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在哗哗雨水里,叮咚好听。
“谈什么?”他开口。
“可以谈一谈你对我始乱终弃的事吗?”刘泠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罗伞,淡定问。
“”
第7章 摸摸沈大人
刘泠接二连三地挑、逗沈宴,沈宴不可能无察觉。他并非迟钝的人,只是近年来,对女色已经没那么在意。尤在执行公务时,沈宴不喜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沈宴现在对长乐郡主处于虚假客气的临界点,“也许之前郡主对我有些误会,实际我对郡主并无他意。郡主芳龄蒹葭”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俯眼而望,长乐郡主手中伞倾斜,如珠雨水淅沥沥地洒下。她一手扶伞骨,一手握伞柄,几次开合一半后又重复。刘泠一心放在手中伞上,根本没听沈宴说话。
刘泠抬了眼,认真蹙眉,“我的伞坏了。”
“”沈宴沈宴被震得无话可说,他满腔严肃瓦解,几乎是立刻被她的无辜语气逗乐。他将手中灯放地上,伸手接她的伞,为她做示范,“你用力方向不对。”
刘泠站旁边,看沈大人教她收伞的正确方式,“我有侍女服侍,不用自己收伞。”
“有些事,郡主还是需要亲为一二。若一朝独身,郡主何以自处?”沈宴帮她收好伞,顺口接了一句。
刘泠偏头,顿一顿,“我听你的。”
她那理所当然的听话形态,让沈宴扶伞的手收紧,过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看向她,飘飘落雨中,少女与他同站一片屋檐下,方寸天地间,就他们两个,颇有相依到老的感觉。
沈宴不动声色地错开了步子,声音极低,“进屋吧。”
他们需要谈一谈。
完整的房屋被广平王府所占,锦衣卫这边的房舍大多破旧。沈宴是这行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他这屋子,却小的一览无余。一室潮湿中,中央地上放着一个木桶,雨点从房顶的漏瓦缝间浇下。
刘泠走去床边,沈宴转身为她倒水,她盯着床脚的一只新长出的蘑菇发呆。沈宴将水递给她,并不主动说话。
“我不知道你住的条件这么差,”刘泠开口,“你一路辛劳,若连睡的地方都解决不好,如何能坚持到邺京?我的救命恩人条件这么苦,我看了很沉痛”
沈宴斜靠着方桌,双手捧盏热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作为锦衣卫,被圣上当全能人才用,沈宴无非是擅长引导话题的。但面对长乐郡主,沈宴觉得她东拉西扯得很有趣,并不想引导她。
热水滚下咽喉,周身温暖了些,沈宴漫声,“郡主这么不安,是要借房给我?”
“不,”刘泠看他,“我邀请你睡我的房舍。”
沈宴漫散的目光一下子凝聚,有一种七尺宝剑破冰的寒冷,冰攒在剑锋上,望之悚然。刘泠没有后退,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他有意让她害怕,但她并不怕。
沈宴慢慢道,“多谢郡主好意,但不必了。”
沈宴的“不”字句,在刘泠认识他后,已经听得很习惯。当自己再一次被拒绝后,刘泠麻木得毫无感触。她遗憾地撇嘴,上下扫视青年的身材。
琅琅琨玉,素素风松。
他越拒绝,她对他兴趣越大。她看上他,他迟早也会看上她的。
刘泠换了话题,“你还记得我们要谈的最开始的话题吗?”
“唔,始乱终弃,我记得。”沈宴语气冷淡,偏有几分嘲意,将她横看一眼。
刘泠听不懂他的讥嘲般,点了头,“那时候,你亲的我。”
“你亲的我。”沈宴一字不改。
“你摸了我的胸。”
“我救了你。”
“在你之前,我从未被男人这么占便宜过。我的清白毁在你手中。”刘泠固执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沈宴又喝一口水,牙有些疼:长乐郡主小事化大、倒打一耙的功底,确实不凡。
“作为补偿,你想让我护送你回京?”他点明主旨。
若她坚持,他可以
“我改变主意了。”刘泠欠嗖嗖道。
沈宴看向她的目光霎时冷下,刘泠是个难缠的人物,他给她一分脸,她会进一尺。且她心脏强大,正常女人有的娇羞害臊,在刘泠身上几乎看不到。
对付普通女人的招术,在刘泠身上,恐怕全不管用。
沈宴淡声,“想我娶你?”
