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石室中,云易岚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苍凉,又似有一丝嘲讽之意:“你把什么念头,都推在洵儿身上,说是他推想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三百年前你失职丢了玄火鉴,可是三百年后,师弟啊!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呀!”
“呵呵,呵呵…”
苍凉而萧索的笑声,在生冷的石室中,缓缓回荡着。
离开了天香居,上官策走出了那扇门,不知怎么,以他这等的修行,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便向外面走去,一路上熟悉的七转八折,来到了一处看去颇为雄伟的殿堂面前,牌匾上挂着三字:
山河殿。
这名字配着这座高大雄伟的殿堂,倒真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焚香谷先人建造这一座殿堂用来会见客人的时候,心里也想着有朝一日,冠绝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这般想着,慢慢走了进去。
殿里面有人坐着,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谷弟子外,这里的客人主要都是前来问候的正道中人,大致有十几人不等,李洵正与他们坐在一起相陪。
而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其实也莫过于坐在最上头的两个人。
陆雪琪。
法相。
这两个当今两大名门巨派的出色弟子,出来自是代表了他们身后的门派,所以年纪上虽然不如其他一些老人,但位次却反而在前。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脸和蔼微笑,与李洵微笑谈话,应对得体。而李洵与法相也算是相识许久,见面倒也有几分欢喜,言谈颇欢,只是谈笑之间,他的目光却不时向坐在法相身边的陆雪琪身上瞄去一眼。
上官策把这情形都看在眼中,这时众人看到他走进殿堂,都一一站了起来。上官策含笑回礼,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陆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这两人同时向他行了一礼,陆雪琪依旧默然,法相则是微笑道:“多年不见,上官师叔身体康健如昔,真是难得。”
上官策摇头呵呵笑道:“老了,老了,已经是不中用了。”说罢伸手请众人坐下。
他心中转过念头,这些年来,法相在天音寺和天下正道间的名声如日中天,各方无不认定他就是下一任天音寺主持接班人,所以此番他代表天音寺普泓大师前来,并不出人意料。
但青云山方面,似乎是听说长门弟子萧逸才方是被道玄真人最看重的年轻弟子,当然陆雪琪这些年来风头也十分耀眼强劲,加上她绝世美貌,为天下修道中人所津津乐道。
上官策心中念头转动,暗中猜测青云门派出陆雪琪来,莫非有什么其他用意,但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一切如常,微笑着对众人道:“诸位,在下上官策,在这里十分感谢诸位同道关心鄙谷,前些日子火山爆发,的确乃是天地正常变化,託各位的福,鄙谷还没有什么损害。”
法相微笑道:“阿弥陀佛,如此最好不过。不过听说此番流言,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云老前辈似有不测,我恩师普泓大师向来与云老前辈交好,便让我替他老人家前来问候一声。”
他此言一出,倒是说出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中念头,毕竟此间焚香谷动作古怪,尤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谷主云易岚却始终没有露面,着实令人奇怪。
一时众人纷纷附和,都把目光聚集到上官策身上。
上官策笑道:“其实不瞒各位说,我刚才就是从谷主的居所”天香居“过来的。”
众人“啊”“哦”之声顿时发出,响成一片,上官策待众人稍稍平静,站起身来,向诸人一拱手,笑道:“诸位关怀美意,我已向谷主逐一禀报,云谷主心中感激万分。只是云师兄他的确是闭关正在要紧时候,不方面出来见客,失礼地方,还请诸位千万见谅。”
说罢,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来,与他一道行礼。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法相站起,面带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这么说了,想必云老前辈必定安康,我们也就放心了。此间实在是打扰了。”
上官策与李洵同时道:“哪里,哪里。”
法相向身边的陆雪琪看了一眼,却见身边这女子面无表情,几如寒冰一般,特别是脸色看去,几乎苍白的像是透明一般,隐隐有一丝萧索。
法相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陆雪琪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说话,当下只得把陆雪琪的份也替她说了,道:“云前辈身体康健,那就最好不过了。另外刚才李洵师兄说此次似有魔教妖人趁乱搞鬼,不知道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上官策沉吟了一下,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最爱落井下石,趁着天灾时候暗中对鄙谷下手,实在可恨。只是幸好我们防守严密,将他们逐出谷去,虽然说此事不能善罢甘休,但怎奈如今我们一时找不到他们所在。焚香谷派出去诸多弟子,时至今日,除了一些小人物,便只有昨晚李洵师侄和陆雪琪陆姑娘追踪到了魔教合欢派的金瓶儿,可惜又让她给跑掉。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追查了?”
