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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妙的话总是带着淡淡蛊惑,让人不自觉的就顺着她的话想。而她说的显然又是田力最在意的地方。田力就算千坏万坏,就算对槐生也粗鲁的很,却到底比常在青多一点点良心,否则也不会明明是个赌鬼,却还保留着最后一处地契给槐生娶媳妇儿了。

  槐生道:“贵人,我知道,我不甘心,可是她毕竟是槐生的娘,我只想追回她来,若是她被人打死,槐生也会伤心的。”

  “不要让槐生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沈妙道:“事成之后,沈三夫人会付给你们父子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比当初那份地契要多的多,拿了这笔银子,你们尽可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没有常在青,槐生还有你这个爹,你好好待槐生,槐生未必不会过得比现在难过。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挽留,泼出去的水,和走出去的人。常在青主动走出了你们的生活,她现在锦衣玉食,过的极好,你又如何将她追回来?凭你的真心,还是凭槐生与她的母子关心。你以为,这可能吗?”

  田力痛苦的闭了闭眼。

  沈妙说的没错,常在青现在过得这么好,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回到从前那个不堪的生活中去。若是她真的在乎自己,在乎和槐生的母子情分,也就不会做出卖了地契逃跑的事情了。

  面前戴着面巾的女子还在平静的说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仁在先,你又何必言义。眼下就有一个可以重新改变你人生的机会,错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无论是不是踏着常在青的人生往前走,你总归都是没错的。因为这是常在青欠你们父子二人的。你做不做?”

  伴随着沈妙的这番话,田力眼前飞快闪过了很多东西。常在青嫌弃厌恶的眼神,逃走后街坊邻居对他的指指点点,槐生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不知道想什么,还有永远只能穿破破烂烂的衣裳……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改变人生,也能如那些殷实的富贵之家一样给与槐生好的生活……田力猛地抬起头来,一瞬间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道:“做!我答应你一切听你吩咐,不过,你要给我足够的银钱,让我们爷儿俩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衣食无忧!”

  沈妙挑了挑眉,传言有的时候也并不可信,说的田力跟个无赖地痞一般,倒没想到今日竟然这般简单,田力并不难缠,或许是因为槐生的原因,这男人虽然没什么本事性情又不算好,可到底还良知未泯。

  “银子会给你。”说话的却是谢景行,他站在阴影中倚着门,懒洋洋的开口道:“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

  田力猛地一颤,连忙低下头,惶恐开口道:“小的不敢!”不知为何,面对着这男人,总让他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即便从开始到现在,说话的是带着面具的女人,可是紫衣男子的气息,却在狭窄的屋中无孔不入。

  沈妙瞧了一眼谢景行,谢景行倒是挺好使的,要是去恐吓什么人,都不用说什么重话了,直接将谢景行带着往那头一杵,对方自个儿也就先蔫了。

  等谢景行和沈妙二人离开屋子的时候,槐生迎了过来,看着沈妙,怯怯的开口问:“你们能找到娘亲吗?”

  沈妙看着槐生,敛下眉眼,道:“早些睡吧。”便率先走了出去。

  她的步子到底是走的急了些,谢景行跟上,待出了城东的这处巷子,又到了外面的街头。谢景行瞥见沈妙的神色,道:“你对那孩子感到抱歉?”

  “抱歉也要继续做。”沈妙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你做的没错。”谢景行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菩萨座下的弟子。”

  他拿沈妙方才说田力的话来说沈妙,到底是存了几分安慰的心思,沈妙瞧了他一眼,道:“你是。”

  谢景行挑眉:“怎么说?”

  “陪我大半夜的出行,又帮我威胁田力以绝后患,你是菩萨座下的弟子,不然怎么这样好心?”

