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娇滴滴道:“大人与我买手镯,定要足金的。”
男子一笑,大方道:“今儿个就随便你挑,爷心情好。”
应当是哪家公子带了楼里的姑娘来做冤大头了。
那掌柜的本来就见叶楣一直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此刻来了新客人,索性就将叶楣抛在一边,笑着将方才拿给叶楣的那几样摆在了这女子面前,笑道:“这些都是新送来的,姑娘可以瞧瞧。”
那女子便挤到了叶楣身边,香气熏得叶楣有些不悦,便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待看到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时不禁一怔,那男人也瞧见了她,愣了愣,随即惊喜道:“楣儿!”
那正挑首饰的女子一抬头,警惕的瞧着叶楣。掌柜的也竖起耳朵,这人既然叫叶楣“楣儿”,自然是与叶楣有旧时交情的。毕竟当初叶楣可是商户之女。
叶楣本来有些躲避着他的眼神想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又看了一眼掌柜的,突然道:“既然遇着了,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似乎求之不得,身边的女子一把拉住男子的胳膊,道:“大人,您还要陪奴家挑首饰呢。”
那人不耐烦,直接从怀中随便抓了几张银票扔给女子,道:“你自己看吧。”
那女子得了银票,便也不纠缠了。男子与叶楣一道出了门,叶楣挂上面纱,道:“找个酒楼吧。”
酒楼的某个雅室里,男子看着叶楣,有些奇道:“你身边怎么多了这么多侍卫?当初你和叶兄弟话也不说一声便从钦州消失了,我还托人找了许久,倒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叶楣心中打着鼓。这男子不是别人,也能算得上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初李家是钦州的商户,这男子是金家的长子金星明。金家也是商户,金老爷和李老爷还算是交情颇深。叶楣小的时候,金星明已经是少年郎了。金老爷还打趣说要将叶楣嫁给金星明。叶楣自小就心气颇高,嫁给商人妇可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不过虽然她十分厌恶金星明,却很聪明的从来未对金星明表现出来,反而十分体贴乖巧,把个金星明迷的五迷三道,将她奉若神明,爱若珠宝。
后来李家夫妇去世,李家的几处铺子还要金家关照,叶楣便更对金星明体贴入微,金老爷也正打算问起她的亲事了,毕竟李家夫妇不在,能做主亲事的只有叶楣自己。
叶楣自然不愿,在她心中,宁愿做个官员的小妾也好过做个商户的妻子。就在这个时候,叶家人出现了,一拍即合,叶楣立刻就和叶楣来了陇邺,因着对金家的厌恶,她连跟金家人说也没说一声。金星明自然不知道她来了陇邺,谁知道会在这里碰上。
心中飞速打好了算盘,叶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当初我在李家,承蒙金家照顾,和二弟过的也不错。谁知道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我的亲爹娘另有其人,我其实是丞相叶家的女儿。我心中惊疑,他们也没给我解释的时间,将我带走了。”
“丞相叶家?”金星明吃惊的叫出声来:“可是陇邺的那位叶丞相。”
叶楣点了点头,道:“可是到了后我才发现,他们弄错了人。只是你也知道叶家只有一位不良于行的少爷,他们大张旗鼓的寻亲,弄错了人,不好自打脸,便硬要我做叶家的千金。我原本想着,这便罢了,谁知道那叶丞相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他……他想拿我去做仕途上的筹码,用我的婚姻来拉拢别人!”
她声泪俱下,本就生的美,这么一来,楚楚动人,叫金星明看的心都碎了。金星明愤愤道:“他怎么能这样!生身女儿尚且不能这么无情,更何况你还不是他的女儿,竟然妄图把握住你的姻缘,可恶!走,我们去告官!”
“没用的。”叶楣摇头:“官官相护,更何况叶茂才在陇邺只手遮天。我曾想写信到钦州寻求你的帮助,谁知道连信都被拦下来。其实我和二弟都已经被叶家的人软禁了,今日这般出门已经实属罕见。”
金星明气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本来就对叶楣十分喜欢,当初叶楣姐弟二人不见了后,金老爷说是因为叶楣不想嫁给他所以逃了。金星明还有些生气,这会儿佳人哭得梨花带雨,金星明哪里还有生气的余地?只在心中暗骂自己,要是早一点发现叶楣的窘境就好了。
叶楣抬起头来,道:“过去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金大哥,只盼望有一日能恢复自由身,金大哥,你能帮帮我么?”
