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道:“若心里有你,我应当如何对你?离你远远的,看见你我就躲开?”他浓眉紧皱,神色复杂难辨。
苏漓抿唇不答,淡淡地低下眼,极力平复着内心惊惶的激荡。
东方泽幽暗的眼光扫向她,沉声又道:“你认为,本王会碰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还是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对女人用强的卑鄙小人?”原本也没想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在碰过她之后,不由自主想要更多,才会令情形发展至此。而她当时的反应,明明并不反感,却为何到最后又突然变得激烈愤恨?好似他在对她用强!心底顿时生出一股郁闷。
苏漓低下头去,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否则竹篱谷后山,她就已经清白不保。但是方才那一刻挣不开钳制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
拢紧身上的被子,她慢慢挪到墙边,单薄的背脊,紧紧抵住冷硬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丝安全感。
她不说话。
东方泽看着她的动作,皱了皱眉,那种自我保护抗拒的姿态,无不显示着难以言喻的脆弱,他微微一震,这种情绪,他还是第一次从在她身上看到,仿佛有种感觉,在她内心深处,隐藏着一道别人看不到的伤口!
心倏然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想将她纤细的身子拥进怀里,但他的手还未抬起,她已戒备地一缩身子,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
东方泽自嘲一笑,识趣地放弃了拥她入怀的打算,身子斜斜一倾,姿态慵懒地倚在身后的床栏,微带无奈地叹道:“苏苏,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那晚在这间客栈里的女子,分明就是她!
苏漓心中微惊,脸上却看不出情绪,扬眉问道:“王爷想让我承认什么?”说她其实是借尸还魂的黎苏?亡灵托梦,他尚且不信,比亡灵托梦更诡异万分的借尸还魂,说出来更无人会信!何况,她和他之间,还没到可以坦诚一切的地步!而十六年不曾出相府大门一步的苏漓,更不应该来过这里,否则,紧随而来的诸多疑问,根本解释不清。她索性装起了糊涂,死不承认,他又能拿她如何?
东方泽自然是拿她没有办法,他的猜测,也仅仅是凭感觉,没有真凭实据。而她防备心如此之重,看来是打定主意不会说出实情。既是如此,他心下一转,忽然笑道:“父皇给你最后三天期限,这回你打算如何拖延?”
话题转的太快,苏漓有些跟不上思路,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会放过她!…拖延?他倒是把她看得清楚,可惜这一次的选夫,是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
既然一定要选,而她又不想这么快嫁人,那得尽快想个办法才行。
微风忽至,将打开的窗子掀开一扇,朦胧的月光照进来,屋内立时明亮了一分。两人坐在一张床上,近得几乎足以看清对方的脸。只是那一夜,暗无月光,窗棂紧闭,才会让两人不识对方面目。
苏漓抬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黑暗中他目如星子,精光闪耀,褪去**的面容,神色难得温柔。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依稀还有血迹残留在那里,在浅淡的月光中,竟夺人心魄。
苏漓呼吸微微一滞,忽然想,能嫁给这样的人,是天下女子的梦想吧?他俊美尊贵,才智卓绝,完美得几乎找不到缺点!他对女子向来不屑一顾,唯独对她另眼相待,多番援手相助,时有亲近,若换作旁的女子,只怕早已陷入他暧昧不明的情深密网,巴不得立刻嫁给他才好!可是…她却为何如此害怕不安?
眉心深锁,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愿深想。空气中,淡淡的异香,萦绕漂浮,她心中忽地一动,对了,情花之毒!
眼光遽然一亮,她凝眸思索,缓缓朝他问道:“王爷可想清除体内之毒?”
听她突然提起这个,东方泽愣了一愣,定眼看她,目光说不出的深沉锐利。问道:“你有办法?”
