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真人看着这个得意弟子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云山的黑夜之中。
虽然已经是夜深时候,但是在僻静的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长明灯依然燃烧着,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这个祖师祠堂的老人还没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云门列代祖师灵位的供桌前,凝望着黑暗阴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远处,有低低的虫鸣声。
静默中,仿佛还有什么心跳声音!
夜风吹过,长明灯的火焰一阵晃动,仿佛喘息一般颤抖,老者慢慢转过身子,走到长明灯旁,用手轻轻挡住风吹来的方向,很快的,灯火安静了下来,重新开始稳定燃烧。老者深深凝望着这点光亮,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烧着什么。
深夜之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老者的眉头皱了一下,仔细听了一下,随即慢慢转过身来,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没想到这么迟的时候,你居然还会过来。’
道玄真人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清晰,走进了这座祖师祠堂。
昏黄的灯火下,两个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时间竟都怔住了,不经意间,突然都发现,原来对方都已经这么老了,而随即又想起,自己岂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语,凝望那老者许久,然后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云门历代祖师灵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躯。老者走到他的身后,同样的一声不吭。
黑暗中,无形的威仪从那些阴影处缓缓散发,像是岁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迹。道玄真人面无表情,从供桌上拿起三枝细香,走到烛火处点着了,双手郑重其事地握着,恭恭敬敬向祖师牌位鞠了三个躬,然后踏上一步,将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幽幽轻烟,从香炉中袅袅飘起,散发在半空之中,让前方的那些灵位更加朦胧不清,隐约的好似一双双眼眸,冷冷地望着这两个老人和这个世间。
‘夜半烧香,有什么难事么?’那老者淡淡地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道玄真人没有回头看他,他的一双眼睛一直都凝望着轻烟背后的那些威严的灵位,片刻之后,他缓缓地道:‘你说,将来你我过世之后,后人祭拜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对你,自然是满怀崇敬了,至于我,难道还会有人记得么?’
道玄真人对老人微带讽刺的这些话并未在意,只不过淡淡一笑而已。然后,他静静地道:‘眼下浩劫当前,天下间生灵涂炭,受尽兽妖肆虐。只要想到青云山与兽妖一战在所难免,更关系到天下苍生气数,这些重担压在肩上,我已经多日没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头皱了一下,道:‘你该不会是来向我诉苦的吧?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着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来,随即叹息道:‘你我这几百年的交情,果然还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为人。’
那老人摇头道:‘我清楚你的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会在这里看守祠堂了。好了,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道玄真人对老人似乎特别宽容,他几次顶撞,道玄都不以为意,只是面色有些肃然,徐徐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此战关系太大,为天下苍生计,我要撤除青云山七脉山峰的天机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为之一僵,眉头深锁,深深看着道玄,道玄坦然对视,许久之后,那老者缓缓道:‘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缓缓点头,道:‘不过今日我暗中知会六脉首座的时候,田不易托人转告了我一些话,劝我要小心戾气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转身面对着那些祖师灵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没进过“幻月洞府”,里面有什么,你自己知道。’顿了一下,他声音忽然也有些缓和下来,其中似还带着一丝无奈,道:‘你好自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语,片刻后同样抬起头,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阴影,那片沉默的威仪,似也在黑暗中无声的冷笑。
七日之后,青云山周围地界,关于出现兽妖的传闻越来越多,方圆百里之内,以山脚下河阳城为中心,到处都可以见到逃难的人群。仿佛此刻的世间,只有那座巍峨耸立的高大青云山,才能给人一点安慰和安全感觉。
