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端着茶盏的手一停,黑深眼睛看向她,等着她的解释。

“我想给你做衣服做荷包。”

她侧头,冲沈宴一笑,“我打算搬出侯府,自己住。”那她想干什么,也没人会管了。

沈宴低头喝茶,心里不自在,有种异样的情绪在涌动。他这么大,身上用度全是针线娘子的活,他娘不曾动一针一线,别的人就算做了,他也不会用。

而刘泠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刘泠等半天,没等到沈宴的回话,就伸手推他腰,再次提醒,“我要搬出侯府住。”

“我知道,”沈宴被她逗乐,“我会找时间多去看你的。”

刘泠满意,在她心中比起针线活,她显然更看重这个。

等灵犀灵璧挑好了货,两人才出去,刘泠又寻思着给府上添些男人用的东西。

她跟沈宴烦恼,“以后我们成亲了,你是跟着我住呢,还是我跟着你住?”

沈宴无言,半晌后问,“你这口气笃定的你已经搞定我爹娘了?”

刘泠含糊应一声,“差不多了,你不用管。”又催沈宴,“你不要转移话题。”

沈宴心中却深知,他娘哪是“温柔贤惠”的刘泠能应付的。刘泠若展示她的本来脾气,还有可能。她非要做弱小姿态沈夫人恰恰不吃软,只怕硬。

沈宴之前一直没管他爹娘对刘泠的态度,存着给刘泠找点事做的心。但现在,他得干涉一二了。

两人出了铺子,又向着刘泠的下一个目的地走去。侍女们抱着布匹,远远地吊在后面。

男女双方各站出来,都是容貌惊艳型的。走在一起,虽着常服,但也惹人注目。

一辆马车从旁边巷口拐出,又往主道上走去。帘子被轻轻掀起一角,姿容文雅的男子露出半张脸,眸子沉静地看着那对同行的男女。

他目光从沈宴身上移开,落在少女姣好的侧脸上。她耳上那对左右晃动的秋千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她那颗快活的心,晃得他眼睛疼。

“陆公子在看什么?”马车上另一人笑呵呵问,往前凑,看到了沈宴,皱起眉,怒意顿起,“原以为沈宴公私分明,我看中他的人品,才想磨砺他一二。没想到他在当差时与人私会,世风日下,实在是、实在是哼!”

陆铭山回了神,笑着给对方递茶,“沈大人真是辜负了韩大人的一番苦心。”

韩墨立刻长吁短叹,跟陆铭山诉说他平日如何看中沈宴。边说,他边看陆铭山的脸色。

这位陆公子仪姿虽好,却难掩眼底疲惫。听说是他最近过得很不顺,外有沈宴的打压,内有陆铭安的挑拨,若非陆家想给沈宴一个教训,陆铭山的地位恐怕得一落千丈。

心里那样想着,韩墨口中却和陆铭山一派其乐融融。

放下帘子,陆铭山斟酌口吻,“我陆家和沈大人的私仇,想来韩大人有所耳闻。今日前来便是想请韩大人帮个忙”

他话没说完,就被韩墨哈哈笑着打断,“陆公子真是客气,我素来和陆公子交好,陆公子的忙,肯定要帮。就是,”他为难,“陆公子知道我的处境,我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指挥使,根本爱莫能助啊。”

陆铭山露出一个奇异的笑,“韩大人以为,我们今天要去见谁?”

“不会是”

“听说陈指挥使有了孙儿,我们正好去贺喜。”陆铭山淡淡说,果见对面的韩墨神情变了些,坐直了些。

陆铭山心中冷笑,想着一个个不把我们陆家当回事沈宴,这次便让你看看陆家的势力。

看谁能护住你?

韩墨小声询问,“我是听说陆公子和沈宴之间有些龃龉,只是不清楚到底是”

陆铭山眸子闪了下,道,“韩大人知道我和长乐郡主青梅竹马,早年便已定亲的事吧?”

他酌口茶,面露苦意,“但是今年,阿泠跟我退了亲。沈宴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我焉能不恨他?”

