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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千对沈妙道:“小表妹先跟我们进去,没事的。”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安慰沈妙。

  沈妙点头,等到了罗家的前厅,厅中已经聚了不少人。余氏和马氏都在厅里,瞧见他们三人,皆是松了口气。马氏大约是怕吓着沈妙,走到沈妙身边,拉着沈妙的手道:“娇娇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冰雹吧,没事,咱们等会子就在厅里说说话,这么久了,娇娇还从没跟咱们说过定京城的事儿呢。”却是决口不提突厥人的事儿,余氏性子温软些,也笑着道:“就是,咱们晚上吃烫羊肉,也不晓得娇娇吃不吃的惯。”

  小春城这里毗邻草原,突厥人不来抢东西的时候,会用牛羊来换取一些生活的东西。牛羊生的壮实,宰了新鲜的羊,将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架起小锅,薄薄的肥美一片几乎是见水即熟,蘸上一点儿辣酱,直教人吃的美到心里去。罗潭之前就想让沈妙吃一吃这里的烫羊肉,只是怕她吃不惯,却不想在今日被提出来了。

  明显是想让沈妙分神不去想别的事情,沈妙对余氏微微一笑。罗家人总是最大的释放他们的善意。

  突厥人老巢在草原深处,每次追击的时候,罗家军现在的人手是不够的。需要罗家所有壮年男子都倾巢出动,不过今年有了沈信夫妇,倒是好了些。沈信罗雪雁和沈丘,罗连营和罗连台都去了,甚至连罗隋也跟了上去。小春城里还能守卫百姓的也就罗家,本来罗凌和罗飒也要去的,不过既然沈信他们去了,罗凌和罗飒就留在小春城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罗潭紧紧咬着嘴唇,显得有些气闷。自己的家,每年都被人过来抢东西,无论如何心中都是不痛快的。

  厅中大多都是女眷,还有一些丫鬟小厮。白露和霜降默默地把晌午留下的点心递给沈妙,让沈妙吃了点。

  厅中已经架起了锅,厨房在切羊肉。锅子里沸腾的汤水开始冒出扑鼻香气,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感到快活。

  罗千觉出些饿来,看见坐在一边的沈妙身边还有些点心,就走过来在沈妙身边坐下,捻了块点心吃。

  沈妙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罗千被沈妙看的有些莫名,终于挠了挠头,忍不住开口道:“小表妹,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害怕……”

  他们二人坐着的地方离余氏他们较远,常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沈妙道:“千表哥,外祖不愿意重组罗家军,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千一怔。

  “那日听到我说话,外祖就生气了。恐怕不只是因为没有银子养不起罗家军吧。千表哥,能告诉我原因么?”

  罗千一双眼睛四下里看,躲闪着就是不看沈妙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哪有什么原因……就是没银子嘛,小表妹不要多想了,没有银子哪能建什么罗家军呢。”

  沈妙静静的看着他。她一双眼睛盈盈动人,满是清澈,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情意,却就是这种坦坦荡荡的神情让人招架不住,让人觉得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说谎都是亵渎。

  罗千到底是个活泼心性的少年,和沈妙关系也不错,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低声道:“小表妹,这事儿咱们府里人都不敢说的。不过你是自己人,我便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不要告诉别人,若是我爹娘知道我将此事告诉你,我肯定要挨板子的。”

  沈妙点了点头。

  “其实重组罗家军一事,你并非是第一个提起的人。”罗千道:“罗家军真正开始衰退的时候,是小姑出生后不久。那时候罗家就已经式微,祖父那时候也是壮志未酬,祖母见他整日闷闷不乐,就提出要重振罗家军。”

  “祖父心中本就有这个念头,祖母这么一说,立刻就着手准备。可那时候还缺银子,祖母也就说了小表妹你当日对祖父说的那一句话,组兵当扬名,只要打了胜仗,陛下注意到这支军队,自然会拨银,介时银两一事便可迎刃而解。于是祖父自请为帅去打一场边境仗。”

  罗千叹了口气:“结果是什么,小表妹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祖父大败,几乎成为笑话,罗家军本就式微,遭此重创,更是一蹶不振。最重要的是,祖父带兵打仗的时候,祖母病重,为了让祖父安心,祖母没有让家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祖父。等祖父兵败归来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