金星明连连点头:“帮。我能做些什么?”
“金大哥,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想要你能助我离开叶家。”叶楣含泪笑道:“能与金大哥在一处,我便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
金星明险些被叶楣这话给说的心都酥了。要知道从前叶楣虽然待他也很温柔,但与现在不同,她从来都没有说明过,像是隔着纱帘看她,叫人捉摸不清她的态度。可是如今她这话,便是清晰的表现出,叶楣是将他看做很重要的人的。
虽然有些飘飘然,金星明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叶家可是丞相家,他不过是商户家的公子,就道:“这……叶家可是很棘手的啊。”
叶楣没有说话,便只是拿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金星明心中一荡,就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楣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陇邺?”
叶楣摇了摇头,她连金星明都不关心,今日看见金星明主动与他说话,不过就是想利用他脱离叶家,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呢?
金星明得意道:“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商户,去年的时候去了明齐,听闻今年却与明齐那头的皇商搭上关系了,或许还能捞个官儿当当。我想了想,与其在钦州做个普通商户一辈子,倒不如出去闯一闯。那位朋友也邀我一道去,我来陇邺就是为了将家里的几笔生意处理好,就与那朋友商量一番。”
“本来我还是很犹豫的。”金星明道:“毕竟爹娘都在这里,不过如今既然遇着了楣儿你,我便也无所畏惧。决计去明齐定京了,做上官儿我也没想,不过能赚的更多定会有的。”他道:“叶家只手遮天,可若是逃到明齐去,叶家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楣儿你以为如何?”
叶楣心中一动,在金星明说话的功夫,心中已经飞快的盘算起来。有些事情虽然还未想清楚,她却也还是笑着道:“自然很好。金大哥,你果真是楣儿的依靠,这世上所有人都靠不住,还好有金大哥你……”
她娇俏温柔,风情万种,金星明便是看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摸上叶楣的小手。叶楣强忍着恶心,任由金星明揩油,若是从前,她自然不屑于如此,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沈妙方从一个夫人的府上出来,今日她亦是参加了一个茶会。那些夫人已经渐渐接受了沈妙“影响”她们的说辞,谢景行说如今朝廷也安稳了不少。她揉了揉脖子,正要上马车,却见到不远处街道另一头的一处茶坊里,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男一女。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到脸,不过沈妙与她打了一辈子交道,便是看她的步伐和体态也能认出那是叶楣。
与叶楣说话的男子看起来同她关系十分亲密,不过沈妙看人尖的很,这男子无论是礼仪还是行事风格,都不像是贵家子弟,倒是透露出一股贩夫走卒般的粗俗,或许是商人之类。
沈妙侧身,马车的阴影将她挡住,叶楣看不到她。那男子又与叶楣说了几句话,虽然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二人的关系看着却是非同寻常。叶楣很快就乘马车离开了,男子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妙想了想,吩咐莫擎道:“你跟上那个男人,将他能打听到的全部都打听清楚。”
莫擎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叶楣,这男人既然和叶楣瞧着有关系,沈妙让他打听也是顺其自然,莫擎领命离去。
沈妙坐上马车,心中却开始沉吟。
那男子看上去出身并不贵重,叶楣这个人沈妙很清楚,对于高低贵贱最是看重,不会与平民说话。却偏偏与这男子到了茶坊里,也许还坐着喝了茶。
叶楣总是能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尤其是男人。沈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叶楣或许想要利用这个男人达成什么目的,否则内心高傲于她,根本不屑与这样低贱的男人说话。
她想做什么?
……
叶楣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叶府,平日里回来的总是很晚的叶茂才,今日却破天荒的早早的就在府里了。见她进来,盯着她问:“去哪里了?”
或许是这些日子叶家本身面临的困境让一向如鱼得水的叶茂才也开始感到艰难,他那股子从容自得的文人之气已然散尽,就连那和气的相貌也开始变得阴沉。
叶楣定了定神,道:“娘让我去首饰铺子挑几样首饰。”
“娘?”叶茂才反问。
叶楣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心中不悦极了,叶茂才分明知道自己不是叶夫人的骨肉,可是一开始要叶楣假装的也是她,如今倒像是叶楣绞尽脑汁到叶家来做小姐似的。
见叶楣没说话,叶茂才又问:“首饰呢?”