而在这无数人群喧闹之中,河阳城更是最混乱的地方,大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人,城里原有的客栈酒楼早就住满了人,更多的逃难而来的难民只有露天而宿。这种情况下,河阳城里的食物供应都变得十分紧张,幸好因为城池就在河边,水源还不需担忧。
本来在这种混乱情况下,很难保不会发生一些抢掠凶杀等恶事,事情上,也的确不时有这样的传闻,昨日谁谁不见了,今天又听说某人横尸街头。但河阳城毕竟乃是在青云山下,青云门也早做了准备,派遣了相当多的弟子在城中维持秩序,所以大体之中这无数的难民在这场浩劫之中,还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测。
只是,随着那令人恐怖的兽妖传闻一日更甚一日,谁也无法预料明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在这种情况下,河阳城中弥漫着越来越是不安的气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中,浪迹天涯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带着孙女小环和野狗道人,来到了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宽敞的街道,此刻却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耸动,大街上竟然也拥挤的难以行走,野狗道人倒还罢了,周一仙和小环却是目瞪口呆。
仗着野狗道人身强体壮而且面容凶悍,在前开道,力气小的人被挤了开去,强壮的人回头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说什么。周一仙和小环紧跟野狗,勉强前行,一路上大汗满头,好不容易才穿过了这条大街,拐入了河阳城西头一处小巷之中。
三人向里走着,往日十分僻静的小巷里此刻居然也站了许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拥挤人群,这里实在可以说是宽敞了。周一仙口中低声咒骂,显得十分气愤,大有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也跟着一起逃命,结果让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这么不舒服云云。
这条小巷十分悠长,曲曲折折,越往里走人就越少,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才走到小巷尽头。只见此处已经再无逃难人群,原因很简单,因为此处赫然是一处义庄,不过看着这座小小义庄门庭残破,连木板门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则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当柴火烧。
周一仙望着这座义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环站在他的身边,低声叫了一句,道:‘爷爷。’
野狗有些不解,不过他出身魔教,对这些义庄晦气场所倒并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周一仙与小环怎的会来这个地方。
周一仙沉默半晌,道:‘我们进去吧!不管怎么说,这里应该比较安静了。’
说罢,他当先走了进去,小环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义庄,只见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凉,随处可见凌乱掉落的木屑残梁,隐约中似还有些白色的东西在草丛中闪闪发亮。小环的脸色有些发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来,还怕什么,再说这里也是你爹住的地方,他难道还会害我们么?’
小环点了点头,脸色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后面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庭院前面就是义庄的门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见房门上布满灰尘,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到过这里,他默然无语,摇了摇头,又是叹息一声,推开了门。
‘吱呀…’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向里面退了进去,一股霉气涌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三具棺材,但棺材盖子都已经散落到一旁了。
说不出的岁月凄凉,仿佛就在这个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发出来。周一仙嘴角抽搐了两下,面容惨淡,缓缓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边那些散落的棺材,迳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灵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着那桌上东倒西歪的十几个灵牌。
房间中一片寂静,似乎谁都不敢说话。周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将那些灵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后又去找下一个,就这样,当他清理第七个灵牌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牌位上写著「爱子周行云之灵位’的字迹。
周一仙停下了动作,默默地望着这个灵牌,凝视良久,小环慢慢走了上来,看了看他手中的灵牌,眼眶也有些湿润,低声道:‘爷爷,把爹的灵牌放好吧!’
