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阳骁大惊失色,当即直扑了过去。

汴、晟两国经过数次交涉,和谈协议重新拟定,晟国赔付银两大幅缩减,汴国损失巨大。汴皇心事郁结,因此卧病在床。

阳骁奉命接掌朝政,终日忙于处理政务,每日早晚定时探望汴皇。而晟国使者遇刺一案,刑部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只好暂时搁置。

汴都城内,似乎风雨欲来。

这段时间,阳震隔三差五地差人邀苏漓过府陪伴阳炎。苏漓想起那孩子可爱的模样,不忍拒绝,得了空便会到王府中陪阳炎玩上半天。阳炎年纪虽小,却极为聪慧,与苏漓很是亲近。不过短短时日,她打心底喜欢上这孩子,视他为亲弟一般。

这日下午,苏漓闲来无事,坐了马车往萧王府去。刚进城,却被人拦下。

挽心正要喝问,一名青衣侍卫快步走到苏漓车前,低头恭敬道:“我家主人请姑娘移驾,共行一程。”

苏漓皱了皱眉,只听挽心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侍卫没答话,恭恭敬敬递上一个精致锦囊。挽心打开只看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忙钻进车内,将锦囊交给苏漓。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印章,躺在苏漓掌心泛着淡淡的光泽,而章上精美的篆字她早已深刻记忆之中。

她掀开车帘,前方马车半透明的车窗内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年前,他身陷囹圄,曾将这枚印章以及身家性命一并托付到她手上,今日又命人用这枚印章邀请她共行一程,又是何用意?

思忖片刻,苏漓仍是上了那辆车,车帘一掀开,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心头不禁一颤,时值秋季,白日里天气并不寒冷,他手的温度却是微凉。

她一抬头,迎上他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车窗外淡淡的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苏漓不自然地挣开了他的手,他微微一顿,似有一分伤感,却没说什么。

车帘落下,明亮的光线被阻隔在外,车内有些许昏暗,彼此却仍看得真切。

苏漓将玉石印章递还给他,又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手指,心莫名一疼,飞快地收回手,淡淡地道:“听说驿馆已经修葺好了。”

东方泽低着眼,眼光望着那玉石印章,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是。”话音未落,他忽然控制不住咳了几声。

车内小桌上放着一杯热茶,苏漓下意识地递了过去。微微蹙眉道:“你该回驿馆去住。”

“我有事找你。”他语声轻柔,瞳仁里隐隐含着笑,那一抹柔情似乎拂之不去。

苏漓别转过头,假借着看车窗外的街景,淡淡道:“何事?”

“上次宫中之事,汴皇与萧王已经正面冲突,现下的平静只怕维持不了多久,双方必会有所行动,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来提醒她这件事?苏漓微微垂眸,沉默不语。

尽管知道她心中有数,自有主张,他还是忍不住又道:“你掌管圣女教,却与萧王走得近,难免有人不放心。”

“你觉得汴皇会对我动手?”她平静地望着他。

东方泽柔和的目光蓦然阴沉下来,淡淡道:“那他还不敢。”

听他的口吻,为何她觉得这中间似乎有许多她不知情的事?此次使者遇刺一案,至今也没查出结果,或许对他来说,这样反而更有利。说到底,刺杀案最终得益的人,只有他。

马车平稳前行,穿过喧嚣的街道,道路两旁摊贩吆喝着叫卖,车内气氛愈显沉静。

苏漓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见过汴皇?”

他明白她言外之意,淡淡一笑道:“我没必要见一个快要死的人。”

“你这话何意?”苏漓微微一惊。

东方泽意味深长地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苏漓心中自然明了,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那样残酷的事情发生。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斗争,已极难化解。

“你…觉得谁会赢?”

东方泽望着她,目光之中充满了自信,微微笑道:“你想让谁赢?”