叶楣道:“没有什么看中的,就没有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叶茂才话里有话道,忽而话锋一转:“今日你在街上遇到的那男子是谁?”
叶楣一愣,随即便感到出离的愤怒,不用说,必然又是跟随在她身边的叶府的侍卫所为。那些侍卫表面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却不然,反而监视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叶茂才。尽管如此,叶楣却也不敢惹怒叶茂才,她道:“是从前在钦州认识的一位公子,曾与我家有很深的渊源。父亲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
金明星本就只是一个商家子弟,就算叶茂才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叶茂才见她说的如此镇定,神情送了一松,就道:“你可别觉得我做事不讲情面,只是如今陇邺城里很快就会有一番大动作。你既然是叶家的女儿,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若是因此给叶家招来什么灾祸,你和叶家都要遭殃。”又故作温和的笑了笑:“你既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就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应当不该做,你和叶家是一块儿的,自然要互相帮衬。”
叶楣听了叶茂才一番话,心中又是沉沉,越发猜定叶茂才肯定是想利用她来达成什么主意。她心中有了计较,又与叶茂才敷衍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待回了屋,却发现叶恪早就等在屋里。叶恪见她回来了,笑道:“姐,你今日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等了你许久了。”
叶楣心烦意乱,想将金明星的事情告诉叶恪。当初在钦州的时候,叶恪其实是十分希望金明星做他姐夫的,因着金家能照拂李家。只是那时候叶楣心中并不能瞧上金星明,叶恪还曾劝了她很久,说金星明应当会待她不错。
如今她若是要跟随金明星逃到明齐去,自然是要将叶恪也带上一起去的。但是叶恪是什么态度,叶楣还有些料不定。
“你可还记得钦州金家的金星明?”叶楣问。
“金星明?”叶恪狐疑的看着她:“记得,突然提起他来做什么?”忽而又想到什么,大吃一惊,一下子站起身来,道:“姐,你不会突然想清楚了,现在要嫁给他吧!”
叶楣皱起眉:“你当初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当初我们是商户,可如今咱们可是官家。”叶恪道:“姐,你现在的身份,金星明哪里派的上你。商户之家取官家女儿,说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
他显得十分激动,叶楣看了他一会儿,问:“那你以为,我应当嫁给谁?”
“姐,你的身份,嫁给皇子都不为过,不过陇邺也没有皇子。”他神秘兮兮的凑近,笑道:“其实爹有意要你进宫,我替你瞧过了,皇上生的年轻俊美,对皇后也颇为冷淡。你若是进宫,凭借的美貌和才华,只怕六宫到最后都是你囊中之物。到那时,你我姐弟二人便是富贵无边。”叶恪说的眼冒精光,似是对自己所说的前景十分向往,像是挖掘了许久的人终于见了宝藏。
“哦?”叶楣看着他:“你真的这么以为?”
“姐,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自信了?”叶恪拍了拍胸脯,道:“相信我,你绝对会成为大凉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就听爹的话,进宫去吧,爹总不会害你,进了宫,还有叶家在背后撑腰,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叶楣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些古怪,她道:“二弟,你这些日子似乎总是很忙,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爹打算给我在陇邺谋个官职。”叶恪眉飞色舞道:“这些日子带我四处见同僚!”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住了口,有些惊慌失措的看向叶楣。
叶楣神情未变,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第二百二十六章 告天下同胞
“原来如此。”
叶恪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叶楣,见叶楣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是松了口气。又试探的问:“姐,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叶楣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这有什么不好的,进了宫之后便是荣华富贵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你以为我那么蠢,便是唾手可得的富贵都能拱手让出去。”她道:“我本来就想嫁一个身居高职之人,这皇上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做皇上的女人自然没什么不好。”
说话的功夫,叶楣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风情万种的模样,看着倒像是十分赞同叶恪说的一般。叶恪见此惊醒,便是拍手笑道:“我就说了!爹之前还怕你不同意,一定要我来劝你,我便知道他是多此一举,这样的好事,姐自然会应,又不是傻子,何来推脱一说?”
