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看得出来,阿骁很喜欢你,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陆老爷子的语调实在太过温润,连周挽都越来越摸不清楚,他带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陆老爷子静静地看着周挽,“阿骁和你不一样,他姓陆,牵扯着太多人太多事,很多人都盯着他看,所以你这么做,不止是报复了你妈妈,你也让他陷入了很被动的困境。”
“如果大家知道了你们的关系,会说什么呢?”
陆老爷子笑了下,嗓音低沉又平静,“恶心,变态,不伦,龌龊……这些不是你妈妈走了就能被抹掉的。”
他说出一个词,周挽整个人就紧绷一分。
“我之前和陆总约定过,只要让郭湘菱失去一切,我就……也会从此消失在陆西骁的世界里。”周挽垂着眼,尽量稳定呼吸,“过几天,我就会走的。”
“尽快吧。”
陆老爷子说,“阿骁是个离经叛道的,他喜欢你,或许真可以为了你抛掉一切,但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他从此会遭受怎样的骂名,又会失去些什么。”
“我知道。”
周挽起身,朝陆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太自私,给你们添麻烦了。”
*
陆西骁醒来时家里很安静,客厅没人,原以为周挽是还睡着,但瞥见玄关处少了把伞。
他抬眼看向落地窗外阴沉的天,阴绵的雨,给周挽打了通电话。
响了很久。
没人接。
陆西骁皱了下眉,心间莫名蔓延开焦躁,想起之前张叔说的。
他快步走到衣柜前,一把拉开,衣服都还在。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关上柜门到外面客厅。
陆西骁点了两份早饭,可等冷了都没见周挽回来,他便拿起玄关另一把伞,准备出去找她。
刚要锁门,他手机忽然一震,收到一条短信,没有备注。
是一个地址。
陆西骁蹙眉,直接拨过去。
“哈喽。”
是骆河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笑意,“陆西骁,好久不见了。”
他沉默,拿着手机站在屋檐下,他沉下脸,眼底是晦涩的暗,看着眼前的雨幕。
“照着我发你那个地址过来,一个人。”骆河笑着说,“来晚了你那小女朋友哭起来可别心疼。”
他神色不变,只下颌线收紧,拉扯出一道锋利到几乎能见血封喉的弧度。
但理智告诉他,周挽是个聪明人,她认识骆河,一定不会着了他的道。
“她人呢?”
“不信啊。”骆河那头传来踱步声,他走到另一边,蹲下声,把手机递过去,“说句话。”
陆西骁喉结滑动。
那头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骆河:“小妹妹,骨头别那么硬,现在可不是你玩儿什么深情的时候,他要是不过来,你可没什么好下场。”
陆西骁眉间紧皱,低声:“周挽。”
依旧没回应。
骆河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周挽的头发往后拽,迫使她高高仰起头。
他这动作极为突然,周挽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很轻,又短促,几乎听不清楚。
但陆西骁还是听见了。
他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满是戾气:“骆河,你敢打她,我一定弄死你!”
