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辈子跟你耗一起。”

她在沈宴怀中,沉沉睡去。沈宴也闭上眼,他同样疲累,但因身体的原因,一晚上昏昏沉沉,醒一会儿,睡一会儿,也算把晚上时光给熬了过去。

不光是刘泠需要沈宴,沈宴想,他也是需要刘泠的。

她不跟他晚上睡一起,沈宴怀中空落落的,自己却也没想明白哪里不自在。当她扑入他怀中,被他抱满怀,沈宴才扬眉,想清楚了缘故。他也喜欢刘泠陪他。

次日清晨,眼睛还未睁开,困顿间,沈宴便感觉到怀里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一双柔软的手摸上他的额头,拿帕子擦去汗。一会儿,那人手轻轻碰着他的眼皮,凑得近了些,呼吸柔软如羽毛,喷在他面上。却是越挨越近。

沈宴睁开眼,对上姑娘近在咫尺的清亮眼睛。她愣了一下,似没想到沈宴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地醒来。

沈宴抬起手,将她往外推了推,翻个身,低问,“你干什么?”

刘泠从他背后又凑了过来,虚趴在他背上,脸挨着他脖颈,说,“有些无聊,我在数你的眼睫毛。”

“”

刘泠看他闭眼不说话,推了推他,“我没事干啊。”

沈宴诧异,“你哪里没事干?你不是在数我的眼睫毛吗?你可以继续数啊。”

“”刘泠一下子坐起,气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有些高,沈宴刷地抬起眼,向她扫去,眼中一点也没有刚醒来的迷糊,而是锐利精敏。

刘泠被他这种眼神看得一愣,也发觉了自己情绪的大波动。连忙压下,在沈宴更多的怀疑前,她作气恼状,抱歉,“对不起,我太在意你了。”

沈宴没说话,躬身要起来,被刘泠压住。刘泠手落在他脸上,摸了摸,轻松道,“而且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呀。你的睫毛才多少根,我早数清楚了。”

沈宴与刘泠对视,在她越来越不自在的眼神中,沈宴没有跟她发难,而是微微笑了下,淡声,“那你可以接着数我的头发。”

他话轻飘飘地滑过,便是暂时揭过此话题的意思。

刘泠舒了口气,又开心起来。

她重新趴入他怀中,心情极好地要索吻,被沈宴拒绝。刘泠再接再厉,缠着沈宴闹,闹得沈宴面露无奈何之意,将她按在怀中。一早上的气氛,算是和谐的。两人玩闹了一阵,刘泠便起身,准备偷偷摸摸地回去自己的屋子,不要被下人发现。

沈宴看她爬下床,盯着看半天,忽然问,“你要搬过来,跟我一起睡吗?”

刘泠提着裙裾的动作僵了僵,她停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不。”

沈宴没说话。

刘泠回头解释,“我还是觉得我不会照顾你,反而会影响你休养。你看昨晚到现在,你跟我说了多少话。要是因为我,让你伤势一直好不了,我心中惭愧。”

她盯着沈宴的眼睛,希望沈宴接收到自己诚挚的目光。

沈宴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收到刘泠的情意,或者又接收到了多少。反正他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别的了。

刘泠舒口气,想自己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呢?

刘泠关上门,悄悄离去。沈宴则若有所思,想着刘泠的行为:乍悲乍喜,且乍悲的情绪,似突然而来。她自己都难以控制

他心里沉下去,想到一个不好的预测。

但再思索一下,沈宴并没有选择立即去查探。他想先把自己的伤势控制住,起码不能每次开口说话、都让刘泠胆战心惊,不能常吐血、让刘泠面色惨白。他起码得能下得了床吧

之后几天,沈宴不再常日昏睡,病情越来越往好的方向走。刘泠与太医们商量,觉得以沈宴如今的情况,回京并不危险。他们当即往回京的路上去。刘泠是想,邺京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他们现在吊在半路上,不上不下,还不如早日回京。且据沈宴说,留在江州的锦衣卫已经返程回京。他们不需要在路上耽误下去。

刘泠再没有如那晚一样偷溜到沈宴房中。沈宴伤势越好,她越不会无缘无故往他跟前凑。

侍女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刘泠每天说给她们要做的事,要她们去照顾沈大人。刘泠只远远看一眼,或跟沈宴说几句话,很少主动凑近。好像是一瞬间的改变,刘泠与沈宴之间的交流,隔了好多人。

太医们奇怪,还问沈宴,“沈大人,你跟公主吵嘴了?哎你是男人,就应该大度点,哄一哄她啊。这总是这么客气,再好的感情,也得磨没了。”

沈宴在看宗卷,没理大夫。

但八卦的人多了,他平声说,“我嗓子疼,怎么哄?”

