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古灵夕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你们就知道跟罗德废话,根本不注意这些小细节…都说男人心比砖头还粗糙,果然不假。”
“呵呵,你这小鬼头在胡说些什么呢!”连胤一笑,心知这丫头定是为他的“莽撞”二字不快,“女儿家还是少碰刀枪的好。你说对吧。”他看了看钟晨煊,“你也不希望将来娶个只知舞刀弄枪的媳妇吧。”
钟晨煊白了他一眼,这个冥王的头脑真不知是何物构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旁人调侃。
“好啦好啦,交给你就是了。”古灵夕不满地嘟囔着,抓着匕首的手朝后收去。
然而,就在钟晨煊瞪向连胤的目光尚没有收回时,面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冻住了,不止是表情,他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那把平凡无奇,只是有些小可疑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口。
握住匕首柄的那双手,毫无疑问,属于古灵夕。
她收回的双手,并没有带给那利器应有的方向,本该退开送到连胤面前的“凶器”,不但没有退后,反而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与力道,插进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钟晨煊的心口。
“你…”钟晨煊看着睁着一双大眼,神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古灵夕,愣了,认识这小妮子这么长时间,历来都是他让她目瞪口呆,她从未在他面前做过一件可以让他感觉心脏猛地一沉的事情。
但今天,她做到了。
古灵夕好奇地看着匕首刺入的地方,那轻松的表情活像她是用一根牙签戳进一个苹果,而不是用一把匕首刺进一个血肉之躯,还是一个她如此牵挂如此在意的人。
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非常快,快得连连胤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应该说,他与钟晨煊都是反应灵敏至极的人,可是,他们的“反应对象”里,从来就不包括古灵夕,这个被他们当成一个被保护者以及无害动物的小丫头。
古灵夕这次的行为,完全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从钟晨煊淌血的伤口下,窜出刺耳的嘶嘶声,似毒蛇吐信,成群结队。一道污浊的黑气随之喷出,散发出怪异又刺鼻的腥腐之气,蛇缠到匕首柄上,转眼便将这坚硬的玩意儿融成了一团无形的白雾,跟黑气混在一起,变成一团半透明的灰色云雾状物体,从中心隐隐透出一股莹莹绿气,随后一分为二,一半嗖一下从古灵夕的掌心渗了进去,另一半就势钻进了钟晨煊的心口。
此时,古灵夕似被一股外力一推,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开数步,微张着嘴,双眉紧皱,想说话却又动不了舌头的痛苦模样。
再看钟晨煊,心口上的伤口居然自行闭合到了一起,连流出的血液也蒸发般消失不见。
一阵说不出的麻痹,混杂着又痒又痛的难受感觉,从钟晨煊的心口向全身游离开去,像有无数爬行迅速的虫,要在最短时间内啃光他的每寸血肉。他松开抓住尸女的手,猛地揪住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无数道暗青色的虫状阴影,在皮下快速窜动。
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每一股气,似乎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它们在凶悍地跳跃,奔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破躯壳的束缚。钟晨煊从未试过被如此煎熬,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发虚,意识如坠万里深渊,眼见着就要重重栽在地上。
见势不妙,连胤一个箭步冲到钟晨煊身边,抓住他胳膊让他缓速坐下,不然任他一头栽向地上的乱石,只怕要将脑子磕出个大洞来。
“我的…灵力…在溃散…”钟晨煊拼命聚合着自己的意识,强迫自己不可以闭上眼睛,费力地对连胤说道。
寻常人也许看不到,连胤却清清楚楚看到从钟晨煊的眼耳鼻口处,散出一缕缕纯透轻灵,略呈微红色的气,里头还隐约可见脉络般游走的光华。
这灵气四溢的气,果真是专属于钟晨煊的灵力无疑。连胤一把捋起他的袖子,托起他的手臂一看,那些虫形阴影移动得越来越快,且数量越来越多。
“啮心蛊咒…”连胤脸色一变,再抬眼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元凶”古灵夕,这丫头此刻就像个木偶一般杵在那里,双眼虽然圆睁,眸子上却爬过一层暗黑的阴翳,遮掩了本来的光彩,如同给她的眼球涂上了一层亚光的油漆,黑则黑矣,却再难寻她平日里眼中独有的精灵生气。
