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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想,惊蛰觉得自己当时的神情,定是与那花楼的老鸨一般无二。

  沈妙喝醉了全然不懂,便是拿了那册子出了门。谷雨要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得跟在后头,两个丫鬟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在外头守了一夜,守的眼睛都生出青黑,沈妙到底是没有从谢景行屋里出来。

  如今听闻从阳这番话,二人心中倒是大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办成了一桩好事,自家姑娘和姑爷就算再如何不知事,听闻这种事也是食髓知味的,一来二去,也就熟能生巧。

  正想着,唐叔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三人,先是对着从阳一通怒吼:“大清早的不干正事守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又对着惊蛰和谷雨笑了笑,道:“怎么瞧着精神头不大好?”

  惊蛰和谷雨是沈妙带过来的人,唐叔也不好如同教训从阳一般不客气。从阳见如此差别对待,哼了一声提腿就走,惊蛰和谷雨也不好久留,对着唐叔搪塞几句,赶紧溜走了。

  唐叔一人站在谢景行门前,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突然自顾自的笑起来,傻乐了一阵,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语道:“得熬些补药才是。”匆匆走了。

  睿亲王府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好不欢乐,大约墨羽军都是心知肚明了,众人俱是心照不宣。不过八角和茴香二人却不知情。

  他们暂且照顾着裴琅。

  裴琅的伤势比沈妙重多了,虽然当初也是捡了一条命,然而那刀伤入骨,高阳也不敢掉以轻心。八角和茴香看着裴琅,若是有什么不好,也好去找高阳来看。

  裴琅夜里总是醒过几回,只是醒的时间很是短暂,不过片刻之后就又睡去了。这样反反复复,八角和茴香忙不过来,也就更无从知道沈妙和谢景行那头是什么情况了。

  快近晌午,茴香端着稀粥进来,裴琅的伤势也不能吃别的东西。一进屋却见裴琅坐在窗前,看着窗前的树枝出神。

  “裴公子?”茴香一愣,有些高兴的走过来,将粥碗放到一边,道:“您总算是醒来了。”

  裴琅有些缓慢的转过头来,瞧了瞧她,似乎才辨认出她是睿亲王府的婢子,道:“王妃也醒了吧。”

  茴香有些奇怪为何裴琅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却还是道:“昨日里醒的。夫人没受什么重伤,倒是您伤的很重。多亏了您,替夫人挡了一刀,救了夫人的命呢。”

  裴琅低下头,似是笑了一声,低声道:“救命么。分明是我欠她的。”

  茴香没听清楚裴琅说的话,道:“您说什么?”

  裴琅却又是有些出神的模样。

  他总算想起来了。

  在替沈妙挡了一刀之后,生死一线之后,他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也很真实。却让他豁然开朗。

  为什么沈妙之前总会对他露出生疏的敌意?

  为什么他总是会对沈妙生出莫名的愧疚?

  原来是这样的。

  那梦里的住持说: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个能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仅仅只是“也许”而已,说不定就这么白白牺牲了。那个住持也说:若能重来一次,有些机遇会被打乱,或许他会因此而痛苦。

  裴琅也应了。

  他曾爱过一个女人,只是他的爱和傅修宜的冷淡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步步把沈妙推上了绝路。他一边同情着沈妙,一边却又理智的权衡利弊,将沈妙抛弃了。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不断舍弃着东西度过了。他和傅修宜都把沈妙给舍弃了,所以这一世,沈妙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们。

  偏偏是谢景行好运,可转念一想,那也是应当的。

  可是在知道了这么多前因后果之后,他是再也没有脸面再面对沈妙了。说什么陪在她身边帮她,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前世而生出的愧疚,他是在偿还。可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这姻缘来的复杂纠葛,让他心中剪不断理还乱,是该结束这个错误了,有些念头从一开始就不该生出,生出就是错误,现在应该由他亲自斩断。

  茴香道:“裴公子,先喝点粥吧。您的身子还得再养养,等会子高公子就会来与您施针,只要醒了,这伤养上些日子,凭高公子的医术,您会安然无恙的。”

  裴琅顿了片刻,道:“多谢。”

  “裴公子客气了。”茴香道:“您救了夫人的命,是亲王府的恩人呢。”