他放松之下,竟是将自己是奉叶茂才之命来劝说叶楣的目的和盘托出了。叶楣目光闪了闪,笑道:“爹大约是不了解我,可你是我弟弟,你还不了解我么。”
“姐,你说,要是你进了宫,得了皇上的宠爱,可别千万忘了我这个弟弟。”叶恪道:“如今爹已经带我进了官场,日后有你这个姐姐帮衬,我的路只会越来越顺,说不准,这陇邺众人对要听命与我们姐弟二人。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得意。至于那个劳什子皇后,便是个摆设。如今连那个怀了龙种的静妃也没了,你若是进了宫,宫中何人是你的对手,必然是一帆风顺的。”
叶楣也笑:“自然如此。”
叶恪得了叶楣的保证,似乎十分满意,也终于解决了后顾之忧,又说了一会儿话,兴致勃勃的与叶楣讨论他的仕途之路该如何走,便离开了。等叶恪走后,叶楣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叶茂才竟然这么快就收买了叶恪,倒也不意外,叶恪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手握重权,呼风唤雨。叶茂才给叶恪画了个饼,叶恪心动,这足以令叶恪牺牲自己的姐姐。况且在叶恪眼中,进宫去做皇帝的女人大约是一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却不晓得这其中的步步危机。因为永乐帝这个皇帝太难掌握了,还有个头脑清明的睿亲王在一边虎视眈眈着。
叶恪和叶楣一样,都是极端自私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利益之时,手足的情意便也算不了什么了。想来若是叶恪知道了叶楣去做皇帝的女人并没有那般好,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因为他自己的仕途更重要。
可是叶楣又怎么会甘心给叶恪铺路。
叶恪走了后,叶楣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这显得她有些焦虑。
但是她也明白,叶恪现在,在某些方面,算是她的敌人了。
她想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站起身来,却是将屋里的箱子打开。那是叶夫人在她回来的时候为了补偿她给她做了几十套衣裳,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料子也是顶顶好的。叶楣在箱子面前蹲下身来,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另一头,沈妙也得知了从莫擎嘴里打探回来的消息。
“金星明?”沈妙皱眉问。
“除商铺之子的身份外,其他都无甚特别之处。”莫擎道:“不过从钦州突然到了陇邺,似乎在处理几笔生意,都是金家的几处长线生意。就这么处理了,预示着近几年金家都不打算接生意。”
“不打算接生意?”惊蛰忍不住开口道:“那吃什么呀?”
“看来是准备离开了。”沈妙沉吟:“那有没有消息,金星明最近有离开的动向?”
莫擎一怔,道:“夫人猜的不错,他还变卖了一些东西折成银票,似乎要远行,准备了大量银两。”
沈妙了然:“你再去查一查,这个金星明最近有没有和哪些人有关联。还有他准备的一些衣服,去哪里,准备出行的东西总能看得出端倪。短行还是长行,北地还是南国。若是有和他联系密切的人更要注意。也切勿放松对叶楣姐弟的查探,若是金明星和叶楣私下里有往来,一定要跟住。”
莫擎领命离去。
惊蛰和谷雨一边在灯下缝衣服,谷雨一边道:“夫人,可是那叶家小姐和商铺之子能有什么关系?莫非她心悦那金少爷,所以便是连对方的商户身份也不在意了,非要与他在一处?”
沈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藤草吗?”
“这个奴婢知道!”惊蛰一听连忙道:“奴婢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藤草,一到春日,须得一株株拔掉,若是不拔掉,就将旁的树缠死了。”
沈妙道:“叶楣就很像那藤草。”叶楣就很像藤草,这藤草有极强的生命力,无处而不在,最重要的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成为她的“树”,她依靠着这些树不断向上爬,汲取着阳光雨露,不断强韧的生长着,直到攀到最高的那一株。
而在她生长的过程中,那些树都被她缠着耗尽养分,最后枯死了。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半晌后,惊蛰小声道:“她有那么厉害么?”
“这种藤草乍一看很强,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特点。”沈妙道:“一旦她的最后一颗‘树’死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她提供养分,她也就随之而去了。”
“依靠什么,最后被剥夺的时候,才会最惨。”她说。
毋庸置疑,叶楣一定是想要在金星明身上得到什么。一个商户之子,既然到处了结生意,似乎要离开,那显而易见,叶楣是想要搭上金星明这艘船上岸,离开叶家这个深渊。
不过,沈妙又怎么会让她如愿?