韩墨讶声,“没想到沈宴会是这种人,真是看不出来。”

抢人未婚妻一事,连他这种油滑之人都有些看不上眼。

在马车渐远中,和刘泠一起的沈宴回头,准确地看向刚才的马车。

他五感强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陆铭山盯着他和刘泠看的时候,沈宴就已经察觉。

沈宴扬眉,想:陆铭山又在找谁针对他?

“怎么了?”沈宴一心不在焉,刘泠就能很快发现。

沈宴笑,“没什么,我在等一出好戏。”

刘泠见他神情坦荡,似对之后的事不放在心上,就不再多想。

他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

此事揭过,不再多提。

沈宴倒是寻了个机会,在晚上回了沈家一趟,让他爹娘惊喜又诧异。

吃了饭,和其他人寒暄完,沈宴才转头对沈氏夫妻说,“我打算娶长乐郡主。”

“!”沈夫人脸色煞白,差点晕过去。

她强撑着一口气,虚弱地笑,“你、你再考虑考虑吧?你和凝儿不是挺好的么?你们一起长大,你一直在等她回来”

“我从没等过她,”沈宴漠声,“我说了很多次,不要总把我和凝儿往一起凑。以后这种话,不要让我妻子听到。”

他爹也快哭了,“你妻子?谁啊”

“事不过三,”沈宴起身,再次道,“我会娶她,你们不要为难她。找时间,去侯府提亲”

“不!不行!我不接受这样的儿媳!”沈夫人高声道,但被沈宴看一眼,她气焰又低了,干脆伏在丈夫怀中假哭,“你儿子欺负我”

沈老爷苦着脸,柔声安慰妻子,并说沈宴,“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宴儿你再考虑考虑!”

“对对对!”沈夫人连连点头,并悲从中来,“我真不喜欢长乐郡主那样的,我喜欢凝儿那样的呜呜呜!”

沈氏夫妻从小看大秦凝,越看越满意。他们一直把秦凝当儿媳看,就算秦凝伤了他们的心,也无怨无悔这种精神,啧啧。

沈宴沉眉,他爹娘对秦凝实在太执着了。看来,秦凝有必要回京一趟。

与此同时,沈宴想,为了刘泠能顺利征服他爹娘,他得帮刘泠再做一件事。

这些,与他心中计划慢慢连成一条线,一点点明晰。事情全在他控制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此期间,刘泠跟老侯爷商量,说自己要搬出去住。

老侯爷大惊,如闻噩耗。他每天都在心惊肉跳,唯恐沈家来提亲,唯恐阿泠跟他说她要嫁沈宴。老侯爷做了这么多天噩梦,最坏的结果没等来,但眼下的情况,其实也并没有好太多啊。

他一是不舍得阿泠走,二是疑神疑鬼,总觉得阿泠搬出去后,简直是为她和沈宴的私会提供方便不!不行!坚决不行!

阿泠还是住在侯府,人身比较有保证。

刘泠说,“但是我不方便啊。”

老侯爷一口血哽在喉间,真怕刘泠把沈宴的名字说出来。他一点都不想惹外孙女不痛快,但同时,他也是真不喜欢这门亲事。

老侯爷笑得僵硬,“有什么不方便的,阿泠跟爷爷说,爷爷给你提供方便。”

刘泠看老侯爷一眼,不相信老侯爷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但是他想装聋作哑刘泠叹口气,不想气这个对她好的老人家,只好委婉说,“我每天出府,舅妈都要问我行踪,很不方便。”

老侯爷立刻把侯夫人喊来,让她改进,不许再管刘泠的出行。侯夫人心里冷笑,想她过问的原因,不就是老侯爷不想外甥女出门见沈大人的原因么?如今却推在她身上。

心里不喜,侯夫人面上却恭敬应着。

刘泠叹气,又提出几个要求,老侯爷都说改。老侯爷可怜巴巴地等着她的回话,刘泠只好说,“那我再住两天吧。”

等把外孙女欢天喜地地送出去,老侯爷脸上的笑就收了回去,一丝一毫不留给儿媳,“不是把那件事交代给你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办妥?”

他指的是拆散沈宴和刘泠一事。

侯夫人只好说立刻就去办。

回去自己院子后,侯夫人想了想,决定以阿泠的名义,给沈大人递个帖子,赶紧把老爷子的吩咐办完。她每天有一堆事,哪能像老侯爷那样,一颗心扑在阿泠身上?