这话着实问得蹊跷,难道她想让谁赢,谁就可以赢吗?苏漓心中暗沉,他这样费尽心机留在汴国,恐怕不只为与她多见几面。

“你对这场争斗十分关心?”她虽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昔日是汴皇坐观晟国皇室内斗,而今形势已然颠倒过来。那么…在这场属于汴国皇室的权利争斗之中,他这晟国之主又会充当何种角色?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东方泽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神色。

汴皇与阳震互争互斗,你死我活,于他也不过是一出好戏。他本可如阳璇那般,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成熟,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可如今,她在这局中,一切便不同了。

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抵得过她的重要!

“主子,萧王府到了。”马车忽然停下,侍卫恭敬的禀报声传入车内,东方泽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马车已经穿过半座汴都城。而他与她,相处的时光,似乎总是溜得格外的快。

“我先走了。”苏漓淡淡抛下一句,跳下了车,没有丝毫停顿地进了萧郡王府。

“陛下,该服药了。”侍卫低声提醒道。

东方泽淡淡嗯了一声,药丸入口,苦涩的滋味随之漫延,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将那药丸用力了吞下去。

侍卫贴心地递上杯水,“林大人说这药极苦,陛下还是就着点儿水吧。”

“不必。”东方泽摇了摇头,倚在车内闭目养神。心头有难言的涩意涌上来。药再苦,怎比得上他心里的苦?

第二十六章 汴宫宫变,谁主乾坤?

夕阳即将垂入地平线,暮色时分的萧郡王府沐浴在一片耀眼夺目的余晖之中。府中还未掌灯,苏漓进了主园,园内竟看不到一个人影,寂静得有几分诡异。

“呱——呱——”天空忽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鸣,充满了不详的预兆。

苏漓心莫名一跳,快步去往阳震书房,才到院中,一股惊天杀气迎面扑来!屋顶腾身跃下几名黑衣蒙面人,各个双目如电,满身煞气,将她团团围住。

苏漓眼光骤冷,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萧郡王府?”

那几人只是立身院中盯着她看,不说话,也不动手。

秋风乍起,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苏漓心下一沉,正要硬闯进去,却听“砰”一声巨响,书房的房门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震得应声而裂,四下飞散。

飞扬的木屑烟尘里,阳震冲出重围,一眼见到苏漓,急声叫道:“阿漓快走!”他左臂衣袍已被利刃划破,手臂上那道剑伤清晰可见,伤口鲜血淋漓,染红了银灰色的衣袖。

苏漓心中又是一震,舅父的武功她曾亲眼所见,能够伤到他的人也并不多见!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情势危急,容不得她再多想,掌中真气凝聚,顺势一掌拍向挡在身前的黑衣人。强大的气流彷如无形巨石,从头顶压下,那人大惊,闪身避开,苏漓借机纵身而起,奔到阳震跟前,关切叫道:“舅父,您的伤…”

“不妨事!阿漓,你别管我,快走!”阳震眸光凌厉,猛地回头,书房内随即追出来几名黑衣人。

苏漓面沉如水,没有半点畏惧,沉声道:“阿漓不会丢下舅父一个人走!”她话音未落,前方黑衣人扑杀过来,她目光一凛,身形一闪,人已在阳震身前,纤手蓦地扬起。

那力量如此惊人,那黑衣人直觉不妙,连连后退,却忽觉手腕酸软,当啷“一声,手中的利剑跌落在地!

被对方轻而易举直击要害,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而言,简直不可想象!黑衣人惊骇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年轻貌美的女子。

另几名黑衣人当即挥剑而上,将苏漓团团围住。一时间,满园刀光剑影,秋叶凋零漫天飞舞。

这是苏漓武功大成后第一次大开杀戒,她诡异的招式,招招直奔黑衣人要害;灵动的身法,左右飘忽无从辨清。一众黑衣人无不心惊肉跳,没有人想到这女子年纪轻轻,以一敌众,竟然拥有这般骇人的力量!