“不。”
沈宴颇为意外,又道,“想我睡你?”
多么糙的话。
若旁的男人敢对刘泠这么不客气,刘泠肯定一巴掌呼去。只是沈宴在故意引导她对他的坏印象,刘泠偏对他印象越来越好。
她竖起食指摇了摇,“不。”
沈宴真正意外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刘泠,毕竟那是位郡主,举止优雅的贵女。也许是他龌龊,以为她眼神勾人,总在撩拨他,实际上人家可能只是眼神不好,得眯着眼看人?
刘泠打断了沈宴的幻想,“你亲了我,我要亲回去。”
“你摸了我,我要摸回去。”
刘泠闲闲的样子太欠,“发生这样的事,其实我不能拿来威胁你,太掉价,你也看不起我。所以我追求等价交换,你不吃亏,我也不吃亏。”
“我没有亲你。”
“哦,是我亲你,你可以亲回来。”
她言罢,手中杯子放回原处,径直走向沈宴。沈宴依然靠着桌子而立,他当然不会被一个小女子吓到。于是几步路,刘泠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他垂眼看着她,眸子幽静。
刘泠很美,站在他眼下,腰肢细纤,胸口隆起。她垂着头,乌发如坠,露出的肤色如清白月光。她紧挨着他,一室黑暗中,少女的馨香在潮冷的空气中,向沈宴的鼻端飘去。她低垂的脖颈弧线优美,伸出手臂,秀出月白皓腕,摸向他的腰线。
男子衣衫贴身,仍带着潮气。刘泠摸到他的腰带,便摸到了他滚烫的身体。他的腰原来这样细,在她碰触的时候,放松的肌肉一下子绷实。
她眸子莹亮湿润,手轻轻颤了一下。
下一瞬,刘泠的手便被青年擒住了。
青年的力道强劲,非她所能敌。她被往后推一把,抵在墙头,双手皆被抓住,仰头,对上沈宴俯视的、逆着光的眼睛下方的那道疤痕。
青年俯下的呼吸炽烈阳刚。
他有那种让她抵抗不了的魔力。
“我不和你玩。”沈宴警告她。
玩?
或许吧。
刘泠只知道自己口干舌燥,她还知道,他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不然,他抓着自己的手,为什么这样烫?
刘泠腿屈起,向上一顶,他腿间的灼热物体起了反应。
沈宴表情微滞,刘泠一再刷新他对女人的认知,让他措手不及。
刘泠闲适地仰着头,月光照在沈宴修长的脖颈上,他喉结滚动,她的心跳为之飞跃。她说,“我没有和你玩。你摸了我,我摸回来,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个屁!
沈宴眯眼,突然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在刘泠猝不及防中,沈宴沉静道,“我摸了你的胸,你也摸了我的;我隔着衣裳碰的,你也一样。平了。”
“”
刘泠反应很快,“你摸的是我身为女人最迷人的部位,你的胸肯定不是你身为男人最迷人的地方。我要换”她的目光直接往他小腹扫去。
“不。”
在沈宴开口拒绝的一瞬,外间天地忽有浩大雷声,电光乍亮,将他们的脸映得宛若冰雪。
刘泠欠欠道,“这是老天给你的暗示,指责你不该说‘不’,该让我摸一下。”
轰声划过静谧,沈宴没有再驳她的话。他松开她的手,快步走向窗口,向外看去。刘泠不明所以,她走到他身后时,沈宴已经作出了折身的动作。
“喂”刘泠叫。
沈宴的身形在门口稍顿,并不回头,“回去你的地方,今晚不要再出门。”
门打开,他走入了风雨中,很快融入深夜中。
刘泠站在窗前,看到外面烧起的冲天火焰,才清楚沈宴的意思——方才的雷电,居然劈到了寺中一角,引起了大火。
刘泠判断出着火的地方,不是她和手下居住的东面。沈宴匆匆而去,定是去看他的同伴是否安好。
出了沈宴的屋子,刘泠又被丢在门外的那把罗伞为难住。她半天开不了伞,光棍主义地把伞一扔,潇洒地进了雨幕中。好在等在外头的侍女远远看到郡主的身影,一边疑惑着郡主怎么不打伞,一边帮郡主撑开了伞。
“那边着了火,郡主,我们去看看吗?”灵璧伸长脖子。
刘泠翘唇,“沈宴叫我不要再出门,我要回去睡觉了。”
两女诧异地对视:郡主心情很好?