  “祖父一直觉得,没有完成对祖母的承诺,就算日后百年归去,也无颜见地下的祖母。这么多年,他不再重组罗家军,也无非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失败。”罗千放下手中的点心,看向沈妙:“小表妹,我知道你想让罗家军重振威风,可是咱们罗家人,并不要求的是扬名立万,我娘说过了,要珍惜眼前人。如同祖父,若是时日能倒回,他一定不会去打那场仗,而选择陪在祖母身边。所以,如果能让祖父高兴,就算罗家军一直这么萧条下去,也没什么的。”

  沈妙瞧着罗千,心中微诧。她倒是没想到罗千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罗家人正气凛然,温厚善良,果然不是假的。

  不过从罗千嘴里得知这么一桩往事,心中也有几分唏嘘。威风赫赫的大将军,此生最惨的一次败仗,是输在了自己太过自信,还是输在了以为对结局的并无把握。沈妙以为,罗隋并非输不起这一场败仗,他输不起的,无非是罗夫人。放弃病重妻子而选择的功勋,最后结局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难怪那一日沈妙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罗隋瞬间变色的脸,怕是这位将军又被勾动了心里最隐秘的伤痛。

  “可若是就此萧条,外祖母难道就会高兴了么?”沈妙突然开口道。

  “哎?”罗千转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沈妙微笑:“我若是爱慕一个人,他若是个英雄,定也希望他佩戴该戴的宝剑,骑该骑的烈马,领着最勇猛的兵,获得最值得骄傲的功勋。我不愿意他受委屈。外祖父现在受委屈,外祖母知道了,不会心疼么?换了我,我是会心疼的。”

  罗千被沈妙这么一番话说的有些晕头转向,且不说别的,当着他一个男子的面说什么“爱慕”还是让他有些骇然。马氏还说沈妙是定京城来的姑娘,娇娇怯怯要好好照顾着,定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如今看来……。哪里有半分害羞?怕是比罗潭还要坦荡几分!

  正想着,却见外头有小厮在喊:“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众人朝厅门口看去,正是罗凌和罗飒兄弟二人。外头大约是快要下雨,空气有些潮湿。他二人的衣裳似乎都沾了水,罗凌和罗飒刚刚从守备军里回来,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余氏先吩咐小厮给他们二人倒茶,罗飒一口气灌了下去。罗潭已经跑上前来,问罗凌:“凌哥哥,外头怎么样了?”

  “看这天要下冰雹,已经让百姓们都回屋躲着。外头也都准备好了。”罗凌笑着答道:“我和二弟回来就在这守一夜。咱们这厅屋子结实倒是不怕。”

  “爹和姑父爷爷他们怎么了?”罗潭不依不饶的追问。

  罗飒眉头一皱,道:“还没回来。”

  罗潭还想说什么,罗凌见罗千和沈妙往这里走过来,忙道:“无事的,想来今夜大约是有些忙,明日就能回来。”他岔开话头:“好香啊,今晚吃烫羊肉么,表妹还没吃过这些东西,也不知吃不吃的惯。”

  沈妙走到罗凌面前,罗凌今年十八,眉眼像罗连营一般英俊,性情却如余氏一般温和体贴。同罗飒这个暴戾不好想与的性子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沈妙道:“凌表哥,城守卫的军调配好了么?”

  罗凌一愣,没想到沈妙问的是这个,答道:“都安排好了。”

  “城守卫的人,有多少?”沈妙问。

  这一回,罗飒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妙的身上。

  他们这些小辈说话,余氏和马氏是离得远的。罗千问:“小表妹问这个做什么?今夜下冰雹,大约是没有人会进城的。”

  “东三十西三十,加上北十,一共七十余人。”罗凌耐心的答。

  “平日里也这么多人么?”沈妙问。

  犹豫了一下,罗凌道:“平日里人更多,只是今日被爹他们调走了,所以城守卫军剩下的不多。不过城里不出事,七十余人也都足够了。今夜天色不好,小弟说的没错,应该无人进城。”

  罗家军能用的人就那么多,要去追突厥人,自然将能用的人都带走了。剩下的城守卫军显得捉襟见肘。当然小春城都在这里安然无恙了这么多年,城守卫军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帮忙抓捕逃犯或是小偷之类的,用处并不大。

  罗飒盯着沈妙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怕突厥人攻进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罗潭张大嘴巴,罗千问:“二哥,你这是说什么呢,突厥人怎么会攻进来?”