周一仙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凄凉,点了点头。小环从他手中接过灵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后退后一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礼,低声道:‘爹,我和爷爷又回来看你了,这些年来托你的福,我和爷爷虽然浪迹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来给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们。’
说完,又是恭敬地弯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后面看着,忽然也走到前面,向着这个牌位拜了三拜,却是将周一仙和小环都吓了一跳,小环讶道:‘道长,你怎么…’
野狗道人不去看周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你爹,也就是我的前辈,来到这个地方,我向前辈见礼一下,也是应该的。’
小环这才释然,点头道:‘那多谢你了。’说着,她又转头对着牌位道:‘爹,这位是野狗道长,他是个好人,帮了我和爷爷很多忙的。’
周一仙在旁边哼了一声,道:‘他算是好人么,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过小环已经先瞪了周一仙一眼,道:‘爷爷,你怎么乱说话。’
周一仙翻了翻白眼,掉头看向别处,野狗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环,正要说话的时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转过身来,小环和周一仙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在同时向义庄的门口看去。
原本凄凉寂静的义庄中,在那个房门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之人,连面容也被黑纱遮住,说不出的诡异。原本因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来而有了几分人气的义庄,此刻却因为此人的出现,突然之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凄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嘴唇动了几下,才缓缓地涩声道:‘鬼先生…’
第十六集第五章夜探
那站在门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测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厉收服之后在鬼王宗待过一段时间,故多少见过几次,虽然对鬼先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毕竟明白此人身分非同小可,绝非自己能够相提并论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这种地方碰见此人,如何不让野狗道人大吃一惊。周一仙和小环并不知道这个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身分,但看野狗道人脸上隐隐有惧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并非善类,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而鬼先生飘然而至,却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僻静晦气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认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后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后,鬼先生随即镇定下来。他目光从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环,最后仍是回到野狗身上,声音平静,道:‘你是野狗道人罢?’
野狗道人往昔看见这鬼先生数次,都是在鬼王宗里跟在鬼厉身后,远远望见那个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当面近处看见鬼先生,今日还是第一次。不料听这鬼先生说话,他居然认得自己,忍不住心头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着鬼厉公子的么,怎么突然到这种地方来了,还有,这两位是什么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问于他,凭什么你来得我就不能来,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只得低声道:‘我、我和鬼厉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们两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语意平淡,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鬼厉’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过你还是没说,你怎么会来到此处?’
野狗道人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说还好,倒是周一仙从旁看着这个鬼先生许久,这时开口道:‘是老夫有个亲戚灵位在这里,我们是前来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随即望见三人身后,那张祭桌之上果然竖立着一面破旧灵牌,上面书写着数个字:爱子周行云之灵位。鬼先生点了点头,然后似沉吟片刻,黑纱背后的眼神中闪烁不定,缓缓道:‘你们既然已经祭拜过了,此处毕竟是阴宅鬼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走罢。’
野狗道人转头向周一仙和小环望去,以他本意是决然不愿和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辞,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厉分上,只怕他还不知道会不会出手留下三人。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却没有把握周一仙会不会懂得这个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刚才看去,周一仙对他这个早夭的儿子感情颇为深厚,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还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会不会破口大骂才是真的。
果然,当野狗道人回头看去的时候,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周一仙还没有什么,一张脸绷的紧紧的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也有些奇怪的游离不定,小环秀丽的脸上却少见的多了几分怒色,显然对这个黑衣人的言辞十分恼怒,眼看她嘴巴一张,就要反口的样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间脑门上隐隐见汗,心中暗叫糟糕,正自惶恐处,忽然只见周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环的身前挡住了她,小环话到嘴边,却是吃了一惊,变了回来:‘你这个…咦,爷爷,你做什么?’
周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站在门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没有,我们这次过来也就是看看你爹的,既然都已经拜过了,我们还是走罢,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小环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野狗道人却是长出了一口气,一颗跳到喉咙口的心这才放了回去,连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们还是快走罢。’
小环何等聪明人物,此时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当下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带头,向房门口走去,鬼先生悄无声息地让开了一条道路,飘进了这件阴宅黑暗处,看去真如阴灵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这间屋子,阳光重新照了下来,没走几步,只听背后房门无风自动,发出颇为吓人的‘呜呜’两声,凭空掩上,砰的一声合了起来。
快步走得离那个义庄远了,几乎已经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时候,三人才停了下来,野狗道人和周一仙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小环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皱眉道:‘你们怎么搞的,干嘛怕成这个样子?’
周一仙没有理她,低头沉思片刻,随即抬头对野狗道人道:‘我听你刚才叫他做什么鬼先生,此人是什么人物?’
