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这里等了一阵,眼看已到了末时二刻,苍松脸色已经阴沉得像是快要滴下水来,站在他身旁的商正梁也是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位大竹峰的同门未免也有些太不像话了。

相比之下,三人中还是以万剑一最为淡定,只见他神色如常,负手望天,也不知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此又等了一会,忽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三人转头看去,便望见田不易一脸焦急之色,面上带汗地大步跑了过来。奇怪的是,在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却是曾叔常。

田不易一溜烟跑到万剑一身前,面带惶恐,连身子都没停稳就急不可待地开口道:“师兄,万师兄,真是对不住,我、我来迟了。”

万剑一笑了一下,还没说话,便只听旁边苍松冷笑一声,道:“田师弟你好大的面子,居然要让万师兄和我们两个人一起等你这么久,真是贵人事忙啊!”

田不易听了,一张胖脸登时涨红,口舌间似乎也有些紧张得结巴起来,道:“不、不是这样的,万师兄你听我解释…”

万剑一笑了一下,神情平和,道:“田师弟不必多心,你我约在末时,时辰尚未过去,你也不算迟到,不管你想说什么,其实并无大碍。现在你只需告诉我你的决定即可。”

田不易看着眼前这个长身而立的潇洒男子,心中忽有一阵暖意掠过,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万师兄,小弟不才,请师兄许我追随身侧,一路同行。”

万剑一目光一闪,微笑道:“哦,那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你可都想明白了?”

田不易一挺胸膛,道:“我不怕!”

万剑一大笑,用力一拍田不易肩膀,看起来十分高兴,道:“好!我就知道没看错人,田师弟你果然也没让我失望…”

话音未落,忽然在场这几个人只看到旁边人影一闪,却是有人一下子站到万剑一身前,正是曾叔常。只见他对万剑一深施一礼,大声道:“万师兄,请你也带上我吧。”

万剑一等人都是一怔,田不易却是登时跳脚,“呼”的一声冲过来,一把拉开了这个家伙,然后尴尬地对万剑一道:“万师兄,你别听他胡说,我…”

一句话没说完,田不易忽然一个踉跄,向旁边身不由己地歪了几步。

却是曾叔常在背后用力一推,将这个矮胖子推到一旁,然后再次站到万剑一面前,抬头挺胸,昂然道:“万师兄,我不是开玩笑的!”

田不易大怒,冲过来一脚向他踹去,喝道:“放屁,给老子滚!”

曾叔常梗着脖子,居然是硬挺着挨了田不易一脚,然后纹丝不动,依然挺立在万剑一身前。

万剑一看了也是失笑,而站在他身后的苍松却是气恼喝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声喝问,田不易与曾叔常彼此对视一眼,这才各自哼了一声,转开头去各不相看。

万剑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好了,都过来好好说。”

接着,他带着这四个人走到云海边缘上一处僻静地方,开始询问曾叔常。在追问了几句后,才从曾叔常和田不易口中知道了这中间的曲折。在早上他向田不易说了此事后,虽然此事凶险非常,但田不易在回去思考之后,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打算跟随万剑一同去蛮荒。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了青云门千秋大业,又或是万剑一个人声望太隆、令人心甘情愿跟随的,便也说不清楚了。

田不易决定之后,原本是打算早早就过来告诉万剑一,谁知就在那时曾叔常却突然出现,然后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对田不易纠缠不放,硬是要田不易说出万剑一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地找他,究竟所谓何事?

田不易一开始并不想说,毕竟蛮荒行事关重大。但曾叔常也不知怎么,今天竟是异常警觉机智,拐弯抹角地套田不易的口风,而且不说就死拉着他不让走,大异他平日性情,让田不易震惊之余也是烦不胜烦。这连番纠缠之下,时间便不知不觉流逝过去,待田不易惊觉快要迟到的时候,不由得瞬间惊慌起来,结果曾叔常这厮居然还是纠缠不已,情急之下,田不易一边往云海走,一边与他争执吵闹起来,结果居然被曾叔常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大半,就这样一路跟到了这里。

而最令田不易惊骇的是,这家伙突然之间就站了出来,对万剑一开口就说自己也要去。

“万师兄,我之前真不知道他会这么说的。”田不易满脸尴尬,对万剑一说完后,狠狠瞪了一眼曾叔常,只觉得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似乎从未如此面目可憎。

曾叔常却不理他,只略带急切地对万剑一道:“万师兄你听我说,我一身道行绝对比这死胖子只高不低,为人也老实低调,更对本门忠心耿耿,而且决不贪生怕死。不管哪一点我都比田不易强,请你就带上我吧,让我为本门略尽一份心力!”

