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匪似乎并不担心地牢中的三人有办法逃离,自从和夏明通完电话后,他便上了楼,牢房中的三人不知他是暂时离开了,还是就在楼上,暂时也不敢发出声响。
等了好久,未见绑匪下来,三人慢慢起身,仔细观察这里的环境。
铁牢是用不锈钢管焊接制成的,非常坚固,每根立柱都用螺丝固定在水泥地上,两头与墙壁相接的位置,还浇筑着水泥,水泥表面透着些许湿润,看上去这个牢房搭起来并没有多久。
夏正握住钢管暗自使力,几乎纹丝不动,他用身体撞了一下,顿时发出丁零的声响,一抬头,发现铁牢立柱的顶上都挂着铃铛,若用蛮力撞击铁牢,想必很快会惊动绑匪。他连忙停下手,等待片刻,未见绑匪下楼,这才又走进厕所查看。
这间地下室整体是框架结构,本没有墙。厕所的下水道原本就有,厕所墙壁是用砖头水泥搭出来的,里面的陶瓷盥洗台和蹲坑也像临时浇筑,水泥还没干透,整个做工很粗糙,想必是绑匪自己干的活,而不是找专门的装修工人。不过也由此可见,绑匪专门布置出这个牢房安置他们,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夏正将整个牢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窗户,唯一出路就是这面铁牢。其上有一扇同样用不锈钢管焊接的门,安了一个厚重的防盗锁,锁下有一根电线一直连向楼梯口,通往楼上,锁上亮着红色光点,夏正把手伸到门锁上,刚一接触,楼上便响起了丁零零的警报,夏正三人慌忙退后靠墙而站,不知绑匪知道他们碰了锁,会不会怀疑他们想逃走。
绑匪没有下楼,隔着楼梯,不紧不慢地传下声音:“锁上有感应器,碰到就会响,只能从外面用钥匙打开。对了,你们前面有监视器,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到。”
三人抬头一看,铁牢对面的墙壁上有个东西亮着红色光点,辨认一番,果然是一个探头。
整个牢房里除了床铺和生活用品,没有任何工具,也没有窗户,铁牢坚固,立柱上有铃铛,门锁上有报警器,对面还有个探头,这一下,他们彻底放弃了自行逃出去的可能。
三人只好坐下来,江文灵和夏正夫妻对视了一眼,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
坦白说,夏正夫妻几年来坚决反对儿子同她在一起,江文灵并不怪他们,她若站在他们的立场,想必也会如此。
很多人长大后总会怀念自己的童年,江文灵是绝对不会的,她的童年一点儿都不愉快。
她的爸爸是个混混儿,在她上小学的时候,跟人打架把人捅死了,被判了死刑,从此家里只剩了妈妈。
物以类聚,妈妈也不是负责任的人,对她没几分关心,活得很自我,交过很多个男朋友。在她的印象里,每过几个月或者一两年,家里就会出现新的叔叔。所以她很讨厌回家,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住校,由于父母的缘故,她总成为同学口中侮辱的对象。
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太早接触了社会和人情冷暖,很容易学坏或者受骗上当。
幸运的是,江文灵性格中自带乐观和坚韧,她硬是在艰难的处境中奋发努力。当然,个人天分和成长条件的限制,她不像夏明能轻松考进浙大计算机系,她最后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这已十分难得。
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妈妈已经年老色衰,身边没有男朋友了,经济总是窘迫。她靠助学贷款上的大学,没有课的时候,她就会去兼职餐馆服务生、发传单、促销员等补贴生活,在其他女同学逛街购物、研究化妆品、约会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闲着,对她来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
大二的时候,她的堂姐来学校看望了她一次,堂姐是夏正的外贸公司的一名业务经理,听到她总是做各种兼职赚钱,便推荐她来公司当实习生。他们外贸公司因时差关系,很多工作要晚上做,正好合适,赚得也不比零碎的兼职少。
她来公司实习没多久,便遇到了夏明。
