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威武大将军沈府抄家,家丁皆流放,主子全处斩。
明齐许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案了,而这桩案子看起来也并没有严重到如此程度。官府似乎是刻意保密,到现在的罪名由头也不过是一个“办差不利,惹下大祸”。
只是那个“大祸”究竟是什么,却是无人知道的了。
为人臣子就是这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文惠帝要处死个什么朝臣,有时候连理由都不屑想。尤其是沈家这样的人,为官的人也不过是沈万和沈贵,这二人如今在仕途上也渐渐衰微,连为他们二人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然似乎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总而言之,一切快的让人始料未及。
处斩的那一日,沈妙是要去看的。
罗潭诧异的看着沈妙,问:“小表妹去看什么,那样血淋淋的场面,脑袋——嘎嘣一下滚下来,晚上会作噩梦的。还是不要去了。”
沈信和罗雪雁是不会去看的,他们还有军务,当然就算没有军务,也不会去看。对于沈家,罗雪雁没什么感情,沈信大约有,不过那些复杂的感情也都被这么些年沈家干的那点子事也消磨的一干二净了。相见争如不见,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妙道:“我要去看。我还没见过斩首。”
罗潭:“……”她气急败坏道:“斩首有什么好看的!”心中却暗自为沈妙焦急,女儿家总是心软的,虽然沈家那一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可沈妙好歹与他们相处了那么久的日子,难免会有些哀戚,这会子上去,不过是自找难过。
“我陪妹妹去吧。”沈丘道。沈丘直到沈妙的执拗性子,若是不让她去,沈妙只怕也会自己偷偷溜出去,省的多事。他倒是不怕,况且身边跟着护卫,也能保护沈妙。
“我也一道去。”罗凌微笑着开口:“我也没见过斩首。”
“胡说什么呢表哥。”罗潭睨了一眼罗凌:“从前在西北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被军令处斩的人,砍头都看的不耐了,说什么第一次。”
没想到会被自家堂妹这般拆台,罗凌的微笑有些僵硬。沈丘闻言,倒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罗凌,直把罗凌看的有些心中不安,才道:“那就一起去吧。”
罗潭见众人都去了,一咬牙跺了跺脚,才道:“那我也跟着我,我才不像一个人留在府里……小表妹,你等会儿千万要捂好我的眼睛啊。”
待一行人到了刑场的时候,外头围观的百姓都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行刑台外头围得水泄不通。因着沈丘一行人随行都有侍卫,那些百姓便主动的开道。周围有人认出了沈丘的,就小声议论,指指点点着沈丘和沈妙兄妹。
早知沈家大房和二三房不和,却没想到二三房被问斩,大房的兄妹俩却还来观刑。有人说大房是因祸得福,当年被二三房硬逼着除了名,却躲过了这一劫,也有人说沈信兄妹太过冷血,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家人被处死而无所动容。
刑台之上,沈万一行人都带着枷锁跪着,穿着脏兮兮的囚服,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当初富贵逼人的模样。而沈玥和沈老夫人的嘴里还被堵着破布,似乎还能看到沈玥拼命摇着头目露惊恐。向来对于死亡,沈玥和沈老夫人是十分害怕的。大约到了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还想着能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沈妙唇角微微一扬。
她的目光朝着台上的人一个个扫过去。
沈万、陈若秋、沈贵、沈玥、沈老夫人……听闻常在青在狱中小产,等第二日狱卒发现将她抬出去的时候,身子都硬了。当是活活出血死的,倒也好,不会被人眼睁睁的瞧着砍头,留了个全尸。可那又有什么用,命都没了,满定京也都晓得她抛夫弃子的勾当。
“小表妹,你在想什么?”罗潭悄声问。
“想些以前的事情。”沈妙轻轻答。
她想到在后宫中同楣夫人争权斗利的时候,就是台上的这行人,在大房后面不留余地的捅刀子。他们害死了沈丘,害死了罗雪雁,害的沈信憔悴不已,害的婉瑜和傅明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家支持,只能牺牲在皇家的金銮殿中。明明有着最正统的血液,活的却像是低贱的庶子庶女。而这一切,都是败眼前这些人所赐。
沈玥说:“五妹妹,我们可不是一家人。”
不是一家人,是仇人。至少从现在开始,随着台上这一行人的死去,她和沈家的那些豺狼虎豹也就是真的再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沈玥在台上慌乱的四处查看,却突然看向沈妙的方向,在瞧见沈妙的同时,目光猛地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来。若非身上有枷锁被人押着,沈玥只怕都要跨越人群扑到沈妙面前抓花沈妙的脸了。
沈妙隔着人群,冲她微微一笑,也不管沈玥能不能看清,却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以一种挑剔而俯视的目光看她,就像是看一条狗。
沈玥被沈妙的目光激怒了,越发的乱叫起来,押着她的官差不耐烦的给了她一脚,沈玥似是被人踹疼了,暂时安静了一会儿。却又向另一个方向看去,表情极为愤怒。
沈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在离自己不远处,正有熟悉的影子,那是一名妙龄女子,衣着富贵华丽,略略垂着眉眼,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不是沈冬菱又是谁?