“”太医脸僵了僵,你只是嗓子疼,又不是失了声。嗓子疼,比起你身上的那些问题,简直是最轻的好吧?你宁可处理公务,也不去跟你的妻子交流感情。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刘泠那边。

但灵犀灵璧等女作为常年服侍刘泠的人,太清楚刘泠的问题了。刘泠一这样,她们就自动管好手下人的嘴,不许到处乱说。所以刘泠这里的情况,倒比沈宴那里好一些。

但其实也没好多少。

因为刘泠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不受控制地发怒,砸摔东西、怒斥下人、落落流泪,让一众女跪一地。

待她好一些,才会去想着抚慰侍女们。

灵犀灵璧跪在她脚下,恳求道,“公主,告诉沈大人吧。你的病”

“有什么好说的。”刘泠撑着头,疲累说,“他自己的伤还那么重,他能怎么办?没事,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等到邺京再说。你们谁也不许去他跟前嚼舌根。”

众女只好点头。

默默收拾着碎了一地的玉器瓷器,还有被剪了的绸缎。

刘泠抱着双臂,靠着床头,坐在地上。她头搭着膝盖,低着头默默流泪。

“都出去!”侍女们发出的一点声音,都让她不能忍受。胸臆中好像有一把火在压着,到处乱烧。又有铁索勾着她,黑暗无限扩大,把负面情绪放出来,那些正面的,都被藏好。

侍女们颤抖一下,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刘泠。

刘泠一个人坐在屋中流泪。

她觉得自己置身于黑色漩涡,转着圈往下掉。头晕眼花,恶心难耐。这世间悲苦,像一座小山,全压在她背上。她被越压越矮,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兀自挣扎,兀自痛苦,兀自哽咽

她抬头,将屋中梭巡一遍,趔趄地奔向灵璧之前没来得及收好的箱子。她在里面乱翻,衣料香袋都被扯了出来。她目光幽黑,指甲掐着手心,待找到在江州时收起的锦袋,果香气息从中发出。她紧紧将锦袋抱在怀中,难过的情绪,才微微缓解了一下。

门叩了几下。

刘泠跪坐在地,抱着锦袋流泪,没有理会。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刘泠心中的厌烦被放大。

她视线中有个烛灯,一把往身后推去,自己也不自禁转头,压着声音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她愣了愣。

因为站在几步外的人,居然是沈宴。

灯烛滚到青年脚边,沈宴垂眼看了一下,再向她看来。他语气凉凉的,声音低沉带磁性,“让我滚?”

刘泠木着脸,眼里满是厌恶,话不停,“出去。不要让我看到。”

沈宴望她一眼,点头,便返身出去,还体贴地把门给她带上。

刘泠在空落的屋子跪了一会儿,心里挣扎着。再说完那些伤人的话后,她就已经开始后悔。在地上呆坐半天,猛地跳起来,咬牙往门外冲,“沈宴,你回来,我”

她拉开门,呆站在门口。

凉夜中,青年靠着门,闻声侧眼看她。他笑了笑,“还不错,反应很快。”

他闲适地靠门而立,伸出微凉的手,抹去刘泠面上的泪水。

刘泠愣愣地看着他,提着锦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向她张开手臂。

刘泠望着他的脸,忽而一笑,投入他怀中,展开双臂抱住他。

她闷闷问,“你猜到了?”

“病情反复了,对吗?”沈宴淡淡道,“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告诉我?”

“”刘泠抿嘴角。

她又开始掉眼泪了。

沈宴叹口气。

听刘泠哽咽着,“你身体好了?能下床了?能说话了?你还是去躺着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要是再倒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要是被我害得一点不妥,我都觉得活着没意思我辜负了你”

沈宴低眼看着她。

果然,事情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他的目光发冷,心却在微痛。

广平王府!陆家!