苏漓松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将敞开的衣衫轻轻拢住,没有立刻回答。
东方泽也不催促,仿佛知道她的重点,并非他体内之毒,淡淡地望着她,很沉得住气。
苏漓飞快地转着心思,将她所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虽然有风险,但已无其它选择。她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黎苏身上的情花毒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因此对这种毒性,苏漓所知甚多。情花之毒非常罕见,又十分难解,虽不是见血封喉,但对习武之人影响颇大。
当晚,她也不是有意要对他下毒,只是她从小身染情花根茎之毒,每年需去佛光寺以特制的药浴沐身,当日,她刚去佛光寺,就因皇帝赐婚,被母妃急召回来,半路毒发,只好找了这间客栈沐浴治疗。
不料,他以重伤之身突然跳入药池,她体内刚被逼出的情花之毒便渗入他的血脉。好在毒性不深,只要他注意在运功之时,功力不过八成,暂时应无大碍。但东方泽是何等样人,即便无碍性命,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体内一直留有祸患!可是此刻听她提起,他面色淡定,倒好像全不在意!
她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情花之毒分花、茎两重,毒性不同却相生相克,普通人身中此毒或许无碍,习武之人中此毒却大为不妙,武功越高,毒发作起来越是危险,全身经脉逆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性命不保!”她刻意强调毒发后果,密切关注着他的神色变化。
然而东方泽却面色如常,倚在床栏间的慵懒姿态,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如此镇定,果然是镇宁王!苏漓淡笑道:“…看王爷的表情,似乎不甚在意,莫非王爷不想解此奇毒?”
东方泽抬眼笑道:“本王当然想!”
苏漓闻言挑眉,沉声又问:“那王爷是不信我能寻来解药?”
东方泽眯了眯眼,没有说话。眼光变幻,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似是不满意她这样正儿八经地谈判姿态,他突然伸手,将她猛地拽了过去。
苏漓没有防备,惊呼一声,立刻跌进了他的怀抱。柔软的酥胸,撞在他结实的胸膛,有些疼痛,她气恼地抬头,想起身,却被他有力的大掌箍住了腰身。她别无选择,只好用双手撑在床上,努力想与他拉开距离,但这样的姿势,双臂将他笼在其中,青丝如瀑泻下,拂在他俊美的脸庞,看起来更像是她主动扑过去想对他做点什么。暧昧的让人脸红心跳。
苏漓顿觉无力,有些懊恼,而身下男子,此刻正目光犀利,似要穿透面皮看进她的心里去。苏漓不禁心尖微颤,连忙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听他缓缓说道:“苏苏果然好本事。居然连这种汴国皇室秘毒也知之甚多,本王真的很好奇,你如何去弄来这情花的解药?”
苏漓心头一跳,直觉他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似乎并不是在斥问,而是有着某种肯定。
“我如何弄来,王爷勿需多问。总之苏漓有办法。只要王爷答应…”
“若本王不答应呢?”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说得那样轻松,仿佛只是个玩笑。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苏漓怔了一怔,顿时将他们之间的这种暧昧姿势忘到九霄云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沉声又道:“父皇的旨意,一旦降下,从无更改,你已经破了两次例,若再贪心,后果堪虞!”低沉的声音,像是警示,又像是善意地提醒。
苏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道:“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王爷可以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
“哦?”东方泽似是意外,抬手轻轻抚弄着她垂在他眼前的青丝,变得柔和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她脸上,“如此,便将你的条件说来听听。”
苏漓很想正经地与他谈判,但他此时充满暧昧的眼神,还有那抚弄她发丝的动作…实在是挑逗之极!苏漓止不住浑身一热,努力镇定心神,望着他道:“如王爷所言,三日后,选夫一事势在必行,可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所以我想请王爷…以守孝为名,将婚期延后两年。”
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明确。她要选他,却不想立刻嫁给他!东方泽目光微微一沉,看不清神色的眼光盯着她,更加紧迫。
梁贵妃去世刚满一年,虽说贵妃身份不同于国母之尊,后人无需守孝三年,但东方泽素有孝子之名,天下皆知,若他能以此名义,向皇帝请求延迟婚期,应该不难!只要他愿意。
东方泽原本也是如此打算,母妃之死,对他打击极大,身为人子,为亡母守孝三年,理所应当。可这话由她提出,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似乎,很害怕嫁给他?或者说,她害怕嫁给任何一个人!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问。不会天真的以为,她抛出解毒的诱饵,还选他为夫,然后就只是延长婚期,别无条件。她并不蠢笨,不会让他占尽便宜。
苏漓答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两年之内,我若想解除婚约,王爷必须全力配合!”