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骆河更为开心地笑起来:“放心,我就是拽了下她头发。行了,陆西骁,快过来吧,我可没太多耐心。”
*
没等陆西骁说话,骆河就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他蹲在地上,和周挽平视,然后伸手在她脸颊上拍了拍:“妹妹,一会儿不想挨打的话,可得配合点啊。”
平川市废弃车站内的铁棚下,周挽被捆住手脚丢在地上。
少女头发乱糟糟的散落在肩上,裤子上都是脏兮兮的斑驳尘土,她没哭,也没有什么过分害怕的神色,只眼眶被逼成血色,恨恨地瞪着骆河。
骆河再次从这瘦弱女生身上看到了陆西骁的影子。
他嗤笑一声:“傲什么,到时你看看陆西骁还能不能傲得起来。”
“他不管什么样子,你都比不过他。”
“行啊。”骆河笑起来,“那你一会儿就好好睁着眼看看。”
他直起身,侧头,姜彦被另外两人钳制着正不断挣扎着,骂他不讲信用,骂他地痞流氓。
骆河走过去,不由分说,一脚踹在姜彦肚子上,他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痛苦闷哼。
“我是地痞流氓,那你是什么?”骆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轻蔑,“你连地痞流氓都不如,没脑子,伪君子。”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啊。”骆河说着,又笑着搀着姜彦的手臂将他扶起,“要不是你打电话,周挽也不会过来,你说是吧。”
姜彦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陆终岳公司离开后,姜彦脑海中充斥着的都是陆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他恨毒了陆西骁,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比自己强在哪里,恨不得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所以他才会一时脑热,告诉骆河,自己有办法让陆西骁出来。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周挽。
他跟骆河说过的,这件事不管最后陆西骁怎么样,绝对不能伤害到周挽。
在姜彦心里,周挽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对周挽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
察觉到周挽看过来的视线,姜彦周身都像是被冷箭射中,他不敢承认,觉得无措、害怕又委屈。
“没有。”他下意识否认,“周挽,不是我。”
周挽没有相信,也没有斥责他,只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很快,废弃车站外就响起一道嘈杂的引擎声。
骆河挑眉,笑道:“这么快。”
他绕到周挽身后,动作粗鲁地扯着她拖拽了一段距离,周挽掌心被迫撑在地上,皮肉摩擦开一道道血痕。
她疼得蹙起眉,头发垂在胸前,发梢拖在地上,扫起点儿灰尘,她透过发丝,看到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黑衣黑裤,步履生风。
陆西骁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后,满身的戾气都贲发而出。
他淋了雨,肩上、头发都是湿的。
周挽用力抿住唇。
“你果然是挺喜欢她的。”骆河将周挽拖到一边,笑着说。
陆西骁声音很哑:“你想怎么样。”
骆河咬了根烟,吊儿郎当地走到他面前,弹了弹烟灰,吐出两个字:“跪下。”
陆西神色不变,没动。
骆河太清楚陆西骁是个多骄傲的人。
他就是死也不会愿意被折辱。
所以此刻他更加兴奋起来,连带瞳孔里都染上疯狂的光芒,他笑得狰狞起来,一字一顿说:“在我面前,跪下。”
周挽死死盯着陆西骁。
少年沉着脸,没有被侮辱的恼羞成怒,没有退却也没有逃避,安静得可怕。
周挽那颗心脏不断往上提,几乎要呕出血来。
骆河观察着陆西骁的表情,把每一寸细节都当作值得品味的美酒。
他顿了顿,笑着说:“否则,我就扒了她衣服,拍下照片贴到你们学校去,看着是瘦了点,但看你那么喜欢,身材应该也不错吧。”
到这一刻,陆西骁表情才终于产生裂隙。
不再是惯有的那清冷疏离的样,他眼眶通红,血丝密布,是周挽印象中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鲜明的色彩。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扯着嗓子尖叫。
“陆西骁!”她喊,“不要!”
从一开始到现在,周挽没有哭,没有喊,没有求饶。
甚至陆西骁来了后,她都没有出过声,怕自己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会影响到他,直到这一刻——
可她眼睁睁的,看着陆西骁矮身下来,膝盖一弯。
直直地跪了下去。
或许这一跪根本没有声音,但周挽却清晰地听到了“咚”的一声。
是他的膝盖骨砸在地上的声音。
“不要!陆西骁,你起来!”周挽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拼命挣扎,尖叫着边喊边哭:“不要,你不要这样,陆西骁……你起来!”
骄傲到成为所有人焦点的少年,一言不发、笔直地跪下。
世界悄无声息,却又翻江倒海。
周挽不能接受陆西骁这样。
她看不了陆西骁被侮辱的样子,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自己死了。
她已经害了他那么多,不能连他仅剩的骄傲都打碎夺走。
但陆西骁一眼都没有看她,他就这样跪着,裤子被尘土弄脏,像坠落的神坻。
骆河在一旁癫狂大笑,他跟陆西骁斗了这么久,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真把陆西骁踩到脚底下肆意践踏。
他笑得肚子疼,眼泪都出来了,弯着腰一手撑在陆西骁的肩上,车棚内回荡着他刺耳的笑声。
“陆西骁,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好不容易直起腰,摸了摸裤袋,没摸到手机,环顾一圈。
而后走到一边捡起外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跪下的陆西骁拍了张照。
“你看我拍的怎么样?”
