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不安,可是荣信公主却不能主动迈出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终究是无法面对谢景行的,或者说是,无颜面对。
“再去查一查!”她唤来另一个手下道。
……
睿王妃的花轿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梅娘子完成了喜娘要做的事情,惊蛰和谷雨把沈妙从花轿上扶了下来。
沈信和罗雪雁对着沈妙细细叮嘱:“大凉和明齐不同,到了那头,记得要时时照顾好自己。冷了就添衣,千万要保重。要时时写信回来,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他们。”
沈信又转头对谢景行说了几句。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谢景行既然坦诚相告,沈信对他倒是有所改观。叮嘱谢景行不管怎样,不许让沈妙在大凉受到任何欺负。谢景行自然是应了。
沈丘则是凶巴巴的威胁若是下一次见到沈妙瘦了还是憔悴了定会带着沈家军把睿王府踏平。
睿王对此只是轻哼了一声。
若不是罗雪雁拦着,沈丘只怕又要当场和谢景行打了起来。
时辰已到,沈妙又和沈信罗雪雁说了几句话,她如今就要离开定京,许多明齐的事情就算是想管也天长路远,只能现在叮嘱几句。
罗雪雁抹了抹眼泪,道:“娇娇,一定要写信回来!”
马车的帘子被人放了下来,长长的车队侍卫们依次前行,扛着厚重的嫁妆,气势划一的往前走去。
而最前面的,谢景行端坐于马上,驾马却是一直跟在马车左右,不时地隔着马车帘子与沈妙说话。
惹得惊蛰谷雨几个丫鬟一直吃吃的笑。
路途自然是很遥远的,从明齐到大凉也要几个月的车马路程。前生她也曾从定京城的城门出去,远行至秦国。可是一国之后坐着的马车甚至没有眼下来的舒适,那时候带的仆人和宫女也稀少,更别说这般护着她,陪她说话的人了。
隐隐的,沈妙的心中也带了些欢喜。
直到傍晚时分,是该在外头找个地方歇脚了,正寻思着,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妙心中一紧,这城外的路上时常有匪徒,莫不是遇上了拦路贼,可是转念一想,谢景行的手下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只怕遇见了拦路贼也是打得过的。
她虽然不怕,可是心中到底狐疑,干脆撂下盖头,将马车帘子掀起,惊蛰谷雨惊呼一声,沈妙已经跳下马车。
却见谢景行勒马停在前面,路中央,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牵着马,拦在前方。
他道:“喂,做兄弟的,是不是欠我一包喜钱?”
那是苏明枫的声音。他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穿戴了斗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目。又一路远远的尾随,或者是提前就到了这里,离得够远,也不怕被人听见这里的对话。
沈妙微微一怔,谢景行却已经翻身下马,走到苏明枫面前。苏明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猛地砸在谢景行胸前,道:“我的贺礼。”又低声道:“公主府送出来的信,被我压了下来。”
“我知道。”谢景行挑唇一笑:“不过还是多谢了。”
苏明枫一愣,随即声音变得愤怒起来:“你知道?对了,你手眼通天,只怕早就在各处潜伏着人马,公主府的一举一动只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就算昨日我没有压下这封信,你也有办法拿走。”
谢景行不置可否。
“你这个人!”苏明枫一把揪起谢景行的衣领,作势要揍人,惊蛰谷雨吓了一跳,铁衣他们却没有上前阻拦。
苏明枫忽而又松手,怒道:“混蛋!”
谢景行挑眉:“你愿意来送我,我很高兴。”
苏明枫沉默,片刻后道:“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来送你。”他抬起头:“忠义不能两全,不过这一次,我还是选义气。这一次过后,你我就不是兄弟了。”
他说:“我知道你的打算,所以也不用劝我,不用挽留什么。你我二人,日后终会到达兵戎相见的地步。再见之时,便是敌手,不复往日情分。”他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不过,现在,你还是我苏明枫的兄弟。”
世上有一些事情,总归是令人无奈的。命运阴差阳错,总会将最亲的人变成最生疏的人,人要得到什么,势必要舍弃一些东西。挽留下来的,总归是最珍贵的。
沈妙似乎透过面前这两个年轻男人,看到许多年前,总角之交言笑晏晏,从定京城街头逛到巷尾,再一同去捉弄先生的背影。
苏明枫慢慢的将拳头握紧伸出来,放在谢景行面前。
这是他们二人小时候时常做的动作,定京城的男孩子们常常以这个动作来作为自己兄弟情深的见证。苏明枫小时候觉得这个动作十分潇洒,故而让谢景行也做。后来渐渐大了,觉得这个动作蠢且肉麻,便不常做了。
谢景行看着他,突然一笑,摇了摇头,也伸拳与他碰了一碰。
苏明枫仰头哈哈大笑:“痛快!”