沈冬菱也瞧见了沈妙,温柔一笑,竟是朝着沈妙走过来。待走的近了,对着沈妙福了一福,轻声道:“五妹妹。”又看向沈丘,道:“大哥。”
沈丘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沈妙却是仔细打量着沈冬菱。
沈冬菱本就长得好,随了万姨娘的相貌,三分娇俏几分娇媚,这样的长相其实很少有做正房的。大多都是些小妾才会有这样的相貌。娶妻娶贤,纳妾却要纳个千娇百媚的。从前沈冬菱在沈府里总是低眉顺眼,处处都忍让顺从,好的相貌也被那一身灰扑扑又宽大的衣裳蹉跎了。现在看来,也许是养得好,脸儿嫩的能掐出水来,目光也是水润润动人,穿着衣裳鲜艳,显出苗条的身段儿,活脱脱的能媚人的姿色。
再看看她身边跟着的随从,看来王弼待她也不错。否则不会让她一个嫁了人的女子这么随意在外头抛头露面。
因着沈冬菱在沈府里都很少出院子,更别说出外头了,因此周围的百姓却是没有一个认出她来的。罗潭有些好奇的打量沈冬菱。沈冬菱看着沈妙笑盈盈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着五妹妹,真是缘分。”
沈妙微微一笑。
沈冬菱的态度十分自然,神情不见一丝哀戚。听闻万姨娘也被接了出来,都被王家给拿了卖身契。可是台上的沈贵却是沈冬菱的父亲,沈冬菱竟也是没有一丝动容,与沈妙攀谈间,竟像是在看一场赏花宴般随意,仔细看来,甚至有几分喜悦。
“我来,是来寻个痛快的。”沈妙看向沈冬菱:“三姐姐来,是为了什么?”
沈冬菱闻言,却是不紧不慢地掩嘴一笑。同从前截然不同,如今她的一举一动媚态横生,仿若当年年轻时候的万姨娘,哪里有从前的半分怯懦。
她道:“五妹妹寻痛快,我可不敢。”沈冬菱看向台上:“不过是听闻定京城这桩趣事儿,来看个乐子,图个开心罢了。”
正说完,就听见台上监斩官扔了个牌子下来,长声道:“时辰到,行刑——”
几道血色同时喷薄而出。
沈冬菱拿帕子掩着嘴,瞪大眼睛,颇为可惜的模样,轻声道:“真可怜。”
“是啊,”沈妙平静开口:“真可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怀疑
“是啊,真可怜。”
彼此嘴里说着可怜的人,恰恰面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沈妙是对沈家大房仇恨已久,又有前世血债,这么做不足为过。而沈冬菱却不然,虽然早年间她和万姨娘被任婉云打压的在沈府里是个透明人儿,也沈冬菱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也正因如此,这般表现才越发的让人心寒。
几颗人头“咕噜噜”的顺着台上滚到了人群之中,人群中迸发出惊呼之声,胆小的女子便已经蒙着眼睛尖叫起来。而因为沈府这一家子人是罪臣,是不能被收尸的,得由上头吩咐着一道处理。说是处理,也不过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瞧着那些官差搬动尸体的动静,沈冬菱却像是失了兴致,瞧着沈妙笑道:“原先在府里的时候,因着我身子不好,倒是不曾与五妹妹走动。眼下出了嫁,更是不方便。不过我心里是惦记着五妹妹的,五妹妹改日要是有了兴致,也不放来王府里坐坐,我们姐妹二人说些知心话也好。”
沈丘在一边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本就说不得有多喜爱沈冬菱这个人,尤其是在沈万这头出了事,连沈玥和陈若秋都没能幸免,嫁出去的沈冬菱却是安然无恙。当然她一个庶女或许本身用不着这么斤斤计较,可似乎是王家那头的人周旋的。