骆河将那张照片放到陆西骁眼前,大笑着,“让我想想到时取什么标题好呢?就叫——陆西骁下跪求饶,磕头道歉,怎么样?”
“骆河,你把她放了。”陆西骁跪在地上,仰头,淡声,“其他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周挽哭得整个人都支离破碎。
她撕扯着,呐喊着,尖叫着,想让陆西骁起来,想让他不要再管自己,想说自己跟不配他这样的对待和付出。
她一边哭喊,一边瞥见掉在地上的那把伞。
灰尘碰到伞面的雨水,结成泥块,斑驳在表面。
刚才周挽挣扎时不知怎么弄坏了那把伞,尖利的伞骨刺出来,透着点盈盈的光,像是森森白骨。
这一刻,周挽恍然想到她和陆西骁刚认识时。
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她被一群混混拦住,伞被掀了去,伞面朝上,坏了,伞骨折断,露出尖利的顶端。
当时她就想,她不要被折辱,不要被玷污。
如果要那样,她一定会用伞骨刺进那个人的眼睛。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弱的小女生,她的内里一直都是凶狠阴暗的。
她攥紧拳头,理智岌岌可危。
却在这一刻,混着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她听到陆西骁的声音。
他没有打伞,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帽子拉过头顶,身上是浓烈的烟草味和一种极淡的木香。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
他救了她。
从各种意义上的,救了她。
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原来,从那么早之前她就开始欠他的了。
她已经欠了陆西骁太多东西。
他的钱,他的爱,他的尊严和骄傲。
至少,在她离开之前,周挽想尽量弥补,不管付出什么,不管她会不会从此坠落,彻底堕入用不见光的地狱。
……
她不顾捆在手腕脚腕上的绳子摩擦生疼,整个人扑过去,沉重地摔在地上。
她伸长了手臂,整个人都奋力往前够,终于,指尖触碰到伞柄。
她用力拽过来,用力折断那支出来的伞骨,指腹被划伤,浸出血痕。
“干什么呢。”骆河斥责手下正钳制着姜彦的两人,“叫你们看个人也看不住!”
他看到了周挽的动作,但根本想不到周挽长着这样的一张脸,又哭得不成样子,真敢做出什么事。
他放松警惕,快步走到周挽身旁,弯腰拎起她领口,想把她拽回去。
也是在这时,周挽举起手中折断的伞骨。
她眼眶通红,带着痛苦的泪,却极为决绝地用力刺下去。
当脸上忽然被浇上几点滚烫的鲜血的瞬间,周挽忽然停下动作,整个人都像僵住了一样,怔怔地侧过头,看向自己沾血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伞骨直接刺进了骆河的锁骨处。
骆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挽。
整个世界都被点下暂停。
过了好几秒,骆河才感觉到痛意。
他一手捂住锁骨的位置,恼羞成怒到癫狂:“你找死!”