抚弄青丝的手,蓦然顿住,男子目光眯起,眼中掠过一片慑人的冰寒。
“你想利用本王?”冷沉的声音,透出心底的不悦,东方泽伸手拽住她白皙的手臂,将她扯到面前。
危险的讯息,一瞬散发,充斥了整间屋子。
苏漓心头一凛,连忙笑道:“王爷言重了!苏漓岂敢利用王爷,你我各取各需,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漓只不过想多留一些时间,让你我二人能够相互了解,如此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我们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失去双臂的支撑,她整个人无可控制地趴在他的胸口。男子的胸膛内,传出的有力心跳,比平常激烈三分,而她此时,也是心跳如鼓,不知道内心深处,想听到他怎样的答案。
“共度一生…”他面色一怔,将这四字低低念了一遍,眼光顿时充满了深思。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道:“苏苏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苏漓一愣,这个问题,她没有仔细想过,至少,不是这样处处试探,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有几分真心,更无从估量她在他心里所占据的分量。窗口有一丝凉风吹入,好像一下子吹进了她的心底,她抿紧唇,没有答话。
东方泽沉目又问:“你以为,父皇的赐婚,凭你我二人一句话,随随便便就可解除吗?”
她当然知道不是!苏漓沉了沉眼,抬头淡淡道:“王爷是怕将来受我连累吧?这点王爷尽可放心,倘若将来真要解除婚姻,苏漓自会想一个万全之策,不会令王爷蒙受任何损失!”
她说的极是肯定,仿佛解除婚约近在眼前,东方泽心里莫名一沉,感觉很不舒服。
“如果本王不答应呢?”他皱眉看她。
苏漓直视他道:“那我只好去找静安王了!”
东方泽目光登时一冷,箍在她腰间的大掌猛地紧了几分,仿佛在惩罚她不该有的念头。“你在威胁本王?”
苏漓仰起头道:“王爷言重!既然是选择,自然不只有王爷一人!…虽说静安王没有守孝的借口,但以他的能力,要延长个一年半载,想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东方泽道:“你肯定,他一定会答应你?”
苏漓笑道:“只要我以明玉郡主的名义,请他帮忙,他一定会答应!”她非常自信,谁都能看出来,黎苏之事,东方濯愧悔难当,只是她不想与那人再有过多纠缠。
东方泽面色发沉,神色间寒意凛然,目光死死将她攫住,“本王以为,你不会冒着嫁给他的危险!”万一解除不了,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而他一直觉得,她不喜欢东方濯,甚至有着莫名的怨恨!虽然她总是极力掩饰,但他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所以选夫宴上,他从不曾真正的担心过。
苏漓笑道:“若别无选择,即便不愿,也得搏上一搏,至少还有半年时光。…半年,只要足够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像我的身份和地位!”
别无选择…东方泽心里不自觉地一疼,表情变得异常复杂。看了她半响,眼光渐渐柔和,他捉过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神色竟然带着几分无奈,叹道:“苏苏,婚姻不是交易!”
这句话,让苏漓的心,狠狠一震,“这句话从王爷口中说出,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历来皇子的婚姻,有哪桩不牵涉利益不属于交易?尤其是他这样备受皇帝宠信又有心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的皇子!她极力想从他眼中寻找到虚伪的痕迹,但足足看了半响,却只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隐约的心疼。她连忙转开目光,似是生怕自己在这一刻为情所动,轻易妥协。
东方泽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弄,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是否在苏苏眼中,皇子都要靠女人来拉拢朝中大臣,以稳固自己的权势?可在本王眼里,真正有能力之人,自有人愿意效忠、拥戴,又何须拿女人当上位的垫脚石!”
他是那么的自信,自信到几乎狂妄。
苏漓心底一震,诧异看他,“王爷有这般自信,真令人佩服!…王爷说得对,婚姻的确不是交易,但如果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却比交易还不如!”