  谢景行轻笑一声,道:“你好像一点不领情。”

  沈妙慢慢扬起唇角。和谢景行之间的关系无意之中在渐渐改变了,不用针锋相对,因为对方亦是十分聪明,反而更加坦荡。好像有很多事情并非一个人去做,也更加轻松了些。就比如此时此刻,在无人的雪夜街道,就像散步一样的并肩而行。她好像骨子里还是那个沈皇后,又好像多了些什么从前不曾有的东西。

  “常在青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谢景行懒洋洋道:“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那就不劳睿王殿下费心了。”沈妙一笑:“省的横生枝节。”

  “你又有好办法了?”谢景行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有时候觉得,天下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许你也会求我。”

  “大概没有那种事。”沈妙答。

  “遗憾。”谢景行语含惋惜。

  沈妙笑了。

  ……

  定京城每日都有新鲜事儿发生,但是每日发生的新鲜事都会飞快的将前些日子的新鲜事儿掩盖。譬如前些日子沈家和陈家打官司一事,大伙儿也权当是看个笑话,看过了便忘了。至于沈府里,亦是一样的,下人们该做事的还是该做事,唯一不同的便是秋水苑已经换了个新主子,新主子还颇得沈万欢心,几乎赶得上当年刚进门的沈三夫人了。

  常在青比起陈若秋来,更会打点和周围人的关系。大约是没有陈若秋身上那股子自命清高的气息,她爽朗清秀,待人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不仅沈万喜爱她,便是沈贵和沈老夫人也觉得她委实不错,更觉得让沈万休掉陈若秋是个明智的决定。

  沈万待常在青好,沈老夫人特意寻了高僧过来相看,说是常在青肚里怀的这一胎铁定是个男孩子。沈老夫人对常在青出身的最后一点挑剔也就没了。沈府里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添个男丁,否则外人看起来,还会笑话沈府断子绝孙。

  沈万每日都是笑呵呵的,常在青为他出谋划策,内又能将府里事物打点的妥妥帖帖,好似十分熟练,他更乐得轻松。如此能对诗写字,又能打理家业的贤内助,大约是没有男人不喜欢的。

  这一日,常在青和沈万又在院子里说话。常在青围着厚厚的毛皮外衣,脚边放着火盆,手里还端着个暖炉。因着怕她着凉,沈万让周围的丫鬟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她。

  常在青道:“老爷今日倒是有些闲。”

  沈万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笑道:“岂止是今日,这些日子朝中都无事,倒是可以多陪陪你和孩子。”

  “那可真好,”常在青笑道:“孩子也能多亲近亲近爹。”

  这话说的沈万受用极了,将常在青拥在怀里,叹道:“如今我心中所盼的,也无非就是你诞下孩子,也才不枉我做的这一番事。”

  陈若秋若有所悟,见沈万眉心并未舒展,就问:“老爷可还是为前些日子沈五小姐的事情而发愁?”

  让沈妙嫁给周王,或者是让沈妙与周王传出关系,无论是哪一样,到现在也是一点儿风生都未曾传出来。想来也是不顺利了。常在青虽然不知道沈万为何要这么多,却知道此事一定和沈万的仕途脱不了干系。

  沈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身沈信将沈妙看的极好,沈妙都不曾出府,实在寻不着机会。这般如铁桶一般,教人难以下手。”说着说着又似有怅惘:“这样下去可不行。”

  常在青眼珠子一转,笑着道:“这有何难,若是沈五小姐不出门,就让沈五小姐主动出门就是。说实话,要是沈五小姐出门,沈将军知道,难免会让她带着一众侍卫,沈将军毕竟出身行伍,身边人个个都是高手,要是真想要动手,未必就会一举成功。倒不如让沈五小姐自己主动出门,而且还是偷偷出门,不让沈将军发现,这样一来,倒是容易的多。”

  沈万目光闪了闪,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沈妙平日里并未有什么秘密,想要将她哄出来很难。”便是之前沈妙有个交好的小姐叫冯安宁的,这些日子也安安稳稳的呆在冯府中,而且再以冯安宁的名义让沈妙出来,沈妙一定会警觉的。

  “小姑娘嘛,平日里再如何镇定,总归是胆小的,而且心有后患。”常在青却是笑的柔柔:“老爷不妨剑走偏锋,譬如拿沈五小姐的爹娘或是兄长做筏子,说他们有危险或是什么,心慌则乱,沈五小姐平日里再如何镇定,关系到自个儿的血亲,想来也都会慌了神的,老爷不妨利用这个机会。”