再说,阿泠和他们并不亲啊。

沈宴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定北侯夫人的帖子,说刘泠生病了,请他过去。

他一时奇怪,侯夫人这口气,好像认定他是刘泠的未婚夫一样。不然姑娘家生病,不会请他一个外男看。

而且侯夫人的语气,也确实流露出这种意思来。

莫非是刘泠跟老侯爷一家挑明了两人的关系?虽然刘泠跟沈宴保证,说她要走常规路线。可难保不说刘泠被人刺激了

再说,侯夫人说刘泠生病了,不管真假,他肯定要走一趟的。

当晚,侯夫人如愿等来了沈宴,让她松口气。侯夫人说话的语气客气而疏离,既不多打听沈宴和刘泠之间的事,也没有表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她就扮演着一个疼爱外甥女的舅母,跟沈宴聊些闲话。

沈宴神情一直冷淡,不甚热衷。

侯夫人脸色僵硬,快聊不下去了。悄悄转头擦了擦汗:沈大人那股气势太强,坐那里一言不发,只瞅你一眼,就跟审犯人似的让人实在煎熬。

好容易时间差不多了,侯夫人才像想起初衷般起身,“沈大人是来看望阿泠的,我差点忘了,耽误沈大人时间,不好意思”

此时,刘泠确实在让太医看诊。侯夫人领着沈宴过去的时候,制止下人通报,不许打扰郡主看病。她对沈宴抱歉笑,请沈宴在外厅等一等。

侯夫人心中想着:听闻沈大人武功高强,只隔一道门一张帘子,他应该能听见里面说话声吧?

她去看沈宴脸色,对方垂着眼,沉静淡漠,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里屋,窝在塌上,刘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太医的话。

“郡主,这些年,你还时常有暴戾想杀人的冲动么?”

“没有。”偶尔会有。

“那还经常想自尽么?”

“没有。”当然是有的。

“几年前,郡主跟老夫说,你能看见你娘的影子。敢问现在还能看见么?”

“看不见。”刘泠抬头,看到她娘站在窗外。这当然是幻象。

“郡主心情没有连续阴郁?”

“没有。”刘泠有些不耐烦。

“郡主!”老太医肃着脸,指责她这种态度,“老夫一直给郡主看病,郡主连老夫也信不过?听说在回京路上,郡主曾想杀了陆公子你的病情真的好了?”

“那是他挑衅我在先,”刘泠手撑着额头,疲惫道,“我能控制我的情绪,不会吓着人,也不会伤害自己,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都怪老夫医术不高,”老太医道,“但是老夫新认识了一位神医,也许他能”

刘泠无声笑,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民间能有什么?她这种病,看了那么多年,早就心知肚明,哪有人会完全治好她呢?

“郡主还是跟老夫走一趟吧”

“然后怕我伤害人,把我关起来治疗么?”刘泠道,“这么多年,我自己已经学会控制我不需要跟你们走。”

“可是老侯爷担心郡主”

“我没有伤人,也没有伤自己,”刘泠猛地坐起,眼眶微红,“你们都是要我把关起来,研究你们也不会治不是么?我说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需要你们同情。”

“但是哎,郡主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多想,老夫没有别的意思,”老太医看她脸色,迟疑一下,想到侯夫人交代的话,还是说了下去,“但是郡主总要成亲,嫁人生子吧?若不把病治好,让人知道”总是不妥的。

刘泠抿着嘴角,良久轻声,“我不会出事,我不会伤害他。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么?我必须与众不同么?”

“”老太医无言以对。

刘泠突发怒,“出去!都给我出去!”

众人离去,刘泠听到外面舅母说话的声音,“沈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见笑了。”

刘泠窝在塌上,眉头轻轻跳了下,复又垂落。

沈宴知道她的病了。他还敢娶她么?

那些人以为她好的名义,却不理解她,伤害她。

她真想杀了他们。

活着好累。

过了许久,刘泠听到开门声。她推开手,低头,看到青年藏青色的衣角。

他走过来,把她抱入怀中,问,“明天陪我出去看日出吧?”

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第60章 郡主的礼物

“冷不冷?”

“不冷。”

“要带下人么?”

