出去,就十分焦急地冲到主治医生那里,向来不温不火的他第一次打乱了节奏:“医生!医生!医生你快去看看!我朋友她怎么了?”

这几天以来,李言一直在这里照顾叶尔,他情绪内敛温文尔雅,鲜少见他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医生连忙赶到她病床前,叶尔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医生,发现不是徐医生,她也不紧张,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像小和尚一样盘腿而坐。

医生摸摸她的头,“已经不烧了。”又用助听器放进她衣服里,在胸前各个地方听了听,温和地问她:“有木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头还痛么?”

她笑着摇摇头,本来想说不痛,可一摇就发现头真的痛,不由疑惑地摸摸头,手一触碰,发现那里包了个大纱布,轻轻一碰就疼的厉害,头还有些晕晕的。她乖巧地对医生说:“头有点晕乎乎的。”她指着头上的伤口处有些委屈:“这里好疼~”

医生摸摸她,“不疼了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你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医院吗?”

“不是李言哥哥背来的吗?”她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天真地笑,“医生,我要回家了,我作业还没做完呢!再不回家爷爷该等急了。”

说到爷爷,她不知怎么,心猛然就痛了一下,痛的她一抽,小脸顿时就皱了起来,痛苦地捂着心口的位置蜷缩了身子。

医生和李言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眼泪汪汪的,有些无助:“这里好痛!”

“不应该啊,这里怎么会痛呢?”医生连忙给她做检查,以为还有哪些后遗症,可检查了一番发现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一直指着心脏的地方喊着痛,痛的她眼泪淌了一脸,却没有感觉一样。

她睁着泪汪汪的眼难过地问医生:“医生,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病了?怎么这么疼?”

“小孩子没事别瞎说,什么治不好的病!”医生温和地笑着训斥,招呼着护士,推她进去又做了一次检查。

检查得出来的结果是,病人因受到外界刺激过大,加上之前发烧没有及时来医院处理,加上大脑又经过外力的猛烈撞击,使得产生逃避心理,心智与记忆……现在还不确定到底停留在几岁。

“医生,还能医治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病人也许一辈子就这样,好好养着,也许有一天突然就好了,只是有些心结,唉!”

叶尔在医院期间,李爸李妈因要忙碌爷爷的后事,也就没来医院看她,直到听说她醒来,才打电话拜托李言好好照顾,带回家来。

家中亲戚已经走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邻里朋友和爷爷的直系亲属。

叶尔跟在李言后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直看不到她最熟悉的那个人,眼眶开始泛红。

李老太看她回来,起身向她走来,吓得她本能地往李言后面缩,李老太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

叶尔被吓了一跳,记忆中电火石光地闪过一个片段,手紧紧揪着李言的衣服,脸色顿时发白,吓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奶奶别打我,别打我,我…我去做作业。”

众人一惊,李老太向来爱面子,叶尔在这么多邻里朋友面前说这样的话,本来没什么的事,这下李老太就算不打她也不可能了。

叶老头刚刚去世,李老太哭过之后眼眶还肿着,这几天她苍老了不少,头发也斑白了许多,神情疲惫。

听到她的话,她阴沉着脸色疲惫地挥了挥手,“我不打你,我打你干什么?我打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干什么?走,走的越远越好,给我滚的远远的。”

叶尔从李言身后出来,拼命的摇头,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目光哀求,却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怕奶奶一生气就不要她了。

小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不听话,不听话把你送到谁谁谁家不要了,给别人养去。”

李妈看到自己女儿被骂,不高兴地说:“好好的凶小孩子做什么?她刚刚才从医院回来!”扭头对叶尔也不耐烦地说:“你也是的,好好的哭什么?哪个欺负了还是怎么着你了?还不把眼泪擦擦!”

李老太和媳妇向来不怎么对头,见媳妇当众顶撞她,气的骂道:“我凶什么?她爷爷死了你知不知道,收棺她不在,她爷爷上坟她也不在!这样的丫头我还养她做什么?当初怎么就养了她,还不如一把按在脸盆里摁死算了!”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拿起门后的扫帚就对着叶尔挥过去,哭着说:“你给我走,别在我们家待着,你不是说我打你吗?我今天就打死你!”