野狗道人迟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里身分最神秘的一个人,似乎是供奉一类的长老人物,平日里有出现的时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过肯定不是寻常人物。’
周一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小环有些奇怪,很少看见爷爷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问道:‘爷爷,怎么了,这个人你也觉得很奇怪么?’
周一仙缓缓点头,语调十分缓慢慎重,道:‘此人的确非同小可,不可小觑。而且刚才在义庄阴宅之中,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房间右侧角落离墙三尺处有什么东西?’
小环和野狗道人闻言都是一呆,仔细回想了一下,却还是小环比较细心,皱眉道:‘爷爷,我记得那里除了几具横七竖八的棺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周一仙冷哼一声,道:‘不错,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么奇怪的,那里乃是义庄,自然有棺材了。’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废物知道什么,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却是与众不同,非但没有其他棺材那么厚的灰尘,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齐,所在之位,更是这块阴宅鬼地中阴气最盛之处。’
说到这里,周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来我也没想到这些,那具棺材也并不显眼,只是刚才野狗初见那人叫了一声鬼先生,我心中一动,暗中细看这屋子鬼地风水,果然看出一点门道出来,只怕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阴气静养其身。’不过说到此处,周一仙面上却也现处几分疑惑,微微低头,有几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只是魔教中人虽然修习道法多走诡异,但这等鬼魅之道异术,却似乎以南疆巫术较为擅长多见,怎的竟会出现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见得,当初万毒门有个老家伙叫吸血老妖,除了成名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练了个“五鬼御灵”的阵法么?’
周一仙呸了一声,道:‘你少在这里不懂装懂,吸血老废物那厮是不知从哪里学了几招短斤缺两的法术,强行去拘了些无辜魂魄过来,然后装神弄鬼吓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时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给破了去。南疆巫术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脉上更有惊世骇俗的成就,哪里是那个废物能够相提并论的!’
野狗道人哑然,不过回头一想,却觉得果然如周一仙所说,当年吸血老妖半路伏击还是青云弟子的张小凡时,第一次运用五鬼御灵,居然也真的被张小凡莫名其妙给破了去,虽然当时场面颇为诡异奇怪,张小凡手中法宝亦是鬼气森森,但想来无论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缘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对那位吸血老妖凭空多了几分鄙视出来,倒是把当初自己在他手下挣扎求饶的样子给忘了。
小环站在旁边皱紧眉头,道:‘爷爷,那不管怎么说,爹的灵位毕竟还在那屋子中间,现在有那么一个怪物在里面,会不会不好啊?’
周一仙缓缓摇头,道:‘你爹过世多年,这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过那里毕竟也是你爹灵位所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却是吓了一跳,瞪眼道:‘你说什么?’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脸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够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么?’
周一仙呸了一声,不去理他,自顾自道:‘本来按常理说,这等鬼道中人,晚上阴气最盛,也是他修习静养的最好时候,我们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总不能就这么早早又回去,我们还是等晚上再去罢。’
小环点了点头,道:‘好。’随即似又想起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道:‘道长,要不你还是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了,我和爷爷也是因为那里有爹的灵位,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环亮晶晶的眼睛一看,本来张口欲说什么的样子,忽然又闭上了嘴,半晌之后呐呐道:‘我们一起去好了。’
小环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微微一笑,道:‘是么,呵呵,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语,旁边周一仙却是嘿嘿两声冷笑,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三人便在这条僻静小巷中等候下来,远处本来依稀还能看到几个人影,但天色渐晚之后,连那几个人影也逐渐消失了,想来多半也是因为这里乃是义庄阴宅的缘故。
当夜色终于降临,喧闹了一天的河阳城,笼罩在兽妖浩劫恐惧中的人们终于又挨过了一天,困倦的人们在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惶恐与对未来的茫然悄然入睡,谁又还顾得上身边的事情呢?