“不带。”

短短几句话,沈宴将刘泠的情绪一点点安抚下来。他语调平淡沉缓,不急不躁,拥有治愈的力量。他刚才在一道门外,以他的能力,肯定将刘泠与太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在刘泠面前,他分毫不提,表现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但是刘泠自己知道,沈宴是知道的。

她跟他起来,被他带出家门,他都不提她的病。刘泠松了口气,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就算知道她的病难治,沈美人也没打算放弃她。

门后,在沈宴选择进去时,侯夫人已经离开。她原本以为按照沈家的门第,不会接受这么个存在“发疯”可能性的姑娘。沈大人洁身自好,他在知道刘泠的病情后,怎么还会选刘泠呢?

侯夫人不想使什么手段,她只希望沈宴能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刘泠。而且以她听闻的关于沈大人的人品和智商,她相信沈宴出了这个门,不会到处乱说。阿泠以后再嫁人,还是能嫁出去的。

侯夫人其实也不希望刘泠太快嫁人,毕竟刘泠刚跟陆铭山退了亲,这么快就嫁入沈家,侯夫人觉得自家面子不太好看。

所以虽然不同于老侯爷单纯为外孙女考虑的心,侯夫人也确实跟老侯爷的想法达成了一条线。

她就是没想到,沈宴居然还愿意娶刘泠。

邺京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反对长乐郡主跟沈大人的结合。他们出于各种目的,出于各种权衡,他们甚至觉得,沈宴想娶刘泠,也是出于某种政治因素。

大家都不相信沈宴和刘泠只是互相喜欢。整个邺京圈子里,不相信会有这种美好的感情在。

刘望不相信。

沈昱不相信。

徐时锦也不相信。

大概只有刘泠和沈宴在信着。

在侯夫人的默许下,沈宴轻易带走了刘泠。之后向老侯爷汇报情况时,老侯爷一时暴怒:你怎么能让外人知道阿泠的病,你这是往阿泠心口上插刀你知不知道;一时又生气,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让沈宴把阿泠拐走了,谁知道那小子要怎么欺负我家阿泠;一时又庆幸,阿泠被沈宴带走,也许沈家小子真的能抚慰阿泠受伤的心;最后他又伤心,被自己的亲人如此出卖,阿泠该多失望。

可能有那么一点不痛快的情绪,但刘泠并未多失落。

跟沈宴走在街市中,周围是纷乱的人群,明如昼的灯火,她有了跟沈宴倾诉的心情,“其实我不太难过,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对我。”

“我爹跟我吵架,是他心虚。我现在的娘对我好,哭哭啼啼,想从姨母的身份过度成娘亲的身份她一辈子别想了。”

“我的那些弟弟妹妹恨我怕我,是因为我对他们也不好。”

“我舅舅他们,也许小时候疼我,但在我母亲去世后,他们对我就敬而远之,也有些怕我。”

“他们说陛下疼我,其实是因为他要把我扶起来,跟我爹相抗衡。”

“就连我外祖父你看他现在多疼我。其实最开始,他是抱着补偿的目的来对我。只是疼了这么多年,到底疼出感情来了。”

“沈大人,你看,我身边的人怎么对我,我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不知道。”刘泠笑一声,冷淡凉薄,“我什么不知道呢?我五岁就能杀死自己的母亲,我什么会看不清?”

“刘泠,”沈宴停了步子,回头看她,“你要跟我讨论你有没有杀死你母亲的事?”

刘泠一滞,侧了头,眼圈微红。

青年的指腹轻轻揩去她眼睫上沾着的水光,声音温了下去,“不想说,就不必说。你可以依赖我,相信我。”

刘泠仰头,清亮的眸子里一点点映出他高大的身影来。她茫然,“我怎么依赖你?怎么相信你?”

“来。”

他带着她逛夜市,他指点她一点点融进这个小型社会。看人吹棉花,他把她往前一推,刘泠还没拒绝,就稀里糊涂地被拉进去试玩了。

她还买了面具,跟人猜了谜,打赏了一个唱曲的小姑娘。

其实人家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偷偷瞄的人根本不是刘泠。刘泠就站在沈宴身后,看他时不时被人姑娘瞄一眼。

“公子我唱个曲给你听听好么?”当刘泠看中一个五颜六色的人俑时,沈宴掏银子,那跟一路的小姑娘终于鼓起了说话的语气。

刘泠咬着唇,心想沈美人这魅力真是大的没法说。到哪都无比吃香,跟孔雀似的,招摇风骚。

沈宴回头,警告地看眼正嫌弃望着他的刘泠,“我不听曲,”小姑娘失望地“啊”一声,听沈美人说,“你可以问问她。”

小姑娘的眼睛随他一起落在了刘泠身上。

事后,刘泠追问,“‘她’是谁?我是谁?你就不能明说么?”