他一只手伸进口袋。
匕首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周挽看清了,但却忽然没力气躲,沾了血的手止不住的颤,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下坠,周围的光越来越暗,到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骆河拿起刀时,周挽僵硬在原地,闭上了眼。
至少,她不想再成为陆西骁的软肋,不想再让他丢掉尊严。
……
可下一秒,她被一股力带倒。
鼻间涌入她再熟悉不过的烟草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一股一股鲜血从陆西骁胸口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也彻底染红了周挽的手。
到这一刻,周挽视线都开始变得不清明。
恍惚间,仿佛是她刺伤了陆西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陆西骁……”
少年脸上褪尽了血色,倒在她怀里,手指一点点掰开她的,握住,十指缠绕,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挽挽,做得好。”
他指间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但很快又没了力气,松开来,他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说:“不怕了。”
第49章
周挽整个青春中,最兵荒马乱的一天,也是最痛苦的一天,是在急促的警笛声中结束的,一起来的还有陆老爷子。
骆河一群人被带走,陆西骁被送到医院抢救。
周挽跟着赶到医院,陆老爷子再也无法强装出对她和蔼的模样,当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陆西骁时的那一刻,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周挽。”陆老爷子淡声,“之前你答应过我的别忘记。”
周挽脚步一顿,低下头咬住下唇:“我没有忘,但是……能不能等他醒过来之后。”
陆老爷子没回答,直接越过她往前走。
走到手术室外,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
“阿骁一个人过去找你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所以我才会和警察一起过去。”陆老爷子说,“我担心他出什么事,不愿让他去,但怎么说他都不听,所以告诉了他你是郭湘菱的女儿。”
周挽倏的一顿,震惊地抬起眼。
“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陆老爷子眉眼深邃,静静地看着她,却带来千斤重的压迫感,“他说,他早就知道了,他不在乎。”
他早就,知道了……
周挽大脑中那根神经瞬间就崩断了。
她生怕陆西骁知道,生怕他会恨自己,想要告诉他实情却总是开不了口,像饮鸩止渴,瞒了一天又一天。
她以为,她瞒得很好,陆西骁从来就不知道。
可周挽宁愿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还不用像现在这样愧疚、自责。
陆西骁早就知道,却从来没有真正生她的气。
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陪在她身边。
那么好的少年,凭什么因为她去遭受那一切。
她身上还沾着陆西骁的血,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是她把陆西骁害成这样。
骄傲的少年弯了膝盖,意气风发的少年流了血。
她不能再错下去了。
不能再让陆西骁去遭受那些骂名,就像他爷爷说的那些,恶心,变态,不伦,龌龊……
这些词不能去玷污她的少年。
她的少年,本就应该是干干净净,坦荡赤诚。
……
那一晚,周挽在手术室外一直等着。
陆家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地赶来,陆终岳、陆启兰一家,还有很多亲戚,大家神色焦急,互相安慰。
周挽站在一边,没有人理会她。
她就像一个外人,安静又透明地站在那儿,等到人来了又走了,等到手术室灯终于暗下。
护士没有跟她说明陆西骁的情况,毕竟她根本算不得陆西骁的谁,直接打电话通知了陆老爷子。
周挽听到她说的话,才知道陆西骁伤得很严重,那一刀扎在靠近心脏的位置,还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病房不能进去,周挽坐在外面的走廊地上,一直等到天都亮了。
或许是夜里受了寒,鼻子塞住,头也有点疼。
护士换班后走过来,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周挽,问了句:“你是病人家属吗?”
周挽慌忙站起身:“我是……”她停顿了下,说,“我是他同学。”
这年头早恋的不少,护士了然地点点头,说:“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病人一时半会儿可能没那么快醒。”
“他伤得很严重吗?”周挽睫毛颤了颤,“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那刀差点就到心脏了还不严重啊,不过现在醒不了是因为用了止痛泵,有镇定作用,估计到今天晚点时候才能醒。”
周挽点头,跟护士道了谢。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青色黑眼圈,脸上衣服上都沾着干涸的斑驳血迹,呈深褐色。