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回去的一小段路上,刘泠被身后冒出来的人擒住,拉入了墙根底下,一把掐住了脖子,“敢叫的话,我杀了你!”
第8章 死亡
挟持长乐郡主的,有两个人。两人从暴雨中闯出,躲在矮棚下,一人钳制住刘泠往后退,一人持剑在前,剑锋直指跟着郡主的侍女们,血腥冲鼻。
刘泠看到身前的那人着夜行衣,整个人被捂在一团黑中,什么也看不清。他声音刻意压低压粗,“不许喊人!”
郡主被人擒住,二人被剑指着,灵犀和灵璧焦灼万分,目光不时往一墙之隔的方向看:杨侍卫他们就在那边,只要大喊一声,立刻会冲过来解救郡主!
可恨雨声太大,远方又有火势滔天,杨晔等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人敢害郡主。
“你、你们要什么?放过我家郡主!”灵璧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比起侍女们的惶恐,刘泠显得□□静。若不是确信自己没有对身前少女动杀机,云奕简直怀疑自己是拉着一团空气。不过眼下情况紧急,人质这么配合,云奕也不想节外生枝。
他叫道,“老三,有郡主在我手里,你快点走!”
“二哥不走,我也不走!”
“我是朝廷要犯”
“我本来就是救二哥的!”
他们正在争执,箭响声破空,天上突有火光飞起,流火飞聚,发出的光芒照亮雨夜。
这是锦衣卫的信号箭!
锦衣卫发现犯人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再耽误下去,锦衣卫的人就要赶来了。云奕一咬牙,再不磨蹭,便要跟着自己的兄弟一起逃走。他余光看到两名侍女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擒住的少女,心里一动,走之前,把这少女包袱般往肩上一扫,便如鹰隼般,和程淮跃上墙头,没入黑暗中。
长乐郡主一定会是个好人质!
“救郡主!”果然,两个敌人才跳到墙上,侍女们便大声呼救。
活该锦衣卫今夜运势不好,不过是山间一场暴雨,谁料到房子会被雷电劈中?众人赶去扑火、救弟兄,秩序便有些松弛,让一路远远吊着、时刻准备救自家兄弟的程淮看到了机会,劈倒了守门者,救出云奕。
云奕是朝廷命官,按说皇帝下旨拿他,他何必逃跑?
实在是锦衣卫恶名在外,说是押送入京,可锦衣卫的刑狱大名昭昭,多少人有进无出,枉送性命。之前并不是没有这种先例,皇帝下旨抓人,臣子被锦衣卫刑杀,皇帝也不过轻轻放下
云奕入京凶多吉少,程淮是他早年行走江湖时认识的朋友。兄弟有难,程淮定相救。而江湖人的救助方法,当然不会照规程走了。
这二人带着长乐郡主一路逃走,在大雨中穿梭。他们行得快,身后的锦衣卫如暗夜鬼魅,咬得也很紧。
火箭在后方齐射,密比雨势。脚步慌乱,逃跑的二人大惊,呼吸沉重,从彼此眼中看到慌乱。
“拿她去挡!”好友缩肩,在地上一滚,挡道一排火箭。看向刘泠的目光,凶狠渐现。
当下的情况,他们也来不及犹豫了。
“沈大人,不能射!”紧追其后的杨晔等广平王府侍卫,见前面追踪的青年下令放箭,心里一惊,扑将过去,“我家郡主在他们手中!”
他话才落,众锦衣卫手中的弓箭齐发,火光瞬时将天边照得大亮。沈宴心里微沉,快速向前掠过十丈,身形快如残影,手中未出鞘的绣春刀向后方箭雨横去。幸而锦衣卫追来的人不多,在射箭时听到杨晔的呼喊,出箭时准头已失。
沈宴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强大武力,挡掉了大部分射出的火箭。胸臆间气血强出又强收,爆发力惊人,反噬却也极大。
挡箭之后,他脸色寒了一分,忍下涌到口腔中的血腥,刀锋般的目光看向杨晔等人,“怎么回事?”
他心中不悦:他已经告诫过长乐郡主莫要出行!她竟然还给他找这样的麻烦!