  “劳烦你替我取纸笔来吧。”裴琅道。他嘴唇苍白,眸光黯然,语气却十分坚定。

第二百一十八章 离开

  沈妙和谢景行是好了,整个睿亲王府上上下下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

  因祸得福的是,不仅他们二人和好,似乎也开始在一间房里睡觉了。这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唐叔最高兴,日日给谢景行熬虎鞭鹿鞭牛鞭汤喝,每每让沈妙瞧着也是觉得无言以对。

  谢景行开始着手调查叶家的事情,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叶楣姐弟俩的确是土生土长的大凉人,之前也在钦州生活,这些都是一点儿都做不得错的。沈妙也莫不清楚这是为何,到后来,便也只有想着大约是自己这重活一世,无意之中改变了许多事情。譬如傅修宜的运道,譬如楣夫人姐弟的身份。

  可是不论怎么变化,有一点却是不会变化,叶楣既是她前生的敌人,今生又入了“叶”家,他们死对头的位置却是一点儿没有变化的。

  裴琅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沈妙去看过一次,便是没有进屋,只在屋外远远的瞧了一眼,见他也能下地自己喝药,便离开了。对于裴琅,沈妙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不过裴琅大约并不晓得前生的事情,她晓得前生的事情,却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对方。

  便也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谢景行却是对此十分满意,说她比往日懂事了许多,借此机会好好“奖励”她,又好像是要把之前未曾圆过的房全都要补回来一般,直接让沈妙这几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活像是被男鬼采阴补了阳。

  陇邺的局势看着安定,然而其中漩涡争执却不是旁人能想象的到的。永乐帝自皇家狩猎之后,之前为对付卢家布置的局开始收网,卢家忙着和皇室周旋,谢景行也忙碌了许多。

  而沈妙自然也不会轻松,因为明齐那头来信了。

  罗雪雁那头给沈妙的家书到了。

  家书有两封,一封是罗雪雁写来的,说他们如今一切都好,又叮嘱沈妙到了陇邺,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往肚里咽,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他们。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要和谢景行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体谅。罢了就是询问沈妙这头的情况。

  另一封信却是沈丘写来的。

  沈丘的这封信,却是和罗雪雁的不大一样。沈妙当初出嫁的时候,曾与沈丘说过一些事情,虽然挑的不甚明白,却也暗示过沈丘要提防明齐皇室,明齐皇室是一坛污泥,沈家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总要和皇室划清楚关系,否则便只能被拖着一同沉入泥潭底。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便是舍弃沈家的清明,也要先保全性命为上。

  这一回沈丘写的信里,就谈到了明齐的局势。

  算起来,沈妙离开定京城,大半年有余。定京的局势本就一触即发,每日都会有变化发生,更何况大半年。不过这变化来的,到底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文惠帝病重了。

  先是咳疾,而后病情加深,如今甚至到了不能上朝的地步,偶尔上朝,也是精神不振,听几句便散了。不知道为何宫中甚至有流言放出,文惠帝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一年只怕就没有活头了。

  沈妙见这行字,便只是笑了一声,文惠帝究竟能活多久,真的只是一年?沈妙是不信的,反正前生文惠帝死的没这么早,当然,文惠帝的驾崩一事其中有没有蹊跷,那也很难说。明齐皇室本就错综复杂,皇子间又不似陇邺这边清简,一人上位,要牺牲的人多得很,一个父皇算得了什么。

  沈丘在信里提及,文惠帝病重,却不知为何发难了曾经最宠爱的徐贤妃。徐贤妃被贬为才人,不仅如此,整个徐家也被文惠帝迁怒,连累了周王静王两兄弟。这兄弟二人如今都不能再管理朝中事宜,具体的情况沈丘并不了解,简而言之一句话,徐贤妃并着周王静王,都失宠了。周王静王在夺嫡中,似乎已经落于下风。

  而离王一派,却破天荒的和定王交好起来。

  离王一派也是夺嫡中有力的一方,定王傅修宜和他们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今却会交好,想想都有些不对劲。更令人生疑的是,这一派中,原先的离王竟然隐隐有向定王为尊的意思。

  写到这里的时候,沈丘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他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罢了,便又总结了一番,大约就是如今定京城内,原先的那些个皇子间,如今瞧着最炙手可热的,便是那位曾经无欲无求的九皇子傅修宜。而傅修宜的母妃董淑妃,也成了文惠帝渐不离身的依靠。