她脱掉外套,离开医院回家。
……
终究,那块本想买来给花挡雨的黑麻布也没能用上。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泥土都被冲刷开,花全部七零八落,整个被打落在地,还有好几株干脆连根都被吹了出去,裸露在外。
还是没能养活。
哪怕是那么好养的花,最后也还是败了。
周挽洗了个热水澡,血迹顺着水往下淌,流进下水道中。
而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行李箱,是奶奶去世后她带来的那一个。
当时一个箱子就收拾好她所有的行李,这次也同样。
衣柜里还剩很多衣服,都是这段日子陆西骁借着各种理由给她买的,陆陆续续的,如今衣柜里大半的衣服都是他给买的。
她没带走。
周挽垂下眼,用力吸了下鼻子,盖上行李箱扣。
收拾好行李,她将箱子放到一边,而后翻出一个袋子到陆西骁房间,他或许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周挽把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帮他打包好。
在帮他拿手机数据线时,周挽看到他床头的一个相框。
是他18岁生日那一天,她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相框里是她的照片。
游戏厅光线昏暗,闪光灯自动打开,拍下的瞬间她表情错愕,眼睛睁大,圆鼓鼓的,像颗饱满的黑葡萄。
是那天,他随手拍下的。
周挽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
这并不是陆西骁惯常的处事风格,尽管他拍下了那张照片,但大概也只是一时兴起,没那个耐心真去照相馆将这张照片洗出来。
周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洗的照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在卧室里的。
一滴眼泪落下来,晕开在相框玻璃上。
周挽掌根贴着眼睛,想要克制而只能发出急促又尖锐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站起来,从衣服里层的袋子里拿出一枚香囊——这是奶奶替她求来的,也是奶奶去世时还牢牢攥在手里不放的。
她拉开陆西骁枕头里的拉链,将香囊放进去。
希望,以后的日子,这枚香囊能保佑他一直顺顺利利的。
不要再受伤,不要再难过。
夜夜好梦。
*
陆西骁是在第二天晚上时醒来的,但周挽始终没有见到他。
ICU内的探病时间有限制,轮不到她进去,陆西骁也一直醒醒睡睡,好几天都没有完全清醒。
而骆河一群人听说也都被关起来了,有陆老爷子处理这件事,当然没那么简单能够过去。
直到三天后,他总算是恢复到正常,从ICU病房里转出来。
他醒来时是晚上,当时病房里只有周挽一人。
他睁开眼,便看到黑暗中一个单薄的身影,也不开灯,笔挺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挽。”他哑声。
这是,这么多天来,周挽第一次再次听到陆西骁的声音。
她猛地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陆西骁,你醒了,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疼?”
“没事。”他笑了下,伸手勾住她手指,“几点了?”
周挽看了眼时间:“刚过零点。”
“怎么不回去睡觉。”陆西骁说,“明天不是还要上学么。”
这些天周挽都没有去学校。
她谁都没联系,谁都没见,就一直待在医院,哪怕也见不到陆西骁。
她捧着陆西骁的手,小心翼翼的,像生怕弄疼了他,轻声说:“我请假了。”
“又请假,下回当心考不了第二名。”
到了现在,陆西骁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
周挽顿了顿,低声说:“姜彦保送了,以后不会参加考试了。”
她垂着眼,吸了吸鼻子,可还是没忍住,又哭了。
她从前真的不是爱哭的人,但自从认识陆西骁后却好像连泪点都降低了很多。
“对不起。”周挽说。
“对不起什么?”
“姜彦给我打电话我才过去的。”周挽低着头,哽咽着说,“如果我能多留心一点就不会变成像现在这样了。”
“骆河会招上你都是因为我,跟你没有关系。”
陆西骁低声说,嗓音磁沉又温柔,“是我的原因,但我不会对你说对不起。”
陆西骁抬起她的下巴,映着洒进窗棂的月光,他认真道,“我们谁都不用对对方说对不起,现在是,以后也是。”
……
后面几天,周挽都没有去学校,天天在医院里陪着他。
有时陆家的亲戚会过来探望,但这样的大家族中就连探望都出于礼数和算计,不真诚,陆西骁随便敷衍过了,后来他们也不再来了。
陆老爷子倒常会过来。
他没有跟周挽说什么,但周挽很清楚,已经在倒计时了。
骆河那事的消息被压下来,再没其他人知道,直到又一周后,蒋帆才联系陆西骁,开口便调侃着问他这么多天不见踪影去哪玩儿了。
蒋帆嗓门大,当时周挽正坐在床边削苹果,闻言抬眼。
陆西骁漫不经心地笑:“怎么?”
“你消失就算了,周挽也跟着消失。”蒋帆说,“你们这处一块儿干嘛呢,这么多天,我都怀疑你俩是出国扯证去了。”
蒋帆随口胡诌,脑洞都开到外太空去了。
陆西骁也陪着他扯:“是领了个证,回国请你们喝酒。”
周挽手上一顿。
连成一条的苹果皮断了。
挂了电话,陆西骁伸手挑了挑周挽下巴,说:“还有三年。”
“什么?”
“你到法定婚龄。”
周挽底下头,浓密的黑睫挡去眼底的情绪,她装作无意的样子:“你还知道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