法相皱起眉头,其他众人也是说不出话来,而且魔教如今势力大盛,金瓶儿更是天下间有名的辣手女子,一些道行低的正道之士,也未必就想惹她。
而焚香谷这里,却因为种种缘由,其实也不愿其他派系插手进来。
当下上官策向李洵使了个眼色,李洵会意,踏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在这里多谢诸位好意,不过焚香谷竭尽全力,虽然耗费时日,也要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要麻烦诸位了…”
“且慢!”
忽地,一声冷冷话语,从他身边传来。
众人都是一怔,回眼看去,竟是那一直沉默的冰霜女子陆雪琪。
这位在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清冷女子,面冷如霜,只是原本冷冷的目光中,此刻却隐隐有着淡淡流转的微光,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那些魔教妖人,”她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多半去了一处叫做”七里峒“的地方。”
其他人顿时议论之声纷纷而起,只有李洵身子一震,望着陆雪琪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异样的神情。
“昨晚与那些魔教妖人斗法时,我与李洵师兄都听到妖女金瓶儿对…”她的声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即回复正常,道:“对魔教鬼王宗的鬼厉说道”七里峒“三字。”
上官策眉头一皱,向李洵望了一眼,这个消息,李洵不知怎么,竟没有告诉自己。
大殿之上,一时众人目光都落到焚香谷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转动,随即微笑道:“想不到陆姑娘倒有线索,既然如此,鄙谷立刻就派人过去调查,至于诸位同道,其实倒也不必一定要去,毕竟此处乃是南疆,诸位又只是为了问候我们谷主而来。所以诸位心意,鄙谷心领了。”
众人一片应诺。
李洵在众人声中,悄悄站在上官策身后,向陆雪琪望去。昨晚他追踪金瓶儿,一来金瓶儿道行不低于他,二来金瓶儿向来诡诈,连番诡计,终于将他摆脱。待他气恼之下,想起陆雪琪还在那个天水废寨之中,与魔教鬼王宗的鬼厉对峙之时,便连忙赶回。
不料在半路之上,他就遇上了驭剑而回的陆雪琪,见面之后,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时候的陆雪琪整个人似乎都像失了魂魄一般,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身白衣上更有点点殷红,正是鲜血痕迹。
他惊慌之下,连声呼喊,这才似乎将陆雪琪从奇怪的情绪中叫了回来,却也只是默默看了他两眼,就径直回到了焚香谷中。
这个清冷女子,与那个曾经和她同门的那个鬼厉,在荒废的天水山寨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激斗?是言谈?