  在文惠帝病重的时候,宠爱的人便是他最亲近的人,有人便猜测,瞧着这个趋势,太子总归是没了,文惠帝极有可能将皇位传给定王傅修宜。

  于是,一大波臣子便又倒戈向了傅修宜这头。不管是因为本身原因还是外物推动,怎么看傅修宜都将成为明齐未来的储君。

  而傅修宜,也渐渐开始在对付沈家了。

  沈家的兵权之前已经被文惠帝收了回去,傅修宜却要给沈信新的权力,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带领一支全新的军队。怎么看都是一个坑,傅修宜摆明了就是挖了一个坑给沈家人跳,做的不好,便是着了傅修宜的套。

  沈丘在信里写,如今沈家借着沈信生病的由头暂且不接兵权,可是不知道这样的借口能用得上几时,因为傅修宜既然着手对付沈家,定然不会只用这一种手段。不过好在沈家却也不是全无帮助,傅修宜的矛头对准的还有冯家,就是冯安宁府上,冯家和沈家倒是打算联手,在联合一些明齐的其他臣子,自保应该是够了。

  不过话中到底还是传出一些茫然,似乎觉得忠良了几代的沈家,如今却要落得和皇室对峙互相猜忌的局面,未免有些令人唏嘘。

  沈妙将信看完,折好收起来,有些忧虑。谢景行方与她一道看过,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问:“你很担心?”

  “傅修宜在开始对付沈家了。”沈妙沉声道:“他窜起来的速度太快,不到一年,定京里竟然都暂时没有能与他抗衡之人。周王静王当初那么嚣张,如今连着徐贤妃一并没落,离王竟也被他收服了。”沈妙道:“他的手段和不简单。”虽然早就知道傅修宜上一世就做了明齐的皇帝,可是这一世没有了沈家,他在已经劣势的情况下依旧扭转乾坤,倒让沈妙觉得对于沈家的安排有些太轻率了些,或许是她低估了敌人。

  “不奇怪。”谢景行一笑:“为了夺嫡,他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准备。周王静王虽然有优势,却比他晚了先机。离王就更不用说了,没有母族支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他为什么还要针对沈家?”沈妙拧起眉头:“按理说,沈家的兵权既然没有了,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威胁,譬如如今的临安侯府。他不会着手对付临安侯府,却对沈家死咬着不放……”傅修宜不会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之事上,对于沈家的打压,如今都能算是多此一举,何必呢?

  谢景行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因为你?”

  “我?”沈妙看着他。

  “你嫁到了大凉,傅修宜之前怀疑我与你的关系,怀疑大凉是沈家背后的靠山。回到陇邺后,我也令人关注傅修宜的动静,发现他在调查临安侯府有关我的一切,他也许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能误会了沈家和我的关系,以为沈家已经投奔了大凉,或者有其他打算。”他顿了顿,又道:“傅修宜手段狠辣,生性多疑,一旦觉察不对,一定会斩草除根。但凡沈家令他有一丝不安,他都会不留余力的铲除。”

  “这我倒是了解。”沈妙眸光微冷,便是前生到了最后,傅修宜不也还是为了沈家的兵权,将大房收拾的干净利落么。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谢景行捏一把她的脸:“我在定京安排了人,不管怎么说,护着你家人安全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早就安排了人?”沈妙问:“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谢景行道:“这种事还需来邀功?那也是我的家人,没安排好,我怎么会放他们留在定京?”

  沈妙听闻谢景行说“那也是我的家人”,心中便如吃了蜜糖一般甜,眸中也带了微笑,就道:“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冯家居然和大哥联手了。”当初她为了让冯安宁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还特意关照沈丘帮忙看顾着冯家,却不知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不过这样看来,冯安宁应当不会再如同前世一样,嫁给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哥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正要和你说。”谢景行突然肃了脸色:“傅修宜和秦国的皇帝有秘密往来。”

  沈妙一怔,问:“要借兵么?”一说起此事,沈妙就想起自己曾在秦国做了五年人质的时候。如今傅修宜可是未曾娶妻,难道他又寻了其他的人质?