一个胆子很小又怯懦的人,却让刚娶了她不久的夫家围着她团团转,沈丘又不是傻子,总觉得沈冬菱不是表面上瞧着的那般简单。尤其是眼下看沈冬菱娇娇媚媚,心性却凉薄得很,更是起了不喜之心,更别提让沈妙跟她亲近了。
沈妙闻言,也只是不甚在意的一笑,反是问道:“看三姐姐的模样,王少爷待三姐姐极好。”
沈冬菱有些羞赧的低下头:“王家人厚道。”
沈妙笑的泛冷,王家人厚道?怕也不尽然,不管王家人厚不厚道,沈冬菱总归是厚道不了哪里去的。沈冬菱前生她并没有太过关注,在任婉云的打压下想来沈冬菱也不敢如这般作妖,不过她当是个和傅修仪一样的性子,善于隐藏。也不知沈妙死了以后,在未来的斗争中,沈冬菱有没有占了上风。
“既然如此,都是你的福分。”沈妙轻描淡写道:“我们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三姐姐看乐子的雅兴了。”
沈冬菱连忙别过,道:“五妹妹好走。”
沈妙不欲与她多说,自己率先跨了一步离开,沈丘更是面色淡淡的点头别过。罗潭和罗凌赶紧跟上。待沈妙一行人走后,沈冬菱的贴身丫头杏花却是不忿的努了努嘴。原先杏花也是个有些蠢糯的性子,如今跟了沈冬菱进了王家,做了陪嫁大丫鬟,主子又是少奶奶,腰板挺直了些,便也不如从前那般谨小慎微,甚至有几分狂妄来。
杏花埋怨道:“夫人这般好声气儿的对五小姐,五小姐瞧着却不领情,真是好没道理。”
“她是嫡,我是庶,自然打心眼的瞧不起。”沈冬菱倒是没有如杏花那般生气。
“可您现在也是王家的少奶奶了呀,好歹也不能像原先一样吧。再说五小姐日后嫁人,连个姐妹都没有,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不巴着讨好夫人,却还如此冷漠,日后只怕求也求不来。”
沈冬菱淡淡一笑:“只是个王家少奶奶,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何必说什么巴结讨好?”
杏花没好气的道:“您可是正经的官家夫人,五小姐日后要嫁什么人呀,莫非还想嫁皇子不成?她自个儿那名声早在几年前就被毁成什么样了,好人家谁敢娶?”
“杏花。”似是觉得丫鬟说的有些过了,沈冬菱眉头一皱,杏花连忙噤了声不敢多言,面上表情犹自不平。
“名声算得了什么,”沈冬菱轻声道:“背靠沈家军这颗大树,还有罗家军这片土壤,你就算嫁当今天子,也没人拦的着她。只是……”沈冬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不是嫁的高就是好的。”
另一头,罗潭正缠着沈妙问:“小表妹,那位就是你的那位庶妹么?我瞧着也不像是人说的那般懦弱跟个透明人儿似的呀。”
罗潭之前来定京之前怕是认不得沈府里的人,特意向下人们打听了一下各房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关于沈冬菱说的最少,因为这位三小姐就是这么个透明人儿的性子,整日不出院子又卑微的很。罗潭心中还很是唏嘘,因着罗家小辈们个个顽皮捣蛋,尤其是罗潭和罗千这对姐弟,因此实在是法想想沈冬菱这样的人生。
谁知道今日一看,根本不是下人说的那么回事。沈冬菱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沈妙笑笑:“人总是会变的。”
罗潭想了想,深以为然,道:“不错,想来她是如今嫁了人,颇得婆家喜欢,才改了性子。”随即又感叹道:“要做个一如既往地人可真难。”
沈妙被她那般作态弄得有些想笑,沈丘问:“妹妹,观完行刑,现在可以回府了吧?”到底是对之前沈妙莫名其妙被人劫走的事心有余悸。
沈妙正要回答,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嗓音道:“沈家姐姐!”