不知怎的,李洵心中一旦想到此处,心里便一阵莫名怒火涌上。
他面色随着心意变化复杂,而这些,都没有逃过上官策和法相的眼睛。
只是,这两个人,却也都一句话没说,面带微笑,言谈正欢。
最后,决定其他问候的门派诸人回转。而因为和焚香谷相交深厚,且这个消息还是陆雪琪提供,陆雪琪和法相二人,便留下来,与焚香谷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里峒,好好查看一番。
而几乎就是在同时,鬼厉和小白带着小灰,出现在了马头山前。
望着这一座形似马头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传说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苗人信奉的犬神居住。这山脚有一条狭窄山道,仅容一人行走,走了进去,就是苗人聚居的七里峒了。”
鬼厉面无表情地向面前这座高山看了一眼,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向前走去。从昨晚开始直到现在,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白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转头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们走罢。”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咧嘴而笑,忽地从她肩膀上跳下,三步两步跑前,嗖的一声窜上鬼厉的肩膀,坐了下来,回头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摇头轻笑,跟了上去。
第十二集第八章七里峒
走进狭窄的山道,弯弯曲曲,两侧坚硬的石壁之上,不时有突兀的岩石刺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将脑袋撞了上去。
而看着石壁周围,许多地方还有水珠不断滴下,最多的地方还汇聚成一个小小水潭。石壁上下,阴暗地方,还生了不少青绿石苔,让空气瀰漫着一股微带湿润清冷的味道。
鬼厉和小白七折八弯,好不容易才拐出了这条不知有多少岁月年头的山道,重见到天日。
这一天,阳光初昇,一别前几日阴霾的天气,倒显得颇为晴朗。
刚从阴暗的山道中走出来,阳光照下,鬼厉和小白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觉到天空射下的光线,彷彿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
片刻之后,待眼睛适应过来,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渐渐传到。
二人向前望去,只见眼前霍然开朗,在这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却有一片肥沃平坦而开阔的土地,出现在面前。
一栋栋一座座带着浓郁苗人风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还有一道清澈小溪流,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两岸。
而在水面之上,远远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桥樑,居然都不一样,一座乃是木桥,最是简单,两根巨木绑在一块,横倒在两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桥樑了。
至于其他两座,都是石桥,却也更有风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坚实,在水面不宽的溪流上平摆过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桥樑,正是南疆这里简单而实用的造桥方式。
但最后一座石桥,却是小石所造,而且竟然没有桥墩,是一座拱桥,每一个石块紧密相连,横空而过,飞越溪流,看去完全是中土地方的桥樑风味,竟会在此地出现,实在奇怪。
鬼厉将这些看在眼底,心中一动,但面上倒没表露出来。他和小白二人继续向前走去,人群渐多,也越发热闹。四周大多数都是苗人土语,鬼厉听在耳中只觉得叽哩呱啦,半天也听不明白一个字。
小白在他身边走着,向四周望去,之间周围遇到的苗人多有向他们看来,因为见是生面孔,便多看了几眼,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走了几步,她低声对鬼厉道:“看来这些年南疆这里倒是平和了许多。”
鬼厉一怔,不解其意,道:“怎么了?”
小白道:“当年我到此处的时候,普通苗人看到外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时五族族争激烈残酷,部族之间争斗不时而起,外人若是敢到这七里峒来,要是没有防身之术,多半便凶多吉少。不过看今天这个情况,这些年来,争斗怕是少了许多了。”
鬼厉微微点头,放眼望去,此刻他们已经走在苗人中间,这条大道就在溪流一侧,一侧是众多苗人紧密相连的房屋,一侧则是清澈河水,岸上还多有绿树成行。
一眼看去,苗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风格与中土样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朴实无华,而且屋角正门以及边缘墙壁上都挂着狰狞动物骨骼,越是凶猛野兽的越是常见,想来这多半乃是苗人风俗,以此显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两旁有苗人摆摊贩卖,不过出售的东西多是野兽皮毛、生肉,再走几步,间中才看到有一两个摊位贩卖着小小的珠宝玉器等玩物。
小白笑道:“这里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货,而且价格大是便宜,你如果想要,在这里买上几件,可是大大合算的。”
鬼厉嘴角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向前走去。慢慢走到河岸旁边,向下望去,只见河水清澈之极,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块,水中游动嬉闹的大鱼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远远的地方,似还有飞禽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头向四周张望几下,然后惬意地合起双翅,在水面轻轻游动。
天地万物,在这个地方,竟是出奇的和谐。
小白慢慢走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脑袋,向溪流下面张望着。
“现在怎么办?”鬼厉淡淡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怎么说事情也过了三百年,当年的那人如果没有我们这等修行,多半已经去世,我们还是先找找当初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罢。”
鬼厉默默点头,道:“他在哪里?”