  沈万闻言,先是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却是握紧了常在青的手,道:“虽还有些漏洞,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再细细完善一番,也许真的能派上用场。”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常在青,目光中不掩欣赏,道:“你总能给我惊喜。”

  常在青微微低头,笑道:“老爷真是说笑了。如今既然已经跟了老爷,便会尽心尽力为老爷着想。虽然此事不够光明磊落,可在青也知道,朝堂之上无父子,在青会以老爷为先。”

  其实算计沈妙这回事,到底说出去算是一招毒计,虽然眼下沈万是非常欣赏常在青为他想出的这招妙计,可是日后再想起来,难免会觉得常在青心狠。常在青率先自己说了出来,先是以朝堂之上无父子为理,再是以事事把沈万放在第一位为由,非但没有让沈万觉得不好,反而让沈万更加欣赏常在青,觉得她胸襟开阔,又难得为自己一心一意着想,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故而,沈万深情的看向常在青,道:“有此佳人,夫复何求。”

  常在青也温顺道:“遇着老爷是在青的福分,老爷对在青的好,在青不敢忘怀。”她越是伏小坐低,沈万就越是怜爱她,却没瞧见常在青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在常在青的眼里,什么男人,什么感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真正经历过穷苦的日子才会知道富裕的可贵,她要牢牢抓住沈万,却不是因为沈万这个人,而是沈万能带给她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常在青和陈若秋不同,陈若秋的心中到底还是爱着沈万的,因此陈若秋会因为沈万的举动而失去理智。常在青爱的是沈府的财富和官家夫人的身份,因此才会更更清醒的明白自己要怎么做。

  如同沈万这样的男人,陈若秋这样七巧玲珑的人儿最后都免不得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常在青心中明了,单靠着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是不足以抓住这个男人的心的。她必须要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让沈万觉得自己对她有用,沈万才会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常在青做的很好。

  沈万在这里陪了常在青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认真嘱咐了一番常在青身边的下人,这才带着自己的仆人离开。

  待回到自己的书房,贴身小厮却是举着一封信缓步前来,道:“老爷,门房那头说有人交了一封信指名点姓要送给老爷,却不知道是谁送的。”

  沈万接过信来,只见信封上头也是空空的,明显是怕被人察觉落款。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机密信件,因此沈万不敢耽误,便飞快的拆开信来。

  拆开信的第一行字,便让沈万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

  那行字叫沈三老爷,是否知道你宠爱的贵妾是个破鞋?

  沈万险些站不稳,他一手扶着桌子,定了定神,才将方才的信件飞快的看了下去。

  信件真的写的极为简单,可是信上的内容却是一点儿也不简单。那信上说常在青原先在柳州就已经嫁过人了,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到了沈府成了沈万的贵妾,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常在青还没有与原来的丈夫和离,若是较真一些,沈万甚至可以说是夺人妻室,是可以被人告上公堂的!

  沈万原本是不信的,是带着几分不屑的目光看这封信的,他甚至想着这封信会不会是陈若秋挑拨的证据。可是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他却是身子一颤,猛地僵住了。

  常在青私密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这是铁骨铮铮的事实。

第一百六十章 下狱

  常在青私密地方的小小红痣,寻常人是不可能看到的。可是沈万是什么人,若是这样就轻易相信了这无凭无据的一句话便也不是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的朝臣了。他扫了一眼信件,上头说这父子俩如今已经进了定京城,就住在城东的一处民宅中,上头甚至有具体的地址,沈万将信件飞快的撕得粉碎,对身边小厮道:“备车!”

  沈万不相信陌生的一封信,却也无法做到对常在青毫无保留的信任,倒不如自己亲自眼见为真。

  待马车行到城东所说的那处宅院时,沈万自己没有下车,而是躲在按住,让自己的小厮去敲门。

  过来开门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因着着这男童身材太过瘦弱,而目光少了些孩童有的天真,多了几分老成,看着倒像是个少年。沈万看清楚那男童的脸时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在那一瞬间,沈万便知道,信上所说的话是真的。原因无他,只因为这男童和常在青实在是太像了。就连眉眼间那股子神韵也极为相似,只是比起常在青的法大方爽朗,这男童就要显得自卑怯懦的多。不过不管怎样,那相貌却是十成十的相似。

  常家没有别的子嗣,因此也不可能是常在青的弟弟。沈万的贴身小厮也被这男童的相貌吓了一跳,却还是按照沈万吩咐自己的问:“小兄弟,你知道常在青在哪里吗?”