叶楣的结局,这一次,就让沈妙来替她注定吧。
……
一连好几天,谢景行都未曾回府了。就连铁衣也不在,问起从阳,一问三不知,感觉府里的侍卫们都要比往日里更忙些。
再不多时,京中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原镇南将卢家正淳带兵造反,屯兵于汝阳城,在汝阳城占地为牢。与皇室正式作对。
这消息几乎是让陇邺百姓都震惊了,听闻那卢正淳本来手下的兵就不少,加之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兵力,汝阳城本就地势广大,被他这么占领下来几乎让人意外。卢家的确有和皇家对抗的勇气。
沈妙带过来的沈家侍卫们都对此有些惊疑,倒是沈妙不疾不徐,古人云先抑后扬,谢景行和永乐帝大约想做的就是这样。先给卢家一点甜头尝尝,卢正淳那般的武夫,自然会因为如此就觉得皇室惧怕与他,掉以轻心,越发自大,这样才能让皇家更好的布置,给卢家来个一网打尽。
虽然对谢景行极有信心,沈妙也不认为卢家真的有和谢家抗衡的能力,沈妙担心的是另有其事。虽然卢家张狂,可毕竟只是针对皇室,在百姓眼中,卢家就和当初的谢家一样,有着当初打江山的汗马功劳。虽然如今说是造反,可是卢家也有嘴,卢家的红口白牙,张嘴就说是皇室逼他们反,甚至说当初孝武帝之死也和永乐帝脱不了干系,敬贤太后算是外戚专权,和永乐帝母子合谋害死孝武帝和其他皇子,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天下哗然!
诚然,当初孝武帝过世,萧皇后以雷霆手段将其余的皇子一一处理,自然是没有落下把柄,可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到底是觉得奇怪。百姓们也是如此,只是虽有猜疑,却不敢说出来,后来敬贤太后过世,永乐帝继位,在他的治理下大凉昌盛繁华,于是过去的那些事情便没有人再提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百姓们将此事全然忘却了。
相反,卢家的这一说辞出来,大凉的百姓震惊过后,便也开始犹豫了。小部分百姓是真的听信了卢家的说辞,大部分的百姓却是怀疑。然而一个帝王不能做到民心归顺,总会给日后埋下祸患。就如同当初的萧皇后,虽然她的确做的干净利落,可是却也给永乐帝现在带来了麻烦。
便是现在永乐帝用雷霆手段堵住百姓的嘴,截断市井中的流言,可还有道路以目呢,这辈子都要用这种手段镇压了么?
“卢家也实在太无耻了。”惊蛰道:“竟然敢将脏水往皇上身上泼。”
谷雨叹了口气:“都造反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倒一盆脏水算什么呢?”又道:“卢家可真狠,要两败俱伤,非要把皇家也拉进来,便是赢了,日后也未必就赢得民心。”
沈妙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取纸笔来。”径自走到桌前。
惊蛰一愣,问:“夫人,要写信回明齐么?”
沈妙摇了摇头:“要一张很大的纸,比城门囚犯的告示还要大。”
笔走龙蛇,锋芒毕露,惊蛰和谷雨见过沈妙写字的,给明齐寄家书的时候,或是以前与裴琅传消息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沈妙都是冷静,并未瞧得出什么不对。而今日的沈妙看着却有什么不同,她郑重,似乎在书写的是什么重逾千斤的大事,又激愤,让人想起翰林院里舌战群儒的老生。到最后便是越写越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罢了,将笔一搁,左右两手拎起那张巨大的白纸抖了抖,似乎是要将那纸抖干似的。
惊蛰和谷雨一同凑过去看,便见那张巨大的白纸之上,是黑色的字。沈妙的字柔和圆润,然而这上头的字,却隐有凌厉,似乎要从纸上跃出的一把利剑,直捅人的心房。
“这……是什么?”两个丫鬟不识字,却隐隐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真相没有人在乎,”沈妙道:“但结果很重要。”她把那纸晾了又晾,等上头墨迹都要干透的时候,才对惊蛰道:“将这东西拿到书本点里,拓印三千份,再让这府里的侍卫趁着夜色四处张贴。”沈妙道:“要快!”