他又忽而翻身上了自己来时的那匹马,在马背上对着谢景行道:“今日一过,你我二人不再是兄弟。不过眼下太阳未落,月亮为起,你我还是至交好友。”他一夹马肚子,马儿长嘶一声,苏明枫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今日我就再贺你一次,从今往后,衣食无忧,儿孙满堂。高朋满座,万寿无疆!”
那斯斯文文总是笑着的年轻人的声音爽朗飞扬,尾音渐渐消散在夕阳的余晖中,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谢景行眉眼唇边带笑,眉眼却渐渐冷了下来,他也再次上马扬鞭。
喝道:“出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隐瞒
沈妙离开定京城已经有月余了。
不知道睿王的迎亲车马队如今走到了哪里,总归也是追也追不上的。这一月余,定京城里有关那场十里红妆盛世花嫁的话头还没有停歇。酒楼里说书人说起那一日睿王娶妃的盛况,依旧是宾客满座,说书人说的摇头晃脑,宾客听得感同身受。
毕竟那样豪气的手笔,却也不是人人都出得起的。
在沈妙摇身一变成为睿王妃,随着睿王远嫁大凉后,定京城里出现了两件事。
一件事情是在定京城里开了许多年的沣仙当铺突然关门了,一夜间从掌柜的到伙计都人去楼空,沣仙当铺的那几栋铺子和楼宇都以低价卖给别人,听闻沣仙当铺的掌柜家中出了点急事,需要银子救急,所以才突然离开的。这未免令人有些唏嘘,虽然沣仙当铺做的生意都很珍惜,来当东西或者是买东西的都非富即贵,寻常人来不起,可是到底也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突然离开,还有些令人不习惯。
也是在这改换主人之后百姓们才发现,这么多年,竟然无人见过沣仙当铺的掌柜长的是什么模样。
第二件事情就是威武大将军沈信在自家嫡女嫁人之后,升官了。被升为成了军正。掌管着整个皇朝的御林军。
表面是升官,实则却不然。首先,军正只有调令之权却无练兵之权,不过是个空壳子的闲职,虽然俸禄比将军优厚,可谁是拿着俸禄过日子的呢?再则沈信一直练得都是沈家军,沈家军才是他的亲兵,突然换了御林军,御林军是文惠帝的人,沈信真的能调动的了?恐怕不然。
于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晓得了,文惠帝这是防着沈信呐。沈妙嫁到了大凉,沈信又是个疼爱嫡女的性子,大凉如今和明齐关系这么微妙,若是沈信偏爱女儿,暗中投靠大凉,对明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可就糟了。
虽然沈信在明齐做了这么多年大将军,忠心天地可鉴,可自古帝王多疑,谁叫他是臣子,别人是君主呢?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了。
朝中人看的明白,百姓们却为沈信鸣不平,这皇家也实在太无情了。明明是文惠帝赐的婚,这会儿却又因为这门亲事有了膈应,平白让沈信担责任,真是让人生气。
文惠帝才不管这些事情,他如今正在卖力的讨好秦国皇帝,不知为何,大凉总让他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是个潜在的危险似的,至少和秦国联手,否则他真是日日不得安宁。
定王府近来也不甚愉悦。
傅修宜阴沉着神色道:“一个月了,还没查到裴琅的下落,难道他会飞天遁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不到人,你们就不要回来了。”
底下的探子们诺诺应着,傅修宜烦躁的挥了挥手:“滚!”
