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回忆里大多是她对自己的种种“调教”,但是,他想念她,非常想,从心底里想。想念她对自己的大打出手,想念她对自己的横眉竖目,想念她对自己的语重心长,想念她的一切一切——自从她失踪之后。

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他的家族他的亲人,委实遭遇了太大,甚至是太恶劣的变故。

一家之主的奶奶无疾而终,身为家族接班人的堂姐下落不明,素来可亲的堂姐夫莫名其妙地行同陌路,再不记得他家的任何一个人。

所有事情都发生得毫无预兆,好好的一家人一夜间分崩离析,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给你。

男子叹了口气,一团白雾从口中跑出,转眼就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

这七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堂姐的下落,虽然很多人,包括当初插手此事的警方都认定他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人世。

他偏不信。

虽然只是堂姐弟,但他们自小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间的感情绝对不输任何一对同爹同妈的亲姐弟。他跟她,也是血脉相连,生死之间,总有感应。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外人无法体会。

总之,他笃定她还活着,活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想来,昨天在梦里又见到了她,揪住他的耳朵要他每日勤加修习,不要给钟家丢脸,凶神恶煞之状一如往昔,有如真人驾临,吓得他从床上跳起来,不分东南西北拱手讨饶,惊醒了同住一房的所有人的美梦。

这么多年来,每次梦到她的情景总是大同小异。

他不禁摇头一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年少时遗留下的心理阴影。

那些往事,平常人永远不会拥有的特殊经历,一桩桩一件件,过电影一样在他脑中闪现,致使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许多。即便身在这样一个平静至极的夜晚,这些已经被回忆了无数次的回忆,仍然没有失去一星半点的惊心动魄。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滴滴…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蓦地响起,将神魂外游的人拉回了现实。

男子把别在腰间的卫星电话放到了耳边:“喂?!老爸啊,什么事啊。”

“儿子!你们现在到哪儿啦?!抓到大王乌贼没有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的另一端传出。

“老爸啊,我们出发还不到48小时呢!”男子颇无奈地拍了拍脑门,“你以为大王乌贼是小鱼小虾吗,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踪迹。怎么,找我就为这个?!”

“可不是为这个嘛!你老妈要新配一种强力药水,需要大王乌贼的墨汁儿入药。”

“啊?!”男子双目一瞪,“老妈她又想到什么馊点子了?”

“不是说了配药水吗?!好了好了,既然你们还没抓到,那只有我们亲自上了。”

“你说什么?!”男子的脸色突然变差了。

“我跟你妈已经到了纳尔维克港了,明天一早就出海。咱们一家人很可能在海上碰头呢,哈哈。啊,还有,如果你们抓到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嗯,就这样了吧,我跟你妈还要作准备工作呢,注意安全啊!”

“哎哎,老头子别忙着挂机,我跟儿子说。”又一个嚷嚷着的女声传到他耳里,“喂,晴晴,圣诞快乐哦!先让老妈吧唧一个!对了,你们在海上一定要小心啊,尤其是深夜,如果听到有女人的歌声,越是动听的你越要留心啊,那是鱼妖在诱惑活人的灵魂呢,你到是没关系,主要是你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组员们,得看好他们,千万别让他们上当跳海啊!真要遇上了,你拿我给你的双子水晶敲三下他们的头就没事了。啊,还有,你这周忌红色,千万别穿任何红色的衣物,所有红色的东西你都要离得远远的!好了好了,不说了,快没电了,总之你自己要小心,海上很不安全,就这样了啊,BYE!”

“喂?喂!”男子对着电话一阵猛喊,却只剩嘟嘟的忙音回应他。

“挂得真快…”愣了半晌,男子方才悻悻地收起电话,不满地嘀咕着,“早知就不说我们是来寻大王乌贼了,唉,真是麻烦…”

眼前这个满面愁云惨雾的男子,名叫钟晴,中国籍人士,雅典逻林大学毕业,海洋生物学硕士,一周前刚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家庭背景复杂。

刚刚在电话里同他罗嗦半天的男女,是被他在私底下称为怪胎夫妻的父母。必须要说明的是,这当爹的是鬼王钟馗的后人,当妈的自称拥有北欧某神族的高贵血统。如此身份,抬出来能吓死一群人。可是,钟晴却从来没有在这对父母身上看到任何符合他们“高贵”出身的行为,惊天动地的大事从来没见他们做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是乐此不疲。为一毛两毛钱跟人砍半个钟头的价,半夜里把白天拿脏话骂人的邻居的车轮子给卸了,诱骗看不顺眼的人自动往游泳池里跳然后在落水前一秒施法把池里的水变没,诸如此类的“壮举”简直不胜枚举。不仅对别人,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也没有手下留情。每次只要一想到当年他们一声不吭扔下不到十岁的他,一消失就是七年这件事,钟晴的背脊就阵阵发凉,若不是他钟家还有个奶奶行抚养之责,自己饿死街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夫妻两人已是年过半百,而他们的古怪脾性不仅没有收敛,反有愈演愈烈之势。一听到他们说要掺和到寻找大王乌贼这个行动里,钟晴的心都揪紧了。

一个星期前,有消息说在挪威海域发现了疑似绝迹的罕见物种——大王乌贼,逻林大学讯即派出一队科考小组飞赴此地,希望能获得第一手宝贵资料。而钟晴正是这个5人小组的组长,这也是他第一次以负责人的身份领衔带队,断断不能被这对夫妻给搞砸锅了才是。

钟晴使劲儿挠了挠头,他才不怕碰上什么诱惑人的鱼妖呢,要是碰上警告他的人,那才叫他害怕咧,他们一出马,这挪威海还怎么平静得了?!