他还记得过年后刚到江州时,刘泠是那么开心地跟他说,“沈宴,我摆脱她了!她没有再跟着我,缠着我,逼我去死了!”

缠绕她多年的病,终于好了。她可以像常人一样,不用时时刻刻压抑着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这才多久

刘泠一个人躲在暗处哭。

她数次跟他提到“死”那个字。

沈宴揽着她的手,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的爱人——他一路牵扯着她,领她从黑暗走向微光。他好不容易把她从深渊中带出来,那些人,又重新把她推入了暗无天日中

他如何能放过那些人?

广平王府没了,却还有陆家。

陆家每个人,都要为此陪葬!

心中隐怒,面上,沈宴只是顺手擦去刘泠面上的泪,沉声说,“刘泠,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事,要学会跟我说,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忍。”

“在我跟前,你不用伪装自己正常。嫁给我,让你需要欺骗的话,你何必嫁我?”

“当然,我也会学着不瞒你。”

“不是你说,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刘泠抬眼,被他的话说得委屈。她眨掉眼中泪,脸上神情几变。沈宴不再说话,等着她想清楚。刘泠会想清楚的,她只是被负面情绪拖累,理性被掩藏。半晌后,刘泠目光坚定地点了下头。

她问,“你的伤好了?”

他问,“你的病什么时候加重的?”

她问,“你能跟我说话了?还吐血吗?”

他问,“你又产生幻觉了?看到的还是你娘?”

她说,“你”

他说,“你”

彼此面面相觑,刘泠看沈宴淡色的表情,觉得他有故意逗她的意思。这个人这么好刘泠脸上终于带了笑意,在他怀里蹭了蹭自己的眼泪。

沈宴揩去她的泪,在虚空中轻轻弹了弹,“你打算和我在门口,一直聊下去?”

刘泠这才邀请他进屋。沈宴注意到她手里拿着锦袋,看了两眼,刘泠就展示给他看。心情又开始失望,“你看,那时候你说要给我做橙子灯,结果,皮都干了,你也没做成。我以为你死了”

她说的那么唏嘘,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沈宴不跟她计较,伸手,“我看看。”

刘泠将手往后一背,沈宴扬眉。刘泠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又要拿过去,想办法把礼物重新送给我,逗我开心了。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没好,我不想你劳累。还是我来吧。”

沈宴定定看她半天,将她拉入怀中坐下。他心中宽慰,能看出刘泠在积极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也想好起来,并不是一味堕落。这便是好事。他说,“难受的话,告诉我,知道吗?”

挨着沈宴坐在榻上,刘泠任沈宴给她擦干净眼泪。她努力想些开怀的事,现在则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致,“你要无条件满足我的愿望吗?我有很多愿望啊!你帮我完成心愿,我的病也许就好了呢。”

她想让沈宴做很多他不可能做的事,床上床下,她都有一堆平时没办法尝试的事原来生病,还有这个好处吗?

沈宴眉头跳了跳,被她挽着手臂晃了两下。他瞥她两眼,刘泠立刻作西子捧心样,“我好伤心”

沈宴在她发顶按了一下,“不要得寸进尺。”

“你刚才还说让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又不答应,有什么用?”

“你不是信命吗?去问你的上天,这有什么用。”

“沈宴!三、三个愿望总可以吧?不能再少了!”

“”

“两个、两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泠冷下脸,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好吧,一个。”

沈宴点头,“成交。”

“”刘泠默默扭头,心中掉泪。为了让沈宴点头,她多不容易啊。

她转而扭头,兴冲冲道,“我要看你跳舞!”

沈宴眼皮微撩,没什么大反应。

在刘泠忐忑中,他淡淡点头,“可以。”

“!”他连这个都能答应!

刘泠立刻加条件,“不能敷衍我。我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跳舞。什么舞剑之类乱七八糟的,都不行。”

他笑,“好啊。”

“不能耍赖!任何意义上的!你要是骗我,我以后再不和你玩这种游戏了!”

沈宴说,“这种约定的事,我有骗过你吗?”