几个人屁滚尿流的退了下去。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按着额心,神情有些不快。
救出裴琅的人一把火烧了他的地牢,之前还没觉得,这些日子,傅修宜做什么都不方便,地牢里的许多人对他而言还有着别的作用,却被那把大伙烧的一干二净,傅修宜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最令他恼怒的是,追查裴琅的下落,到现在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傅修宜自认为在定京里耳聪目明,然而查不到一个人的下落,只能说明对方比他的手腕还要高明,有这么一个对手,总归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傅修宜一直怀疑裴琅背后的人是沈家的,可是查来查去,沈家的疑点倒是可以全部排除了,不是沈家,又会是谁?
“殿下,定京里里外外都没有裴琅的消息,会不会是因为裴琅已经出城了呢?”幕僚提醒傅修宜道。
“不可能。”傅修宜道:“城守备有我的人,这些日子出城的人都有画像,裴琅想安然无恙的过去,根本不可能。”
幕僚闻言皱起眉头,也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不过,有人可以不用画像。”傅修宜突然开口道:“睿王当日娶妃出城的时候,睿王府的侍卫官兵出城的时候,是没有人拦的。”
幕僚眼睛一亮:“会不会是裴琅混在那群睿王的人中,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傅修宜冷笑:“睿王府戒备森然,如何混的进去。况且裴琅和睿王又没什么交情,怎么混……”他倏尔止住话头:“交情?”
这个时候,傅修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一直以来,他把裴琅看做是“沈家”的人,“沈家”做主的人是沈信,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其实从很多事情来看,有意无意阻碍他大业的,其实都和沈妙有关。
如果“沈家”和“沈妙”是分开来看的话,裴琅不是效忠“沈家”而是“沈妙”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裴琅是沈妙的人,沈妙现在是睿王妃,在这之前似乎和睿王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睿王看在沈妙的情面上,也许会帮着救裴琅一次。
那么裴琅和睿王也就有关联了。
傅修宜猛地站起身来,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可能,整个定京城里,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定王府地牢还能全身而退,最后连蛛丝马迹都不留下的人,似乎也就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睿王了。
“该死!”傅修宜一拍桌子,他一直想知道睿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沈妙出嫁前一夜,他派出去的探子再也没回来,想来是被人发现了灭了口。若是不然,他就能知道睿王隐藏的很深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正在懊恼的时候,却见外头匆匆忙忙的进来了一个护卫。这人是傅修宜的心腹,他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公主府中送出来一封信,是往皇宫送的。属下截了这封信拓印了一份,殿下请看。”
傅修宜心中一动,忙接过信来。在睿王这件事情上,荣信公主也表现的十分反常,傅修宜有心要打听出什么,可是自从睿王和沈妙离京之后,荣信公主也好,平南伯府也罢,都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每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让他无从下手。
荣信公主寡居多年,和文惠帝都不甚热络,一年到头进宫都难得,更别说主动写信过去。也亏得荣信公主远离宫闱这么多年,傅修宜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拓印到她的信。
傅修宜抽出信纸,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起先他的神情只是有些急切,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脸色就变了。
仿佛极为震惊又愤怒,连带着极度的怒气,五官都有些扭曲。旁边的幕僚见他如此,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片刻后,傅修宜突然一手撑住桌子,猛地将桌上的茶壶掀翻了。
倾倒的茶水洒了一地,幕僚和心腹皆是惊了一惊。傅修宜到底还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然偶尔也会有愤怒的时刻,都不如此刻这般外露。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失态。
傅修宜只吐出一个“好”字,就把那封信狠狠地砸在幕僚脸上。幕僚慌忙接过来,且看便惊呆了。
荣信公主在信里,提起了一件事情,便是有关睿王的。谁都知道当年因为荣信公主和玉清公主关系甚好,连带着对玉清公主生下来的谢景行也关照有加。甚至还为了谢景行不惜与临安侯府翻脸。后来两年前谢景行战死沙场,荣信公主很是难过了一番。
荣信公主自然是了解谢景行的,而遮风心里,荣信公主提出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荣信公主觉得大凉睿王和谢景行很有几分肖似。
这无凭无据的,突然说大凉的睿王和一个死了两年多的人相似,第一反应定然是觉得荒唐。可是傅修宜已经关注了公主府这么长时间,早就发现了荣信公主不同寻常之处,不用说,傅修宜几乎就能确定,荣信公主说的是事实。
不必怀疑,那个大凉来的睿王,真实身份就是谢景行。
幕僚的手几乎要捧不稳这封信,谢景行就是睿王?那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谢景行将整个明齐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如果谢景行还是临安侯府世子的时候就已经同大凉私下里有着往来,那么明齐发生的一切,只怕大凉都了若指掌。
“殿、殿下……”幕僚看向傅修宜,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傅修宜确实慢慢冷静下来,可是仔细去看,他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
“既然谢景行没死,当初北疆谢家军的事情,定然已经东窗事发……”他缓缓道。
谢家军里混着皇室的人,谢鼎的心腹在其中给谢景行捅了致命的一刀,谢景行既然没死,想来也是查清楚其中底细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对临安侯府所做的一切都被谢景行尽收眼底。那么这一次明齐朝贡,谢景行来做什么,是来复仇的么?