东方泽眼光一怔,“苏苏想要的婚姻,又是怎样的?”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她想要的婚姻,自然是有爱和信任…不对,还有一条,忠诚!玉侧妃的教训,就是很好的例子,男人三妻四妾,注定家里无法平静,而爱情和婚姻里,男女双方若是真心爱着对方,为什么不能是彼此忠诚?
“王爷不必问了,我说了你也给不了。”她垂下眼睫,眸光黯淡。
东方泽皱眉笑道:“你不说,如何知道本王给不了?”
苏漓摇头,在这个男权世界,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忠诚,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她还记得,从毁坏的沉门密道里走出来的那一晚,他提及梁贵妃与当今晟皇之间的感情时,曾说“帝王恩情凉薄如纸”,而他也许就是晟国未来的皇帝!
“在王爷眼中,婚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她不答反问,语气听似平淡无奇。
东方泽想了想,才道:“爱,理解。”
没有忠诚。苏漓心底微沉,明明早已知晓,居然还对他有所期望,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于是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东方泽竟然沉吟着又道:“还有忠诚!”
苏漓顿时愣住,震惊无比地看着他,若不是他神色认真,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忠诚…她的父王够爱她的母妃了,可还不是娶了玉玲珑为侧妃?十六年,在她的印象里,母妃虽待人疏远,却从未为难过玉侧妃和黎瑶,可是玉侧妃却如此狠毒,可见女人的妒忌之心,是多么可怕!
东方泽看出她的怀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似是要用他的心跳声来证明他此刻的心情。他抱住她,道:“苏苏,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透出绵绵的情意,直击她心底深处。
苏漓竟然没有挣扎,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很想相信他。闭上眼睛,冰凉的脸庞,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直以来,漂浮不定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东方泽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他低声地叹道:“苏苏,你的要求,本王可以答应。但本王也有一个要求。”
苏漓没有睁眼,在他胸前,轻声说道:“王爷请说。”
东方泽道:“两年之内,你可以解除婚约,但必须告诉本王你要解除婚约的理由!若两年之内,你找不到理由来解除婚约,以后,你将永远是本王的妻子!不许再有二心!”
永远的妻子…苏漓怔了一下,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郑重,目光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下意识地点头,两年的时间,应该足够确定彼此的心意。
“你…这是答应我了?”
东方泽笑道:“我答应。两年之后,苏苏你,一定会成为我镇宁王的王妃。将来等我登上大位,你也会是我晟国的皇后,我东方泽,唯一的皇后。”他温柔坚定的语气里,带着宠溺的味道。
苏漓不由自主地怔愣,心却狂跳起来。唯一!这是他给她的承诺吗?可是这样的承诺,她却不敢再轻易相信。
他起身在她额头落下温柔的一吻。如蜻蜓点水,却远胜过方才那激情四溢的霸道之吻,苏漓的心,乱了。
这个夜晚,激情退后,温柔静好,她和他的命运纠缠,此刻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六章 原来她是黎苏?!!
要说最近的京都城里,哪里最热闹,那一定是丞相府!
先是相府二小姐被册封为郡主,又破格封为一品女官,出尽风头;如今相府大公子奉皇命撰修《晟风雅颂》,前后历时三年,分别拜访当今十大鸿儒,听取各方宝贵意见,终于修成集晟国鸿儒学问之大成的《晟风雅颂》!且不说他因此深得晟皇的赏识,就凭他与当今十大鸿儒共修此等传世之作,就可名垂千古,非常人所能办到。因此,百官来贺,苏府门前车流如织,相府风头一时无两。
冲着苏淳曾对她的关心,苏漓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但远远的,就看到众星捧月,苏淳笑容淡淡地被百官围在中央,那些久经官场的官员们,趋炎附势的虚伪嘴脸,她实在不喜。因此立刻转身,回到她那清净的小院里,窝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舒服地晒着太阳,享受着相府一角难得的安宁。
“苏苏!”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暖的轻唤,苏漓立刻睁开眼睛,回头,看到本应在前厅应付官员的苏淳,此刻笑意盈盈地步入院中。
半年不见,整日与文字打交道的苏淳,身上的书卷气越发浓厚,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饱学的儒士,愈发的俊雅温柔。
“大哥!”苏漓起身唤道。虽说与苏淳一共也才见过几次面,但她叫得十分自然。苏淳不同于苏家的任何一个人,他有着文人特有的骄傲和正直,不贪图名利,不趋炎附势,是非分明,温柔重情,是个非常难得之人!听说他与东方濯关系较近,反而对苏相如支持的东方泽较为排斥,不知是何原因?
