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明明敞开的窗户也紧闭了起来,除了从窗缝里钻进来的股股冷风之外,哪里有什么明艳秋阳的影子。
“不对啊,我刚刚还跟那个学生在这儿说话呢!”古灵夕走到窗前,指着窗口不停解释,生怕对方不相信,“就是在这儿,阳光普照的,他对着外头画画,我还说他画得很好呢!怪异,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窗户也给关了。”
钟晨煊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
“阳光普照?!”他拍拍手掌上沾到的灰尘,“现在这个时间,照这扇窗户的朝向,太阳光是不可能照进来的。”
“照不进来?”古灵夕站到窗前,探出半个身子上看下看半天,又不甘心地伸出手去到处试探,“不会呢,刚才明明有很好的阳光,把那个学生的脸都晒红了!我看得绝对清楚!”
钟晨煊放她在那儿瞎折腾,自顾自地打量着四周。
“太奇怪了,不过一小会儿时间,太阳不可能跑那么快的!”古灵夕把身子缩回来,承认钟晨煊说得没错,这会儿太阳的位置已经偏到了楼后,怎么照也照不进来的。
“太阳跑不快。”钟晨煊收回目光,上前重新拉好窗户,“是你说的学生跑得快。”
“学生也不可能跑那么快。”古灵夕当即否定,“这里只有这一条走廊,上下的楼梯也只有一条,而且就在咱们身后,如果他跑了,不可能不经过我们面前的。”
“我说的跑,是消失。”钟晨煊斜睨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见到的学生不是人类?”结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古灵夕立刻明白他话中所指。
钟晨煊看着恍然大悟的她,皱眉道:“你说你能轻易见到鬼魂,那么我问你,当它们出现在人群里时,你如何从活人中将它们分辨出来?”
“很简单嘛,那些东西要么跟歪瓜裂枣似的,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脸白如纸,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比如穿墙啊飞天啊等等等等。反正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我的本事!”古灵夕极其认真地向他阐述着自己的理由,言辞间透着股得意劲儿。
“看来你只会用眼去看。”钟晨煊摇摇头,“难怪会犯错。”
“你什么意思呢!”古灵夕很不满意他不屑的口气,“我从来都没有看错过。”
“还好意思说从来没看错?!”钟晨煊眉毛一挑,“不是每只鬼魂都是歪瓜裂枣,但凡是灵体,形态可以千变万化,单靠肉眼是远远不够的。就像你刚才见到的,那就是形态与常人无异的一只。”
“是吗…”古灵夕将信将疑,“不过它也变得太像活人了,简直分不出来嘛,换成谁看到也会把他当成普通人的,你没见到,他脸上的血色自然得不得了呢!”
“我想你见到的应该不是鬼魂。”钟晨煊打断了她。
“不是鬼魂?那是什么,真是活人?”他这句话让古灵夕更加糊涂了,他自己刚刚还在说是形态接近于常人的“一只”,怎么现在又否认了?!
“没有肉体依傍的存在方式,被称作灵体。灵体也有生死之分,死者灵体为死灵,也就是常说的鬼魂,而活人的灵体,是生灵。”钟晨煊边说边从布包里掏出一本簿子和钢笔,翻开,在上头认真地写了起来。
“活人?生灵?”古灵夕想了许久也没弄清他所说的概念,“如果人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出现灵体呢?”
“濒死之人会,中邪术之人会,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都会。”钟晨煊啪一声合上簿子,放回布包里,“总之,当一个人的肉体被损毁到无法容留自己的魂魄时,就会出现这样魂魄离体的现象。”
“啊?!那…那刚才那个学生不是很危险?”古灵夕一跺脚,后悔不已,“咳,该问清楚他姓什么叫什么的,现在想救人也救不了。不管濒死还是中邪,哪件都是要命的坏事。你有办法吗?”
钟晨煊看着活像是自己遭了祸的她,问:“素不相干的人,值得你这么关心?”
“我关心他干嘛?!”古灵夕白了他一眼,“只不过,见死不救的事我做不来。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我就不能不管。那学生还那么年轻,死了可惜了。”
“管闲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钟晨煊不冷不热地抛下话,径直朝楼梯走去。
看他一副与己无关撒手不管的模样,古灵夕急忙跟了上去:“哎!我知道我是没办法管这闲事,但是你肯定可以啊!”