  “可能是私下里达成了某些协议,最有可能是割地。”谢景行道。

  沈妙皱起眉:“是为了帮助他夺嫡么?不过借异国的力量夺嫡,日后会有很多牵扯,傅修宜不至于如此。”

  谢景行沉下目光,道:“为了对付大凉。”

  沈妙看向他:“他们想对付大凉?疯了这是。”明齐和秦国联手虽然实力比之从前高涨不少,可是大凉的国力也是摆在众人面前的,至少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主动挑起争端。

  “这都容不得眼中钉的性情,”谢景行笑了一声:“况且陇邺如今因为卢叶两家而稍显混乱,他们有机可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妙细细想了一会儿谢景行的话,道:“你说的没错,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现在开战,对大凉来说未必是个好机会。

  “你不用担心。”谢景行揉了揉她的头:“这些交给我。”

  “我也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好不好。”沈妙瞪了他一眼,对他这话十分不满。

  谢景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从皇后变成王妃,不嫌吃亏?”

  “吃都已经吃过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沈妙哼了一声。

  谢景行还要说话,茴香却在外头敲了敲门,示意她进来,茴香看着沈妙,又看了看谢景行,目露纠结之意。

  “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沈妙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若是有话,直接说就是。”便是不在意谢景行在场的关系了。

  茴香道:“今儿个晌午的时候裴公子说要出门走走,奴婢们想着高公子也说过,裴公子多出门走走对他的伤势也有些帮助,只要不走远就行了。裴公子想要一个人,奴婢们便也没多想。他平日里只是在门口走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今日里竟是等到天黑都没回来。”

  沈妙皱眉:“出事了?”裴琅没有武功,若是路遇什么危险,是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的。

  “奴婢们也以为是的。”茴香道:“可是八角在裴公子屋里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个。”她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样的东西,递给沈妙,又道:“屋里少了些裴公子的衣裳和细软,奴婢们若是没有猜错,裴公子应当是离开了。”

  沈妙正要拆信的动作一顿。

  谢景行也神情微变。

  “他临走时有没有说过什么?”沈妙问茴香。

  “什么都没说,与往常一样,还说今日天气好呢。”茴香道。

  沈妙有些发怔,谢景行道:“看看信里怎么说吧。”就要起身离开,被沈妙抓住袖子。

  谢景行回头,沈妙道:“一道看吧。”

  他脚步一顿,想了想,复又坐下来,只是唇角到底又浮起了一丝笑容。

  拆开信,入眼的就是裴琅的字。裴琅的字如他人一般清隽,很有那些名士的飘逸之风。他本人瞧着也是如此的,却让人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个风流脱俗的人,前生却一直搅合在权力的争斗之中。

  那信里起先开头是说这么长久以来,住在睿亲王府,给睿亲王府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他们夫妻二人收留。又希望沈妙谨守自己的诺言,将流萤的下半辈子也安顿好。

  裴琅写到,虽然之前是跟着沈妙来到陇邺,不过都是权宜之计,是因为傅修宜的缘故没有办法才躲到陇邺来到。但一直留在睿亲王府,还是有诸多不便的地方,他有自己的打算,准备趁着有生之年四处走走游历,增加一些见识,因此才不告而别。

  因着之前与沈妙也算有师生之谊,后来倒也算有了些交情,在定王府的那段时间里,却是了解了定王的一些事情,知道沈妙对定王似乎一直怀着提防的心意,所以就整理了一些东西给沈妙,希望在日后中能让沈妙派的上用场。

  这封信中的东西交给沈妙后,他们的关系便也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裴琅写到,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唯有说一声珍重了。

  裴琅这信写的极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和沈妙划清关系,字里行间都透着疏离和客气,彬彬有礼的模样,像是回到了最初广文堂先生和学生的时候。

  信里的另一张纸,却是密密麻麻的记载着傅修宜的一些事情。有关他的心腹,有关他的一些筹谋,一些日后的步骤,要拉拢的人要扳倒的人。

  谢景行本来是随着沈妙漫不经心的往那张纸上扫了一扫,待看到后面时,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封信里事无巨细的记载着傅修宜的一切,这样一来,傅修宜在他们面前几乎就像是没有任何秘密一般,什么都袒露了。有了这个东西,要对付傅修宜,犹如抓住了蛇的七寸,简直步步锥心。

  谢景行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裴琅就算是在傅修宜身边做探子,傅修宜之前信任他,也不可能信任到如此地步。而其中这些傅修宜埋伏在各处最深的棋子,都被裴琅一笔笔的写了出来,倒像是跟随了多年的心腹爱将,对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才会这么的详细。

  沈妙的指尖却是有些抖。

  这里面的一些事情,有的分明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便是现在,傅修宜都不认识那些人,裴琅又如何认识?