沈妙回头一看。
来人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穿着松绿色的绸缎衣裳,那衣襟的滚边儿全是绣着松叶,倒是别致的很。这小公子大约十一二岁,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小小少年了,眉目也清俊的很,却不知为何总是带了几分奶气。明明是满二十才能及冠,他也像模像样的戴了个小小的玉冠,垂了两条丝带在耳边。腰间一个玉做的葫芦。白生生,水嫩嫩,真是可爱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罗潭看的眼睛都直了,小春城里的孩子各个都是皮猴儿,哪里有这般可爱漂亮的,而且像模像样的动作,直教人心都化了。连罗潭这样对孩子没啥耐心的人都被这小少年吸引,就别说其他人了。
罗凌和沈丘有些诧异,看这少年对沈妙可是颇为熟络的模样。沈妙皱紧眉头,只觉得小少年的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熟悉,可却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那小少年本来以为沈妙会很快地喊出他的名字来,没想到沈妙只是看着他发呆,于是走到沈妙身边,他个子不及沈妙高,还得微微仰头,就这么和沈妙大眼瞪小眼。
就在沈妙想说点什么打断这沉默的时候,又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道:“沈五小姐,沈大少爷。”
来人一身湖蓝色长袍,衣裳的款式和面前这小少年一模一样,不过这人就比小少年大得多了,是个青年的模样,眉眼和小公子隐隐几分相似。眉目清俊,笑意风雅,这人沈妙和沈丘却是认识的。是平南伯府上的苏明枫。
“二弟顽劣,不懂事,还望没有冲撞了五小姐。”苏明枫笑道。
沈妙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小公子有些生气的看着他,沈妙问:“苏明朗?”
“两年不见,你不认识我啦?”苏明朗怒道:“你不说回来后会给我带礼物吗?”
沈妙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两年前,苏明朗还是个胖成一团的糯米团子,清俊称不上,漂亮也称不上,最多也就是白生生水嫩嫩和眼前相似罢了。可两年一过,面前这个已经有几分清俊少年英姿的是谁?怎么瘦了这么多?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
苏明朗还在生闷气。一边的罗潭却是忍不住摸了摸苏明朗的头,罗潭最喜欢好看的东西,早前见了苏明朗这么好看的小公子都稀奇的不得了,眼下再看看苏明枫,她心直口快,就大大咧咧的开口道:“不愧是两兄弟,生的都一样好看。”
苏明朗一心在沈妙不认识他的事情上,倒是苏明朗,何曾遇到过这般率直的女子,被这么一通夸,偏又夸得是好看,不由得哭笑不得。
沈丘和罗凌也连忙向这兄弟二人问好。
沈妙看着苏明朗,笑道:“礼物在我府上,回头让人给你送来。”天可怜见,自从跟了沈信回到定京城以后,每日都是各种各样的破事儿,苏明朗还真的被她忘到脑后去了。她也没见苏明朗,这一下看苏明朗换了个人般,不由得倒是生出几分感慨。
小孩子或许就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想想当初婉瑜和傅明,她离开的时候才点点大,回来的时候几乎快不认识了。
苏明朗倒是个不记仇的,闻言方才的不满就一扫而光。苏明朗问:“沈姐姐是来逛街的么?”