沈宴笑而不语。

一路灯火明暗,形成游龙;一排排人流,熙熙攘攘;水上有游人船,有文人歌,有青楼曲;目不暇接的杂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沈宴陪着刘泠一路走下去,他也终于发现刘泠每次看到做工精致的小型工艺品,就会忍不住眼亮。

当她抱着他送的小人俑时,沈宴感觉到,侯府太医那问话,真的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现在很开心。

刘泠拖着他的手臂,“沈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嫁给你啊!你对我这么好”

沈宴逗她,“你怎么知道我娶你后,不会对你弃如敝履?”

“”刘泠哼他。

两人说说笑笑间,刘泠倏地感觉有黑影在眼前一晃,瞬时感觉到她扶着的沈宴手臂肌肉绷紧。

“沈大人,”有两位锦衣卫舒口气,“白天刑部的人从诏狱带走了云奕,锦衣卫刚得到消息,有人劫狱,救走了云奕刑部来借人,韩大人说让沈大人你立刻过去。”

云奕?

不就是沈宴他们一路押送进京的官员么?不是进了诏狱的人,就是锦衣卫负责么?怎么又和刑部扯上关系?

刘泠心有疑惑。

沈宴目光冷幽,“谁批准刑部带人走的?镇府一句话没说?出事了又找上我们?”

两个锦衣卫目光闪烁,因为锦衣卫职责太多,抢了别人的饭碗。就说刑部吧,看到锦衣卫就没好气,觉得锦衣卫抢了本来该他们做的事。

这次对云奕的审查,刑部也一直在争取,只是沈宴这边一直不松口。

没想到沈宴才离开半天,云奕就被带走了。

两人答,“镇府大人说云奕一案一直是沈大人你负责的,刑部来要人,镇府大人当然不同意。结果后来韩指挥使来了,说沈大人你总之,韩指挥使越过镇府大人,直接让刑部提走了人。”

本来沈宴回京后,就会升官为镇府。原先的镇府早已有了别的去处,心思已经不在北镇抚司。谁知陆家横插一脚,在朝上拼命弹劾沈宴,不许沈宴升职。

镇府明白,这是沈宴和陆家的博弈。他两不得罪,就往边上站好了。韩指挥使都说了把人交给刑部,这个节骨眼上,他当然不会落韩大人的面子。

而沈宴下午时不在北镇抚司,他去忙另一桩事,就正好赶了这个巧。

刘泠啧啧惊叹:一晚上时间,刑部就把人丢了,韩大人现在肯定后悔死了,难怪巴巴地要沈宴回去主持大局。

她心中有些难过和不舍:每次沈大人陪她一会儿,就要被叫走

刘泠正打算藏好自己的情绪,跟沈美人告别。就见沈宴问清楚事情经过,却不急了,笑一声,“人既然都交给刑部了,我去越俎代庖干什么?”

“沈大人!”两人知道,沈宴这是在落韩墨的面子了。出了这样的事,韩墨在锦衣卫都不一定能呆的下去。沈大人挤兑韩墨没关系,但是他们该怎么回话?

沈宴说,“我不会过去主持大局,一声不吭把人带走,没有人告诉我。出了事找我,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等美事?”

“但是刑部求助沈大人不去,不太好吧?”

沈宴沉吟一下,“好,我去。一码归一码,我以锦衣卫身份调去抓人,云奕的事,我却不管了。”

沈宴还是要走。

刘泠的心沉沉浮浮,就听懂了这么个结局。

见沈宴看向她,她淡淡道,“去吧,我自己会回去,你不用担心。”

为怕沈宴为难,她更是低着头,再不多话,掉头就走。她真怕自己再不走,就跟他置气。

她总共就让他陪一晚上,他也做不到。

还是在她最难耐的这一晚

沈大人千好万好,就是这一样不好。

她才转身,手腕被沈宴拽住。她心里不痛快,却听他悠声,“你走什么?忘了我们出来干什么的?”