傅修宜撑住桌子。
幕僚也极为不知所措,顿了顿,才道:“公主既然已经将这封信送进宫中,陛下知道了,也会有所行动的。”
“没用。”傅修宜打断他的话:“谢景行已经离开定京一月余,父皇忌惮大凉声势,不敢明着与他对上。如果谢景行还没走,倒是可以利用天下人挑起争端,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幕僚也扼腕叹息:“公主怎么不早些将这信拿出来呢?若是早一步,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束手无策了。”
傅修宜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悦手下的蠢笨,幕僚被他看的心慌,只听傅修宜道:“愚蠢,公主之前肯定已经想过办法通知父皇,或许嫁礼前一夜就已经做过。不过最后却和我的人马一样,被谢景行拦下了。”
他虽竭力忍着怒气,眼中却还是无法隐藏恼恨:“谢景行……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那沈家……”幕僚问。
“继续盯着。”傅修宜冷笑:“我倒要看看,谢景行的身份,沈家是一无所知,还是这么多年都在装傻。”
此刻,沈宅里的众人都还不知道定王府里出了这等事情。
自从沈信被升为军正之后,因着不用亲自带兵,倒是没有日日去兵部跑。沈丘还是老职务,和罗凌在守备军里做个小头领。日子却是比之前要宽松了许多。
罗雪雁和沈信打着商量:“要不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跟陛下提回去小春城如何?”罗雪雁叹了口气:“至少在小春城,也不至于如此荒废时光。”
沈信摇头:“皇上留我们在定京,就是为了提防沈家动静,不可能放我们回小春城去。留在定京,成为牵制娇娇的棋子,日后才好做事。”
罗雪雁隐约觉得沈信这话有些奇怪,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正要发问,就听见沈信叹了口气:“再说了,潭儿现在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真要回去,我可不敢见岳丈老爷和舅兄。”
“那倒也是。”一提起这事,罗雪雁就觉得头疼:“我已经让人去给娇娇他们传信了,只是景行手下人教程快,也不知赶没赶上,来去也要时间,现在都没消息,我心里怪是不安稳的。”
沈妙嫁礼出城那一日,罗潭是没有来送的,说是因为沈妙不肯带她去大凉生闷气,又不想亲眼目睹离别的场面。罗潭在沈家自来有些任性,众人也很无奈。而沈妙那一日出城之后,回来也已经是傍晚,罗潭的丫鬟说罗潭已经睡下了,罗雪雁想着罗潭心里不痛快,便也没有去打扰她。
倒不是罗雪雁不关心自己侄女,只是大家虽然晓得罗潭胆子大,却也没料到罗潭胆子会大到这个地步。当初罗潭悄悄跟着沈信他们来到定京,那是因为都是自家人,而且好歹都在明齐。这回却是从明齐到大凉,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随行的人都是睿王的人,罗潭又不认识,大约也是不敢的。
谁知道这位罗家小姐,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更是敢千里走单骑,一直到了第二日晌午罗潭都借口不舒服不肯出门一步,罗雪雁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再去找人的时候,就见罗潭的丫鬟颤巍巍的捧着一封信跪下来求饶了。
得,千里走单骑,罗潭潇洒的留了一封信就追随小表妹的脚步去往那个‘衣食琳琅满目,市井摩肩接踵’的大凉去了。
罗雪雁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追,可是沈妙的人本就已经走过一天,而且睿王的队伍可不是普通角色,脚程极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一个月都没消息,沈信和罗雪雁还在为这事儿忧心。