苏漓迎上前去,笑道:“前厅那么多人为恭贺大哥而来,此时还未曾离府,大哥怎么就有空来我这里了?”
提到那些官员,苏淳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厌烦,拉着她笑道:“那些人,自有父亲应对。我们兄妹也有半年未见,来,让大哥看看…嗯,苏苏好像又长高了!”他笑着用手在她头顶虚虚比划了一下,语气甚是欣慰。刚才在前厅,他一抬头瞧见她转身的背影,不知为何,那么熟悉的妹妹,他竟差点没认出来。
望着她掩去胎记的清丽面容,苏淳止不住又轻声叹道:“难怪三国皇子都争着娶你,原来我们苏苏,已经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大哥也比半年前更加风流倜傥,如若这样上街走上一趟,只怕京都城里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往后都要患上相思病!”苏漓低眸浅笑,眼中清光照人。
不知是否因为以前的苏漓,不曾与他这样开过玩笑,苏淳愣了一愣,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摇头笑道:“先前听人说,你这半年变化极大,我还不信,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这般气度风华,从容自若,若非是在家里,我都不敢贸然相认!”
苏漓目光轻闪,抬头问道:“变了不好吗?”
“不!很好,这样很好!”苏淳连声说道,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妹妹,就应该是这样的!”骄傲自信,万千风华。
他的笑容干净温暖,让人不自觉想起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柔和而舒适。
苏漓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心底不禁荡起一丝暖意。笑道:“大哥离家半载,昨夜方归,今日一下朝又被众位大人围着说了许久的话,想必累了吧,快请进屋喝茶。”
将他请进屋里,沫香赶紧奉上新茶。
苏淳浅饮一杯,打量着四周,不无羡慕道:“还是苏苏这里好啊!虽然满身荣耀,却仍然能过的这般清静怡然,没人打扰,真让人羡慕!”
苏漓捧了茶杯,静静微笑,微抿的唇角,有一丝浅浅的苦涩悄然划过。荣耀…那些都只是表面的东西,谁又能看到那荣耀的背后,她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不过,自从冤屈得雪之后,她的心境,的确比以前平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整夜整夜的做恶梦,睡不着觉。尤其和东方泽做了两年的约定,这两日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担心,也就过的更加安稳。
“大哥,过几天,我就要搬走了。陛下赐了独立的府邸,已经修缮完毕。”她抬头看了看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她最艰难最彷徨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以后,怕是要荒废了!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而那份伤感情绪在她眼里一闪而逝,却被苏淳捕捉到,不自觉地有了一分心疼。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和笑道:“如果不想搬,就留下吧!陛下赐你府邸,以示恩泽,并非一定要搬去住不可,你是苏家的女儿,留在苏府,没人能说什么!”