  那男童警惕的瞧了他一眼,问:“你找我娘亲做什么?”

  沈万闭了闭眼。

  毋庸置疑,那封信说的就是事实,常在青的确在柳州还有一个丈夫和儿子。只是不知道为何被掩饰的如此之好。小厮敷衍了那男童几句,回到沈万身边复命,小心翼翼的看向沈万问:“老爷……”

  “查!”沈万喘着气道:“派人去柳州查!常在青究竟是个什么底细,必须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沈万之所以欣赏常在青,便是因为常在青温和爽朗又极有才华,并且如今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可若水常在青真的在柳州还有丈夫和儿子的话,那这一切便都成了个笑话!他养着别人的妻子还沾沾自喜,而常在青既然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也必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温柔可人。沈万在某些方面也极为挑剔,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将俗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方面又希望对方保持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气息。而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常在青在他的眼中瞬间变了一个人,让沈万觉得极为恶心。

  接下来的这几日,沈万似乎忙碌了起来。每日都在外头,便是回了沈府,也是一头扎进书房,常在青也没能见得着他。偶尔给沈万过来送糕点,沈万也表现的不如从前那般亲昵。起初沈万这般态度还让常在青有些不安,沈万的贴身小厮告诉常在青,沈万这几日接了个差事,每日忙碌的很,因此无暇顾及其他,常在青这才释怀。

  然而事实上是,沈万终于接到了从柳州传回来的信。

  柳州传回来的信里,果然和之前陌生人送来的信说的并无二致。常在青原先就是有丈夫的,而且在柳州当初还算是一代佳话。沈万看完信,更是气的差点掀了桌子。自己纳了个贵妾还是别人的妻子,如今对方的丈夫儿子都找到定京城来了,一旦被人发现,只怕又要沦为全定京城的笑话,更何况那些御史也不会放过这个参他一本的机会。

  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难得还就是因为常在青而休掉了陈若秋,甚至于陈家结了仇。如今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错把鱼目当珍珠,沈万眼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后悔的感觉,常在青肚里固然有他的孩子,可他也怕因为常在青而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在情和权上,他到底还是要看重权几分。更何况一想到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是别人的妻子,沈万怎么也无法释怀。

  他目光沉沉的思索了一会儿,正要吩咐出去,却瞧见自己的一个长随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嘴里大喊道:“老爷,出事了!不好了!”

  沈万眉头一皱,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长随却是颤抖着递给沈万一封信,不知道为何,目光竟有几分躲闪。

  沈万狐疑的看向长随,这长随是跟着他的人,平日里是跟着他与各位同僚传信的人。

  看了两行后,沈万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无比,若是认真看去,似乎还能察觉出几分恐惧。

  ……

  御书房里,文惠帝正勃然大怒。

  将手上的奏折狠狠扔到地上,文惠帝冷笑一声。身边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尤其是眼下,更不敢触文惠帝的霉头。

  那奏折上头一项一项列的全都是沈万从几年前到现在做的一些事情,看上去也似乎没什么大碍。可是文惠帝到底也是从兄弟争权那样的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人,奏折写的极为巧妙,但是每一行都在述说沈万和定王傅修仪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文惠帝的九个儿子中,最为放心的也不过是太子和定王。太子毕竟出身正统,而且身子偏弱,文惠帝下意识的就会对他放轻松一些。而定王却是本身虽然优秀却不问朝事,加上董淑妃也是一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让文惠帝觉得极为舒坦。各位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文惠帝看在眼中,却不会出声制止。只要闹得 不是太过份,这样相互制衡的局面也是他最乐见其成的。人一旦沾上权势便不会愿意放下,眼看着儿子们一个个长大,到了龙精虎猛的年纪,文惠帝也会产生提防之心。

  他最讨厌的就是皇子和大臣之间走的太近。虽然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比如他的九个儿子,各自都有一批拥护者。但当这个儿子变成平日里不争不抢的定王时,文惠帝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相反,他的怒气比往日更甚。

  傅修仪从前表现出来的随心所欲,不问世事眼下在文惠帝眼中便成了一个字:装!