  除非裴琅也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在现在就已经知道了傅修宜“未来的”心腹和棋子,“未来的”筹谋。

  裴琅什么时候知道的?分明之前都什么也不明白。

  难道……沈妙心中一动,她是在谢景行生辰当日而因为遇刺梦到前生,莫非裴琅也是一样?

  她看向茴香:“裴先生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茴香仔细回响:“似乎并无不同,就是时常坐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不过裴公子之前性子就安静,所以应当只是养伤的这段时间如此。”

  沈妙拿不定主意,很想问一问裴琅是否知道了前生的事情。裴琅是跟在傅修宜身边最久的人,自然了解傅修宜的最深。可是刚想说话,却又停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如果裴琅真的回忆起前世,就如同沈妙无法面对裴琅一样,裴琅定然也是无法面对她的。

  她们二人,算不上宿命的仇敌,也称不上交心的伙伴。有过血债,又亲自还清。在深宫之中都身不由己,但是却确实的犯下过错。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不能清清楚楚的说明白。

  谢景行见她神色不定,就问:“需不需要我命人把他抓回来?”

  沈妙回过神,道:“不必了。他既然想过自己的日子,就让他过去吧。”相见争如不见,裴琅这样子走了,倒也很好。她捏着那张纸,眸中隐隐泛出厉色。

  谢景行见状,道:“这上头写的……”

  “是真的。”沈妙道:“得把这个交给大哥,我们不在定京,拿着这个反倒不好动作。交给大哥和爹,大哥和爹会看着办的。有了这个,沈家至少又多了筹码。”进而又犯了难:“不过这东西贵重,要送回明齐,若是路上被人劫去了……”

  “让墨羽军去。”谢景行漫不经心道:“墨羽军送信送了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截过。”

  沈妙心中稍安,还未等她说话,手中裴琅的信又被谢景行抽走了。谢景行状若无意的把那信随手一丢,就道:“太晚了,休息。”

  “哪里晚了?”沈妙奇道:“天刚黑而已。”又道:“虽然不用把裴先生找回来,不过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那一日无缘无故的挨了刀,要是又被人盯上可……”

  话音未落,沈妙已经被谢景行一把打横抱起,他将沈妙扔在床上,欺身逼近,阴测测道:“你再关心裴琅试试?”

  沈妙:“……”

  ……

  宫中。

  御花园中,夏日里的荷花开得好,碧绿色的荷叶几乎将池塘都要铺满了。

  显德皇后坐在凉亭中,今日虽无月却有星,凉风习习,水波粼粼,倒是一番好景色。她又命人煮了花茶来,夏日喝上一小杯,是极熨帖的。

  陶姑姑站在她的身后,笑道:“今年的荷花开得好。”

  显德皇后瞧了一眼,笑道:“去年的时候让人换了种子,今年果真是繁盛了许多。”又道:“夏日里也清凉。”

  正说着,远远的却见有人走过,似乎是瞧见了显德皇后几人,动作微微一顿,掉转了头,就往这凉亭里走来。

  待走近了却是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静妃。

  比起往日静妃嚣张跋扈华衣重彩的模样,今日的静妃看着却是狼狈多了。或者不应当说今日,近日以来,静妃的状况都不大好。她眼下似乎也无心打理自己的服饰,一向娇美的脸蛋都显出几分疲色。

  不过在看到显德皇后的时候,这疲色却又在第一时间转化成恨意。

  她道:“远远的瞧见人在此,正说是谁如此好兴致,原是皇后娘娘。”

  显德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道:“本宫在这里喝茶,静妃可要喝一杯?”

  静妃冷笑着睨着她,道:“姐姐有心思喝茶,妹妹却是没有心思的。”

  永乐帝开始打压卢家,后宫中的人虽然不懂前朝,可是皇帝的态度却是能看得出来。原先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到了哭着求情亦不能撼动帝王神情分毫的地步,这其中意味可就深了去了。

  “静妃有没有心思本宫是管不了。”显德皇后一笑,不紧不慢的继续倒茶:“茶总归是在这里。”

  静妃气的有些发抖。

  卢夫人进宫来找过她,说永乐帝对卢家出手了,态度可是一点儿情分也不讲。又说她得永乐帝欢心,怎么连吹枕头风也吹不动,要她打探打探永乐帝的口风,必要的时候,求求情也是可以的。

  可是静妃做了,却也无济于事。事实上,这么多年,永乐帝的确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在这后宫之中,显德皇后也要礼让她几分,即便她再如何骄横,最后总能安然无恙。可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永乐帝的心意。

