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一口烟,将烟蒂摁熄在脚边,低声:“周挽。”
“嗯。”
“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周挽没说话。
姜彦轻笑了声:“也是,我要是你也看不起我自己,拼了命的努力了这么久,可到头来却还是一败涂地,丢尽了脸。”
“所以田烜跃说的是真的吗?”周挽问。
姜彦沉默片刻,而后低头埋进臂弯:“我只是太急了。”
他呼出一口气,声线有些抖,“周挽,我太着急了,我想要成功,我想要所有人都看到我,我想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后悔。”
周挽站在他身侧,没有蹲下,只是安静地站立,像个冷静自持的旁观者。
“姜彦,其实你拿到最高奖的时候我并没有因此高看你。”周挽轻声说,语调平静,“反倒从前读书时我很佩服你,不骄不躁,稳打稳扎。”
“读书时……那时,陆老爷子评价过我一句,寒门难出贵子。”
姜彦苦笑了下,“可要是可以选,谁又会选择寒门,我如果拥有陆西骁的一切,我也一样可以像他那样恣意潇洒、无所顾忌。”
姜彦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陆终岳的场景。
那时他还很小,因为没有爸爸幼儿园的同学们都嘲笑他欺负他,直到有天他走出幼儿园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妈妈站在一个男人身边,说这是他的爸爸。
其他的很多细节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男人身上很好闻,衣服笔挺有型,轿车里头许多按键亮着灯。
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男人带他去吃了晚饭,又陪他去了游乐场。
小姜彦开心极了,觉得自己终于有爸爸了。
可周末一过,男人就走了,他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妈妈总说,爸爸太忙了,你要好好学习,你考了第一名,爸爸就会高兴,就会常来看你了。
于是姜彦从小就听话懂事,也因此得到陆终岳不少奖励,只是能见到陆终岳的机会依旧不多。
直到有一天放学,妈妈有事没法来接他,他只能自己坐公交回家,等红绿灯时公车旁停下那辆熟悉的车。
姜彦兴奋地打开窗户刚要打招呼,却看到了坐在副驾驶的男孩。
那时他还很小,却忽然什么都懂了。
……
姜彦恨恨地闭紧眼:“本来那一切都该是我的。”
周挽轻蹙了下眉。
事到如今,他还钻在牛角尖里没有想明白。
周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也知道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田烜跃已经醒了。”她转身准备离开,“你愿意的话过去看看他吧。”
姜彦没再吭声,当周挽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时,他才淡淡开口,再次叫住她:“周挽。”
“嗯。”
“如果我跟陆西骁换一下,我才是出生在陆家的那个孩子,你喜欢的人会是我吗?”
“不会。”
周挽干脆道,“我喜欢他跟他姓不姓陆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是因为出生在陆家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姜彦,你们的纠葛中谁都是受害者,但只有一个凶手,那就是陆终岳,可你从来没有怪过陆终岳,反倒骂着陆西骁和他妈妈。”
周挽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相信你会想不明白这件事,可读书时你就是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是陆西骁妈妈拆散了你的家,你理直气壮泼脏水给他,反倒让自己成为陆终岳的帮凶。”
姜彦脊背僵硬了一瞬。
“你毕生所追求的是陆西骁早就弃之蔽履的,他妈妈是死在那宅门中的,他拼了命的想要摆脱出来,早就已经和陆家断了联系,他现在取得的成绩和陆家都没有关系。”
“不可能。”
周挽说到这里,姜彦终于出声。
他扭过头来,眼眶有点红,透着不愿相信的执拗和自欺欺人:“周挽,不可能的,没有陆家他什么都不是。”
他咬字很用力,紧紧盯着周挽,想从她一分一毫的细节中挖出她说谎的证据。
周挽忽然觉得姜彦很可怜。
他把陆西骁视为眼中钉,看不得他一点好。
过去他为了得到陆终岳的认可而活,后来他为了赢过陆西骁而活,他急功近利,快马加鞭,可到头来却从没为了自己活过一天。
“其实他到底成不成功,我都不在乎。”
周挽说,“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陆西骁,他爱的是一穷二白的我,我也会爱哪怕一穷二白的他。”
……
走出楼梯间,周挽和叶叔又对接了一下工作便下楼。
走出医院时陆西骁发来信息,说自己已经到了。
她买了个烤番薯,跑过去坐上车。
陆西骁看了她手里一眼,勾唇:“饿了?”