  “杀鸡儆猴。”文惠帝面色阴沉道:“一个个,都当朕是好糊弄的,既然这样,朕也就遂了他们的愿!”

  ……

  朝堂之事,本来就是瞬息风云突变,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的比比皆是。若是犯了事,成为田舍郎还算是运气不错,跟多的,却都是身陷囹圄,一刀抹了脖子连累九族。

  沈万就是这个人。

  继前些日子沈家和陈家掐起来一事后,本以为事情渐渐平顺了下来。谁知道却是突然来了一伙官差到沈府抓人,有好奇的百姓一打听,听闻是沈万在朝中办事不利,连累了整个沈府。具体究竟是什么罪名不甚清楚,老百姓倒是好哄,说是办差不利便也就信了。可是有那聪明人却看出此事的不同寻常。要知道若是真的差事没办好,又何至于将整个沈府都端了。这分明是犯了大罪要诛九族的行径。

  路过的百姓瞧着今非昔比的沈府,俱是指指点点,说着说着就说到威武大将军沈信身上了。说两年前沈家人非要在沈信落魄的时候分家,后来又将沈信从沈家人上除了族名,没想到沈信却是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劫。

  这话传到沈宅里沈妙的耳朵时,沈妙却也只是浑不在意的一笑。罗潭捏紧拳头,面色愤然:“这就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初他们作践大伯和伯母,要是知道如今单单你们无碍,只怕要气着了。”

  罗凌思索片刻,摇头道:“沈三老爷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竟然会如此大张旗鼓?”

  沈妙道:“既然陛下如此大动肝火,定是做了什么太岁头上撒野的事了。这些事也与我们无关。”

  罗潭点点头:“的确,那咱们就等着看戏好了。”

  沈丘面露忧色的看了一眼沈妙,欲言又止。待罗凌和罗潭走后,沈丘却是没走,拉着沈妙进了屋,见门也都锁好后,才问沈妙:“妹妹,沈家的事,是你做的吗?”

  沈妙哭笑不得:“大哥,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往我头上兜。陛下要处置办差不利的人,我可没有本事插手三叔的差事。”

  沈丘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心,道:“妹妹,大哥知道你有些事情不愿意与外头人说。不过朝堂之事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有时候看着是你赢了,或许未来会生出变数,将自己连累进去……”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沈妙无奈:“大哥,实话与你说,此事确实与我无关,沈万下狱,是因为陈若秋在背后捅刀子。当初陈若秋和沈万闹得不死不休,你以为陈若秋会善罢甘休?”

  这回轮到沈丘惊讶了,他问:“陈若秋?”

  “陈若秋到底和沈万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沈妙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真的要在背后捅刀子,倒是比寻常人来得容易。”沈妙道:“沈万被自己的枕边人害了,连累了整个府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丘闻言,先是细细思索了一番,随即狐疑的看向沈妙:“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我整日巴望着他们倒霉,自然是派了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沈妙和谢景行混的久了,话语里竟然也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意。

  沈丘平日里见沈妙都是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这副模样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随即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道:“就算是监视出了此事也实在太巧……”他瞪大眼睛,模样有几分滑稽,道:“妹妹,不会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沈妙一笑:“大哥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把,横竖这些事情和我都沾不上一点儿边。”

  沈丘一脸崩溃,道:“你这胆子怎么大成这样,这要是捅破了天……”

  沈妙打断他的唠叨:“大哥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沈家落到如此田地,都是咎由自取。若是沈万没有办事不利,怎么会被人抓到把柄,若是他自己和陈若秋琴瑟和鸣,又怎么会被挑拨成功?凡是应当先想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说别人不是?”