连胤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古灵夕眼中那层黑翳并不满足于仅仅遮盖她的眸子,它从她的瞳孔处快速扩散,若泼在纸上的一团墨汁,从一点到一片,转眼爬满了古灵夕的整个身躯,连指甲盖都未能幸免。这时的她,看起来绝不再是个人类,只是一个有轮廓的立体阴影,在凌乱的气流中微微晃动,身不由己。
这一切变故着实太快太突然,之前竟连一丝破绽都不曾露出,连胤紧闭着嘴唇,神情严峻地看着变了“颜色”的古灵夕。类似的一幕,许多年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连胤的思绪尚未整合出一个有效结果时,古灵夕的身体又起了更让人乍舌的变化,一张人脸的轮廓,从她的心口处渐渐凸现。然后是肩膀,双手,身躯,逐一“钻出”,那情形,又如一个躲在阴暗之下许久的人物,被突降的阳光褪去了掩藏身形的影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人出现得越完整,作为“发源地”的古灵夕就越虚化,当这个从她身躯里破壳而出的人完全出现在连胤视线中时,原本有血有肉的她,被某种未知的力量虚化成了一道彻底的影子,风动浮云般飘到那人的头顶,再顺着他的背脊坠下,直到完全变成一片薄薄的黑影,纸片一样“躺”到了他脚跟后的地上,成为了完全属于他的一部分——一个影子。
在这整个过程里,古灵夕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听到。
借古灵夕身体而出的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起脸,伸开双臂,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一双海水样湛蓝的眼睛,舒服地半眯起来。
连胤看着他,没有作声。被摔得眼冒金星的鎏野,在看清了这个怪异诞生的人时,晃了晃脑袋,俯身刨爪,口里发出了示警的呜呜声。
是的,连胤跟鎏野,谁都没有看花眼,借古灵夕而生的人,正是罗德无疑。
两个罗德?!
连胤猛一扭头,望向刚刚被自己重创,只剩一口气还不忘对自己一番痛斥的罗德,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竟在这新的罗德诞生的刹那,咻一下憋成了一张空空的皮囊,然后连同裹在外头的黑衣,碎成了轻飘飘的灰烬,在风中四散而去。
“从最真实的想法来说,我并不想伤他们两个的。”罗德伸出手,接住一片由另一个“自己”化成的黑灰,手指一捻,张口轻轻吹开了去,“我不像你,视人命为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玩意儿,像这灰烬一样,一吹就没有。”
连胤将半昏迷的钟晨煊平放在地上,起身看着罗德,冷冷问道:“你何时对古灵夕下的手?若我还没有老糊涂,你这招黯冥修影术,先在活人体内种下毒血,时机一旦成熟,此人的意志便会不知不觉受你驱遣,十二个时辰之后若再以咒力引毒血发作,此人的血肉精气便可化为自己的影子,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逐渐输入你的体内,直到本体死亡为止。这阴毒无比的咒术,乃是当年盘踞于西溟幽海深处的鬼兽之王,玄麒蛇母的拿手好戏,你是如何学到蛇母的杀手锏的?我十分之好奇。”
罗德冷哼一声,面露几许得意,侧目看了看已成为自己影子的古灵夕,道:“那晚,他们几人追一个醉鬼到教堂里,跟外出散步的她意外相遇,钟晨煊差点毁掉她的躯体,幸好我去得及时,让霍青云化回原形,将她安全带走。古灵夕临离开时,我让她一不小心在台阶上滑了一下,作势扶住了她,将藏于指缝中的毒血击入她的身体。”他收回看向自己影子的视线,斜睨着连胤,“对这丫头下手,非我本意,只是多预备一块筹码而已,以防万一。你也看到,之前我没有以修影术动她分毫。至于怎么学会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晨煊跟古灵夕这对鸳鸯的性命,如今已是完全在我股掌之中。”他看了钟晨煊一眼,冷笑:“你也看出这位钟馗之后已经身中啮心蛊咒,三个钟头之内不解咒的话,他全身灵力会溃散殆尽,元气大损,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呵呵,你当真没有用修影术动古灵夕分毫么?”连胤指了指天空,“方才若不是你出手,古灵夕怎么会平白无故跳起来,破了我的血圈?”说到这儿,他不禁缓缓鼓掌,又道:“你果然机关算尽,处处设防,不给敌人一丝反击的机会。见尸女被擒,居然耍出个小花招,在甩出这把早动了手脚的匕首的刹那,已经以黯冥修影术造出一个分身,将真正的你附身在匕首之上,躲到暗处,以逼真的分身引开我们注意力的同时,操纵古灵夕拿起匕首,刺伤对她毫无防备的钟晨煊,最后彻底完成这个咒法,将古灵夕变成你的影子。如此,两条人命便握于你手了。”
“我说过,我并不想伤他们两个。虽然我早在古灵夕体内埋下毒血,可我从未动过要启用修影术的念头。你是知道的,一旦用了,毒血就会对她的身体就会造成伤害,就算解除这咒术,还是会有后遗症留在她体内。那并非我想看到的。这个丫头,我并不讨厌。”罗德的语气,似乎听不出有撒谎的痕迹,他走到尸女的身躯边,牵起她的手,有些遗憾地说,“本以为割命易运阵和血月祭牵扯到的万千生灵,加上一个幻忆空间让你在乎的人也成为人质,足够筹码让你交出我要的东西,我甚至以为已到了可以带她出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的时候了,谁知还是出了纰漏。你的固执,我的疏忽,造成了现在这般结果。”
