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居,丙字房内。

靠街的窗户敞开着,阳光正好落在窗台栏杆边,从窗外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拥挤场面,还有那些喧闹的声音也不停地从屋外和一楼的茶馆里传上来。有的人声音低沉,有的人高谈阔论,但仔细听上一会,便会发现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盘古大殿的事,而其中牵涉最多的,似乎又以昨晚巴府内外发生的事为最热门。

不过听来听去,似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不外乎有传言是凉州巴家得到了一块珍贵的秘卷碎片,又有人说昨晚巴家防守森严,分明就是心中有鬼,看来碎片必在巴家;随即有人冷笑,说换了你家遇到这种情况,难道还不守严密些吗,还是说干脆敞开大门让人随意搜索?

如此听了片刻,西门英睿把手中茶水喝了一口,嘴里啧啧品了两下,却是道:“看来这巴家还真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王宗景淡淡道:“换了我是巴家仇人,就该开怀大笑了。”

徐梦红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小王,你觉得那传言是假的?”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什么都看不出来,谁都说不清的。”顿了一下,他嘴巴掠过一丝嘲讽之色,道,“巴家自己也说不清。”

其余三人都是点头,如今局面如此微妙,不管巴家有没有这秘卷碎片,突然被挑了出来变成流言中心之地,也由不得他们有更多选择,可谓是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就算没有秘卷碎片,说得再大声只怕也没人信,而万一有了秘卷碎片,又有无数人虎视眈眈在旁窥探,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敖奎一仰头,却是一口将大碗居那特殊的大碗茶牛饮而下,然后一抹嘴,道:“那今晚我们还去不去?”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徐梦红,徐梦红眼中掠过一丝决然,断然道:“去。”

敖奎点点头,随即又有些发愁,道:“万一还像昨晚那样怎么办,看那巴家防卫森严的样子,要是别人不动,单凭我们四个,想要摸进去并找到那小小一块碎片,也太难了吧?”

西门英睿冷笑一声,道:“不管那巴家手里到底有没有碎片,但是今晚你看好了,绝对不会和昨天一样的。”

敖奎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道:“为何?”

西门英睿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知有多少人都对那秘卷宝图想疯了,昨晚充其量不管是试探而已,就算巴家无辜自保,但在别人看来,谁知道你是不是藏宝于身不肯放手呢?”他冷冷一笑,道,“总会有人动手的,一旦起个头,自然便会有人暗中接上,到时候何愁不乱?”

“你说呢,小王?”西门英睿也不再看敖奎,而是转过头向王宗景问道。王宗景坐在一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闪,还没说话,便听到徐梦红冷冷道:“管他巴家死活,就算没人挑头,我们随便也造点声势引火烧他,总要看看有没有办法烧出一张秘卷宝图碎片就是了。”

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是怔了一下,没有说话,王宗景目光缓缓转动,看向窗外,只见屋外阳光明媚,车来人往,好一派兴旺景象,似乎这座城池不久前经历的那一场血腥乱战,已经离人们很远、很远了。

茶水喝了又倒,凉了再烧,时间带着一点悠闲与慵懒,在这阳光明媚的早上悄然流逝,算是一些人心底难得的片刻安静,哪怕人声喧闹,不住传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丙字房内的众人也不再说话了,就算是一向没什么脑子的敖奎,这个时候也安静坐在一旁发呆,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徐梦红仍是呆呆地坐着沉思,面前的茶水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西门英睿则是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双眉微微皱着,若有所思。

王宗景目光微动,从这三个人身上收了回来,算起时间,他和屋里的三个人因缘际会走到一起,并肩作战已有两年多了,其间经历过的厮杀争斗不计其数,但彼此间真正要说如何了解又或是友情深厚,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或许他们根本也没想过真正对身边人交心,所需要的,不过是在危险关头有些个靠得住的人站在身旁,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可以大一些。

一阵狗吠声,远远地从街道远处传了过来。

徐梦红等人都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在意,在这偌大的凉州城里,修道士多如过江之鲫,别说是普通的狗了,便是各种珍禽异兽也是时有所见,又算得上什么奇怪呢?

王宗景却在这一刻觉得脑子里猛地“嗡”了一声,那狗吠之声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传入他的耳中,却仿佛震动心腑,有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徐梦红等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向他看来,敖奎愕然道:“小王,你怎么了?”

王宗景道:“我好像看到街上有个熟人走过,下去看看。”

说罢也不多言,转身便走出门去,只听噔噔噔脚步声匆匆,显见是走得颇急,很快便下楼去了。徐梦红没吭声,敖奎则是摇了摇头,站起来把房门关上,只有西门英睿微微皱起来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王宗景快步走去的方向。

一路快步走下楼梯,王宗景跑到街道上四处张望,然而这个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张张都是陌生面孔,阳光落下,却哪里还有半点他心中所想的故人影子?

狗吠之声,远远轻响,渺然无踪,王宗景霍然转身,却只见长街漫漫,人潮拥挤,那无穷人海深处隐约有细细黄影掠过,却如浮光掠影一般,半点痕迹未现,如晨露转眼即逝,茫然成空。

他站在人潮里,一时惘然,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暖意。

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慢慢向那二楼走去。

木头的梯子踩在他脚下,发出低沉空洞的声音,周围一层的茶馆座位现在早已坐满了天南地北的人,嘈杂的声音飘过他的耳朵,他却充耳不闻,哪怕楼梯上下来一个伙计,笑着为他让开了道,王宗景也有些怔怔地没有反应,一路走上了二楼。

稍微安静的走廊上,他转过身子后,才忽然从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触中挣脱出来,皱了皱眉,正想走回丙字房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走廊的尽头处,走过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和尚。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和尚,圆脸大耳,面容白胖,脸色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去和蔼可亲,若不是外表岁数看着确实不大,便当真有几分像是佛寺里那终年大笑的弥勒佛像了。两人渐渐接近,王宗景看到他僧袍之下,只露出两只手掌在外头,手上看着也是白皙肥厚多肉的样子,右手掌心捏着一段檀木念珠,轻轻捻动,当与王宗景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和尚友好地对他笑了笑,合十为礼。

王宗景欠了欠身,也让开了半边身子,轻声道:“大师先请。”

那和尚微笑道:“多谢。”声音浑厚温和,听起来十分好听,说罢对着王宗景微微点头,便走了过去。王宗景向他的背影凝视一眼,也转过了身子。

“啪。”两个人差不多同时踏出一步,王宗景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但那胖和尚的身形却忽然顿了一下,没来由一般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仍在,但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收敛,充满温和佛性的目光垂了下来,却是看向自己的左手边。

宽大的僧袍袖管柔顺地垂着,遮挡了手腕以上的部位,但就在这时在那袖管深处忽然掠过一道细微的光芒,胖和尚眉头一挑,并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左手袖袍却缓缓张开飞起了一些,露出了被遮盖处的一角。只见那袖管之下,隐隐漂浮有一座奇异的玉盘之物,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辉,犹如白光流水无声流淌。玉盘边缘刻有各种古拙图案,中心处则有点点方状之物缓缓不停自行移动着,各自闪烁着银色光辉,如夜空苍穹里繁星点点一般,隐隐有股大道自成,玄奥无比的气势,然而一就是这个时候,那星盘正东方位之上,却是亮起了一道红光,与周围星光点点截然不同,看去刺眼之极,只是那红光速度极快,闪烁片刻便消亡不见了。

僧袍袖管缓缓落下白胖和尚站住了身子。

王宗景看着丙字房的房门走了过去,右手微抬正要推门的时候,忽然只听背后传来一个生意,道:

“施主,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