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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根本不理,冷冷一拂袖将她挥开,那动作表情极是无情,似是完全不想再听到她多说一句话。

果然帝王恩宠,有如过眼云烟,最不可靠。但她偏偏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那份最不可靠的殊宠。

十几名带刀侍卫近至眼前,就要拖她出去,苏漓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激愤和意气,却又清楚地知道,此时绝不可动武,否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要让她束手就擒,让雪冤机会就此错过,她却又做不到。

眼看着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苏漓突然伸手抓住皇帝的衣摆,抬头问道:“陛下不愿听苏漓说话,难道就愿意被天下人耻笑吗?”

皇帝双目一厉,眯着眼睛问她:“你说什么?”

皇帝脸色阴鹜,目光冷厉如刀,显然已是发怒的前兆。吓得周围的宫女太监恨不得退避十里之外,然而苏漓却在此时不怕死地扬眉直视,字字铿锵地问道:“苏漓从相府小小庶女,世人眼中的不祥之人,一跃成为明曦郡主,在四位皇子中间选夫,全仗有陛下隆恩。陛下看中的人,若真是不知廉耻的女子,陛下难道不会招致天下人耻笑?”

“放肆!”皇帝目光一厉,眼光在她面上打转。苏漓凌然的神色,显然已经将所有一切置之度外!挥手命侍卫退开,皇帝脸色晦疑莫测,声音低沉地问道:“好,朕绝不是什么糊涂昏君。你想说什么?说。”

苏漓连忙松开皇帝的衣摆,跪着往后退开少许,方恭敬地低头答道:“多谢陛下!苏漓今日斗胆以药相试,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顿住,喉头突然哽咽,眼中浮现泪光。

大殿上忽地安静下来,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苏漓被陛下破格封为郡主,赐此选夫盛宴,一直感念皇恩浩荡,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荣耀,也想就此选出心头中意的夫君,从此过幸福的生活!然而…”

皇帝忍不住问道:“然而什么?”

苏漓道:“然而这一切荣光,原本都应该是属于明玉郡主的!”

“此话怎讲?”皇帝疑惑不解。

苏漓深深吸了口气,“陛下有所不知,苏漓因不祥传言,从小被禁足在相府后院,未曾出门半步,父亲也没有找过任何老师来教苏漓琴棋书画,更别提跳舞了!”

皇帝明显一愣,“那你上次在宫中所跳之舞,是如何学会的?”

苏漓回道:“那支舞名为‘凤凰于飞’,乃明玉郡主梦中所授。还有这作诗写字,也全是明玉郡主所教。苏漓的笔迹与郡主一致无二,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一试。”

所有的人都被这样的解释,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还可以在梦中练舞习字吗?

皇帝也是震惊不已,那日宫中一舞,惊为天人,却没想到,那样美妙娴熟的舞姿,竟然是在梦中习得,为亡灵所授?!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然而,她说的那么真切,表情丝毫看不出一丝作假。皇帝神色一顿,皱眉叫道:“来人!立刻传摄政王和丞相来见!”

“是!”

“等等!”皇帝想了想,又道,“叫摄政王带上明玉郡主生前的笔记!”

“遵旨!”侍卫应声飞快下了云烟台,出了别宫,带着皇命骑上马,飞一般奔向京都城内。

好在从箫山别宫到京都并不算远,来回一个时辰足以。而这一个时辰,对别宫里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每一刻都是煎熬,因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大家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令世人从不敢想象的匪夷所思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云烟台上,四名男子和皇后都在皇帝的示意下回到了原位,只有苏漓还静静地跪在原处,双腿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她仍然一动也不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心里却早已五味杂全。

就要见到父王了!不知道父王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一想起那日回家所见到的父王的冷漠,她就心如刀绞,痛得不能自抑。

黎奉先和苏相如是一同踏上的云烟台,见本该觥筹交错的选夫宴,此刻却气氛诡异,不禁心头一跳。

二人齐步走到苏漓身旁。

苏相如见苏漓面色苍白,显然已跪了多时,不由皱眉,心里生出不安,慌忙朝皇帝下跪行礼。而黎奉先因摄政王这一特殊身份,曾得圣令,见帝无须下跪。只躬身一礼,眼角余光瞥向苏漓那张万分熟悉的脸孔,他登时脸色大变。

选妃宴后,传闻说相府庶女苏漓的面相与黎苏相似,他还不以为然,此刻一见,心头大震,这…这岂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呆住了。

皇帝见此,轻咳了两声。

黎奉先当即回神,强抑心头震惊,朝皇帝问道:“未知陛下召老臣来此,有何要事?”