  罗飒冷笑一声,一眨不眨的盯着沈妙的眼睛:“小表妹来的当日不就说了嘛,突厥人有野心有实力,为什么不可以攻进来。你怕的,是这个吗?”

  罗飒的性子有些咄咄逼人,迎着他尖锐的目光,沈妙点了点头:“不错,我怕的就是这个。”

  “怎么可能?”罗潭道:“且不说你说的那些会不会发生,今日爹和姑父他们都去草原追击突厥人了,那些突厥人怎么会分神来攻小春城?若真是有野心,之前寻个时机不就更好吗?”

  “调虎离山,不是只有明齐人才会用。”沈妙淡道:“突厥人虽是游牧民族,却也不是傻瓜。和小春城的百姓共生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就不会学到些许?黄鼠狼尚且会学人情态,突厥人只要不是傻子,早就学会了。”

  沈妙一反常态冷然的态度让几人都有些吃惊。沉默片刻,还是罗凌先开了口,道:“小表妹这是自己的猜测,还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沈妙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怕突厥人攻进城来,今日又显得极为反常,众人都留意到了这一点,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瞧出其中的不同寻常。单纯的怕是一方面,若是从哪里得了别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直觉。”

  “直觉?”罗飒不怒反笑:“小表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难道两位哥哥在城守卫军中做了这么多年,就不懂得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沈妙神情微敛,眼眸中的温顺敛去,渐渐有坚决浮了上来。她道:“若是突厥人真的打了过来,提前做好准备,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打过来,小春城免于一劫,不也是一件好事?莫非一定要发生坏事才做好准备?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难怪罗家会日渐式微了。”

  “你!”罗飒一下子怒了。罗潭和罗千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倒是罗凌,盯着沈妙看了一会儿,神情未变,还是如之前一般温和,对着她拱了拱手,道:“小表妹说的不错,是我们愚钝了,不过依城守卫军人手不足,如今是铁上钉钉的事实,依小表妹之见,又当如何?”

  这话表面上是问询,却是要她来解决棘手问题,是来考验她本事来了。沈妙心中一哂,这位温和的表哥,倒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宽厚。

  她道:“若真是走到这一步,人手也不可能平白变多。突厥人有备而来,我们也自然不是对手。我到底只是个女流之辈,不懂得武功。与其涉险,不如自保,凌表哥倒是不如将罗府门口的护卫召集的多一些,护着罗府,真有问题,总是能抵挡一阵的。”

  她这滑不溜秋的话一出来,众人又是一呆。说的那般慷慨激昂,怎么临到这时,却又露出束手无策的模样。一时间,几个罗家小辈都有些不明白沈妙的意思。

  罗飒最憋闷,看着沈妙想发火,却又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满脸怒意的坐在一边。

  罗凌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妙一眼,出人意料道:“那就依小表妹说的做。”

  众人重新在厅中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因着沈妙那一番话,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就连罗千和罗潭似乎也紧张了起来。只有马氏和余氏浑然不知,还在吩咐厨房里的厨子做事。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头突然有罗凌的守卫求见。罗凌让他进来,那守卫神情焦灼,在罗凌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罗凌倏尔变色,猛地朝沈妙看过来。

  沈妙在慢悠悠的喝茶。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死了!

  沈妙在慢悠悠喝茶。在这个时候,外头风声大作的时候,她坐在厅中一角,施施然持着惊蛰递过来的茶盏,慢慢的抿着热茶。仿佛真是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娇小姐,只等着等会子厨房后头的羊肉片好了,便围在一起吃烫羊肉般的惬意。

  罗凌面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罗飒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顺着罗凌的目光看向沈妙,脸色也沉了几分,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凌没理会他,也没吩咐那说话的守卫如何做,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沈妙面前,道:“小表妹,借一步说话。”

  “凌表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沈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微笑着看着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是瞒不住的。”

  罗千和罗潭见状,也走了过来。这下子,动静大了些,马氏和余氏留意到。以为是沈妙和罗凌之间有了争执,在这个时候,她们自然是要偏袒女孩子的。余氏当即就走过来,瞧了一眼罗凌,不赞同的摇摇头,道:“凌儿,你别吓着娇娇。”

  罗飒闻言嗤笑一声,道:“谁吓唬谁呢?”