“只盼着信到了景行手里,景行能派些可靠地人将潭儿送回来。”罗雪雁道。
……
定京城里的这些事情,罗潭怎么会知道呢?便是知道了,也只会当做没听到,因为眼下还有比这些事情更重要的事情。
又到了傍晚时分,车马队这时候都要休息的。沈妙自然是已经被安排好了沿途的屋舍人家,罗潭可就惨了。
她是混在了睿王府里车马队的那群武夫之中赶过来的,她自小跟着罗家人生活在一起,浑身上下没有女儿家的骄矜之气,扮男人更是像模像样,一时间倒是无人发现她的身份。可是每天夜里却是她十分痛苦的时候,车马队的武夫们不像沈妙这样的王妃,可以自己住一间屋子,而是十几个大汉一起睡一间房,几个人睡床几个人打地铺,几个人甚至还能将凳子桌子拼一起将就着睡。
罗潭不娇气,床也好桌子凳子地铺也罢,她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却是要和十来个陌生的大汉睡在一起。夜里打鼾声呼噜声说梦话的声音,还有种种异味,不时地有男子将腿搭在她身上,真的比杀了罗潭还要难受。若是让罗连台和马氏知道了,只怕就要打断她的腿了。
而最让罗潭觉得可怕的是……洗澡。
她就算平日里再如何粗犷,也不可能如同这些汉子一样十几天不洗澡,更不能容忍每每看到一个湖,就和所有的男人一同跳下去洗澡。之前有几次她险些被人一同推了下去,吓得罗潭差点尖叫出声,最后还是灵机一动,说自己身上有十分丑陋的伤疤,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被人瞧见,那些武夫虽然觉得她事儿多,却也没有再逼迫她了。
今儿个这农舍后头恰好有片温泉,温泉里的水瞧着也十分清澈,傍晚的时候武夫们已经下过水而她没有。这会儿月亮升起来,没有人看见,罗潭就抱着衣服偷偷摸摸的出去了。
她摸黑走了老远才走到湖边,左右看了看,已经是深夜,大家都睡得熟了,便是有半夜起夜上茅房的,也不会绕远来这边。罗潭放下心来,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穿着件肚兜就下了水。
温泉水暖和的很,又舒服的紧,罗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幸福的洗过澡了。她都是趁着夜里无人偷跑出来烧柴洗澡,麻烦得很,这会儿却觉得幸福极了。
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想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似乎罗雪雁那头还没有追来,只怕是真的追不上了。便是追上了,再回去似乎也不可能,既然这样,要不要同沈妙说个明白呢?小表妹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会真的对她怎样。这样一来,她就能睡沈妙的屋子,也不用背着人洗澡都洗的这般艰难了。
正想着,却突然听见自远而近传来脚步声,罗潭吓了一跳,只怕是有人来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敢逗留,那脚步声已经很近,只好一把抱起石头边的衣服将整个人都没入水中。
罗潭是会凫水的,可是将头埋在水里却也不是一件轻松地事情。那脚步声在温泉边上停下来,却迟迟不离开。罗潭渐渐的便觉得呼吸极为困难,很想抬头浮出水面,可是眼下她就只穿着一件肚兜,便是浮出来了,只怕清白也就毁了。
再如何大大咧咧,这一刻,罗潭也要顾及着自己的清明。
她本就如罗家人一般性子倔强,那人停在温泉边上不走,罗潭就死命隐在水里不肯起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罗潭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脑子也有些发懵,更是觉得自己只怕就要葬送在这里了,随即又觉得悲哀,想着为了保住自己的清明,竟要牺牲在这里,可惜还没去过大凉……
就听见头顶有人模模糊糊的说话:“水性不错啊,你打算将自己闷死么?”