锦衣卫之前发现犯人逃窜,追去的时候人已远了不少。而杨晔等侍卫追踪能力不比锦衣卫,虽担忧郡主安危,却仍落后一步。乃至双方情报没得到统一,锦衣卫之前并不知道刘泠被擒。
沈宴沉思片刻,“继续射箭,但要射偏,不要伤了郡主。”奔走间本就不易射中目标,射偏的命令执行起来很简单。
“沈大人,您一定要救下我家郡主!”锦衣卫追踪速度提升,技巧凸显,不是杨晔等未经过专业训练的侍卫所能追赶,他们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沈大人身上。
“嗯。”
另一方,箭雨哗哗,锦衣卫追得实在太快了,双方距离在一点点拉近。唯一庆幸的是,程淮之前为救云奕,踩点数日,对此间地形的了解,远甚锦衣卫。二人背负少女,带着锦衣卫在山中绕路,期待阻拦对方的步伐。
“三弟,你快逃吧!若被追上,连你也要落入他们手中!”云奕心生绝望。
“二哥!”程淮心里也大急,目光落在刘泠身上,喘着气恨声,“可恶!本想用这女人拖时间,可他们这样子还继续射箭,好像不在乎这女人死活?”
“那就丢下她走吧!”
“等等!就算走,也得给他们制造点困难!”
在寒夜中疾行,沈宴忽发现对方的步伐轻快许多,暗想是他们丢下了刘泠。计谋得逞,他心里稍松,却并不提醒兄弟,让大家注意找寻郡主。
他刻意慢一步,向最后方的罗凡使个眼色,暗地吩咐他留下,去救长乐郡主。
在罗凡想来,长乐郡主已被丢下,该至少平安,何必去找?不如等捉拿逃犯回来,顺路相救。
莫非是今晚自己没有看住人,沈大人怀疑自己的能力?
罗凡心里有些失落。
这只是他一开始的想法,等他在山中寻人时,和一虎肉身相搏,他才冷汗尽出:他遭遇山中凶兽,尚且艰难,若郡主后果不堪设想!
沈宴让他找人的决策是对的!
可是他们追踪时始终和对方有段距离,罗凡并不知道刘泠被扔在哪里。他试图呼喊,山林寂寂,偶有野兽出没,始终没有听到女子的回应。
“郡主,您在哪儿?”
刘泠被丢入山中为猎兽而挖的深坑陷阱中,摔进泥洼中,又脏又痛。她吃力地抬眼,看到上方的天幕被用杂草树枝遮住。对方来去匆忙,可这里本就布置妥当,若非有人经过,也无人会发觉。
倒是那些野兽踩中陷阱的可能性高一些。
雨声很大。
夜色迷迷。
刘泠听到各种声音。
一开始是风声,后来是那两个捉她做人质的人的谩骂声,再是商量对策
她沉默着,周身一阵阵地发冷。
“有人吗?”一片寂静中,刘泠叫道。她踩在没脚的泥水中,想站起。一阵痛感袭来,她捂住手臂,猜自己也许骨折了。
黑暗中,刘泠额上渗汗,咬着牙扶壁。也许她该自救。她摸索着坑坑洼洼的土壁,摸到几条藤绳,她用力拉一拉,似乎还算结实。她试着攀爬,一只手使不上劲,绳子从中断落,粗刺划破肌肤,疼得热辣,她再次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次,感觉比之前摔得还要重。
刘泠仰着头,无甚情绪地拂去面上水渍。她全身都痛,短时间内没力气站起。她只能通过遮掩的枝木看向地面,想别的法子。
一静下来,她又听到声音。
雨声、风声、野兽嗷呜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雨下得很大,若一直留在这方寸之地,雨水积起,形成小型水湖,她会死在这里。
她会死在这里
而她母亲,正是死于此。
刘泠的心跳声时轻时重,她在死一般的宁静中睁大眼,看着雨水淋刷眼前,又通过这雨幕,看到她母亲的死亡。
灰蒙蒙的夜晚,雨敲碧波,她母亲脱掉鞋袜,深一脚浅一脚,走入涨落的湖中,渐渐没入。
次日,她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这种弑弟杀母的人,到底何脸面活于世?!”凶恶怨恨的诅咒声不断。
她杀了自己的母亲。
——“阿泠,你何必非要把人斩尽杀绝?你母亲被你还不够吗?”她的未婚夫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如是写道。
那个爱她的人,也抛下了她。
刘泠怔怔地任雨水模糊视线,她胸口紧致沉涩,身体的温度随着心跳的缓慢,一点点凉下去。
“郡主,您在哪儿?”罗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无动于衷,没有回应。
静静晚风吹拂林海,坐在黑暗中,刘泠的眼睫上沾满水雾,呼吸缓慢、心跳迟钝、体温低凉,如同死了一般。
她听着各种声音,那些声音跟她说——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活着呢。
第9章 爱情
刘泠觉得很冷。
冷得刺骨中,她不想回忆的思潮全都跳出来,挤压她的神经——她早已致信邺京,和陆铭山解除婚约。此次进京,便是处理后续事件。
她想昔日那向她伸手的少年,还在伸着手等她,“阿泠,不要怕,我总是陪着你的。”