扫帚头对着叶尔身上一下一下的就打了过去,被李言连忙拦下,都打在了他身上。

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疼,何况她一个小姑娘。

李老太这只是习惯性动作,她是个暴躁脾气,生气时,总是拿到什么东西就挥,有时候是筷子,有时候是扫帚梗,有时候是竹丝,只是小时候拦在叶尔身前的叶老头,现在是李言。

叶尔吓得动也不敢动,任李老太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打在她身上,跪在那里只知道惶恐地哭着喊:“别不要我……奶奶别不要我……爷爷……爷爷……”

在她印象里,罚跪是很平常的事,作业做不出来要罚跪,不听话也要罚跪,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吓得跪下了。

李老太一听她还喊爷爷,气的用扫帚梗打的跟用力,劈头盖脸地就乱打一气:“你个没良心的,你还喊你爷爷,你爷爷死了!都是你!都是你个扫把星害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学校里老师也是这样,对调皮的学生老师总是用罚跪来惩罚,只是在学校里,她从未被罚跪过。

李妈一直心安的告诉自己,女儿在给公公婆婆带着是享福,连个碗都不会洗,也不知道多享福,心里也就没有什么愧疚,现在看到李老太这样打自己女儿,毕竟是亲生的,自己骂是一回事,别人打又是另一回事,一时间心痛的不行,连忙走过去将李老太手中的笤帚接下,“妈,爸年纪这么大了,又有过那样厉害的病,这哪里是小二子害的,你冷静冷静!”其他邻里朋友都拉着劝着说:“别打了别打了,二子还小不懂事,大坏了可怎么好?别气了别气了,她也不想的。”

李奇前几天看到叶尔被李老太打晕过去,心中本就气愤,只是碍着自己是晚辈不好说,此刻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大声囔道:“奶奶,你能不能别打了?姐姐都这么大了你还动不动就打她!”

李妈也对叶尔凶道:“还不快起来!”

叶尔看了李老太一眼,被李言拉起来放到身后。

她这样的表情,在她小时候经常看到,长大后基本就没有了,可能是叶老头的爱给了她安全感,知道她不会再被人送走,有了爱她的家人,她性子也变得活泼,在叶老头和李老太面前爱娇起来。

气急了的李老太没发现孙女的不对,一直关注她的李爸却发现了,赶忙走到她面前替她擦干眼泪,担心地问:“二子,你怎么了?没事没事啊,别怕,爸爸在这,没人不要你,啊!”

将她拥进怀里之后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害怕的全身都在发抖。

“别不要我,我真的很乖,我听话,什么都听……我真的会很乖……爸爸,别不要我……”她哽咽着,克制着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想要控制自己不害怕不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落,心像大海上漂浮的浮萍,找不到可以停靠扎根的地方。

她很害怕,眼睛不停地在人群搜寻,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想找到爷爷,她好害怕,她不要被送走,不要离开爷爷。

爷爷,爷爷呢,爷爷在哪?爷爷你在哪?叶尔害怕。

李爸心疼地拍着女儿的背,不停地抹去她眼眸里的流出的泪,轻声哄着,“不怕不怕,谁说不要你的,爸爸要你,乖,爸爸妈妈都要你,不送你了。”

李妈第一次听到女儿说心里话,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心里被愧疚淹没,像被人卡住喉咙一样低声呜咽。

她看到女儿身上的伤,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被打的发抖不敢反抗,那么她小时候呢,她真的如她所想的在享福吗?

晌午已过,村里请来的厨娘已近将饭菜做好,从厨房出来打圆场着说:“好了好了,都忙了一条了,大家都去弄点吃的吧,都烧好了!”

李老太因为李言护着叶尔,在他身上打了几下,也就停下没有再打,李言的父亲在村里有着不一般的地位,村里的老年活动室和路全部是他父亲出资修的建的,老凤台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扔了扫把就坐在椅子上哭,众人赶紧扶着李老太进屋里劝。

其他人也都连忙这样说,拥着走进堂屋,大妈大婶们就帮着端菜,男人们则拿起白酒,坐在长方形的餐桌前开始就餐,头上胳膊上白色孝布都摘了去。

李言一直在护着叶尔,现在见李爸李妈的神情,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方便过去,便将叶尔交给了李爸李妈,跟着村里的长辈们一起进入坐席。他虽是晚辈,但由于李家村首富家的大公子,也被安排在上座,李言推辞了一番,在侧方坐下。

这里人多嘴杂,李言一直没有机会跟李爸李妈说叶尔的事,虽已近上桌吃饭,目光基本片刻不离叶尔。

叶尔正被李爸轻护着,低声说些什么。

李爸不能喝酒,饭桌上的事情都由李妈代替的。

他叫叶尔进去吃点饭,叶尔却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被问的急了,才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我……我等爷爷回来一起吃……”

李爸一惊,连忙将她送回房间,又将在应酬的李妈叫上来,夫妻俩这才看出不对来。

李妈心疼地摸着女儿的头,温柔地说:“二子别怕哦,妈妈在这,跟妈妈说,医生是怎么说的啊?”

叶尔微微笑了笑,似乎很喜欢李妈这样抚着她,头温顺地在李妈掌心里蹭了蹭,抬起哭的像花猫一般被泪痕打湿的脸,笑着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可记得我是谁吗?”李爸皱着眉担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