说着顿了一下,又正色道:“若是您觉得人数太多的话,不如别带这死胖子,带我吧。”

田不易呆了一下,登时暴跳如雷,面红耳赤地合身就扑了上去,抡起拳头就往曾叔常的那张俊脸上砸,口中破空大骂道:“好你个曾叔常,恁地无耻,老子我打死你…”

“好了!”一声轻喝,却是万剑一开口,一下子就喝住了这两个缠在一起的家伙,随后他沉吟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曾叔常,忽然问询道:“你叫曾叔常,出身于风回峰?”

曾叔常连忙点头,道:“是。”

万剑一略一停顿后继续问道:“风回峰的曾无极师叔,是你什么人?”

曾叔常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下后,才低声道:“正是家父。”

万剑一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下,随后道:“曾师弟,你想要报效宗门,不顾艰险也愿随我前去蛮荒,这份心意我知道了。但此事却不能对曾师叔隐瞒不说,据我所知,他老人家只有你这么一位独子,我不能随意决断,须得他老人家首肯方可。”

曾叔常一下子涨红了脸,看起来又羞又恼,对万剑一恳求道:“万师兄,此事我自己就能做主的。”

万剑一只是不许,摇头道:“这样吧,此事颇为急切,我们今晚子时便要离山。今夜子时虹桥之巅,你持曾师叔亲笔应诺手书给我,有此书信,我带你走,若无,你也不必来了。”

曾叔常愕然,但看万剑一神色坚决,并无松动之意,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剑一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对苍松、田不易、商正梁三人道:“此次蛮荒行之人贵精不贵多,便是咱们这几人了。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现在各自回去准备,今夜子时前都来虹桥之巅,我们一同离山。”

苍松、田不易、商正梁三人都是面色肃然,一起抱拳应道:“是。”

 

云气飘渺,光影浮动,千载灵峰屹立于天地之间,看人间沧桑,见日月轮转。

这一晚明月当空,皎洁明亮,望之犹如一只巨大的白玉圆盘,悬挂于虹桥上方的夜幕苍穹里,显得格外壮美。通天峰上那座虹桥,横跨虚空,气势雄浑,远远望去似从皎洁明月中穿过,又似一条登天之道,直上天穹。

眼看将至子时,虹桥之上,万剑一、苍松、田不易、商正梁四人皆已赶到,并肩而立,站在那虹桥之巅。月光如水,洒落在他们身上,看去便如同他们站立在月亮之中一般,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过不多时,忽有脚步声再度响起,一个身影从虹桥一侧的玉清殿方向步履坚定地走来,正是道玄。

万剑一面上露出笑容,迎了过去,但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忽然却又看到在道玄身后居然还跟着两个女子,却是水月与苏茹,不由得愕然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水月与苏茹快步走来,看起来她们已经知道了万剑一等人要去做什么,再加上这一路上又是何等的凶险,水月两人此刻看上去面上神色都是十分凝重,眼中满是担忧关切。

苏茹看起来最是紧张,一看到万剑一便眼圈微红,似乎便要哭出来一般,道:“万师兄,你、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万剑一微微一笑,刚想劝慰几句,却忽然看到水月走上前来,将苏茹拉到身旁,低声喝道:“不许胡说!万师兄此去虽然危险,却是为了我青云千秋基业,这是何等英雄豪杰之举,岂因区区生死畏怖而怯弱之?你这么说,是将万师兄和其他诸位同门师兄置于何地!”