谷雨惊蛰不敢耽误,便是应了,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写满字的纸出了门去。
沈妙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世上之事,武能定乾坤,文能安天下。乾坤已定,天下未安,既然卢家要借此生事,倒不如反客为主,来壮己方士气。文武之道,本就想通,他卢家有口舌之乱,她也有诡谲兵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仅要让卢家输,还让卢家输的憋气,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捞到。
这一夜,谢景行依旧没有回来。
沈妙一个人穿衣吃饭,将睿亲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时去定京的贵夫人们小聚,不动声色的安定他们的情绪,也只有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些冷。想了一会儿谢景行,就将被褥盖上闭上眼睛睡了。
第二日清早,陇邺的日光洒遍城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有眼尖的人发现自家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模样的东西,那上头密密麻麻洋洋洒洒的写着满满一大篇字。主人家是个屠夫,并不懂,恰好见邻居的马秀才走过,就道:“马秀才,你是读书人,你且来看看这是什么?”
马秀才走到屠夫门口,见了那字,先是叹了一声“好字!”,又凑近,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告天下同胞书……”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告天下同胞书》便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大凉别的地方都知道了。那雪白的纸片到处都是,读书人大多是将其收藏在怀里,更多的人却是想结实一下那位写字之人。
翰林院里的年轻人们正扯着那书读。
“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乱乎?盖陛下在即,粮仓钵满,风调雨顺,今为贼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惭愧乎?羞脸乎?不忠不义不仁乎!”
读书的人周围便是围着大群学子,听闻这里,俱是露出羞惭的神情,也有激愤之人。这书里便是先说了近来卢家造反之事,先是大骂卢家贼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后说贼子传信谣言,这谣言竟然被许多人信了,实在令人心寒。永乐帝在位时间,大凉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安,比孝武帝在位时有过之无不及,百姓不思量着皇帝的恩德功绩,却要偏听偏信一个贼子的妄言,不惭愧吗?不脸红吗?又说了如今文武之道,大凉人才辈出,有读书人也有武举,武举的便应想法子对抗奸臣报效郡主,文人就更应正视听,而不是火上浇油。
这篇《告天下同胞书》文采斐然,语句犀利,便是撇开其中的政治看法而言,也是一篇上等的华章,更何况他说的这些都极有道理,让人不禁惭愧的同时还有反思。对于那卢家的谣言,却是不攻自破了?
永乐帝这么一个好皇帝,对百姓尚且如此仁厚,何况朝臣,卢家既然造反,定然不是忠人,可怜他们还差点被蒙昧挑拨,实在是太惭愧了。
那些个读书人便是自觉无颜,又觉得写这书的人定是才华横溢之人,很想与之结交一番,可惜却找不到幕后之人。至于那些武举的小生,更被这书撩的一颗报国之心顿起,只恨不得加入讨伐卢家的队伍之中,亲自斩下贼子的首级。
于是那一时间甚嚣尘上的永乐帝弑父篡位之事,便无人再提了。
从阳贴了一夜的告示,倒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应和,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解决了谣言一事,对沈妙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夫人,您这手,倒是和宫里的那些状元郎有的一比了。可从未见过这些读书人有这般追捧一个人的,若是知道了夫人的身份,定然惊讶万分。”
沈妙一笑,道:“卢家如今在汝阳,陇邺的事情管不着,最多也就是安排一些鼓吹谣言的人在百姓群中。可是大凉的百姓也不是傻子,两个假话,一个空穴来风,一个有理有据,你会信哪一个?”
从阳若有所思。
“不过,那也是因为百姓的心里本来就更偏向皇上一些,所以很轻易就能将他们拉过来。若是卢家得了民心,本就在百姓之中地位坚不可摧,加上这些谣言,我便是写十张这东西,也是徒劳。”
从阳挠了挠脑袋:“不管怎么说,夫人都是下了一步好棋。等主子回来了,一定也很高兴。而且夫人原先是从将军府出来的,没想到如此有才华。”
沈妙不置可否。
才华么?《告天下同胞书》,不过是一封欺骗天下人的书信而已。人心是需要经营的,若是卢家想,自然也能做到。当初傅修宜登基,自然也有怀疑之声,可不就是裴琅凭借着一封《告天下同胞书》,将黑的说成白的,将傅修宜洗的濯清涟而不妖,倒成了明齐独一无二的明君。
如今她将这一招用到了卢家身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卢家想要因此毁了皇家的声誉,那是不可能的了。
与此同时,大凉永州的一个小镇上,青衫男子正负手从街道路过,路过的地方恰好有一学堂,那学堂的夫子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正摇头晃脑的读:“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乱乎?盖陛下在即,粮仓钵满,风调雨顺,今为贼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惭愧乎?羞脸乎?不忠不义不仁乎!”