夜空中没有月亮,黑云沉沉,河阳城里显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际遥远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遥遥相对,散发着微光。夜风习习,带着一丝寒意和冰凉,发出细细的呜呜声,从城池的上头悄悄吹过。
周一仙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小巷尽头的义庄门口,昏暗的光线下,隐约仍可以辨认出破败的房门墙壁,冷风飕飕,似乎有阴风从里面不断吹出。周一仙缩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几分寒意,站在他身后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发毛,不过他悄悄向身边看了一眼,只见小环秀丽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紧张神色,正凝视着那片黑暗时,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点退缩之意,便也消失无踪了。
周一仙望着那黑暗处良久,似乎在思索什么,许久之后转过身来,从怀中拿出几道黄色纸符,上面隐约可以看见画着歪歪扭扭的晦涩图画,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周一仙递给小环两张,迟疑了片刻,伸手也递给了野狗道人两张,低声道:‘这两张灵符,大的那张你们贴身藏好,可辟鬼气侵身,小的那张就抓在手中,万一事情不对,立刻念咒挥出,便可遁地而逃。’
说完,周一仙又轻声将咒语对他二人说了,小环以前多半早就知道这个咒语,点了点头,模样轻松,但野狗道人却是听的头都大了许多,周一仙这些古怪咒语是他从来闻所未闻,语音拗口不说,其中还七曲八折,难记之极。野狗道人几乎都在怀疑,真要有事的话,只怕自己还没念完这些咒语,就已经死在鬼先生手里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虽然不知道周一仙这个江湖骗子这一次的法术到底灵不灵验,野狗道人毕竟还是用心去记了下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好不容易将这段拗口之极的咒语给记住了。
周一仙听野狗道人复述了一遍,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门,居然少见的没有发脾气骂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些咒语太过难记的缘故。当下周一仙定了定神,向那义庄门口指了一下,小环和野狗道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周一仙深深吸气,然后缓缓抬脚向前走去,小环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后,只见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说不出的诡异。便在这紧张时刻,忽地在三人背后远处,隐隐传来轻微的几声叫唤。
‘吱吱,吱吱…’
这声音与平日里的虫鸣也差不多,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没有在意,但小环却忽地身体震动了一下,猛的转过身来,向后看去,她转身如此之猛,让身边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以为背后有什么意外,连忙也转身过来查看,却发现背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周一仙讶道:‘小环,怎么了?’
小环脸色变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迟疑了片刻,道:‘爷爷,我、我好像听到小灰在叫。’
周一仙眉头一皱,道:‘小灰,什么小灰…’他的声音忽地一窒,低声道:‘你是说鬼厉身边那只猴子?’
小环点头,但脸上却有了几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现在又没有声音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周一仙与野狗同时向小巷远处望去,只见一片漆黑,哪里有鬼厉和小灰的影子?周一仙瞪了小环一眼,小环面上一红,转过了身子,但不知怎么,脸上表情却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野狗道人在旁边看在眼里,狗脸上掠过一丝莫名怪异的神情,慢慢低下了头。
周一仙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进去罢。’
小环与野狗道人都点头答应。当下周一仙三人蹑手蹑脚走到了破败的房门口处,只见阴暗之中那个小庭院内,草木荒凉,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东西也没有,却又似乎在每一处阴影的背后,都有一双冰冷的眼光望着他们。
冷风吹过,真个是鬼气森森,让人背后寒毛直竖。
周一仙吞了口口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三个人的脚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这片寂静之中,虽然他们已经极其小心,却仍然是发出极轻微的脚步声音,听在他们自己的耳朵里,却似乎比平日里更响亮了无数倍。
随着三人越来越接近那间阴宅,他们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来,小环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怎的这么的大,直害怕让别人也听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阴宅里,突然响起一声虽然轻微,但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的声音,一个火焰光亮,突然从那屋子之中亮了起来,而那火焰的颜色,赫然竟是诡异的幽幽暗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