  有时候觉得永乐帝似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刻意的讨好逢迎,有时候静妃甚至觉得有几分羞耻,可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永乐帝的确是对她宠爱的。如今卢家出了事,要她这个女儿帮忙,静妃去找永乐帝,永乐帝的态度又是冰冷的。

  静妃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未曾吃过什么苦头。进宫的时候凭着卢家的背景轻轻松松升妃位,现在卢家有难,她跟着遭殃,却发现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宫里撒泼树敌,她什么都没做。

  反观她一直看不上的显德皇后,这会儿还能坐在亭中优哉游哉的喝茶,静妃心中满是愤懑。

  她想,永乐帝又不爱显德皇后,显德皇后却能因为皇后这个名分而得到众人的尊重。这太不公平了,若是没有显德皇后碍事,她成了皇后,永乐帝对卢家不敢小觑,她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头疼。

  静妃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怨毒。

  恰好见着显德皇后坐在亭中,那亭中临近湖水的一面有个阶梯,方便平日里喂鱼,也颇风雅,可是却有些危险。

  静妃不动声色的往显德皇后身边靠近几步,道:“姐姐煮了这么多年的茶,自然晓得煮茶的道理。可是妹妹不喜欢喝茶,茶水苦涩,喝的人不舒服,煮来做什么呢?”这句话刚说完,她就“哎呀”惊叫一声,作势崴了脚,就往显德皇后身上靠。显德皇后做的是临水的一边,她这样一靠,显德皇后自然就会被撞入水中!

  显德皇后是什么人,静妃脑子愚笨,显德皇后却不笨。这点子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早就有所提防,见静妃靠来,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静妃。

  就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溅起。

  静妃身边的宫女“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龙种

  夜深时分,睿亲王府都已经陷入深眠,万籁俱静的时候,忽而有人声传来。却是铁衣突然有要事禀告,一般这个时辰,铁衣都是不会前来打扰的,沈妙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谢景行起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似乎在外头于人说了些什么话,屋中便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她睁开眼,见谢景行正站在书桌前穿衣服,再瞧外头,半夜三更的,倒不知为何在这时候像是要出门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谢景行瞧见她醒了,道:“宫里出了点事,我进宫看看,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闻言,沈妙的睡意却是散了大半,谢景行既然半夜都要出门,可见这事情很是严峻,又是宫里的事情。她道:“是什么事?很严重么?”

  “皇后把卢静推到池塘里去了。”谢景行一边穿外袍一边道:“具体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沈妙先是松了口气,大半夜的谢景行往宫里跑,她还以为是宫里有刺客还是怎么的。闻言只是这事反倒是放下心来,可是转念一想,便又诧异道:“皇后娘娘怎么会把静妃推到池塘里去?”沈妙是鲜见过显德皇后的,也见过静妃,面对静妃这样的人,显德皇后根本就是不屑于与之相争,显德皇后更不是容易冲动的性子,要说静妃把显德皇后推进池塘沈妙还相信,说显德皇后动手,沈妙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

  “卢家人现在也在宫里。”谢景行道:“他们最喜欢蛮缠,我先去看看。”

  沈妙连忙做起身:“我也去。”

  “太晚了。”谢景行不赞同:“你先睡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妙摇头:“既然都教你进宫去,总归不是什么简单事情,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让我自个儿留在府里,我反倒会胡思乱想,倒不如跟你一同过去,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帮的上忙。”

  谢景行想了想,道:“罢了,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走吧。”

  沈妙便连忙起来换衣裳。

  因着这时候实在是太晚了,下人们都在休息,谢景行荷沈妙就只带了铁衣和从阳二人,两人乘着马车行驶在龙陇邺的街道上,街道上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谢景行神情有些沉冷,沈妙也在脑海中认真思索着。

  便是因为显德皇后真的推了静妃,也犯不着大半夜的将谢景行叫到宫里去,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静妃因此而丧命,那也是后宫女人的争斗,直接可以打发了卢家人,更何况如今永乐帝和卢家也就差不多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又怎么会为了应付卢家而大动干戈?

  沈妙在明齐的时候,倒也见过这样为了争风吃醋而互相使绊子给对方的宫嫔们,静妃被显德皇后推进池塘,几乎是再蹩脚不过的陷害了,何故还要让谢景行也进宫跑一趟?沈妙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然而铁衣说宫里来传圣旨的人说的也不甚清楚,因此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