苏明枫尴尬一笑,他自然知道今日是沈家抄斩的日子,原先沈家大房和二三房都不对盘,这里不远处就是刑场,想来沈妙是来观礼的。不过这话可不能给自家二弟说。
沈妙就道:“随意逛逛,现在要回府去了。”
苏明朗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记得给我礼物呀。”
苏明枫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苏明朗捂着脑袋怒视着他。又转头看向沈妙,就要对沈妙道别,忽而目光一凝,指着沈妙腕上的镯子,道:“沈姐姐,你这个玉环,看着好像当初谢哥哥做的虎头环。”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沈丘和罗凌是不晓得什么事虎头环,罗潭有些好奇,沈妙自是心虚。苏明朗说的天真,却见苏明枫眉头一皱。
但见那雪白的晧腕上头,果然挂着一只伶仃的玉环,那玉的玉质很好,通体是莹莹的翠绿色,好像一株长在深山中带了灵性的植物。而玉环却又不是一只,竟是被在头头处被分成了两支,就像是一对双环。上头没有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只是在头头处有些凸起的部分被刻了一只小小的虎头。
虽然沈妙觉得那很像是猫。
那是谢景行送来的满满一匣子首饰里的其中一只。沈妙本来觉得,那些首饰非富即贵,各个又都有所长处,若是可以的话,全部戴在身上也挺好的。谁知道后来谷雨一看就道:“姑娘可不能将这些全戴在身上,这些首饰都太贵重了。都要配华丽的衣裳才能衬得起,若是简单了,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沈妙气馁,谢景行是不差银子,可送了这么多看着就不菲的首饰,难道还要为了这些首饰去特意购置一批华丽的衣裳吗?便是买了她也穿起来觉得繁琐呀。
左思右想,觉得这个翡翠双环是最简单的,里头也是藏了针,看着已经比较“简朴”了。
虽然如此,还是被罗雪雁连连夸赞水头好。
只能说谢景行送的东西和他本人一样,一点儿也不懂得低调。
她自己这么微微走神的功夫,苏明枫却是神色沉肃下来,还不等沈妙反应,就一把握住沈妙的手,道:“得罪了。”
沈妙下意识的要抽回手,苏明枫却握得很紧。况且他倒不是直接握着沈妙的手腕,还隔了一层衣袖,这姿势古怪的紧。沈丘和罗凌同时眸光一冷,沈丘道:“苏公子,你太孟浪了!”
苏明朗瞪大眼睛。大约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大哥孟浪。
可是苏明枫已经飞快的松开手,对着沈妙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唐突,对不住。”
他说到底也没做什么事,沈妙不可能会介意这些,她只是不知道苏明枫发现了什么,下一刻,就听见苏明枫问道:“敢问五小姐,手上这虎头环从何而来?”
沈妙心中“咯噔”一下,罗潭几个人都已经傻了,苏明枫一个堂堂男儿,为何要问一个女子手上的饰物从何而来?
就连苏明朗看苏明枫的目光都有几分古怪。
苏明枫却不为所动,仍然认真的看着沈妙,似乎非常坚持的在等着沈妙一个答案。
沈妙回神,微笑道:“是从一个远洋而来的游商手中买下,只说是舶来品,没想到苏公子好似认识,这手环是叫虎头环么?”
苏明枫神情一瞬间有些失望,不过片刻他就打起精神道:“不错,是叫虎头环。五小姐可愿割爱,将这只虎头环卖与我?”
“咳咳”罗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定京城里的人好生奇怪,面前生的清俊好看的青年竟然也喜欢买女人的首饰。听闻有些大户人家私下里都会有一些古怪的癖好,比如有的人喜欢搜集女人的肚兜,有的人喜欢抹女人的胭脂,看来这苏公子是喜欢女人的首饰了。
苏明朗道:“大哥,你是想要买下这虎头环给心仪的姑娘吗?”
一听此话,沈丘和罗凌瞬间恍然,罗潭也是一愣,原来不是自己喜欢,是要买给心爱的姑娘啊。
沈妙心念直转间,却是微微笑了,道:“这毕竟是我的贴身首饰,不管是买卖还是赠与,在外男手中总是不合规矩。况且若是苏公子要买给心仪的姑娘,也不该拿我用过的首饰送她。若是苏公子有心,我倒是知道定京珍宝阁里有几套不错的首饰,比我手上这个好得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连清白闺誉都拿出来说了。我自己的首饰给你一个外男,别人会如何想,没门!
沈丘也点头道:“不错。”事关亲妹子的闺誉,一个首饰也不能出纰漏。
苏明枫只得讪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遗憾了。”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苏明枫带着苏明朗就要和沈妙一行人别过。
就在刚要走的时候,苏明枫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沈妙,犹豫了一下,问:“五小姐可曾见过临安侯府谢家小侯爷?”