万剑一哈哈一笑,笑容洒脱,道:“多谢水月师妹夸奖。”

水月一张精致美丽娇美无双的脸上,闪亮如星的一对明眸里此刻仿佛只倒映着眼前这白衣飘飘的潇洒男子,那身影仿佛已经映入了她的内心深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朗声道:“四位师兄,蛮荒行之事,师父已经告知我和苏师妹,并委托我二人前来为诸位师兄送行。此去蛮荒路途万里,山高道远,艰险难言,又有诸多魔教妖孽残忍凶悍,深入虎穴,更是危难重重。然而盖世英雄,自当睥睨天下;青云子弟,赴难不落于人!此间有家师亲酿小竹峰名酒‘青竹’,愿呈尊口,为诸位师兄一壮行程。”

水月才说了数言,万剑一等四人便一起肃容聆听,待她说完之后,万剑一首先抱拳,道:“多谢真雩师叔。”

在他身后,苍松、田不易与商正梁也是躬身答谢,面容肃穆。

旁边,苏茹走了过来,手上有一坛老酒并数个酒杯,正要递给万剑一等人,不料万剑一却是伸手拦住,同时转头对水月道:“水月师妹,请稍等片刻,在那子时之前,或许还有一人前来。”

水月微怔,但随即点头,道:“好。”

如此,众人便在虹桥之上稍候,道玄向万剑一使了个眼色,万剑一会意,便与他走到一旁,两人低声彼此聊了起来。

其余人则分别站在另一边,苏茹将酒坛酒杯先放在一边地上,起身之后忽然一怔,却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也站在那即将启程的人群边缘一角。

“田不易,你怎么也在这里?”苏茹带了几分惊讶和愕然走了过来,对田不易开口问道。

与苏茹刚到这里眼中只注意到万剑一,几乎没看别人,田不易是在苏茹出现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她,从那时起,田不易的心跳便有些隐隐加快,此刻突然被苏茹发现,走过来更是直接问了他一句,田不易更是一张胖脸微微发红,竟是有些莫名紧张起来。

“我、我…”不知为何,田不易忽然发现哪怕是在万剑一师兄询问自己,要考虑那生死大事的时候,竟然也不如此刻面对这个娇俏可爱美丽温柔的少女这般窘迫紧张,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茹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双明亮大眼中露出几分同情之色,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说话不太方便,不用勉强说的。”说到这里,她忽然眉头一皱,再次看向田不易,面上神色忽然有些凝重起来,道:“难道,难道你…也要去吗?”

田不易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忽地心头猛地涌起一股自豪之意,只觉得前路无数艰难险阻更无所惧,只要能在这女子面前得她另眼相看,那些又算得了什么。他重重点头,斩钉截铁一般地道:“是!”

苏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一双眼眸又微微红了,低声带了几分哀切,用只有田不易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地道:“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非要去做那世间最凶险最难为的事情呢?为什么不能都在这青云山上,安心修炼,静过一生呢?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去有可能就再也不能相见了?我、我…”

说到这里,她话语声中忽然哽咽,肩头微颤,月光之下,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角滴落下来,便犹如一枚人间最美的珍珠,滑过她欺霜胜雪的脸颊腮边。

田不易蓦地只觉得心头一痛,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只是手才伸到一半,忽然却看到苏茹悄然回头,向远处万剑一那边看了一眼,轻声道:“万师兄天资横溢、才华过人,假以时日,定是人中龙凤,可是、可是这一去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万一、万一…”

说到这里,她眼中担忧之色更浓,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田不易看着苏茹,猛然间只觉得心头热血沸腾,直冲脑海,脱口而出道:“你莫担忧,有我在!”

苏茹呆了一下,回头向他看来,道:“什么?”或许是一时惊讶,她都忘了田不易突然间说话都变得流利了许多。

田不易却是管不了这么多,只觉得一股豪情涌上心头,言辞恳切道:“苏师妹,你放心就是。此去蛮荒,我定会护卫万师兄周全,任他艰险危难魔教妖孽,只要有我手中赤焰剑在,不管是谁,想要害万师兄,便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苏茹身子一震,似乎惊得呆了,片刻之后忽地花容失色,一下子伸手过来捂住田不易的嘴巴,然后又是懊恼又是急切,嘴巴一扁,险些又要哭出声来,站在那边狠狠一跺脚,对田不易嚷道:“你…你疯了么,胡说什么!”

话刚说完,她又转头对着地下胡乱“呸呸呸”连啐了几下,同时双手抚胸口中不停地说道:“乱说的乱说的,他说的都不是当真的,老天爷保佑、保佑,千万别信,刚才都是乱说的。”

说着眼角余光一扫,苏茹却看见田不易站在身旁,面上一副傻笑的表情,看过去憨头憨脑蠢得不行,不由得又是心头火起,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那张胖脸上。只是随即又想到,再过不久,眼前这个矮胖子就要离开这里,此去蛮荒万里征程,竟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