“人间流行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连胤以调侃之调说道,“你恰恰犯了这条大忌。你当我们都已是你手下败将,再无还手之力,取回尸女头骨之时近在眼前,加上她多年来被你精心‘饲养’,更在七宝塔地宫的煞门处吸取了足够的邪魔阴气,干枯的躯体已基本恢复到她被我断掉头颅之前,完全可以承受与头骨合二为一时发出的逆斥之力,所以你觉得现在已是大功告成之时,忙不迭地带她出现在我面前。”他摇摇头,故作惋惜道,“可是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忘记,若她只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力量的死物,这幻忆空间哪怕消失,也不会对她构成伤害,因为这个地方只对活物有融合与制约的作用。但她经过你数百年来的供养,借渡难花为工具,蚕食无数鬼魂,令她的身躯渐渐复活。你该知道,鬼魂是生命的残留形式,聚集了一个生命在世间最后的力量,她以此为食,到了今时今日,可说与钟晨煊古灵夕的体质无异,都是生命,所以,她的出现,在另一种程度上,把钟晨煊他们的人质处境给解救了。一旦你动了心思想毁掉这里,她也跑不掉。这么多年的心血,你便白费了。我说的没错吧。”
罗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的确忘记了,现在的尸女,一旦进了幻忆空间,便成了一个新的人质,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一具干枯的尸体,是半复活状态,只要拿回头骨就会完整。若要用毁掉幻忆空间来威胁连胤,等同于把尸女的性命一道搭进去。说来,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必杀技破坏了。方才要不是钟晨煊出其不意将尸女抢了过去,他还不会意识到,运筹帷幄,处处小心的自己,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犯下这么个低级的错误。
“我是犯了个小错。”罗德紧紧拽住尸女的手,片刻的局促不安很快消失,他双眉一扬,“可那也无伤大雅。钟晨煊跟古灵夕的性命在我手里,你那守住煞门的一魂一魄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交还是不交,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连胤没有回话,沉默地看着罗德脚下的影子,古灵夕的性命正通过这种恶毒的方式,被强制输入罗德体内,闭上眼,他似乎能从空气的波动中,感觉到那个丫头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还有钟晨煊,虽然他不至于那么快丢掉性命,可是身上的啮心蛊咒停留得越久,他复元的机会就越小,这种专门损耗修习术法之人灵力的蛊咒,极有可能让钟晨煊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不会任何术法的普通人。
最讨厌被人威胁,可还是被人威胁到了。连胤苦笑,身在冥王之位多年,罗德应该是他遇到过的,最有分量的敌人之一。
如果一定要做一个选择…连胤抬眼看着罗德,像看一个急于要糖吃的孩子,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把她的头骨给你。”
罗德双眼一亮。
“但是,你会后悔的。”连胤目光如刀,毫不留情地刺进罗德狂喜的双眼。
“给我!”罗德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朝连胤摊开了手掌,迫切地希望下一秒尸女的头骨就会出现在他掌中。
连胤环顾四周,笑笑:“那就与我合作,撤销幻忆空间。”
“撤销幻忆空间?”罗德面露疑色,以他的心机,怎可能自动放弃这块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大筹码。
“你自然是不愿意的。”连胤清楚他心头所想,不慌不忙道,“要取出头骨,我势必要回去真正的九重炎狱,我一抽身离开,这里就会崩溃,钟晨煊他们焉有命在?既然你以他们为人质要挟我,自该明白他们的性命有怎样的意义。”
罗德略一思索,侧目看看拖在身后的“影子”,嘴角泛起一个冷冽的笑,旋即点点头:“好,我们合作。”
到了此时此刻,就算没有幻忆空间,古灵夕与钟晨煊这两个对连胤至关重要的的人的性命,也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事情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尽管罗德为即将达到的目的而狂喜,但心里仍有一丝复杂的诧异,起初自己用天下人的性命相威胁,连胤都不为所动,非要造出这个空间,走最后一步陷钟晨煊与古灵夕于死地,冥王方肯交出头骨。
古灵夕,钟晨煊,对他真有那么重要么?