苏漓笑笑摇头,目光坚定道:“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不短,是时候,换换地方了。”
苏淳没有多劝,只当她的感叹是为过去那些年里所受过的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微笑着点头道:“苏苏高兴就好!”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而精致的首饰盒来,递到苏漓面前,却没有说什么,眼光微亮,好似在等待苏漓看到盒中之物的反应。
苏漓疑惑地接过,打开来看,是一只缀着碧玉坠的檀木发簪,簪头梅花雕工精细,几可见花瓣纹理,檀木清香,绕人鼻尖,间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雅梅香,极是独特。苏漓只一眼便喜欢上了,欣喜问道:“大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苏淳一愣,似乎这句话问的很是奇怪。温和的双眸在她脸上打转,“这支簪原本就是你的,上次不小心让沁儿弄坏了,你哭了好几天。我让人拿去修整完好,一直没机会再给你。想不到,这一拖就拖了半年。”
苏漓呆住,自从她灵魂附在这相府二小姐身上,一直状况频出,大事不断。对于苏漓生活中各种前尘旧事,她几乎一无所知。好在相府中人一向待她十分凉薄,并没有人记得她多少往事。而这苏淳,则恰恰是最关心苏漓的人。一时间,她竟有些慌乱,连忙掩下眸子,淡淡道:“是啊,这大半年事情太多,苏苏自己竟也忘了。多谢大哥!苏苏好喜欢。”
苏淳笑了笑,“难为你了。好在簪子已经修好,你喜欢就好。”低头饮茶,一双清眉略略皱了一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苏漓眼光微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苏淳细心地问道:“苏苏昨晚没休息好吗?可是为选夫之事头疼?静安王和镇宁王,都是陛下宠爱的皇子,静安王冲动易怒,但本性不坏,又极重情,在皇室之中,颇为难得。而镇宁王…”除了冷漠深沉,才智卓绝,镇宁王本性如何,他竟一时也说不清楚。
苏漓叹道:“说起静安王,他前两日重病卧床,也不知可好些了?大哥素与静安王交好,今日是否要前去探望?”
苏淳点头,眉间掠过一丝担忧,“我正打算要去静安王府,苏苏可要同去?”
苏漓轻轻摇头,淡笑道:“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静安王见到我,触景伤怀,对病情不利。”
苏淳也不再勉强,又叮嘱她注意身体,便告辞离开。命人备了马车,一路往静安王府而去,王府守卫见是他,飞快进屋禀报。
如今已是秋末初冬,屋子里没有阳光的照射,阵阵寒气直往上涌。苏淳跟着王安进屋,看到屋内拥被斜卧、病容憔悴的东方濯时,忍不住大吃一惊,不过半年光景,昔日俊朗英挺、具有龙虎精神的静安王,居然已经病成了这幅模样!但最令人难过的,还不是他外形的苍白消瘦,而是心智溃散,双眼无神。
显然,他的病,是在心里!
苏淳不禁叹息。
东方濯这才抬眼,眼光没有变化,朝旁边示意道:“你来了?坐吧。”
苏淳也没有跟他客套,以前奉皇命进宫给皇子们伴读,这位看似很凶的皇子,在相处后才发现,他人其实不错,只是身份尊贵,又是皇后的独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骄纵出坏脾气。苏淳叹道:“看王爷这个样子,真不敢相信,你还是从前那个‘赤手搏凶兽’的静安王东方濯!”
“赤手搏凶兽…”东方濯眼光微闪,那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禁卫军从城外捉了只凶猛的野兽,结果被那凶兽冲出了笼子伤了不少人,吓得所有人都抱头逃命,无人敢靠近,唯有他赤手空拳,与凶兽搏斗,毫无惧色。虽然挂了彩,但终是将那畜生制住,得到父皇的夸赞…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说本王都忘了!”东方濯微微自嘲。
苏淳却道:“但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王爷雄心勃勃,壮志凌云,说这天底下,没什么是值得我们害怕的!可王爷现如今…为情所困,郁郁寡欢,将自己折磨至此,实在不像王爷以往的作风!”
东方濯苦涩笑道:“本王的作风,该是如何?”他抬头看他,多年同窗,他曾因为苏淳的正直不屈,多番欺凌,后来却渐渐欣赏。宫内宫外,人人敬他怕他,只因他贵为皇室嫡长子,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身份,而非他东方濯本人,唯有苏淳例外。所以他将苏淳,当作他唯一的朋友!在朋友的面前,许多伪装,都可以轻易卸下。他叹息着又道:“苏淳,你一定没有爱过一个人!”
苏淳微微一愣,只听东方濯又道:“所以你不会懂,我现在的感受!…黎苏冤案未翻开之前,我尚能自欺欺人,而今却…”他语声一哽,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去她灵前上一炷香的资格都没有,我…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悲伤流露,将憔悴的面容染上一抹绝望之色。苏淳被震住,看着这样的好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