皇帝没有立即作答,这事是一件蹊跷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皇帝招手让人在他下首准备了两个席位,“二位爱卿,请坐。”

“谢陛下!”谢恩入席,在朝堂上向来政见不合的二人,都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一般,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内心充满了疑惑。

皇帝道:“摄政王,明玉郡主生前所写的笔记,你可带来了?”

“陛下有令,老臣岂敢不带!”黎奉先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呈上。皇帝亲手接过,拿出之前苏漓写的那一首诗,一看便知,这一书一诗,笔风完全相同,极象是出自一手之手。皇帝的脸色微暗,盯着苏漓道:“苏漓,朕说一句,你即刻写一句。”

苏漓立刻恭敬道:“遵旨。”

笔墨纸砚放至面前,苏漓掂起毛笔的手,非常镇定。

皇帝将小册翻开,随意拣了一页,念道:“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

苏漓从容一挥而就,看得苏相如目瞪口呆!她何时学会写这么一手漂亮的字?

黎奉先一见苏漓的笔迹,不由大惊失色!这女子不仅容貌与黎苏相似,竟然连字迹都一模一样!她,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皇帝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苏漓所写的字与小册之间流连半晌,对苏相如问道:“苏爱卿可认识苏漓的笔迹?”

苏相如一愣,连忙答道:“回陛下,苏漓自小未曾习文识字,不会写字!这…”

皇帝冷笑一声,“不会写字?那你仔细看看,这可是她亲手所写!”

“臣…惶恐…也许小女…天姿聪颖…”他额头渗出汗来,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深思地看了苏漓一眼,没再多问。

天姿聪颖?即使如此,也不可能练出与黎苏一模一样的字迹!

黎奉先再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苏漓走了过去,脚步竟然有些踉跄不稳。

苏漓这时也抬头看他,曾经是这世上感情最好的一对父女,此刻目光在空中交汇,已经没有了从前宠溺和敬爱,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复杂。

“你、你、你…”一连说出三个你字,黎奉先颤抖着唇,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第八十二章 诡异的亡灵托梦

苏漓强自抑住内心激荡翻涌的情绪,朝他微微一笑,竟然十分冷静道:“苏漓见过摄政王!”

苏漓?!他的女儿黎苏,是不会用这样冷漠的口气和他说话,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苏漓!可是她们真的是太像了!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仿佛是同一个人,无处不透着惜今的影子!黎奉先飞快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席位,沉默坐下。

皇帝又问苏相如:“苏漓从小可习过舞?”

舞?苏相如一呆,选妃宴上她不就是因为那支舞,得到了皇帝的夸奖,还被封为郡主吗?可是皇帝现在这么问又是何意?难道当日那舞有蹊跷?苏相如惊疑不定地看看苏漓,又看向皇帝。见皇帝脸色深沉难测,慌忙出席跪道:“陛下恕罪!老臣…老臣不知道…”

皇帝眉头一皱,“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原本是知道的,只是现在…苏相如额头直冒冷汗,低头答道:“老臣平时忙于公务,家里的事,都是夫人操持,臣很少过问。苏漓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后院,鲜少出门,老臣过去那十几年,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对她了解甚少,还请陛下恕罪!”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一个父亲在十几年间与自己女儿见面次数少到屈指可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孩子不被他待见!苏漓冷冷勾唇,只听皇帝又问:“那你可曾找师傅教过她?”

“不、不曾…”

“那她为何会跳舞,还跳得那么好,你也不知道原因?”

“回陛下,微臣…不知!”