一开始夏明追求她,她是拒绝的,因为夏明是老板的儿子,他家很有钱,在他面前,她难免自卑,不敢触碰。后来接触久了,发现夏明并不像观念中的“富二代”那样,他纯粹是个酷爱计算机技术的理工男,对待感情也很单纯,也很会照顾人,懂得顾及江文灵的自尊,从不招摇消费。
夏正知道儿子追求她后,从儿子口中问了她家情况,却丝毫不介意,说很欣赏独立自强的好女孩,对她态度变得更亲切了,还找借口给加了工资。他们家的人都是待人很好的。
所以自然而然,江文灵和夏明走到了一起,相处了近一年后的某天,江文灵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所措,最后她只能如实告诉夏明。
她以为夏明毕竟也是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谁知夏明找了夏正,把她怀孕的事直接说了。夏正马上把她叫到办公室,征求她的意见,是不想这么年轻生孩子,还是愿意休学一年把孩子生下来,当然,再过大半年等夏明毕业,就安排他们俩结婚。
在一个大三女生的世界里,总觉得结婚很遥远,那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没想到夏明一家决定如此“草率”,夏正当即拍板同意,打电话给舒珮珺。舒珮珺赶到公司亲眼看了儿子时常提起的江文灵,居然也当场答应了,还从包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玉镯给她,这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夏正夫妇都叫她安心,他们过年时就去提亲,等夏明毕业后,两人就办婚礼。他们相信儿子的眼光,夏正在公司也观察了江文灵很久,对她的各种表现很满意。
这样的人生大事,她做梦都没想到,几个小时里就敲定了。
可是十天后突发的一件事,彻底改写了结局。
江文灵的妈妈由于一直咳嗽还吐血,去上海检查发现患了肺癌,唯一的希望是化疗,可前后的治疗费要十多万。妈妈长期没有工作,过去都靠各种男朋友给钱养活,如今早已积蓄无多,房子也是租的,亲戚们都因她的生活作风早断绝了往来。
虽然妈妈有各种不好,家是江文灵最不想回的地方,不过妈妈始终给她生活费,养活她长大,她还是很想救妈妈。
她找最要好的朋友朱灵芝商量,说:“这么大一笔钱,我不知道怎么向夏明一家开口借。”
朱灵芝马上打消她的念头:“不能借,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事,他们家刚接受你,你就跑去借钱,他们会怎么看你?你怎么面对夏明?就算他们把这笔钱借给你了,你们的感情也不会纯粹了,以后你怎么办?”
江文灵点着头:“道理我知道,我是我,他们家是他们家,可我还差十万,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朱灵芝想到一个主意:“找你堂姐,她一定有钱,她是女生,肯定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
江文灵联系上了堂姐。堂姐两个月前被夏正发现收供应商贿赂,报警关了几天,后来退了部分钱给公司。夏正撤销报警,她被公司开除,现在在另一家外贸公司当经理。
听到江文灵向她借钱,她很奇怪,以江文灵和夏明的关系,为什么不找老板借。江文灵讲了原因后,她也很理解,刚说了结婚,就开口要钱,夏正一家就算表面不说,心里也会有想法了。
堂姐考虑一番,表示钱可以借,只要她能帮自己一个忙。她说新去的这家公司刚做外贸不久,她手里没有资源,工作很难,夏正的办公室电子保险柜里有一个U盘,希望江文灵能把里面的供货商资料拷给自己。
江文灵马上拒绝,堂姐反复劝说,供货商不同于客户,知道了也没关系,对夏正公司不会有任何影响。她现在的公司缺少好的供货商渠道,正为此发愁呢。最后,对外贸一知半解的江文灵被她说动,尤其想到妈妈治病多拖一天就少一分希望,只能答应下来。
很快,江文灵就偷看到了保险柜的电子密码,在某个夏正和夏明都不在公司的晚上,她偷出了U盘,约堂姐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拷贝给她。
堂姐原本只想拿到部分供货商的资料,谁知江文灵居然把整个U盘都带来了,她马上插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趁江文灵不注意,把几个文件都给拷贝了。