  “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罗千年纪小,说话最不带脑子,心里有什么疑惑就问出声来。

  罗凌看着沈妙,沈妙对他微微笑着,仿佛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一清二楚似的。那种把握一切的从容,倒是让罗凌微微一怔。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城守军那里传来消息,突厥……。好像要进城了。”

  “什么?”罗潭惊叫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一下子捂住嘴。他们这头说话,周围的丫鬟婆子离得远,倒也没听清。可这世上最忌讳的就是军心动摇,此刻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躲那冰雹,可若是被人知道了突厥人进来了,只怕登时就会军心大乱。就算因为罗凌和罗飒在这儿不至于大乱,至少也会人心惶惶。

  余氏和马氏都只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闻言也是呆了呆。马氏立刻道:“菱儿飒儿,现在是不是先让人保护娇娇几个。咱们罗府里能抵挡多久?你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便是再精明能干的妇人,面对这种情景,也会忍不住慌神。话都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至于余氏就更不知所措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道:“要不先去哪里躲一躲?”

  罗潭和罗千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自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小春城,虽然也曾听过罗隋讲过去战场上的故事,但是总觉得那都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东西。突厥人从来都不会进城,可是进城后会遭遇什么,过去那些话本子里可没少讲。便是明齐自己的兵攻下一座城池,都会有屠城的时候,更何况突厥人生性凶残。

  “小表妹……竟然被小表妹说中了……”罗千喃喃道。

  马氏和余氏一愣,余氏看向沈妙:“娇娇……说中了?”

  “表妹之前便提出突厥人可能会攻入城中。”罗凌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小表妹想必也有对策,若是不嫌弃,请告知与我,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罗凌的态度摆的极低,或者说是罗家人都不会有别的人家那种端着架子的想法。否则以罗凌的辈分和地位,决计不必如此低声下气的同一个小姑娘请教的。

  而罗凌的这个举动落在马氏几人眼中,便觉得吃惊极了。罗凌是罗家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如今竟是要向沈妙征询?

  沈妙道:“凌表哥也没告诉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罗凌挥手招来方才那位来报信的守卫,那守卫见罗凌去问一个陌生姑娘显得有些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小姐,守卫军有人看到突厥人正在城门口聚集,将军还未归来,城守卫军人手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沈妙却没空理会他的尴尬,反是问道:“人手多还是不多?突厥是散的还是齐的?”

  罗飒目光如炬的盯着沈妙。那守卫想了想,道:“人手极多。虽是散的,却有马匹的声音,应当是还有后援。”

  几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罗凌和罗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若是方才还有些侥幸,此刻却是真正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马匹意味着有军队,平日里能与突厥人抗衡的军队此刻却在草原里作战,眼下小春城几乎是没有真正的兵力,却在这时候赶上了另一支突厥军队。

  沈妙说的没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些突厥人终究是变得狡猾了,甚至在暗中发展了另一支军队。这一支军队或许没有沈信那么对付的那支强,可是要血洗小春城,已经是绰绰有余。

  马氏和余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好,马氏道:“要不全部将能用的人手都召回来……不管如何,先保护你们这些小辈。”

  出事的时候最先让年轻一辈先走,这是罗家自古以来的传统,是牺牲老的一辈,将希望留给新一辈。罗潭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拉住马氏的袖子道:“娘,我不要!”

  “实在不行,就和他们拼了!”罗千咬牙,眸中跳动两簇怒火:“我们好歹骨子里也流着武将的血,莫不是还怕了那些野蛮人不成?拿着剑,大不了鱼死网破!”

  “千儿!”马氏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话?这时候出去,你是想送死吗?”

  “实在不行,我和大哥掩护你们逃走。”却是罗飒开了口,他沉肃道:“府里还有马车,从后城门开始逃,有一段山路,藏起来也不会被发现。”

  “不行。”沈妙打断了他们的话。

  罗飒看向她:“你有办法?”