“真是个称职的好父亲!”讽刺之意,十分明显,但这句话,却不是皇帝说的,而是出自东方濯之口。虽然还沉陷在黎苏托梦诉说冤屈的震惊之中,但当东方濯听到丞相对苏漓如此漠不关心时,还是忍不出讽刺了一句。

苏相如心里不痛快,表面却不敢有丝毫的辩驳,只能紧紧地低下头去,皇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苏漓,“苏漓,你先前所献之舞,再跳一次。”

苏漓应了声“是”。即刻将那支“凤凰于飞”最精华的部分舞了出来,虽然只有一段,她也没有先前的装扮,可是妙曼无比的舞姿却也让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住。

黎奉先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容震惊无比地问道:“你怎么会跳这支舞?”

皇帝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支舞怎么了?”

黎奉先道:“这支舞…这支舞是传说中的‘凤凰于飞’,本已失传,无人会跳。是惜今偶然得到一本图册,按照图中所示,重编此舞。黎苏就打算在大婚之后,用此失传的绝世之舞,作为献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见面礼,除了老臣和惜今,并无第三人见过!她怎么可能会?”

周围的人,再一次被深深地震住了!如果说托梦鸣冤之说已属荒诞不经,那么梦里习文练舞,更是不可思议,然而,这一切,却又没有别的解释!

苏漓自小不出门,没人教她读书写字,她却能作出诗来,还能写出和明玉郡主一模一样的字,会跳只有明玉郡主才会的舞蹈,这…除了黎苏亡灵入她梦里教习,还有其他理由可以说得通吗?

皇帝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气,他纵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这么多的事实,除了托梦之外,根本无从解释。望着苏漓,他冷冷道:“你说明玉郡主是遭人陷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明玉郡主如何向你托梦,在梦中都说了些什么,从头道来。”

“是,陛下。”苏漓沉着应道,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将事先想好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郡主大婚的那一天,苏漓正好因为一场误会被姐姐苏沁打昏了,关在柴房里。”这刚开头的第一句,就令苏相如变了脸色,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苏漓彷如不见,径直又道:“昏迷中,我见到了明玉郡主!当时,她穿着一件已经被撕裂得破碎的嫁衣,浑身是血,脸色惨白,胸前插着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那剑上有一个凹槽,槽口鲜血汩汩地往外直流,好像要把我淹没了一般!”

苏漓突然顿住,因之前说得又快又急,好似透不过气了。

风,这时嗖的一下从众人身上刮过,立时在人们的心底惊起一片寒栗。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她梦里的那个亡灵,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全身散发着无法纾解的冤屈戾气…

周围的阳光,陡然暗下来,仿佛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人们似乎被苏漓低沉而又颤抖的声音,牵引着一齐走进了她的梦里。

她抬起头,直望向她的父亲,眼光微冷。

黎奉先浑身一震,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震惊地看着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黎苏的尸体被打捞起来以后,他见到了插在她胸口的那柄有着凹槽的利剑!他曾经企图从那剑上,找到杀害女儿的凶手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皇帝目光一斜,将黎奉先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却没出声。

苏漓颤声道:“当时我很害怕,可是她告诉我,她不会伤害我,她只是想让我帮她查清冤情,还她清白!”

语气悲凉,仿佛真是冲天的冤气无法散去。众人都听得浑身一抖。

“当时明玉郡主拜堂时突然昏倒,十八名太医异口同声,说她身怀有孕,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从小循规蹈矩,谨守礼仪,从不曾与任何男子有过苟且之事,可静安王却不信!”

东方濯惊得瞪大了眼,内心深处的伤口开始剧烈地疼痛,痛得几乎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明玉郡主百口莫辩,静安王怒极休妻,令她心碎欲绝,当场便撕了休书扔在了静安王的面前…”语声一顿,她猛地闭上了眼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经提起,便有如刀子一般,狠狠凌迟着她的身心。

东方泽目光一动,撕掉休书,扔回对方脸上,真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而这样的行为,为何他觉得,更符合苏漓的个性?!还是苏漓和黎苏,本就是一样的人?望着苏漓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好似她说的那些,都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让他止不住心间一疼,竟有种想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眼光一转,只见东方濯此时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苏漓,双拳紧握,俊容发白,眼中悔恨之色清晰可见,连呼吸,仿佛都已经变得很艰难。皇帝见了眉心一凝,仍然没有出声,等待着苏漓继续说下去。

苏漓睁开眼睛,缓缓又道:“撕掉休书以后,明玉郡主便离开了静安王府,因为害怕面对疼爱她的双亲,她独自跑去了澜沧江,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谁知那里竟有绝命杀手在等着她!”