忘了的人,明明是他啊!

她有些赌气,“你走吧,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他语气一时玩味。

沈宴不跟她开玩笑了,按着她的肩膀,把她一点点转了过来,面向自己,“小阿泠,想不想走进我的世界?”

她的头,缓慢抬起,看向灯影下的青年。

他说,“你向往人间繁华,那你向往我的世界么?”

“我的世界腥风血雨,白骨堆山。没有人群,没有歌声,没有你那热闹的期待你想不想来看看?”

沈宴的世界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刘泠站在人群中,却知道沈宴并不喜欢。她对平凡的民间感兴趣,沈宴只是跟着她走,他并不感兴趣。

刘泠逛夜市,买烟花,放花灯,沈宴陪她走了一路,但他是真没什么热忱心。

他只是看她高兴而已。

那么,沈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终于被允许走进他的世界了么?

“我要看。”刘泠将手放到沈宴手中,认真而虔诚,眼睛里星星在跳动。她往前走一步,整个人落入他的阴影下,喃声,“我要跟你去看。”

在两个锦衣卫诧异的目光中,沈宴将刘泠抱入怀中,在他二人尚不及反应的时候,沈宴就带着刘泠跃上了墙头,身形鬼魅般飘忽,几下消失,在寒夜中很难察觉。

两人目瞪口呆:哪有听说过锦衣卫办案,还带家属围观的啊?

但沈大人本就不愿过去,他非要特立独行,其他人有什么办法?

刘泠走进沈宴的世界。

寒夜浓雾,皓月当空,她站在屋檐上,裙裾飞舞,目不转睛地看着幽蓝色的巷中,沈大人长刀出鞘,气势陡拔。数人与他战在一处,血腥味渐浓,沈宴横刀的架势,让刘泠把眼睛全放在他身上。

他是真正的双手染血,踏着白骨向上走。黑夜中,他来自地狱般,腰间的绣春刀,与他人的气势相融。他面无表情,眸子冰冷,人一个个倒下后,他擦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屋顶上的刘泠。

怕不怕?

他的眼睛在问她。

其实有那么点儿怕。

刘泠真正害死的人,只有她母亲一个。她避免杀人,怕自己成为行尸走肉。但看到这样的沈宴,和他相比,她那点儿委屈,简直不叫事。

刘泠笑着摇头,从屋檐上往下跳,跳入那个满身鲜血的人怀中。

她这义无反顾的样子,倒把沈宴给惊了一下。

她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

一路追杀云奕,刘泠被他带着走。

他领她看他沿途看到的,看他经常看到的血,骨,还有那些人死不瞑目或充满怨恨的眼睛。

他领她听黑夜中快如梭的风声,一滴露水从檐角上溅落,屋顶的寒冷侵体,雾气一层层漫上。

他领她走在草地上,走在墙头,走在碎瓦间。他衣角的血怎么也擦不掉,他面对敌人的质问一声不吭,他冷漠阴沉的像另一个人一样。

但是他抱她时,他的怀抱那么冷,全是血味,刘泠却觉得很安全。

有人看到刘泠,想杀刘泠时,却从没有得逞。

沈宴护着她,一路护着她。

他敢把她带出来,就敢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刘泠,还敢嫁我么?”沈宴问。

“嫁!”刘泠斩钉截铁。

她要怎么告诉他呢?

他是那么好看,吸引她!连他拿刀的手势,刘泠心里都在尖叫。

女人是肤浅的。

真的是视觉动物。

刘泠就看到她的沈大人怎么这么迷人——你看他从低头到抬头,血迹溅在眼角,冷硬退去,温柔浮现。

你看他上一刻杀人,下一刻问她冷不冷,刘泠怎么会不喜欢呢。

要爱的,风刀霜剑,天降大雪,道路崎岖,她也要爱的。

但是沈大人的世界不止如此。

和其余人合作,沈宴将云奕交还给了刑部。无视刑部人和韩指挥使的欲言又止,沈宴领着刘泠就走了。

沈宴继续带刘泠看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