周挽摇头:“刚才在医院里我同事点了外卖,已经吃过了,就是有点馋,我小时候还挺喜欢吃烤红薯的,很甜。”
她撕掉皮,里头是滚烫的橘红色,在等红灯的间隙她侧头问:“你要吃吗?”
陆西骁没答,只是倾身靠近。
周挽撕了一条红薯果肉,吹了吹,喂给他。
绿灯亮起,车又稳稳向前行驶。
周挽一边咬着红薯,一边看着窗外城市特有的夜景,回想刚才姜彦说的那些话。
她知道姜彦从读书时就渴望功成名就,却从来没问过陆西骁这个问题。
“陆西骁。”
“嗯?”
“读书的时候,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停顿了下,思考片刻,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呢?”
“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确切的梦想,那时候奶奶身体不好,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确切地想过要去考哪个大学,只是很笼统宽泛的一个梦想。”周挽笑了笑,轻声说,“我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不想让我爸爸失望。”
换作别人听了这个梦想,一定是要笑她不切实际的。
但陆西骁没有。
他清楚周挽心底的挣扎和矛盾。
“现在呢?”陆西骁问,“实现了吗?”
“还没有吧,不过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在这里能碰到很多人很多事,我也能变得善良一些。”
陆西骁笑起来,腾出手揉了把她头发:“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看你爸爸。”
周挽愣了下,旋即笑着点了点头,眼眶又有些热,她掩饰地侧头看向窗外,缓了会儿才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呢。”
“读书时我没想过什么梦想,那时候我挺颓废的。”
自从从陆家搬出来,又屡屡遭受了那么多变故,很长一段时间,陆西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年少轻狂的少年被过于刺骨的现实打得节节败退,绝望到根本不愿去相信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梦想,他不奢求拥有未来,只乞求神明别让欢愉的旧人旧事再入梦折磨。
只是他没想到在浑浑噩噩中会遇到这样子的少女。
安静内敛,带着故事感和神秘感,却又干净透彻。
和某些温情的电影故事不同,那个少女不是温暖的太阳,没有将阳光洒向他,也没有朝深渊中的他伸出双手。
因为她就站在深渊中。
她和他并肩站立,然后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就像他当初漫不经心地问周挽要不要和他谈恋爱,而周挽回答说“好”。
如果将他和周挽的故事比作电影,基调与色彩一定不会是阳光明媚的蓝天白云,而是灰暗又温馨的。
像那晦暗嘈杂的游戏厅。
像那樱花盛开却寂静无人的街道。
像那狭小破败的面馆。
像那亮起昏黄暖光的小洋房。
那个少女站在夜晚的灯下,身上明晦不清,有光亦有暗。
他们被世界隔绝,产生一种相互依存、血肉相连的宿命感。
少女牵着他的手,朝着模糊的前方走去。
走吧。
一起走吧。
哪怕我也不知道前方是好是坏。
但我会和你一起。
哪怕是地狱。
那我们就一起去地狱种花。
……
“真论起来,要说梦想也有一个。”
陆西骁说,“后来我会努力学习、努力生活,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人,都是因为那个梦想。”
周挽心跳忽然乱了两拍,有些猜到他的答案。
可那个答案太贵重了,她不敢莽撞的打破,轻声问:“是什么,那个梦想?”