是啊,他跟她开玩笑,逗她,常调侃她。但真的跟刘泠做什么约定的时候,沈宴从不开玩笑。一言九鼎,他向来如此。

刘泠顿时兴奋,盯着沈宴看。

他目中噙笑,温柔地揉揉她的头,“现在不行。我伤势还没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

虽有遗憾,但看出沈宴不是敷衍,刘泠点头,更是期待。

如此,他们如期回了邺京。回到邺京后,刘泠发现邺京草木皆兵,在他们一去一回间,发生了很多变化。沈宴只刚入京的时候,进宫向陛下汇报事务。之后他就留在府上,休养身体。

他如今的伤势,让他没法动武。硬是扛着不适去效命,不是沈宴的风格。

太医们继续每天来返沈府,给沈大人和公主问诊。刘泠自己的病情,也需要熟悉的太医给她开药。太医心中有猜测,估计是江州那边不顺,让公主的病情加重了。

但之前说过,刘泠的病,在他们这个年代,是没人有办法根治的。太医建议公主像之前那些年那样,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刘泠问了沈宴,摇头说,“沈大人的身体没好,他要养病,不陪我出门。那我也不去。”以前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去哪里都无所谓;现在有了夫君,夫君不陪她,她哪里都不想去。

沈宴的身体,怎么也得养一年吧。

刘泠问他,他说他不打算回锦衣卫那里,打算先养伤。

也就是说,整整一年的时间,沈宴都会留在府上陪刘泠!

虽然从没想过沈宴要时时刻刻陪她,但他能时时刻刻地陪她,刘泠失落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只是看在众人眼中,公主还是显得那么喜怒无常。刘泠不在意他们的看法:沈宴说她不用隐瞒,喜怒无常就喜怒无常吧,反正沈宴能接受。

锦衣卫在江州所做的事,广平王府的罪证,在沈宴进宫一趟后,很快告白天下,天下哗然。广平王府事迹败露,陆家牵扯其中,罪名更多一分。众人的眼睛,也落在了定北侯府上。安和公主他们不敢查,刘润平被陛下领进宫、意思清楚明白大家也不好问,但定北侯府,和广平王府关系那么近,就需要查一查了。

定北侯吓了一大跳:他怎么知道广平王居然敢叛国谋反?!

定北侯绞尽脑汁想,自家与广平王府的交集。想了半天,他心中稍安:因为十几年前妹妹的过世,父亲要定北侯府与广平王府决裂,互不来往。这两年虽然因为老侯爷病重,侯府重新跟王府来往,但也没来往多久。就算有什么,侯府的罪名也不大。

定北侯府现在天天苦着脸,上下活动:他们就算知道自家不至于到灭门的地步,估计只是轻轻发落。但也不敢保证啊!因为陆家都下马了!太子都下马了!他们侯府,也得出出血,才能平了陛下的那口气啊

定北侯府倒是想过求到沈宴门下。因为刘泠娘家是他们啊,沈宴又是负责此事的锦衣卫中主要干事。陛下把这样的事都交给锦衣卫办,可见信任。

但沈宴不见。

他现在闭门养病,锦衣卫那里的事,他不接手,不负责,也不会过问。

众人暗恨暗恼,又把死去的广平王骂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是他们,沈大人至于去趟江州,就伤成这样吗?伤重的连锦衣卫负责的要事都不过问了。

而锦衣卫中其他人沈宴上头倒是有锦衣卫指挥使陈世忠,管锦衣卫中所有事务。但陈世忠与沈宴身份不同啊。沈宴是名门子弟,陈世忠出身新贵。沈宴被家族所累,可能还有跟世家做交易的时候。但陈世忠是完完全全的皇帝的人,跟任何人都没交情。且那位天天不见人,怎么求

邺京的天,要变了。

听说沈宴和刘泠回来,且两人都病重,宫中太医日日往返。沈昱生了主意,要上门,为徐时锦向太医求诊。为此,他特意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登门拜访,好不让人察觉。

徐时锦对此不置可否。她本就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抱希望,看不看太医,都只是熬日子而已。

她反而对沈宴的情况更有兴趣,“唔,沈大人伤重谢客这倒是好事。他不卷入朝廷现在派系的争斗,也许能逃过一劫。”

她微笑,“我猜,沈大人应该回到邺京,就发觉了这里的浑水不好淌,干脆不掺和进去了。”