钟晨煊不搭理她,只顾闷头下楼。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什么生灵死灵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你既然懂这些,为什么不肯救救那个学生?!”古灵夕不依不饶地撵上去,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
一直下到二楼,钟晨煊也没有应她半个字。
古灵夕停下脚步,有些愤愤然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正要开口骂他冷血,却忽然楞了楞,随即转身又朝楼上跑了去。
刚才只顾跟那个家伙说话,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东西。
站在三楼的拐角,古灵夕的怀疑马上得到了验证。那条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楼梯居然在片刻间焕然一新,那些触目惊心的油漆刀痕污渍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莫非我眼花?”
呆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楼梯,古灵夕唯一能找到的解释就是这个。
“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钟晨煊不知何时折了回来,站在她身后,不耐烦地问。
“你看这里。”古灵夕懒得计较他的态度,跑过去把他拽到了这截古里古怪的楼梯前,“看到这截楼梯了吗?”
“我不是瞎子。”钟晨煊拉下她拽住他胳膊的手。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古灵夕边说边比划着,“刚才这里简直脏得不像样子,油漆泼得到处都是,还有泄愤似的刀痕,还有…”
“好了。”钟晨煊打断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下去吧,把你刚才见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跟我说一次。”
“啊?!哦,好!”
没想到他会有兴趣听听自己的诡异经历,古灵夕赶紧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肮脏的楼梯,锁上的教室,明媚的阳光,画画的学生…”
走在教学楼外的路上,钟晨煊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古灵夕向他描述的情况。
“你说我是不是也中邪了?”理不出头绪的古灵夕很认真地问他。
“中邪就未必,饿过头了到有可能。”
听着从她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声,钟晨煊讥诮地笑了笑。
“喂,我认真的!”古灵夕尴尬地摁了摁肚子,“不然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事?!”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终于担心起自己的安危了?”钟晨煊抬头看了看澄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我没说我害怕,我只是奇怪而已!”古灵夕急了,“你干嘛老曲解我的意思?!废话少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原因?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帮那个学生?”
“刚才的一切,你就当没看见好了。”他停下步子,侧头看着某个方向,“该管的,能管的,我自然会去处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你是答应救人了?”虽没有明说,古灵夕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由一乐。
“快去填饱肚子吧,否则难保还会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晨煊不再跟她多说,抬脚便要离开。
“哎,你进辅诚中学根本不是来当老师的吧?!”古灵夕叫住他,突然冒了一句。
他回过头,走到古灵夕面前,略一低头,微笑着在她耳边说:“老师们懂的,我都懂。我懂的,他们不懂。所以我比这些老师更加老师。你要愿意,也可以跟大家一样叫我一声钟老师。”
最受不了这家伙离自己这么近了,古灵夕赶忙退后一步,涨红了脸说:“想得美!除非你答应收我当徒弟,不然我凭什么叫你老师!”
“收你当徒弟…”钟晨煊看定她,食指轻挠着自己的下巴,故作为难,“可是,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要是收你当了徒弟,这辈分不就乱了么?!不好不好。”
“妻子”二字一出口,古灵夕顿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这个家伙,好好的怎么提到这上头去了?刚才情况特殊,一路都关心着另外的话题,连她自己都忽略了她与他之间的这层关系。现在到好,他居然毫无预兆地把这事搬了出来,这不成心要她方寸大乱么?!
“你…我…那个…”古灵夕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嚅嗫着嘴唇,平素牙尖嘴利的她竟不知要如何回应他。
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娃,钟晨煊哈哈一笑。
“你…你傻笑什么?”他的笑声令古灵夕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嘴巴粘起来。
“放心。”他渐渐收住笑,看定古灵夕,“我不会娶你的。”
最后这一句,怎么听也不是开玩笑。
没听错吧,他说他不会娶自己?!
古灵夕一下子怔住了,既然不娶她,那他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这门亲事?!
比起刚才所遇到的怪事,这件跟她自己切身有关的事情更令人起疑,里头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古灵夕越想越蹊跷,缓过神来的她正想揪住钟晨煊问个究竟时,才发现那个家伙已经撇下自己走开很远了。
看着前方那个颀长的黑色背影,古灵夕想追,却又不敢追了。
又傻站了半天,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古灵夕才长长出了口大气,迈腿朝寝舍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古灵夕一直想着,自己来省城不就是为了逃婚么,现下男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自己该高兴得手舞足蹈才是吧?!
嗯,应该高兴才是!古灵夕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地调动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一直到走回寝舍,她都没能体会到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喜悦,反到是一点小小的失望,在心底深处慢慢滋生。
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古灵夕又扯过被子蒙住头,越想心越乱,饥肠辘辘中,竟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沉,半月高挂。
如果不是宋世琪被人从外头抬回来,古灵夕大概会一睡到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