“是你。”陆西骁说。
因为你,才有现在的陆西骁。
我爱你花团锦簇,也爱你满身淤泥。
就像,我的落魄狼狈源于你,我的荣誉光辉也由你赐予。
那些孑孓前行的时光,是周挽支撑着他跋涉过万里关山。
那些他坚持不下去的岁月,也是周挽给予他力量。
“周挽。”
他侧头,伸手握住周挽的手,他嗓音依旧很淡,但却坚定又温柔:“你是我唯一的梦想。”
第70章
过了几日,姜彦的事便都调查清楚了。
说来也是孽缘,当初高二时参加的全国物理竞赛,田烜跃是全国第一,姜彦是全国第二,后来到了大学两人更是争第一争了整整四年。
到研究生阶段,两人选择研究方向一致,都选择了这领域内最厉害的导师,再到后续合作研究攻克同一项技术难题。
但两人都是锋芒毕露的性子,针锋相对,合作到后续阶段实在没法继续进行下去,于是才分开独立进行。
这也就意味着谁率先攻克这一难题谁就能在物理界留下姓名。
所有人都只记得第一名,没人会在意第二名。
姜彦和田烜跃都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开展研究,在实验室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原本田烜跃也以为,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输了,直到后来才发现姜彦的数据大部分都源自于他。
这件事的后续影响范围不断扩大。
当初获得物理最高奖的新闻出来时有多少人夸,现在就有多少人骂。
而周挽所在的报社作为对这件事一开始就最紧跟报道的,如今也应该继续报道后续。
“周挽。”主编说,“一会儿你去采访吧,出下镜。”
周挽愣了下:“要出镜吗?”
“嗯,你可是咱们报社的门面,没事儿,就拍个采访的侧脸,不用紧张。”
周挽点头,应声:“好。”
自从这件事在网上发酵后,他们就再没联系上姜彦过。
他是个心比天高的,自尊心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周挽依旧无法原谅他过去做的事,也无法继续将他当作朋友,但她到底不愿看到姜彦真做出什么傻事。
她找叶叔要来姜彦的手机号。
叶叔还有些奇怪:“你们不是同学吗,你没有他手机号吗?”
周挽笑着摇了摇头:“高中毕业后我手机丢了,后来很多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
“我还以为上回采访的时候你们已经交换联系方式了呢。”叶叔将姜彦的手机号复制了发到周挽微信,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事会变成这样,之前采访的时候我还觉得姜彦为人挺随和挺好的。”
周挽道谢,回到自己座位。
——姜彦,我是周挽……
她编辑短信。
[姜彦,我是周挽。因为联系不上你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现在怎么样。]
[在我奶奶刚去世那段时间我特别难过,觉得人生再也没有方向和目标,甚至闪过一了百了的念头,但那时候是陆西骁告诉我,什么都还没成定局,什么都来得及改变,我们还有以后,还有未来。那些话在当时给了我很大的力量,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希望也能带给你力量。]
[姜彦,你还很年轻,你也很聪明,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刚发完短信,主编就喊她准备出发采访。
“好。”周挽答应道。
坐到车上时,姜彦回复了。
[姜彦: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周挽顿了顿,继续回复。
[周挽:我之前说过的,我不能代替陆西骁去原谅你。]
[周挽:姜彦,以后你为你自己好好活一次吧。]
回复完这一条,周挽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春暖花开,阳光正好。
坐车到医院,由周挽负责采访田烜跃。
她本就长得好看,周身一股柔和沉稳的气质,侧脸线条流畅优越,上镜极为好看。
当天晚上这则采访视频就由报社各个官方账号发出,算是第一个对这件事解释清楚来龙去脉的官方,很快播放量就破了百万。
而底下的评论除了议论这件事本身的,其他的重心全落在周挽身上——
[采访的小姐姐好漂亮啊,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以前视频里没见过她啊。]
[我也觉得好漂亮!]
[怎么回事,都议论我老婆做什么?你们自己没老婆吗?]
[前面的别光喝酒,记得吃点菜。]
……
周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临时去做了个采访背景板,还莫名其妙火了一把。
就连陆西骁也收到黄屏发来的信息,一张视频截图:[这是咱妹妹?可以啊,你现在情敌可多了。]
陆西骁看着这条信息挑了下眉,原封不动地递给周挽看。
周挽忍不住弯了眼,笑着问:“干嘛。”
“解释解释。”
“……”
周挽实在冤得很,更没有可解释的,看陆西骁这坦坦荡荡吃醋的模样觉得可爱,忍不住低头抿起唇笑。
“笑什么?”