  沈妙摇了摇头。

  罗千和罗潭面上同时闪过一丝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沈妙似乎有很大的能力,虽然她看起来娇娇贵贵,也生的细皮嫩肉,但每次与沈妙说话的时候,那种安然和成竹在胸,却让人有了主心骨一般的安心。可此刻见沈妙都想不出办法,罗千和罗潭都有些绝望。

  “那就照二弟说的做吧。”罗凌道:“先送你们上马车,府里所有护卫都跟着你们。罗府只留二弟和我就行了,我和二弟去城守军那里。”

  这便是要牺牲他们兄弟二人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了,余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拉着罗凌的手险些晕了过去。

  “怎么能让你们二人留在这里?”马氏摇头:“咱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

  这厢僵持不下,沈妙摇了摇头,再次吐出两个字:“不行。”

  “小表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不行?”罗千忍不住问。

  沈妙扫了众人一眼,道:“小春城里,兵力最大的就是罗家。城守军的首领也是凌表哥和飒表哥。突厥人也清楚这一点,若是真的攻入城中,为了鼓舞士气,势必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罗家。只要灭了罗家,小春城的百姓必然失了斗志,束手就擒。擒贼先擒王,我若是突厥人,哪怕用尽一切力气手段,都会先对付罗家。罗家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这样毫无遮掩的将可怕的现实揭露出来,罗潭忍不住身子一抖,看向罗凌:“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罗凌紧紧盯着沈妙,道:“不错。”

  罗飒的火气顿时又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逃不了,突厥人又带了兵来,要不就真的跟他们拼了?咱们罗家也没出过孬种,怕他不成?”

  “倒也不必心急。”沈妙突然开口。

  厅中静默一瞬,罗凌看着沈妙,轻声道:“表妹可有妙计?”

  “妙计算不上。”沈妙眉眼平静,她本就生的清秀可人,在一众焦灼的情绪中,唯有她一神色淡淡,众人这才发现,从开始到现在,沈妙都未曾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小春城尚且是边陲之地,面对突厥突然进城都会惊惶,偏偏沈妙这个在定京城一直高枕无忧的娇小姐,反是表现的见怪不怪一般。

  “突厥人带了兵却迟迟不进,显然心存犹豫,有所顾忌,我想这么多年,虽然罗家军已经散了,可到底余威犹在,尚且可以震慑三分。他们心存犹豫,试探不前,就是主帅也不能确定,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马氏和余氏听不懂沈妙的话,却觉得沈妙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时都未开口,静静的听她说。罗飒皱眉问道:“如何利用?”

  “拖延些时间吧。”沈妙淡淡答道:“我爹娘,外祖和舅舅们都不是等闲之辈,想来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头的不对,一旦发觉不对,会很快赶回小春城的。在此之前,只要拖延住这一头的脚步就好。”

  “可是要怎么拖延啊?”罗潭是个急性子,耐不住问道:“照你所说,突厥人那么聪明,他们也知道时间紧急,定会很快攻进来的。”

  “他们怕什么,就给他们看什么就是了。”沈妙微微一笑:“他们怕的无非就是罗家军其实还尚有余力,那么就给他们看看罗家军的余力。”

  “小表妹,”罗千着急道:“我们眼下去哪弄罗家军啊?”

  沈妙微微一笑:“这就要请各位配合一下了。不过在那之前……也不知两位哥哥信不信得过我?”她看向罗凌和罗飒,分明是极温和谦虚的态度,却有隐隐戾气。

  罗凌认真的看着她道:“我信你。”

  ……

  小春城的城楼外,已经很是破旧了,长年累月积攒了不少泥土灰尘,都是岁月的印迹。这里曾经有过一代又一代的人,也有过一任又一任的英雄将领,他们守护着小春城的平静安详。

  但就如城墙上的砖墙会出现裂缝,曾经坚不可摧的关门,也渐渐变得腐朽。此刻城楼上,并不多的守卫军来回走动,警惕的盯着不远处,那逐渐变得清晰地马蹄声和火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突厥人生性凶残,他们这些懈怠多年的城守军,是不可能与之对抗的。而听这动静,来的突厥人还不少。恐惧的情绪是相互的,一时间,城守军们的脚步声都显得沉重许多。

  就在不远处的人蠢蠢欲动的时候,城守军中突然有人喊道:“那是什么?”