江文灵把U盘放回后,第二天也没人发觉异常,她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她也从堂姐那里借到了钱。谁知U盘里不但有全公司供货商资料,还有所有客户资料,更有夏正自己内部的一份账单。
几个星期后,夏正发现很多客户陆续被撬了,雪上加霜的是,税务拿着他的内部账单,上门查账,要他补缴一千多万的税费和罚款,公司瞬时陷入困境。
夏正看到内部账单泄露,相信一定有人动过U盘。外贸公司特别讲究保密,所以公司里装了监控,他找人一查,结果发现竟然是江文灵干的。他找来江文灵,对方当场承认。
这件事发生后,夏明起初并不相信,待看了监控又听江文灵亲口承认后,只得接受事实。江文灵向他解释是给妈妈治病,夏明很生气地质问为什么这事不告诉他。正在气头上的夏明,当即选择分手。
那以后的半年,是夏家最艰难的时光,客户跑了,仓库积压着货物,银行贷款到期,夏正此前买了大江东新区的商铺和住宅,房子都没交付,变不了现,税务一千多万的罚款要交,否则得坐牢。他变卖了家里的房子、车子,又向亲朋好友借钱,终日有人来要债,直到半年后,慢慢找回客户,处理了库房的存货,才渐渐缓过来。
多年后,夏明和江文灵再次相遇,发现江东东是他们的孩子,夏明也理解了她当时的苦衷,两人再次走到了一起。但其他人,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她当年给他们家造成的灭顶之灾。
地牢中,三人陷入一片尴尬的氛围,谁也忘不了过去的种种不愉快,但同处险境之中,每个人都成了他人希望的依靠,大家都会暂时抛下过去的成见。
最后,还是夏正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江文灵陷入回忆,她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被绑匪听到,“昨天晚上我下班回家,东东去……去夏明家了,过了会儿,我小姐妹来找我聊天,后来她走了,我就睡觉了,醒来就到了这里,就是这样。你们呢?”
夏正看了眼舒珮珺,叹口气:“我们也一样,昨晚明明睡在床上,醒来变成了这里。真是跟做梦一样。”
江文灵悄悄指了指楼上:“他怎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夏正胡乱猜测:“也许给我们下了迷药,听说沾了什么乙醚的毛巾,盖在脸上很快就会没知觉。”
三人各自猜测一番,最终也不知道真实经过,渐渐都停了交谈,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在这间灯光暗淡的地下室,安静会让人变得烦躁,压力会像蛛网渐渐蔓延开,唯有开口说话,发出声音,才能让人放松。
过了会儿,夏正再次打破沉默:“绑匪有点儿奇怪。”
两个女人一同问:“什么奇怪?”
“一般来说——嗯……我当然没有这方面经验,我是听说绑架的人都会很凶地对待人质,逼我们赶快向家里要赎金,可是这个人——”他谨慎地抬头往楼梯口张望,害怕绑匪突然出现,“他一直跟我们保证不会伤害我们,态度很诚恳,不像是假的。如果他要故意骗我们,好像……好像我们困在这里,也没有这个必要。”
舒珮珺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安慰其他人:“他应该只是想拿钱,但愿他拿到钱真的会放了我们。”
夏正不无担忧地说:“可是怎么把钱给他呢?他电话里让夏明拿钱自己找过来,报警就会……呃,夏明怎么找过来,他只打了夏明这一个电话,夏明有办法吗?如果夏明没办法,报警了,会不会……”
江文灵摇摇头,很有信心地说:“不要担心了,夏明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
夏正虽然不喜欢她和夏明有关系,不过听她夸儿子,总归不反感,突然,他眉头一皱:“不对啊!”
“怎么了?”两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如果绑匪只是要钱,把我们绑架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绑架你呢?他要五十万,我们的银行卡给他,他戴上面具直接去取就行了。为什么他非要夏明找到他,把钱送过来?”
舒珮珺担忧地问:“为什么?”
“除非——”夏正彻底醒悟,“除非我们都是诱饵,他的目标是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