沈昱酸溜溜地看着她。徐时锦和他这方面没共同语言,倒和沈宴有共同语言。

他叹口气,他为徐时锦的身体担忧,她自己却不太放在心上。这种抑郁,让他们进了沈府,见了主人,沈昱的心情仍没好。

之前沈昱已经跟沈宴通信,说明自己拜访的意思。因此当夜,他带着徐时锦飞檐走壁,用轻功跃入沈府后,府中一派静谧,有侍卫提前等候,领他二人去后院。以客气之意说,沈宴伤重,作为堂兄,无论如何,沈昱都应该问一声。

到灯火通明的屋前停步,刘泠出了屋,将徐时锦带走。

看刘泠的脸色沉淡,沈昱心口微跳。

待他见到沈宴,竟稀奇地看着这个堂弟。沈宴披衣坐在床前,面容清瘦,垂目而沉思。明火映在他脸上,他眼皮抬了抬,看向沈昱。

沈昱微愕,“你没死?”

“”沈宴说,“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沈昱微微笑,“抱歉,我被误导了。先前与公主见面,提到你,公主一脸心死如灰的表情,让我以为”

刘泠心死如灰的表情,只是她刚刚情绪低落过而已,正好被客人赶上。

此时,丈夫有客,她坐在前堂,听徐时锦慢悠悠道,“今夜,邺京恐有好戏。”

刘泠低着眼,没吭气。

徐时锦轻声,目光望向远方,“太子要逼宫。”

“!”刘泠的眼睛,一下子抬起,看向徐时锦。

静坐半天,突然有杂乱脚步声从外来,“报、报公主!锦衣卫来人,求见沈大人!”

“他不见客。”

“皇城被数万兵马包围!整个邺京都被围了!”

第102章 我以为你走了

邺京皇城内外警卫林立,门禁森严。守卫包括旗手、金吾、羽林等20个卫,另有数十万京营军驻扎京师,设“上二十六卫”。这庞大的宫廷警卫机构,交互往来巡逻检查,专司皇城安危。

宫城城墙和墙外四周分设警卫,每夜轮值,共包括一百余室,每室10名士兵守卫,设有铜铃做讯号。当邺京沉睡之际,铜铃声震,惊响宫钟。钟声响起,如波荡般,一层层荡向四周。整个邺京,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太子逼宫。当是有些司卫已返,有些司卫未来得及反应,总是军队临城,大开杀戮。太子夜间更是带人逼进皇宫,命令皇帝退位。

锦衣卫第一时间察觉此事,宫中守卫最高等级已启动,担负宫廷警卫的上直侍卫军直接关闭宫门,内外隔绝。而皇宫外,杀戮也开始大肆。尤其是各家世族、名门、新贵,都在叛军要讨伐的首要位置上。

“”沈府正厅,刘泠站起来,让人带锦衣卫去后院见沈宴。明暗的烛火中,她打量端坐的徐时锦。自一开始,下人报来时,徐姑娘就神情平淡,甚至带微微笑意。显然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事情如期展开,让她很是愉悦。

徐时锦微微偏头,轻轻笑一下,“阿泠,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现在更重要的,不应该是关闭你府上大门,侍卫全线警备,以防叛军攻打?”

“这些沈大人会负责,我不用管。”刘泠说。

徐时锦顿了一下,点头,叹道,“是呀,你嫁了个好夫君。”

刘泠淡着脸,走向徐时锦,“小锦,你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旁人不了解你,我会不了解你吗?恰恰今晚宫变,恰恰你和沈昱来到我家。经过你手的事情,绝对没有巧合一说。你连宫变都能算到,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时锦笑了下,轻声,“怎么?你怕我陷害你与沈大人?”

刘泠没说话。

徐时锦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温柔又怔然地看着她,若有所察,“开不起玩笑吗?你这副样子,似乎病情加重了?抱歉呀,陆铭山一事乃我算计的结果,我并没想到会给你和沈大人带去那样的灾难。你要是怪我,也正常。谁让我连你们都”

“徐时锦,你和我之间,需要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吗?”刘泠漠然道,“我有没有怪过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小锦,你是人,你不要把自己当成神。世间万象,你能算得清多少?”