青衫男子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往那头望去。便见那老翁方念过一段后,道:“这可是如今陇邺里流传甚广的《告天下同胞书》,老夫手里的拓印也只有一份,你们统统抄录一遍,明日交上来。”
裴琅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轻声笑出来,笑了一会儿,眸光又黯然下来,再看了那学堂摇头晃脑的夫子一眼,离开了。
未央宫里,显德皇后也手持着一份书信,笑着一字一句给永乐帝念完。永乐帝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情有些苍白,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景行也真是娶了个宝了。”显德皇后笑道:“以为是将门出来的女将军,却是个能搅乱人心的女状元。如今陇邺里的书院都在暗中打探这写书之人是谁,却不知道是个女子。”
永乐帝轻轻哼了一声,道:“狡猾如狐。”
“人家帮的可是你。”显德皇后不以为然:“托她的福,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都下去了,这不好么?”
“朕又不在乎。”永乐帝道。
显德皇后道:“你是不在乎,但是你总要为景行他们打算。”
永乐帝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永乐帝喊了一声“晴祯”。
显德皇后“嗯”了一声,忽而愣住,转过头来看着永乐帝。晴祯是她的闺名,然而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喊过了。
永乐帝没有看她,而是专心盯着桌上鹤嘴里燃着的半截熏香,道:“后悔么?”
晴祯皇后笑笑:“臣妾从未后悔。”
“朕死后,你跟着景行,若是遇到了不错的人,就改嫁吧。”永乐帝道:“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你很好,也会过得不错。”
显德皇后闻言,眼中就有了泪光,她硬生生的将那点子泪光逼下去,看着永乐帝道:“在陛下眼中,臣妾便这么不值得么?”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自嘲般的笑笑:“也是,在皇上眼中,臣妾一向不重要的。”说罢便站起身来,对着永乐帝道:“臣妾晓得了,臣妾会如皇上所愿的。”率先离去了。
陶姑姑看在眼里,有些想劝,可是最后却终是没能开口。显德皇后性子很好,似乎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事情,在和永乐帝相处这么多年,更是从没和永乐帝脸红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对永乐帝发脾气。
永乐帝看着那燃烧的熏香,半截熏香都化为尘埃,那空中弥漫的香气,终有一日也会散的。
就像人的记忆,和情意。
……
叶楣在屋里打扮了许久。
她本来就很美,自从到了叶家之后,加上叶夫人汤汤水水的补着,本来应当越发娇艳的,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并无来时那般的光彩照人了。或许是眉目间已经有了疲态。
今日她在屋里挑了许久,才挑了一件桃粉色的薄纱长裙,上头星星点点的绣着桃花,再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便是有些眼波流转,绝色尤物的感觉。
走出门去的时候,恰好遇着叶恪,叶恪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孙家小姐府上喝茶的。”叶楣笑道。
叶恪不疑有他,况且还有叶家的侍卫跟着。叶楣便带着侍卫一起出了门,她将面纱戴上,果真是去了孙家小姐府上。那苏家在陇邺的官儿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平民百姓。
叶楣进了孙府里,由人将她领着去了一间小房。待进了那小房,一眼便看见久等多时的金星明,金星明见了叶楣,登时眼睛一亮,目露惊艳之色,很有些痴迷的道:“楣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
叶楣心中越是恶心,面上越是笑的甜美,委委屈屈的道:“今日出门亦是很不容易,差一点就以为不能见到金大哥你了。”
“若非这孙家大哥与我有过旧时交情,以她妹妹的名义与你下帖子,只怕与你见上一面也是不容易。”金星明叹了一声。
叶楣笑道:“都是金大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