但其实他不陪她了。
离开江州府后,刘泠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陆铭山。她沉浸于沈宴带来的乐趣中,这个青年,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前所未有的难亲近,可又如罂粟般吸引她。
沈宴是很好看,但刘泠最喜欢他的难搞。
除此之外,她借沈宴来忘记陆铭山。
此夜猝不及防地想起旧爱,让她心痛如刀绞。
刘泠的生命,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依附人而活。也许她本可以独立,可惜世事难料,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那种能力。最开始是她母亲,她母亲死后,那个人变成了陆铭山。她年少时在邺京与陆铭山相遇,很快与陆铭山定亲。
在她母亲死后,她本不信任一切感情。但陆铭山不一样。
陆铭山的命是她救的。这个闯入她世界的少年,她有选择的权利。
她第一次见他,便把伤重的少年藏入家中。陆铭山苏醒后,她才知道这个少年身世的复杂。他出自邺京名门,父母在战乱中离散,等他长大找回家人时,才知父亲另娶了妻室。
刘泠的出身也复杂,她的现任母亲,本是她的姨母。她父亲广平王不得圣宠,可她幼时住在邺京外祖父家,却颇得圣上欢心。只她再回家时,发现自己有了弟弟妹妹,广平王府几无她的容身之所。
同样的地位尴尬,让刘泠在照顾受伤少年时,多了无限耐心。那时她才十岁,陆铭山也不过十五。他心中苦闷,她的静默陪伴,让他恍有长情的错觉。
刘泠不知道在那段时间,暗地里,陆铭山是如何观察她的。但他后来回到家族时,便向她提了亲。
刘泠很惊讶,“你怎么敢向我提亲?你没听我家人说过么,我母亲是我杀死的。”
陆铭山的回答,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他低着眼,伸手揩去她眼睫上的水光,面露怜惜,“阿泠,我想,在别人怕惹麻烦上身时,会抱着我的头、一口口喂我喝水的小姑娘,不会害死自己的母亲。便是真有你的缘故,你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刘泠和陆铭山的开始,便伴随着误解。他以为她心地纯善,她不过是性格所使,无所畏惧。由误会开始的爱,也许会同样结束。
但那时,刘泠痴痴看着少年,眼泪一滴滴掉落。她沉默着,一声不吭,可她想着:她一辈子对他好。
她想啊:我和他是一样的人,高贵傲慢,伤痕埋心。我们的相遇上天注定,是相同灵魂的碰撞,也是伤怀人的抚慰。因为相同,所以理解,不会告别。
她此前不爱这个少年,可在他说过这话后,她一定爱他。
她此前活得如行尸走肉,在他走过来牵她的手后,她的性命便是他的。
她必须和这个人一起。
在母亲过世后,刘泠的生命像是渐渐死去的火山。她十岁那年,陆铭山把她从万劫不复中拉了出来。他给她爱,给她信任,给她希望。将近六年的时间,刘泠把自己的所有少女情怀,放到了这一个人身上。陆铭山真的待她好,他为人和善,与她宽和,刘泠从未见他对别的姑娘上过心。
“阿泠,我怎么会离开你?我的命是你的呀。”他抚摸她的一头如云秀发,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尖。
“我永远陪着你。”他的怀抱和笑容一样温暖,她依偎其中,恋恋不舍。
刘泠记得他的清贵眉目,深邃眸光,还有山明水秀的气质。在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她从记忆中掏出这些,慢慢回味。她的爱情到来的猝不及防,过程却不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姑娘差。永远是个奢侈的词,刘泠不敢奢望。不过陆铭山说“永远”,她在心里热泪盈眶了一遍又一遍——她信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背叛了她。
去年及笄的时候,陆铭山没有去江州府给她庆生。她起初不放在心上,毕竟她的未婚夫,在邺京是个大忙人。
直到她得知,陆铭山不找她,不是因为忙,而是他找回了旧日真爱。
她突然知道,陆铭山在遇到她之前,曾有一个爱人。她对陆铭山来说与众不同,那位也同样。
陆铭山对刘泠说:我的命是你的。
可他那个旧爱,才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白月光。
那皎白月光照着他,从少年到成年,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身在何方,他的心都向其靠拢。
刘泠是谁?