徐时锦被她斥一声,愣了一下,微诧异。难得阿泠跟她说这些话。阿泠喜欢麻烦,却不喜欢废话。她很少劝自己的,现在又

徐时锦表情有瞬间空茫,她侧头,看着清辉在院中空地上浮动。她恍了一会儿神,才慢慢说道,“我谋来算去,就是等着今晚,让太子逼宫。太子早已不满陛下多年不退位,他早想登基了。以前他数次与我讨论过,他想掌控这个时间。我当然帮着他啊现在,内外逼起,他的野心和危机感,逼着他找到了最佳时机。如果逼宫成功,他就是皇帝了。而我们要的,就是他这个动机。一旦逼宫,他就是谋反。坐定谋反之罪,他必死无疑。”

“原本太子准备多年,逼宫是五五之分。但若陛下提前有准备,他则必输。”

“我清楚太子手下人的各个软肋,知道他所谋的那张网中不少疏漏。加以利用引导,事情当然能照着我期望的来走。”

“你是我的好友,以前与沈大人的合作也很愉快。护龙之功,我当然要送给沈大人啊。”徐时锦笑一笑,“其实这不算我送给沈大人的礼物。以他的政治敏感度,他自然知道做什么对你们更有利。我猜这会儿,宫门封锁后,邺京全城,明里暗里的锦衣卫都已经出动,与叛军厮杀。这当然是沈大人的意思。”

“但只是这样的话,你没必要出现在这里。”刘泠说。

徐时锦点头,眼中笑意更淡了。她说话的语速更慢,辅佐着她内心的挣扎与不确定,“某方面来说,我也算利用了沈小昱。他想给我找太医看病,我是直接想见你们。干脆顺着他,由他带我入府,不通过正常程序,就能与你们夫妻二人见面。”

徐时锦站起来,到刘泠正面,屈膝,行了一礼,“我希望借此机会,沈昱能光明正大的,重回沈家,重回他应该站的地方去。”

刘泠目光紧缩,紧盯着徐时锦。徐时锦先前犹疑,先前矛盾,但当她下定决心,便微微笑着,等刘泠的答复。

徐姑娘行事,向来是数线并发。她每条线,都不会去算最精准的答案。她喜欢大开大合,掌握大数据,具体前后,她并不太关心。徐姑娘做的一件事背后,目的肯定不止一个。一个失败了,还有另一个待补。只要有一个目的能达成,她就算得益者。

在太子逼宫一事中,徐时锦不仅要置太子于死地,她还要让沈昱身上的污点洗干净,重新回归沈家,做那个名门贵公子,风华雅致。

“沈昱之前被贬出京,是因劫狱缘故。但劫狱本应是死罪,陛下只让他出京,我就想到,陛下还等着用他,他手里还有些价值没有挖出来。与沈昱同行一路,我数次试探沈昱,得知他手中那条线,正是与太子有关。锦衣卫查太子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最了解的,一定是全权负责的沈昱。太子一旦出事,就是他这条线,浮出水面的时候。虽然已经交接出去,但锦衣卫中最清楚的那个人,一定是沈昱。他不在京也罢,另有锦衣卫接手。但如果沈昱就在邺京,那陛下一定希望他亲自出面,让所有事情大白于天下。”

“沈昱不是废子,伯父伯母都等着他。只要他在邺京,沈家会想办法,让他重入陛下眼中。劫狱是大罪,但现在在查陆家,太子一旦倒台,太子也会大查。如果查出七皇子的夭折,不是我的缘故,而是太子和陆家所合谋呢?如果事实证明,我根本不应该死呢?但在权贵眼中,我已经死了!那么就剩下沈昱了。立下大功的他,将功赎罪,另为补偿缘故,他会重回邺京名门的。回到他以前的位置上。”

“但是如果他不想呢?”刘泠问。

徐时锦慢慢道,“他为什么不愿意?他姓沈,他是沈家大公子。他有父母兄弟,他有家传责任。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她看着院子,静静说,“沈大人已经见沈昱了。沈昱身在邺京,却没法以别的理由回去沈家。但在沈大人这里,这些理由都可以构造出来。只要沈大人答应帮忙,沈昱就会回去他原来的位子上。”

“他不能不想吗?”