所有人都是一惊!

黎苏离开王府到坠江身亡这一段时间,的确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如今听苏漓讲到杀手,无不感觉惊心动魄。

“那杀手以面具覆面,武功高强,明玉郡主哪里是他的对手?终于被他一剑刺透胸口,坠江而亡。坠江前的一刹那,郡主玉石俱焚地将头上金簪刺入了杀手的腹腔!”

大殿上有人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仿佛真的看到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子被残酷的杀手打入江中,鲜血染红了江面。

“她死于非命,冤屈却石沉大海,不得而伸!所以她死不瞑目,指望着有人早早地打捞起她的尸体,好让她的父亲能为她伸冤做主,找出害她的凶手!然而…”

声音哽咽,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父王不为她鸣冤做主,追查凶手,反而隐瞒她并非自杀的真相?

感受到她再度投来的目光,黎奉先撇开了头,双眼微微泛红,不再年轻的面容现出苍老之态。他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皱眉,定定望着苏漓。

苏漓喉头一哽,仰起头,将几欲夺眶的泪水生生地逼了回去,紧接着又道:“明玉郡主说,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场惊心谋划的局!是有人想害她,她要苏漓帮她找出真凶!从梦中醒来后,苏漓一直心有不安。后来得知明玉郡主未婚先孕、坠江身亡的消息时,苏漓非常的震惊!机缘巧合,苏漓被贼人暗害时,遇到了镇宁王,听说镇宁王要去摄政王府祭奠明玉郡主,苏漓就斗胆请求镇宁王带我一起去…”

黎奉先目光一怔,蓦地记起了那日,跟随东方泽来到摄政王府的奇怪侍从,主子出了门她却还在屋里发愣,当时他还奇怪,镇宁王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原来那人竟是苏漓假扮!

东方泽目光微微闪了闪,静静地望着她,思绪也跟着被带回到那一日。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凄凉的灵堂!因为背负着不贞的污名,为世人所唾弃,整个摄政王府,只有她生前的贴身丫鬟莲儿孤单的守在那里!后来,王妃也来了…因不信明玉郡主如世人所说那般不堪,更不信明玉郡主是羞愤自杀,遂命人开棺验尸…”

说到这里,她再一次顿住。喉咙仿佛被一把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沉的痛意。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日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凄声痛叫,死不瞑目。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将眼底无法遏制的悲痛情绪,深深掩藏在看似平静的眼帘背后,没有注意到黎奉先在她提到“王妃”二字时身躯一震,眼中涌出深沉的痛楚!

许久,没有人发出声音。

皇帝皱眉问道:“泽儿,当时你也在?开馆之后,验尸结果如何?”

东方泽眼光一垂,轻轻叹道:“儿臣当时离棺木较远,未曾亲眼目睹明玉郡主尸首惨伤程度,但是,儿臣却亲眼所见,摄政王妃因明玉郡主惨死之状,而当场悲痛气绝!…摄政王妃临走前留下遗命,命其贴身侍女查证冤案,还明玉郡主清白!”

如此寥寥几句,就已足够证明,明玉郡主绝非自杀身亡!

众人不禁唏嘘感叹,一致将目光投向摄政王,只见摄政王黎奉先眼中痛色愈深,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悲伤的气息。

苏漓的手越攒越紧,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悲痛,身子微微颤抖。

皇帝道:“既是如此,摄政王为何隐瞒不报?莫非你不想为自己的女儿伸冤正名吗?”

苏漓蓦地抬头,这也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黎奉先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悲声道:“老臣岂会不想!当时是顾及惜今的身子,就怕她知道以后承受不住,但没想到,结果还是…”

黎奉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万般悲伤无奈的口气,一下子刺痛了苏漓的心。原来父王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只重权势不重父女亲情,他是在担心母妃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打击啊!心里紧绷欲裂的那根弦仿佛骤然间松了一些。

抬头悄悄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的眼光,似乎仍有一丝疑虑,她不禁咬牙又道:“从摄政王府回去以后,明玉郡主几乎每晚都会在我的梦里出现,她教我读书写字,作诗跳舞…那支‘凤凰于飞’,的确如摄政王所说,是明玉郡主特地为陛下和娘娘所准备的婚后见面礼,然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跳给陛下和娘娘看了!所以她希望能通过苏漓,为陛下和娘娘献上她曾经的那份心意,哪怕她已经不再是皇家的儿媳!”