沈妙一怔,身边的几个人也都是一怔。
谢景行死了两年人尽皆知,这苏明枫已经疯了吗?
沈妙失笑:“谢家小侯爷英年早逝,我如何见得?苏少爷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诚心诅咒我呢。”
苏明枫不再说什么,这下子是真的带着苏明朗远去了。
等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时,罗潭才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小表妹,好端端的,那人怎么会问你见过一个死人没有?”
沈妙道:“魔怔了吧。”
“我看也是。”罗潭深以为然。
沈丘眉头一皱:“日后少和苏家往来。”说什么沈妙见过死人没有,在哪里见过?为什么要见?平白无故惹了一身晦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问你啊。”罗潭好奇问:“小表妹和那位谢小侯爷有什么交情不成?”
“绝无瓜葛,不相往来。”沈妙答八个字。
罗凌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
沈妙不知道的是,这一日,瞧见她腕间那只“虎头环”的苏明枫,一整日都是坐立不安。
就连苏煜也察觉到苏明枫的不对劲儿,还问他是怎么了。如今平南伯苏家已经尽量低调藏拙,谁都知道眼下朝中风起云涌,莫要趟混水。现在苏家已经习惯了这般逍遥的日子,苏明枫又没有入仕,板着个脸给谁看。
苏明枫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含糊几句,草草扒了两口就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剩下苏煜和苏夫人面面相觑。苏夫人问:“他这是怎么了?”
苏煜摇了摇头。苏夫人干脆问小儿子苏明朗:“明朗,今个儿你跟你大哥出门,遇着什么人了?”
苏明朗一边夹菜一边没心没肺道:“遇着了沈家姐姐,大哥问沈家姐姐要首饰,沈家姐姐不给,沈家姐姐说这样不合规矩,大哥就不高兴了。”
苏夫人和苏煜倒抽一口凉气。
苏明朗这番话没头没脑,停在他们二老的耳中却是苏明枫同沈家姑娘亲近,沈家姑娘觉得有损闺誉不给,苏明枫生气了?
苏夫人放下筷子,问:“我且问你,你说的沈家姐姐,是不是沈家五小姐。”眼下沈家二房三房都被抄了斩,自然不会是沈玥。沈清两年前就死了。沈冬菱换亲到了王家,未出阁的沈家姐姐,那就是沈妙了。原谅苏夫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威武大将军沈家,毕竟定京就这么个沈家最出名啊。
苏明朗用力点了点头。
这下苏煜也坐不住了,他颤巍巍的指着苏明朗道:“你大哥问人家要首饰?”
苏明朗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按说吧,苏明枫过完年不久就二十三了,寻常人家早就成亲了,再早些的连儿子都抱上了。不过自家这个却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直不肯娶妻。早年间还有临安侯府的谢景行跟着苏明枫一道,苏煜一点儿不担心,知道谢景行是个逗姑娘喜欢的,跟这谢景行错不了。谢景行一死,得,自家儿子可以直接做和尚了。这两年就没见过对什么姑娘感兴趣的。不管是不是眼光高,再这么下去,苏家夫妇都要怀疑苏明枫是断袖了。
眼下听苏明朗这般说,夫妻二人半是欣慰半是犯难。欣慰是苏明枫还是个正常男子,喜欢的是女子。犯难的是苏明枫看上的是谁家小姐不好,偏还是沈信的女儿,沈信手握重权,和沈信结亲,要是哪天文惠帝准备收拾沈信了,苏家也要跟着倒霉。难道自己藏拙好容易出了一个火坑,又要跟着跳进另一个火坑?