众黑衣人不禁心生胆怯,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便又有了第二个。为首那黑衣人看似无意地瞥了阳震一眼,似乎已心生退意。

这一瞬间的迟疑,院墙外,忽有凛冽杀气,仿佛一张密网,兜头压下。苏漓抬头一看,心头一沉,竟又有几名黑衣蒙面人自墙外跃进园中,迅速向这边掠了过来。

似是没有料到院中有这么多人,这几名黑衣人不禁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任何迟疑,为首的人刷地拔剑,首当其冲地直奔阳震而去,招式凌厉,毫不留情。

情势突变,先前院内仍未撤退的黑衣人们站在原地竟然没动,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仿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阳震眼中也闪过一丝迷惑,却无暇多想,只是与苏漓一同奋力抵抗。后现身的黑衣人首领显然武功不凡,攻击凌厉,毫不留情。即便是强大如苏漓,也不敢掉以轻心。

夜色很快降临,汴皇城街头的灯火逐次亮起,萧郡王府却被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激烈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府中侍卫,迅速涌入主园,三方人马混战一团,难分敌我。

混战中,苏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阳炎奶声奶气的呼唤:”阿漓姐姐!“

苏漓心头一惊,猛地回头,见阳炎远远低站在院门处,笑嘻嘻地朝自己奔来,似乎对周遭的情景全无反应。而一名黑衣人仅离他几步之遥!她惊得大叫一声:”炎儿别过来!“

但,还是迟了一步。

那名黑衣人觉察到身后有异动,直觉地回身一剑刺出。”噗“一声,锋利的剑刃,瞬间穿透了孩子的咽喉!

苏漓的心,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剑从阳炎的体内撤出,顿时血光飞溅腾空,染红了暗黑的天空。

那小小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她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呼喊,”炎儿——!“

”小公子!“惊呼声顿时四起,响彻主园上空。

阳震双眼赤红,发狂一般冲过去,抱起那小小软软,尚且温暖的身子,他瞪大了眼,仿佛难以置信,颤抖的手指抚上孩子娇嫩的脸庞,惶恐万分地唤道:”炎儿,炎儿?你醒醒,别吓父王。“

只是那双乌黑圆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阳震缓缓抬起头来,那黑衣人仿佛被他骇人的眼光定住了脚,半分也不能动,看看手中的剑,再看看阳震怀中已然断气的阳炎,似乎已经傻住了!

他猛地醒过神来,惊骇地向后退去,转身便跑。只是还没迈出一步,只觉胸口一凉,低下头,一柄利剑夹已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张大了嘴,却没叫出声来。身子轰然倒地的瞬间,恍惚看到苏漓悲愤莫名的脸。

府中侍卫全部呆住了,回不过神。

先机已失,再取阳震性命只会难上加难,后一批黑衣人首领不再恋战,迅速发出指令,示意撤退。

苏漓眼光骤然一冷,岂能就此容他们离去?擒贼先擒王,她抄起地上散落的一柄长剑,身形一晃,已然到了黑衣人首领身后,直往他后背刺去。

黑衣人首领察觉身后有异,腰身一软,旋身避开,仍是慢了一拍。只听”叮“一声脆响,剑尖刺穿腰带,似乎刺一块硬物之上,剑锋滑了开去。

苏漓举剑再刺,却见那裂开的腰带,忽然有金光一闪,她目力非比寻常,将那件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由得愣住。只在一瞬间,过往扑朔迷离的线索,刹那在脑海一一滑过,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借她怔愣之际,黑衣人首领跃上墙头,转眼消失。园中侍卫跟在后面紧追了出去,已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园中如死般寂静,秋风掠过,片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慢慢地旋落。阳炎双目紧闭,依旧躺在他父王的怀里,若没有满身鲜血,仿佛只是睡着了。

阳震僵如木偶,一动不动。

痛失至亲,这种心如刀割的滋味,她已经不止尝过一次!苏漓站在原地,似乎也已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沉默的压抑,有时候远比爆发拥有更震撼的力量。

苏漓眼眶干涩,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哽住,她忽然想哭,却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怔怔地望着眼前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弟弟,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是第一个让她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的亲人!