  沈妙一番话直说的沈丘目瞪口呆,直到被沈妙的婢子送到院子外,沈丘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脑袋,回过神来。沈妙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分明是连帝王朝臣都玩弄在鼓掌之中的大胆,却被她说的无辜极了。沈丘诧异,沈妙何时也学会了这种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而且这姿态竟然眼熟的紧,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

  屋中,沈妙送走沈丘,坐在桌前长舒了一口气。

  才刚刚开了个头,文惠帝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大约是半分也容忍不得皇子和朝臣走的太近,何况那一桩桩一条条,可都是从几年前开始的。

  从一开始就不要忘记自己想要对付的人是谁,重生以来,很多事情渐渐都淡了,譬如沈家这房人,便是她什么都不做,自己都能将自己作死。可是傅修仪不同。

  傅修仪就像是潜藏在暗处最狠毒的蛇,看着无害,却会猝不及防的窜出来咬人一口。就像上一次他让沈万来撮合自己和周王的事情一样。就算沈妙已经在傅修仪面前极力隐藏,傅修仪还是盯上了她。

  再想隐忍筹谋下去已经不合适了,倒不如将遮掩的布撕开,现在就开始来一场势均力敌的下棋。

  傅修仪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他的野心被人揭开。

  沈万一事,虽然会令文惠帝心中生疑,可是以傅修仪的手段,想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他一定会想出反驳的办法扳回一句。

  可是沈妙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就算这一回不能打倒他,也必须要傅修仪脱掉层皮才可。

  光一个沈万可不行,这出棋局务必还要更精彩一点。沈妙让惊蛰将莫擎从外头叫进来,低声嘱咐了莫擎几句。

  ……

  从花团锦簇的府邸到牢狱,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沈万觉得这两年来,沈府很是倒霉。就像是冲撞了什么似的,诸事不顺。原先是二房出事,二房出事后就轮到三房。现在整个沈府里的人都锒铛入狱,噢,除了大房。大房眼下已经被文惠帝重新启用,不管日后是何光景,至少眼下是比他们风光的。

  说起来,沈府接连触霉头,就像是从大房分家之后开始,或者更确切点,是从两年前沈信回京开始。莫非是有人在背后给沈府下了什么诅咒不成?

  隔壁的牢房里,关着的是沈家的女眷,沈老夫人和常在青关在一处。沈万听着沈老夫人的抱怨和呻吟,心中渐渐地生出了一些烦躁。

  遥想两年前,威武大将军沈府每天来拜访的人比比皆是,虽然都是冲着沈信的名头。可沈信常年不在京,沈府不缺银子,走出去谁不说气派。沈贵和他自己虽是文官,可也是逐年都在攀升,两个女儿亭亭玉立,攀上一门好姻亲还可成为助力。沈元柏和沈垣还健在,而任婉云精明,陈若秋温柔,倒是一副家和万事兴的好景象。

  不过短短两年,物是人非,竟然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沈贵病恹恹的问:“三弟,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陛下竟然会连咱们整个府都抓起来?”

  “我犯事?”沈万冷笑一声,道:“二哥也是在朝廷中当过差的人,不知道陛下有心想要捉拿谁,随意捏个理由也能将人捉了么?这便是陛下拿捏我的理由。”若真是差事不利,决计不会将整个府的人都抓起来,这分明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隔壁的常在青闻言,惊呼一声,话语中都带了几分焦灼,道:“竟是陛下故意的么?陛下为何要故意这样做?莫非老爷在什么地方触怒了陛下?”

  若是平常,沈万定然还会宽慰常在青几句。可一想到自己接到的从柳州传回来的消息,常在青竟然是有丈夫和儿子的人,便觉得恶心坏了。眼下看常在青这般交集,也不知出自是何心理,沈万心中竟然有些快慰。常在青一心奔赴着富贵前程,所以隐瞒自己的真实模样,可是眼下富贵都成泡影,只怕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道:“不知。”

  心中却是想到长随给他的那封信来。

  长随给的信是一位与他私交甚笃的朝臣写来的,那朝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消息,沈万的死对头上了一封折子,这折子上书写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几年沈万和傅修仪之间往来的证据。