“黎苏…”东方濯眸光一痛,止不住喃喃地叫出声来。满心悔恨,此刻尽皆流露,无法掩饰。

皇帝也不禁面容一动,神色间不无遗憾。

皇后叹息道:“可惜了,这个孩子!”

可惜?苏漓心中冷笑,她可没有忘记,皇后曾对她说起黎苏时的厌恶和鄙视,一句‘明玉郡主自作自受’,她至今记忆犹新!

目光轻闪,苏漓又转向东方濯道:“其实最让明玉郡主伤心难过的,是静安王曾在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对她许下的三生盟约!梨树有千枝,花开万重,芳心唯一…”

“…得之,愿三生不弃!”东方濯痛心接道,声音已经微微沙哑。“没想到连这个,她也告诉你了!”思绪蓦然回到了与那个女子初见的那个午后…

午后的阳光明媚,洁白的梨花开了满园,着一袭浅碧衣裙的美丽少女,独自站在一株梨树下。她微微仰头,神态清冷,如仙子遗世独立,令他一见倾心。他伸手摘下一朵洁白的梨花,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朝她轻轻笑道:“梨树有千枝,花开万重,芳心唯一,得之,愿三生不弃!”

三生不弃!

三生…不弃…

“可惜一世未尽,誓约犹在,信任全无,最终也只能含恨而终,绝情于世!”苏漓轻轻地笑了,那笑容看似遗憾,却充满了冰冷的嘲弄。映在东方濯的眼里,犹如一把冰刀,一下子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东方濯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吸气,用力地闭上眼睛,颤抖的声音,透出内心的伤痛,他喃喃问道:“她,恨我吗?”

此话一出,显然东方濯已经相信了苏漓所说的黎苏托梦之事!

众人皆愣,大概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静安王,此刻从他身上,看不到往日的半点骄傲和自信,只有悲伤、痛苦,和每一个为情所困的男子并无二致。

苏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眸望向浓眉紧皱的皇帝,恭敬叩拜道:“陛下,苏漓已将明玉郡主之冤屈全部说出,绝无半句虚言。望陛下圣裁!”

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说完了。通过摄政王、苏丞相、镇宁王、静安王,这样四个有分量的人物,分别证明了她所能证明的东西。虽说匪夷所思,但想必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该相信了,毕竟,相比借尸还魂,亡灵托梦更容易让人接受和相信!

皇帝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问道:“即便你所说之言皆是实情,但明玉郡主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选择托梦于你,而不是她的父母亲人?你,不过是相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有何能力替她伸冤?”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盯在她的身上。

东方濯这时也睁开了眼睛,带着最后的企盼,定定地望着她,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就是他在梨花树下所认识的那个气质清华的女子,会撕掉休书、决绝转身的黎苏,她和她,相似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一张脸!

东方泽眉心微动,探寻的眼光也将她紧紧锁住,皇帝所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从摄政王妃离世时她所表现出来的绝望悲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盘桓在东方泽的心头,始终无解。

苏漓平静回道:“这个问题,苏漓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因为我们长得太相似,所以她才能机缘入我梦来!明玉郡主的冤屈一日不能伸,她的灵魂便不得安息!而我,夜夜被她冤魂纠缠,若不能替她伸冤,再过不久,也必然会死于非命!苏漓…既不想死,也不希望明玉郡主一直含冤莫白,所以才胆大妄为,在茶中下药,只为证明脉象也可以作假,希望陛下仁慈,下旨彻查此案,还明玉郡主一个清白!相信明玉郡主和摄政王妃地下有灵,也会感念陛下您的恩德!”

再度恭敬叩首,她话中诚意,几可感天动地,令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云烟台上,一派寂静。有一种莫名悲哀的气息,在萧瑟秋风中,无声涌动。

皇帝久久不语,目光凝视着她,神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漓的头仍然叩在地上,一直没有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