刘泠想:他也许忘了。
无人得知,私下的信件往来中,刘泠和陆铭山不停地吵,越吵越僵。
一年的时间,她像历了三百年——度日如年,时刻煎熬。
陆铭山的最后一封信,已是颇为厌烦,甚至挑出了刘泠心里那根永不能触碰的刺,“阿泠,你何必非要把人斩尽杀绝?你母亲被你还不够吗?”
爱是这样扫兴。
刘泠盯着他的信件,起身站到窗前。
天微凉,湖中荷叶铺展,浓雾潮湿中,风吹皱湖面。带着水草气味的湖水气息卷过来,拂过刘泠的面颊。
庭中夏日生机初现,刘泠却浸在沉疴之中。
母亲死后,她搬入了母亲的院落,每天站在窗口,便能看到母亲沉湖而死的那片水。每次看着,就觉得母亲在自己面前又死了一遍。
到今日,陆铭山也在她心里死了。
她心心念念的人,终有一日,对她厌烦。他悔了——“和你在一起,太累。”
她在心里眷恋陆铭山,让他成为自己的寄生。她布满灰尘,他是她小心珍藏的锦绸。她热切的,强烈的,真挚的,爱过他。她压着所有期许,带着光明和黑暗,去祷祝他们的未来。
那样寄托着什么的强烈感情,到底死去了。
山高寒气昏,天下着雨,淅淅沥沥,好像永不停止。刘泠觉得自己做着一个长梦,她又在梦中辗转反侧,从而失眠。夜长得像一世,梦也不肯醒,刘泠百般难受,恍如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她和陆铭山相知五年,争执一年,前方已无路可走。
也许怪她感情别有寄托,恶果自食。
“我和他是一样的人,高贵傲慢,伤痕埋心。我们的相遇上天注定,是相同灵魂的碰撞,也是伤怀人的抚慰。因为相同,所以理解,不会告别。”
于是她等候——奢望着,凄凉着。
第10章 沈大人的蝴蝶结
锦衣卫在当晚便捉回了云奕,云奕用自己拖住锦衣卫,给自己兄弟争取了逃路时间。回到寺中,天已初亮,再过了一段时间,罗凡才带着长乐郡主回来,杨晔等人同行。
一晚未歇,中途挡箭又受了内伤,沈宴回来时,面色已白得任谁都能看出。但他不提,大家只当做不知。听闻郡主平安归来,沈宴作为这行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前去看望。
长乐郡主屋前被围得水泄不通,随行大夫进屋治疗,侍女们上前帮忙,侍卫小厮们翘首以望。听说郡主昏迷,沈宴只站在外面望了一眼,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关切之情,就带着罗凡离去,不给这边添麻烦。
“他不能走,”杨晔挡住他们的路,“他是郡主接触的最后一人,得留这里等郡主问话。”
“罗凡是我部下,过错我一力承担,”沈宴淡声,“郡主责罚,那是我的事。”
“你!”杨晔积攒的对锦衣卫的不满爆发,“我家郡主被人挟持,是你们之过!”
“那还是我的事。”沈宴回答简单。
他的潜台词是:我的事,没必要向你们解释。
他语调平静,不激动不烦躁,立在诸人前,尤有一夫当关之感。面对杨晔的挑衅,他可以心平气和面对,并不为强权所慑。
“你、你要挑战郡主的威严?!”
沈宴若有所思,“你要跟我动手?”
“”
莽夫!粗鲁!不知礼数!
众人默默让道。
回去的路上,罗凡感动沈大人的维护后,又委屈道,“我昨晚就搜过郡主藏身的那片林子,喊了很久,没听到郡主应我。导致我以为郡主不在那里,又走了很多冤枉路,越绕越远。到天亮时,才找到郡主。”
“她情况如何?”
“不太好我找到她时,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膝盖。她靠着土墙,喊不醒。”罗凡颇为唏嘘,“我刚见她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