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与好看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看去仿佛是最亮丽的身影。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但却绝非那种幸灾乐祸的模样,相反,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的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几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得尸骨,她也会在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都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么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仿佛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是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淡风尘之色,但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他的脸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见几点遥遥星光,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罢,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住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做了一个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般的懒腰,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气走下去,只怕就此丧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罢。”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的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在想什么无良念头么?”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的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根本无视于他,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进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的咕哝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着我们,还不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呐呐抱怨了几句,不再说了。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传来,野狗道人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比往日少的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了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隐有些发抖起来。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竟是大为恐惧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声音之凄厉,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破空而去,没有丝毫的停留,直飞向南方,仿佛流星一般。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那道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却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身子一闪,却是轻轻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似乎已经挂彩了。但是在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去简直不堪一击的样子。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是在那两只兽妖身后。在这个密林之中,这两只兽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但看去要不是昏迷不醒,醒来的也是骨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果然在此,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只是这两只兽妖看去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是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忌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惨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只是他或能够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的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却赫然是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

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了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声音,小环的惊呼已经变做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做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却拱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正是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似几欲发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自称的那些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不过片刻他们二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有机会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似乎不过是三脚猫的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论不到他们想的许多,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的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竟是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的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的傻了,片刻之后,忽地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乃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而周围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他人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而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出来。

最后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发现这一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在尚有余力的其他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哽咽声中,黑暗里的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却隐隐有几分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第十九集第五章收魂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或沉默不语,或留下几句安慰的话,然后都一一离开了这个血腥恐怖的地方。这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们勉强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是那么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移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罢。”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哭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罢?”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他,未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罢。”

小环木然,只有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一幕幕活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翘了几下,却只不过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一众枯叶散枝全部都扫的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周围便罢了。不料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又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明白,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做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默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如此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有此根本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会,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欲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不过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你自身起码先毁了道行根基,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怔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的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的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的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罢?”

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小环身上,闪闪发光,奕奕生辉。

树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的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上割开的口子里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小环绕着野狗道人,用自己的鲜血,在野狗道人身旁滴落下来,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那个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