双手合十,他诚心诚意地祈祷他们一家三口千万不要在海上碰头,也祈祷大王乌贼千万别被这对夫妻碰上,让他们两位安安全全地空手而返是最好不过了!阿弥陀佛!

“钟!”

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来。

钟晴回头一看,队伍里唯一的女性成员薇诺尔正搓着双手,哆嗦着用英文冲他喊着。

“别一直站在那儿吹风了!”她冲他招了招手,“下来喝点东西吧,我刚煮好咖啡,还泡了红茶!

“啊,好。”

钟晴应了一声,又对着天空咕哝了一句老天保佑之类的话,方才回过身朝她走去。

“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生物?”下楼梯时,钟晴顺口问道。

“没有。”薇诺尔耸耸肩,“恐怕还得多花点时间。但愿消息来源可靠。”

“从照片上拍到的触手长度来看,应该是大王乌贼没错。”钟晴眉毛一扬,“耐心一点,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个大家伙!”

“嗯!”

二人一路说着,回到了船舱里的休息室。

刚一进门,就有一股浓郁温热的香味扑鼻而来,钟晴嗅了嗅,对薇诺尔笑道:“你煮咖啡的技术真是一流的。”

“所以说把她带来是没错的,虽然专业技术不怎么样,但是总还是有用处的。”坐在桌子旁嚼着曲奇饼的棕发男子看着钟晴他们,戏谑地接过话头。

“我说里克,你干嘛老是针对薇诺尔呢?你跟她有仇吗。”他对面年纪稍长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翻动着手里的杂志,头也不抬地说。

“关你什么事?专心看你的杂志吧,我…”

“好了好了。”钟晴坐到他们两个中间,板着脸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呢,有时间斗嘴还不如好好想想我们的正经事。我们的目标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发现。”

“就是!靠奚落我就能把大王乌贼引出来吗?你真以为你是个天才呢?!”薇诺尔气呼呼地坐下来,赏了里克一个白眼。

“行了,说正经事。”钟晴瞪了薇诺尔一眼,旋即正色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这次的行动只有十天时间,我不想无功而返。蓝斯,你有什么看法?”

“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探测仪器似乎都没有发挥作用啊。”名叫蓝斯的男子合上杂志,抬头看着钟晴,“不过,到是可以考虑从大王乌贼的死对头着手。”

“你说抹香鲸?”另一头的里克咽下嘴里的食物,迫不及待地说。

“抹香鲸…”钟晴搓着下巴,思考着该建议的可行性。

薇诺尔眨了眨眼睛,也加入到讨论的队伍里头:“找大王乌贼难,寻抹香鲸却不难。我们可以把追踪仪放置在抹香鲸身上,让它带我们去找它最钟爱的食物。”

“算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但是…”

钟晴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喊叫给打断了。

“喂喂,头儿,里克,你们所有人赶快到我这里来,出怪事了!!快啊!”

夹杂着咝咝噪音的男人声音从放置在蓝斯旁边的对讲机里传出。

“是布鲁格。”薇诺尔脱口而出。

“快,去驾驶舱。”

钟晴噌一下站起来朝外头冲去。

剩下的三个人不敢耽误,紧跟在他后头飞速奔出了休息室。

不消二十秒,一群人喘着粗气出现在独自驾驶着渔轮的布鲁格——小组最后一位成员的面前。

“出什么事了?”钟晴两步走到布鲁格身边。

“你们看那儿!”歪戴着帽子的布鲁格指着他们的正前方,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众人齐唰唰地把目光投向了他所指的方向,纷纷吃了一惊——

借着探照灯的光芒,众人清楚地看到在距离他们的船不到300米的海域上,一艘中型邮轮正直直地朝他们这方驶来,船体上没有任何灯光透出,也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声音,这般大的一个钢铁家伙竟然无声无息地浮行在水面上,不紧不慢地接近着他们。在探照灯触及不到范围里,那一大片黑梭梭的轮廓在墨紫色的天空下徐徐移动,无端端地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危险。

“那…那是艘…什么船?!”薇诺尔的舌头有些打结。

里克和蓝斯愣愣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布鲁格有些慌张地看了看他们,将目光移到面前的雷达上头:“你们…最好再看看这个。”

“这…”

钟晴的视线停留在闪烁不停、处于正常工作状态的雷达上,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雷达上清楚地显示,前方没有发现任何移动物体。

“见鬼,雷达出问题了吗?那么大一艘船在前头!!”里克忍不住用力拍了拍雷达的显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