许久,她慢慢地走到阳震身前,看着他几近崩溃的表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很快,黑暗彻底吞噬了大地。

阳震缓缓地低下头去,将脸紧紧贴上爱子渐渐冰冷的娇嫩的脸颊,一字一字地轻声道:”炎儿,父王一定会为你报仇!“

苏漓无力地闭上双眼。这场暗流汹涌多年的争斗,终于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阳炎无辜的惨死,让她几乎预见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场战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入夜后的汴皇宫,灯火通明,重重殿宇簇拥之中,皇帝寝宫守卫森严,安静异常。

苏漓刚来到钦安殿外,遇到从汴皇寝宫出来的阳骁。依旧是火红的衣袍,步履生风,俊朗的面庞有几分憔悴。

看到苏漓,他脚步微微顿了一顿,眸光一亮,快步走来拉起她的手,似无意地笑道:”这么多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怎么会。“苏漓淡淡道。

她神色间隐约有一丝哀伤,阳骁不禁关切地问道:”你心情不好?出了什么事吗?“

只觉得她的手轻轻一颤,苏漓轻轻道”“今晚萧郡王府来了刺客,炎儿…死了。”

“什么?!”阳骁浑身一震,惊诧道:“你说炎儿…死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人丧心病狂去杀害他?”

“他们要杀的不是炎儿,是舅父。”苏漓沉了眼光,“虽然他们蒙着脸,看不见容貌。但我在刺客头目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阳骁微微紧张道:“什么?”

苏漓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直直地望向他,“羽林卫统领的金字腰牌。”

阳骁心立时沉入谷底,直觉反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虽然没有拿到那枚腰牌,但当时我离他很近,绝对不会看错。”苏漓语声微厉,斩钉截铁地说道。朝中人尽皆知,羽林卫除汴皇外,不会听命于任何人。

阳骁双拳蓦地紧握,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刺杀阳震的主使无疑便是…父皇!所以她才会进宫来。

他眼底的痛惜震惊之色是那样明显,完全没有半点伪装,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苏漓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皇上就寝了吗?”

阳骁摇头。

“那我去看看他。”

“阿漓!”

她正要越过他,手却被他再次紧紧抓住,微微回眸,阳骁神色绷紧,胸膛微微起伏,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近乎害怕的情绪。

“如果…确定是父皇下令,你会怎么做?”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些天来,他与她虽然没有见面,却从每日的信报里得知她与阳炎日益亲近。阳炎无辜惨死,她心里一定恨极了幕后主使!

苏漓眸光清冷,注视着前方,没有回答。刺客前后一共有两批人,羽林卫后来,那前面的刺客又是何人主使?她心里隐约有个答案,却仍然需要问过汴皇之后才能决断。于是,沉声道:“想知道真相,与我一同去见皇上。”

寝宫侍卫重重把守,内外殿皆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阳骁去而复返,宫中两名太监连忙低头行礼。

阳骁道:“徐公公药煎好了吗?”

一太监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药已经煎好了,如云刚送进去。”

阳骁点了点头道:“徐公公呢?”

“徐公公去南殿了…”

“啊——皇上!”

那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寝宫内殿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恐尖叫,以及瓷器滚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阳骁与苏漓神色大变,即刻如箭一般冲进内殿。

殿内灯火昏黄,香炉中烟雾渺渺,龙床前置放的脚踏上,散落着雪白的瓷片,浓褐色的药汁缓缓地流淌下来。

床边那名宫女如云,脸色惨白,双手紧捂着嘴,站在那里不停地发抖,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而龙床上的汴皇面色青紫,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苏漓与阳骁大惊,阳骁扑到床边,失声大叫道:“父皇!”

苏漓伸指一探汴皇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

殿外的太监及侍卫听到声音,也都冲了进来,见此情形震惊不已,纷纷下跪。

如云却仿佛才回过了神,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苏漓心一沉,想要阻拦她已来不及,只听殿外她的声音哭叫着传来“不好了不好了!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