被抓包了。
“没有。”周挽连忙正色,“就是我现在入职还没有很久嘛,各个岗位都会试试,主编也是临时想让我试试看采访的位置。”
陆西骁抬手,指尖扣住她下巴将她连抬起来,动作有些轻佻。
“我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漂亮。”
周挽看着他眨了眨眼。
被这么盯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推开,陆西骁笑了声,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口。
他啧声:“真烦。”
语气不耐,又透着点别扭的不爽。
周挽一点一点勾起他的手指:“怎么啦?”
“他们叫你老婆。”
“我看这么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女生,头像都挺可爱的。”
“不管。”陆西骁咬住她唇瓣,牙齿泄愤似的磨了磨,“我都还没叫你老婆呢。”
周挽愣了下,弯起眼。
陆西骁碰了碰她耳朵,侧头:“我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叫你?”
“啊?”
“别装。”
“……”
周挽被这直白又突然地问题问得脸热,但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现在攒的钱还不够结婚,不过现在主编挺器重我的,工资给的跟以前公司里也差不多,再攒个小几年手头应该就能宽裕些了。”
“……”
陆西骁不知道她这脑回路是怎么想的。
半晌,他点了点头:“行。”
他垂着眼,片刻后倾身靠近,朝周挽垂在脸侧的碎发吹了口气模样有点痞:“那我先提前履行一下我的义务。”
“什么?”
陆西骁直接将周挽抱起,轻而易举的,往卧室方向走:“夫妻义务。”
……
一小时后,周挽趴在床上精疲力尽。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她捞起,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还是平川市的号码。
周挽愣了下,接起:“喂,你好?”
那头也犹豫安静了几秒,而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是周挽吗?”
周挽轻蹙起眉,觉得这声音很耳熟,片刻后她终于意识到些什么:“……顾梦?”
“真是你啊!”顾梦立马抛开先前的拘谨,“挽挽,我们都多久没联系过了,要不是我在网上看到你的那个采访视频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周挽笑起来,跟她解释自己离开平川市没多久就丢了手机,不是有意和她断的联系。
“你怎么知道的我手机号呀?”
“我大学有个朋友之前在你们那家报社实习过,我托她帮忙问的,没想到真能联系上你。”顾梦说,“挽挽,你后来怎么样呀?”
周挽轻笑,轻描淡写:“挺好的,挺顺利的,你呢?”
“我就那样呗,现在当老师呢。”
周挽觉得顾梦那开朗的性格确实很适合当老师。
两人随意聊天,诉说着这些年自己遇到的事,又谈及姜彦的事,唏嘘不已。
陆西骁在这时洗完澡走出来。
他只松垮地套了条裤子,上身赤着,露出锁骨的刺青和刀疤,肌肉线条均匀流畅,横竖错落有致,还挂着水珠,顺着腰线往下落最后消失在裤腰边缘。
“跟谁聊天呢?”他问。
“高中同学。”周挽回答,“才刚联系上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漂亮极了,陆西骁没忍住,俯身亲了她一下,低声:“那你聊,我出去处理会儿工作。”
“嗯。”
顾梦当然听到她说的,八卦雷达立马响了,揶揄道:“挽挽,你男朋友啊?”
“嗯。”
“哇,下次我要是来B市了你可得把你男朋友带出来让我看看。”
“你见过的。”周挽弯眼,唇角梨涡浅浅,“是陆西骁。”
顾梦愣了足足有十秒,惊呼道:“你们还在一起啊!?”
“嗯,不过我们也是去年才遇到的。”
“真好,挽挽,你们还在一起,不过我之前就想过,你们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地就结束。”
“为什么?”
“因为,所思所盼,终日可观。”
周挽笑道:“你现在不愧是语文老师了。”
“跟你说认真的呢!”顾梦说,“其实你刚转学那段时间我挺讨厌陆西骁的,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还跟从前一样,好像无关紧要,那会儿学校贴吧里很多人议论呢。”
周挽愣了下,心跳忽然有些快:“然后呢?”