徐时锦轻笑,“阿泠,你真是不懂政治。他怎么能不想?你以为逼宫一事,只是陛下之难?太子逼宫,只用杀了陛下就可以了?只要拿到退位圣旨、黄袍加身就可以了?环环相罩,息息相关。在这场大危机前,现有受益群,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这是整个邺京的危机。沈家也有危机为救沈家,为护沈家,如果有这个机会,沈昱会回去的。”

刘泠看着徐时锦背影。

她的好友,野心勃勃。为了两个男人,让整个邺京跟着风起云涌。

一个男人,她要他死;

一个男人,她要他活。

仅仅为了私心,她就要推翻现有一切。

这是一场惊世豪赌。

徐时锦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光自己赌,还礼貌地邀请大家跟她一同入局。

徐家入局了。

沈家也入局了。

陆家被迫入局。

邺京大部分世家,全都入局。

这场惊世豪赌,赢了,能得到期许的一切;输了,将彻底消亡。

徐家为了搏出一条出路,硬是咬着牙,参与了徐时锦这场计划。

但他们都以为徐时锦是恨着太子,为了让太子死,她才谋划一切。大家叹着她的狠心和聪慧,暗想,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女人。可谁又能想到,她怀着复仇心而来,却还想为另一个男人做点什么。

她那颗冰冷铁石心下,有不为人知的温柔。踏着森森白骨,她把金冠送给一个人。悄无声息,无人察觉。便是事发时,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巧合。可这场巧合,却让她呕心沥血,夜夜不寐,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有疏漏。

她无情,又多情。

谁解她之意?

刘泠走到徐时锦身后,低声问,“好,我答应帮你。但是你怎么办?他回去他该去的位置上,你呢?你也要回来吗?”

徐时锦就算罪名被洗干净,还是那句话,她没有更多的功绩,金口玉言,她是回不来邺京的。但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事,放到徐时锦身上,就显得没有那么难了。徐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她想做什么,大多数情况下,是能达成所愿的。毕竟她聪明。

刘泠渐渐理解沈宴跟她说过的话,世上二选一的问题很少。非要你选的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

落到徐时锦身上,便是——“不,我不想回来。不想回邺京,不想做回徐家姑娘。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刘泠怔了怔,目中渐起怒意,“你”

徐时锦低声笑,“阿泠,你不要怒我不争。我没有不争,我是没办法争。我的身体已尽油尽灯枯之际,我自己最清楚。我活不下去了,怎么好再耽误别人?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总是欠人家。”

刘泠脸白了一下。

她与自己的好友站在明堂前,那晚,说了许多话。

邺京城中杀戮不止,胜负不详,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刘泠却与徐时锦站在静谧的厅前,慢慢说些话。

她站在后面,看着徐时锦消瘦的背影。月色下,孤零零的,似随时踏月而去。侧脸恬静柔和,蒙着面纱般。风起叶落,她们的衣袂在风中扬落。有侍女来报,“公主,沈大人跟你说,沈大公子已经和锦衣卫离去。沈大公子留了几句话。”

刘泠道,“说。”

侍女答,“沈大公子说,请徐姑娘留在府上养病,不要外出,他另有要事要办。等他忙完了,就来接徐姑娘。请徐姑娘不要离开。”

刘泠怔了一怔,有些心灰意冷之意。

徐时锦对着刘泠,露出淡淡的笑,那笑中的苦,大约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说,“你看,阿泠,我都猜到了。我能算所有事,却独独不能算自己。真是没办法。”

徐时锦便住在了沈府。

说是看病,但邺京之危不解,根本没有太医能出宫。

这三天,是邺京城中最压抑的三天。人人闭门不出,能听到外面的哭声求饶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刘泠见过沈宴,得知他不打算出门,便心中稍安。府上守卫之严,叛军还是攻不破的。这三天的大部分时间,刘泠便陪着徐时锦说话。

徐时锦有一天入睡,刘泠总也喊不起她,心中焦虑。他们府上也有问诊大夫,只是大夫给徐姑娘诊脉后,疑惑她脉动之怪异,根本不像生人之相。

“公主,这位姑娘,明明已经死了啊。”大夫诊了好几遍,仍是这句话。

刘泠将手伸到徐时锦鼻下,果然没有呼吸。

她想到徐时锦跟她说过的自己病情,心里便沉重。到底只是睡着了,还是真的在睡梦中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