小白微微一笑,用手向前方一指,道:“那里。”
鬼厉抬头望去,忽然一怔,只见小白手指之处,却是在苗人聚居的深处,一座建立在半山腰上,远远高于普通苗人房屋的石台建筑。
鬼厉皱了皱眉,低声道:“祭坛。”
小白微笑道:“不错。”
鬼厉沉吟不语,心中却微感焦灼,倒也非为其他,而是祭坛在南疆地方一带,有着特别的意义。
他往年多次来过南疆,虽然因为满腹心事,一心找寻神秘的黑巫族而没有认真注意过南疆风俗,但一些基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南疆边陲之地,壮、苗、土、黎、高山五族,分地而制,或因部族不同,也就各自信仰不同神明宗教,但在各族之中,都有专门祭祀神灵祖先的地方,便是祭坛。
祭坛在南疆一带部族之中,实是有着崇高的地位,在大部分的部族人民眼中,大多数时候,祭坛里巫师说的话,和伟大神秘的神明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往昔五族争斗最激烈的时候,每次战争一样是要先请示过祭坛里的巫师,向神明说明情况,得到神明──也就是大巫师亲口说出的允许,如此部族族长才能发动新的战争。
由此可以看出,祭坛和里面的巫师,在南疆这里有什么样的地位!
而这些巫师据他所知,向来是很少接见外人的。
鬼厉沉默片刻,转头向小白道:“那个是苗人的祭坛,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
小白淡淡一笑,截道:“不错,三百年前,我在这里看到的,就是苗人一族里的大巫师施用还魂大法,将被山精妖魅摄去一魂三魄的一个苗人救了回来的。”
苗人的大巫师…
鬼厉嘴角又是动了一动,如果说祭坛里的巫师在南疆部族中地位崇高的话,那么作为巫师中法力最强、地位最高,每一次都亲口传达神明旨意的大巫师,简直就是普通族人眼中的神明了。
如果要有人胆敢冒犯大巫师,鬼厉丝毫也不怀疑,眼前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苗人,甚至整个南疆的所有苗人都会冲过来和他拚命。
小白饶有兴趣地看着鬼厉,微笑道:“如何,我们现在怎么办?”
鬼厉看了她一眼,只见清晨初昇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彷彿折射出来,带着淡淡温存。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过身子,向那座半山的祭坛,缓缓走去。
小白微笑,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号称七里峒,自然是范围相当之大,而且号称是南疆边陲最大的苗人聚居之地,随着他们的深入,看到的苗人也越来越多。
从他们行走的这条比较大的道路上,不断有分支小路向旁边延伸开去,就像是一棵大树开枝散叶。
鬼厉二人远远看去,脚下的路直接便是向远处那座祭坛方向延伸过去的,所以倒也省了问讯的麻烦。
只是随着他们渐渐深入,注意到他们二人行径的苗人也越来越多,周围窃窃私语声音此起彼伏。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们走到了那座祭坛的高大山脚之下。
然后,他们停住了脚步,倒不是他们犹豫,而是苗人驻守在山脚的士兵将他们拦住了。
鬼厉心中微感烦躁,但眼前情况,却也并不出乎意料之外。本来嘛!作为苗人至高无上的神圣祭坛,若没有严加戒备,反而奇怪了。
守卫山脚的苗人士兵着实不少,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来个精壮男子,或远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警戒着。
此时拦住他们二人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两个苗人男子,他们身上穿着苗人普通服装,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坚韧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着长柄尖枪,看来这就是苗人战士和普通苗人的区别了。
那两个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厉和小白几眼,其后多半目光倒在小白那漂亮面孔上多流连了片刻,然后大声道:“叽哩叽哩胡噜噜,呱啦呱啦噜噜胡…”
鬼厉转头向小白看去,小白一耸肩膀,道:“你别问我,被关了这么久,这些土话我哪里还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