  沈万这几年虽然并不是真的为傅修仪办事,但是早年间摇摆不定,不想要放弃定王这步棋,态度还是有些暧昧的。看在别人眼中,倒像是他和定王之间早早的就结成同盟。而这些证据被文惠帝看到,文惠帝大为震怒也是可想而知,只怕此事想要善了是很难了。

  至于他的死对头怎么会突然有那些证据,沈万的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一个人。陈若秋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因为陈若秋自己不懂朝事,沈万也没有刻意防过陈若秋。有些事情是很私密的,如果是陈若秋在背后捅的刀子,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想着原先陈若秋待他温柔可人,如今发了狂鱼死网破,沈万的目光落到隔壁常在青的身上,面色就渐渐沉了下来。如果没有常在青,他和陈若秋何至于夫妻离心,也不会有眼下这一遭了。这么一想,连带着常在青腹中的他的骨肉,沈万也是漠然以对。

  ……

  沈万一家入狱的事情,表面上是办差不利,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文惠帝这是震怒沈万私下里和傅修仪走得近。此事牵连了沈府一家,当然,定王傅修仪也免不了好。

  傅修仪在宫中的眼线隐蔽而众多,很快就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傅修仪怎么也没想到,沈万和陈若秋的夫妻家事,竟然也可以牵扯出自己。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万万不能让文惠帝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起了疑心。

  同时傅修仪也十分疑惑。今年文惠帝的身子大不如从前,所以对皇子与朝臣的关系比往年都要敏感的多。就在这个敏感时候,传出他和沈万走得近,这时间点似乎也太巧合了些。虽然坑的是沈万,可事实上,他所担的损失不比沈万少。越想越是气闷,傅修仪冷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裴琅思忖道:“殿下眼下最好还是早些与此事撇清关系。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自证清白。”

  “我自然知道是。”傅修仪道:“先生以为如何?”

  “证据确凿,极力否认反反而刻意。殿下不妨顺势承认,将此事推到沈万一人身上。虽然陛下忌讳皇子私自结党,可若是沈万主动投奔,殿下烦不胜烦,陛下的心也许要宽些。”

  傅修仪点头:“先生与我想的分毫不差。沈万这步棋只有牺牲了。不过这样的废子,留着也多生事端,早些除了也好。”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牺牲沈万了。奏折上的事情是否认不了的,一桩一件都有证据,有心去查谁都能查到。可若是这都是沈万一个人的主意,是沈万想要巴巴的攀上傅修仪,傅修仪不为所动,这一切便显得情有可原,傅修仪反倒是被连累的那一个了。

  只是这样一来,沈万身上所加诸的罪孽会更重,文惠帝震怒之下,对沈万的惩处也就会越重。不过傅修仪当然不会在意沈万的下场,对他无用甚至惹来麻烦的人,傅修仪从来不会给与多余的情分。

  “我和沈家还真是有缘。”傅修仪面色冷然:“几次三番都坏事在沈家手中,不知为何,这一次虽然是陈若秋而起,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好像背后有人在操纵一般。”

  裴琅心中一跳,面色却还是如同方才一半淡然,道:“当务之急,殿下还是先自证为好,时间拖得越久,陛下余怒未消,恐是连累殿下。”

  傅修仪哂然一笑:“虽然麻烦了些,倒也不是死局。不过……先生以为沈家留还是不留?”

  裴琅温声答道:“既然阻了殿下大业,当是留不得的。”

  傅修仪朗然一笑,盯着裴琅道:“先生这话正合我意。我还有些事情,先生下下去,有要事我会再与先生商量。”

  裴琅点头称是,告退之后转身离开。

  却没有看到,身后的傅修仪盯着裴琅的背影,目光闪过一丝阴鹜。

  ……

  沈万一家下牢狱之事,传的人尽皆知,自然也传到了秦王府上。花园中的石桌前,沈玥闻言顿时愕然不已,倒是皇甫灏瞧了来报的探子一眼,问:“哦?真的全府都入狱了?”

  “千真万确,”那探子道:“听闻皇帝十分震怒,这次要治死罪呢?”