这般想着,头疼不已。还是苏夫人体贴,道:“先别急,明朗说的不清不楚的。如果明枫真的喜欢沈家小姐,肯定还会有所表示。金凤,你去把大少爷院子里的小厮都给我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屋里,苏明枫来回踱着步。
他没有看错,即便只是短短的时间,也足够他看清楚,摸清楚。沈妙腕间带着的那只玉环,分明就是虎头环。
虎头环一共有两只,一只在公主府荣信公主手中,另一只出现在沈妙手腕上。苏明枫一直以为第二只不会出现了,因为谢景行死了。
普天之下只有谢景行会做虎头环。
那时候苏明枫和谢景行还是整日走马章台的惨绿少年。一日看见谢景行拿了个镯子模样的东西打打磨磨,还嘲笑了他一番。其实内心里却十分好奇,苏明枫了解谢景行,虽然谢景行生的俊俏美貌,玩世不恭,却其实对这些华丽饰物并无半分兴趣,更别提是女人的物件了。好奇之下苏明枫就询问了起来,谢景行白了他一眼,只说是暗器。
后来苏明枫磨得谢景行不耐烦了,谢景行就给他看,那镯子做成两支连在一起的手环模样,里头却是藏了暗器的,有毒针,可以防身用。
苏明枫觉得很有意思,想要,谢景行鄙夷:“这是给女人用的,你戴镯子给谁看?”
苏明枫就偃息旗鼓了。后来却见谢景行将那镯子送给了荣信公主。自从玉清公主死后,荣信公主对谢景行十分宠爱,谢景行与她感情甚笃,送给荣信公主是情有可原。
为什么要叫虎头环?正是因为谢景行自己在上头雕了一只老虎头,他的雕工不敢恭维,丑的跟狗似的。苏明枫嘲笑不已,荣信公主却很喜欢。谢景行反而来了兴致,说还要再雕一只。
但是那翡翠玉料很难找,一直没找到。直到两年前苏明枫给他从外头富商手中找着了一块,但玉料不如之前的好,有浅浅的白痕,认真看还是能看见。谢景行出征之前还拿了那块玉,说路上无聊的时候就做虎头环,谁知道一去天人永隔。
而在沈妙手上的那只虎头环,翡翠玉料上在日光下有浅浅白痕,一样的机关,一样的做工,而那丑的突破天际的雕工,和谢景行的手笔如出一辙。
谢景行是两年前离京的,沈信两年前去了西北,沈信先走谢景行再离开,而谢景行走的时候都还有那块玉料。难道这两年间沈妙和谢景行见过面吗?
可那时候谢景行已经死了呀!
而且那镯子上的雕痕并不久远,似乎打磨不久,还不够圆滑。
苏明枫心里砰砰直跳,抬手招来自己的小厮,道:“叫几个人在沈信府宅门口守着,观察一下沈家五小姐的动静,买通沈宅里的下人也好,沈五小姐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苏明枫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传到苏老爷和苏夫人耳中,又有多大的震动。
“天哪,”苏煜道:“明枫是真的对这女子用情至深了!”
“我原先想着明枫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夺人首饰这般孟浪举动的人。还以为是明朗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苏夫人脑仁生疼,喝了一口茶道:“怎的原先那么矜持,眼下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还买人家眼线,这追姑娘也不是这个追法,和外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子有什么区别?”
“许是用情良苦呢。”苏煜有些感叹:“这孩子随我,长情。”
苏夫人白了他一眼:“照这么看,不给明枫娶了,明枫不得呕心死?得先给沈府下封帖子才行。”
“下帖子干嘛?”苏煜不解。
“还能干嘛,给你儿子相看媳妇。”苏夫人语出惊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看
夜里起了风,冷的出奇。睿王府上,高阳正拿着一封送来的信看的津津有味。
沈妙生活在沈宅,虽然沈家兵丁不少不少守卫也不弱,但因为种种原因,仍旧危机四伏,不敢放松一点儿。谢景行就从墨羽军里调了个暗卫来,悄悄贴身跟着沈妙,免得出什么意外。
这个叫从阳的暗卫在墨羽军中原先是做探子的,身手一流,打探消息也一流,就是有个毛病,跟个话唠似的。每日都要给谢景行报备沈妙做了什么,这封信里写的便是沈妙今日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基本上除了上茅房和洗澡没写,其他的也都事无巨细的差不多了。
高阳觉得这挺变态的,奈何从阳就是这么一个谨慎的人。待看到晌午沈妙一行人在街道上遇着苏明枫的时候,神情又变了变。
虽然不知道苏明枫发现了什么,不过苏明枫和谢景行有那么多年的交情,这番古怪的举动反常,只怕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