罗德走到连胤对面,平伸出双手,冷眼看他,道:“能与冥王合作,我何其荣幸!”
“能将我牵制进幻忆空间,与我势均力敌的,千百年来独你一人。荣幸的人是我。”连胤伸出手臂,与罗德两掌相覆,笑言。
罗德不作声,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一道黯绿之气,从他心口渐渐浮出,直上印堂,发散出的光晕,将其全身笼罩住,剔透颜色下,有如被包裹在一块品相上好的翠玉之中。连胤的动作,与他没有两样,只是从他身体里,浸出的是寒天飞雪般的白气,纯澈透亮中,透着一股子少有的锋利。
两种颜色的气场,转眼交织在一起,说不出是互相融合还是互相抵抗,在空中绘成了一片奇异的立体图案,忽而像两头相搏的巨狼,忽而像两只振翅比翼的凤凰,在它们的中心,一个小小的圆球状物体,放射着刺眼的光芒,随着旋转速度的越来越快,圆球的体积也越来越大,其膨胀的势头惊人,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开去。
两手相握的罗德与连胤,身体也在此时各自虚化出了无数半透明状的分身,以那圆球为中心,移动成一道宽阔的圆形人墙,无数连胤与无数罗德的眉心中,射出光点斑斓的彩线,蜿蜒连结在一起,最后全部飞入那圆球之中。
无声无息间,万道强光,耀眼过十个太阳的光华,在这瞬间以炸裂之姿爆发而出,空间里的每一寸暗黑的土地,都被这光芒照射得如同白昼突现。光芒还在不断增强,那般极致的雪亮,将视线里的一切都融成了虚无…
连胤与罗德先后睁开眼睛,再看其四周,佛像庄严,大殿宏伟,歪倒在地的灰袍僧人们,依然如酣睡般昏迷,殿顶的莲花灯,被门外灌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摇动。
七宝塔内的一切,在灯光中荡漾,真实而生动。
站在货真价实的地上,连胤略略松了口气,在幻忆空间里留得太久,回到真实世界,竟还有片刻的不习惯。
“该去拿东西了吧。”罗德看了看昏迷中的钟晨煊,“他可撑不了多久了。解药只有我才有。”
连胤转身,唤了一声鎏野,在方才幻忆空间消失时所产生的强大异力中,鎏野的身形被强制缩回了小猫状,不仅如此,连脑袋似乎都不太清醒了,听了连胤的召唤,扭着屁股,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喝醉了酒一般。
“只知吃喝的东西!”连胤一拍鎏野的脑袋,又在它眉心一指,它眼珠一翻,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才一副魂魄归位的模样。
“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若他们有任何闪失,纵是让世上所有生灵陪葬,我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跨出殿门前的一刻,连胤侧目扔下一句,旋即带着鎏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如钢筋铁打般不曾露出过疲态的罗德,突然像是溃散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一切,昏迷的僧人,半死不活的钟晨煊,还有那被自己利用许久,到现在还未醒来的霍青云,他复杂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身边的红色衣裙上,许久都不离开。
轻抚着尸女的衣衫,罗德喃喃道:“我们终于能再见面了。”
那无头的尸身,对他的喃喃低语毫无反应,像一尊雕像,木然立在寂静的大殿上。
有几百年了?罗德自己问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这个答案,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得连时间都成了个模糊的概念。
似乎,在遇到她之前,他的生命,也是个模糊的概念吧。身为非人非鬼的旁观者,他从一出世开始,便注定了一个凄凉的轨迹。父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词汇,他是个弃儿。他只记得,幼年时候的他,跟脾气古怪的叔叔居住在一个终年只见白雪的山顶上,那里的森林,永远只有一种颜色,各种凶悍的野兽埋伏其中,他每天都在小心翼翼与惊慌失措中度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成为野兽口中的美餐。
旁观者这个族群,数量虽然稀少之极,但除了叔叔之外,罗德也见过些别的同类,那时的他,曾奇怪地跑去湖水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金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尤其那一双海一样深邃的蓝眸,跟别的同族完全不同。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认定,是自己古怪的样貌,才导致叔叔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然…叔叔也不会在那一天,把他交给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留了一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后,一去不复返。
想到这个男人,罗德眼中的光彩骤然熄灭,摇曳的灯光下,照出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容。
那道士让他管他叫师父,带他回到一座无名道观中,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拿来香喷喷的食物,一连多日,只让他打扫庭院,做些轻巧的活儿,并不时嘘寒问暖。那段时间,怕是他过得最踏实最温暖的时候,虽然叔叔不辞而别,但他打心里感激叔叔,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扔在这里,他如何过得上不必担惊受怕且衣食无忧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