罗潭心中一动,那口气憋着再也憋不住,猛地扎出水面。不过她还尚有理智,只是将头浮出书面,身子却被隐藏在温泉水下,好在温泉水蒸腾出雾气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身子,否则罗潭真的要羞惭而死。
“啧,”那人道:“还以为你会撑得更久一点。”
罗潭对那人怒目而视,却在看清楚对方样貌的时候猛地怔住,呆呆道:“高、高大夫?”
那蹲在湖面上,手里提着个粉灯笼,笑眯眯的看着她的年轻男人不是高阳又是谁?这么冷的天,偏他还有兴致拿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轻轻摇着,闲懒的姿态让人看得好生闷气。
“你怎么在这儿?”罗潭忍不住问。
高阳含笑不语。
罗潭心里嘀咕,对方可是明齐的太医,眼下却出现在这离定京城这么远的地方,莫非是出诊已经到了这般偏远的地方,她问:“高大夫,你连这么偏远的病人生意也要接么?朝廷给你的银子是不是很少,你竟这般辛劳。”话语里,竟然是不加掩饰的同情。
高阳被罗潭这话噎了一噎,半晌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潭看着他:“那你为何在这里?”
高阳好整以暇的盯着她:“那你又为何在这里?”
“我?”罗潭理直气壮:“我是小表妹的陪嫁表姐,陪她去大凉的!”
高阳险些笑出来,陪嫁表姐,也亏她想得出来。他道:“哦,我前几日遇着了一个人,似乎是从沈宅里出来的,拿着封信要给睿王妃,只是不晓得睿王妃在哪里,向我问路。”
罗潭一惊:“你让他去见我小表妹了?”
高阳耸了耸肩:“没有,我见他风尘仆仆,很是疲惫,就将他留在我这里,等他休息够了再去。”
罗潭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紧张起来:“高大夫,你千万不要让这个人见到睿王妃。”
“为什么呢?”
“……他是坏人”罗潭道:“他想要陷害我!千万不要。”
高阳笑了:“陷害你?陷害你从沈宅里混到睿王府的车马队里,跟着去大凉么?”
罗潭:“你……”一连几个“你”字后,罗潭盯着高阳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高阳很有些苦恼,要是我把这个人送到睿王面前,你就要被送回定京了,可能就是明日。
罗潭脱口而出:“不行!”好容易才跟着走了这么久,和那些武夫睡了一个月,偏在这时候前功尽弃,她不服!她下定决心一般的看着高阳:“要怎么说你才肯替我保密。”
高阳道:“这就对了,你早说这句话,我就不必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了。”
罗潭:“……”
她怎么觉得高阳一直就在等她的这句话呢?
“你想让我干嘛?”罗潭问。
高阳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出来吧。”
罗潭这才记起自己如今还是只穿着件肚兜在与高阳说话,虽说看不见,却也还是觉得赧然,双颊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在这会儿天黑,高阳也察觉不到。
她道:“我的衣服都湿了,没法出去,你替我找件衣服吧。”方才她为了躲来人,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只好抱着衣服潜入了水底,这会儿衣服都湿了,总不能穿着湿透的衣服出去。
高阳想了一刻,开始脱衣服,罗潭吓得大惊失色:“你想做什么?”
高阳脱下衣服,慢条斯理的递给她:“给你衣服穿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转过去!”罗潭觉得今日这个高大夫真是分外讨厌,和他对上,自己就是被耍的团团转。
高阳转过身去,嘴里还道:“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罗潭倒是没听到这句话,只是从水里出来,躲在石头后,飞快的将高阳的衣服穿上,高阳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有些大,然而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穿好后,罗潭才对高阳道:“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高阳这才笑眯眯的转过头来。
“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罗潭问。
“这几日你都是怎么睡的?”高阳却问了一个问题。
“和大家一起睡呀。”罗潭回答的理所当然。
“以后就睡我屋里。”
“凭什么呀?”罗潭怒了:“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女人?”高阳笑了。
“也对,你不是男人。”罗潭立刻反驳。
高阳幽幽道:“那个送信的人现在还在我房里……”
“睡睡睡!”罗潭连忙道:“我马上去睡!”
高阳摇着扇子走了,罗潭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