周挽听黄屏讲过那时候的陆西骁,也听他过去那些朋友口中看到那个时光的陆西骁,但那些都出自男生口中,个个性格莽直,也就看不到太多。
“后来——对了挽挽,你之前那手机什么时候丢的。”
周挽想了想:“就我转学那年,国庆后,十月下旬吧。”
“对,那就是那会儿,我应该是年底的时候给你发信息发现联系不上,打电话也不接,就有点着急,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去你家看看,万一能碰到什么人知道你消息呢。”
……
顾梦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
是因为那年平川市的台风来得比往常都要晚,到十月下旬才来势汹汹,风大雨大,那破旧的小区像是要被雨水融化了,空气里都是潮湿的腥气。
雨伞在狂风中被掀了去,她披了件雨衣跑进楼里,淌着水,鞋子都湿透了。
她跑上楼,最后几节台阶她忽然脚步一滞,抬眼看去。
陆西骁身上沾着雨,头发也被打湿,凌乱,雨点顺着发丝一滴滴落下来,他很瘦,线条锋利,折角分明,像只落魄的、湿淋淋的野猫。
顾梦看着他愣了愣,出声:“陆西骁?”
“你——”
他开口嗓音很哑,像是在粗粝的砂石上用力磨过,顾梦甚至怀疑他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陆西骁清了清嗓子,说:“你知道周挽在哪吗?”
走近了些,顾梦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透着走廊内昏暗的光线,她看到他泛红的皮肤,显然是醉了的状态。
当初周挽走得突然,顾梦对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只看到周挽走了没多久陆西骁就新谈了个女朋友,完全没事人的样子。
她为周挽生气,开口语气也有点冲:“她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你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陆西骁静了静。
目光有些迟钝,像是正在缓缓接受这件事。
过了很久,陆西骁轻声道:“是她不要我了。”
顾梦愣了下。
陆西骁长了张骨相凌厉的脸,但那一刻却周身都带着种潮湿的绝望,红着眼睛沉默地看向一边。
这一切都与陆西骁很不相配,眼角的红和脆弱都像是冲破刻在血肉中的天性彰显出来的。
他呼吸中带着颤,低声,一字一顿地重复:“是她不要我。”
那天过后,顾梦再在学校见到陆西骁,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那个台风天的夜晚,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
挂了电话后没过多久,周挽就被顾梦拉进一个班级群里。
很快,就有许多从前的高中同学来加她好友。
班级群其实也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只是突然加回来老朋友,话匣子打开,顿时热火朝天的。
许多从前关系不错的朋友扯着周挽问近况,聊着聊着便开始回忆往昔,纷纷感慨从前读书的日子有多幸福,那时候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周挽一条条对话看过来。
知道班上有人结婚,有人出国深造,有人创业成功,也有人被迫啃老,四五十个人,四五十条不同的命运之路。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挑起的,说岁月真是把杀猪刀,从前班上那体育委员现在都长残了。
体育委员叫卢海,周挽印象中他是个高瘦的男生,小麦色皮肤,阳光开朗。
这话一出,卢海立马发了张晚饭照片出来,盘盘精致可口。
他回复:[没办法,被老婆喂出幸福肥了。]
群里一群人骂他秀恩爱,周挽忍不住笑得弯了弯眼。
[我都快忘记卢海长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我读书时候还暗恋过他一段时间。]
[哈哈哈哈你现在开口可来不及了,人家都有老婆了。]
[滚啊,我喜欢他总共都没超过半个月时间,后来听他拿那口塑普朗读课文我就瞬间下头了。]
[谁有那时候卢海的照片啊,快让我见识见识。]
……
很快就有人往群里发图片,多是些运动会上的抓拍。
图片一张张加载出来,到最后一张。
周挽视线一顿。
那是一幅长图,是全年级的毕业照。
她点开,下载原图,那图片很大,加载了好一会儿才下载成功。
周挽将照片放大,低头认真找陆西骁在哪儿。
很快她就找到。
陆西骁在哪里都是出挑的。
少年站在最后一排,穿着蓝白校服,鸦羽般的黑睫扫下,眼底黑沉深邃。
那天的天气应该有些晒,他眉心微皱,从眉眼间透着股不耐和恣意随性,五官凛冽锋利。
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晕开一圈淡淡的薄雾,柔和虚化开,他脊背笔直,身形落拓,却又像座孤岛。
周挽忽然觉得很难过,也觉得很后悔。
这张照片中全年级五六百的人,唯独找不到她。
她多想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可以陪在陆西骁身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