  皇甫灏转头去看沈玥的神情。沈玥惊诧之余,有些不可思议,唯独不见的却是难过心伤。不由自主的,她的脑中又浮现起那一日陈若秋对她说的话,当时沈玥就觉得陈若秋话里有话,莫非沈家今日之果,都是由于陈若秋而起?沈玥不敢让皇甫灏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假意低下头,露出一副悲戚的模样,道:“怎么会……”

  “单是办差不利,文惠帝怎么会抄了家,怕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皇甫灏笑笑:“只怕另有原因吧。”他说完又看着沈玥,问:“玥儿想去看看沈大人吗?”

  沈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眼下前去,只怕会让父亲伤怀,也给殿下添了麻烦,不、不必了……”

  沈府抄家,她是被嫁到“王家”的女人,所以才没被牵连。可若是让人发现沈玥尚且还在,谁知道会不会把她一起关起来。大难临头各自飞,沈家对沈玥无情,沈玥对沈家也没存什么道义,生怕连累自己,躲避还来不及,哪里会眼巴巴的凑上去?

  闻言,皇甫灏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笑笑作罢。沈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待皇甫灏走后,沈玥想着给陈若秋写一封信,问一问陈若秋,此事是不是与陈若秋有关?

  虽然心中还有些后怕和惶恐,不过眼瞧着沈家一大家子人身陷囹圄,沈玥心里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尤其是常在青,这个霸占了自己母亲地位的女人,如今还不是得跟着沈万一起受苦。这样想着,沈玥便觉得自己能给皇甫灏当侍妾,也没那么低贱,甚至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起来。若是她留在沈府,如今一起锒铛下狱的就是她了。

  沈玥是这般想的,不过第二日,定京城就爆出了一则秘闻,这桩秘闻如同投入水底的石子,激起千般浪花。让外头看热闹的人又找着了新的趣事话头,街头巷尾都说个不停,为人津津乐道不已。

  也让沈家彻底的成为了一个路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浑水

  定京城爆出了一桩惊天秘闻。

  首先是天不亮的一大早,有个中年男人跪在衙门门口击鼓鸣冤,直说沈府沈三老爷沈万强抢民妇,掳走妻子做妾,天地不容。那男子虽然生的像是一幅下三流的低贱人,却又不知道从哪里继承的一幅好口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舌灿莲花了。连说带唱,精彩极了,不多时就吸引了一大帮子看热闹的百姓,半个时辰不过全定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托前些日子陈家和沈家打官司打的沸沸扬扬的事儿,定京城里的百姓们倒是对这位传说中的贵妾常在青姑娘了解甚多。沈万肯为了她而休掉自己多年的发妻,甚至做的一点情面也无,众人都会多加猜测。有好事者打听出来,常在青是沈老将军的故人之女,知书达理,温柔典雅,性情比起陈若秋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为沈万怀了孩子,自然地,人们的心都会偏向常在青一些。

  可是今儿个一大早,这中年汉子带着一个少年跪在衙门门口,就将之前那些说常在青好的人脸都打烂了。

  说是沈万掳人妻子,可是众人又不是傻子,柳州和定京隔得可不近,当初是常在青自己来投奔沈府的,也是对外自称未曾婚嫁。说什么强抢民妇,只怕是常在青自个儿倒贴上去的。想来沈万聪明风雅一世,到头来却没能瞧清楚常在青的真面目,替别人养婆娘养了这么长时间,头上的绿帽子大约都能种草了。

  至于那汉子说的话,倒是没有一个人怀疑,一来则是因为汉子手里还拿着婚书,白纸黑字连着官印都是常在青的名字。二来么,那随行而来的少年郎,实在是长得和常在青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沉默和不知所措了些。

  众人指指点点,直当个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笑话来看。都说大户人家是非多,倒也没想到大户人家的老爷竟然这般糊涂。原本若是从前,这事儿也是能压下去的,总不至于这样快就传遍了整个定京。可是今日这汉子出现的突然,一大早就击鼓鸣冤,想压下去也难。再说那衙门里当差的人亦会看人眼色,如今沈万一大家子都被关在了牢里,谁还管沈万的名声,便也跟着众人一起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