  雨夜里大雨的声音都掩饰不了这话中的吃惊,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小春城内,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火把,这些火把密密麻麻,伴随而来的还有震天响声,细细听来,还有马匹的声音。

  两军对垒,自然有登高的探子打探城内消息。城守军的人站在城门能看到,外头突厥的探子自然也能瞧见。那些莫名冒出来的人马在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而震天的呼喊随着马匹踏在地上凌乱的声音,伴随着风雨,竟然有种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的壮丽。

  “是罗家军!是罗家军!”城守军有人喊道,几乎是欣喜的跪下身去:“罗家军又重复荣光啦!”

  那百年将门罗家早已式微多年,这些年留下来的罗家军也都是一些散户。陡然间的一声喊,倒是让众人都回想起当年罗隋率领军队所向披靡的风姿,仿佛突然有了新的希望,士气一瞬间暴涨,城守军那些寥寥无几的人马,皆是拔剑四顾,骨子里的血和热像是都被点燃了,嘴里喊着呐喊的声威,连同城内那些莫名的人马,直撞天河!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暴涨而来的士气和突然多出来的人马,顶着一个“罗家军”的名头,显然让突厥那边都惊住了。只听得城楼下的突厥人气急败坏了交流了一番,那些兵马顿了顿,迟迟不敢近前来,这般僵持了一个时辰后,双方僵持不下,突厥人或许也觉出些不对的时候,成楼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人马,沈信他们回来了。

  突厥人的人马虽然精劲,可到底不如罗隋和沈信在战场上打仗多年,摆兵布阵落于下风,倒是很快就被击溃。

  小春城内,罗府门口,罗凌听着前面的小兵回来报信,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同沈妙作了一揖,道:“这一次多亏表妹了。”

  “小表妹好聪明!”罗千惊叹道:“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沈妙让沈信召集了府里所有能用的人,再去街上将百姓们召集起来,将所有能用的火把都点燃,一人持两只火把,再让铁匠用马蹄铁模仿马蹄叩响在地面的声音。小春城的百姓也知道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装作将士们的呐喊也是有模有样,加上这一夜风雨大作,骗骗外头的那些突厥人,是绰绰有余了。

  突厥人看到这么多的火把,下意识的会以为就有这么多人,马蹄声,呐喊声,加上对罗家军的畏惧,只会以为罗家军还有一部分势力在小春城内守着。突厥人心有忌惮,不敢盲目上前,试试探探,拖延时间,只要等到沈信回来,一切就能交给沈信他们解决了。

  看着倒是简单,不过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本就容易乱了分寸,又哪里去想到这种办法。

  罗飒对沈妙的态度也改观了许多,道:“这次多亏你。”

  罗潭自从沈妙出了这个主意后,对沈妙便只剩下满心的拜服了,此刻见此计奏效,便挽着沈妙的胳膊一个劲儿的问:“小表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看过兵法?我记得爷爷书房里的兵书,好似就是你这么讲的。”

  沈妙微笑:“投机取巧罢了。”

  “娇娇可莫要谦虚。”马氏热情的看着她道:“今日若非没有你,咱们都有麻烦。你不仅救了咱们府里的人,也救了小春城的百姓。谢谢你。”

  沈妙心中失笑,其实她真的没谦虚,本就是投机取巧的事。上一世,也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了,只是沈妙记不得清楚的日子,晓得是一个下冰雹的雨天。突厥人攻进小春城,虽然最后罗隋带着兵赶了回来,也挽救了小春城免于被攻陷,可是也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小春城百姓死伤无数,十分凄惨。

  而那个时候她为了讨傅修宜欢心,正在努力学兵法术谋。也曾用这件事请教裴琅,当日裴琅就是这么回答她的。裴琅说:“突厥人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上前,硬拼无益,逃遁失心,不如做一处空城计混淆视听,只要拖到援军赶来,方可迎刃而解。”

  裴琅的这番话被她记载在自己的手札中,如今倒是十分清晰。沈妙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兵法上的术谋,她相信的却是裴琅。在后宫的那些年,为了讨傅修宜的欢心与傅修宜的幕僚们讨教,终是让她有了许多意外的筹码。

  那都是傅修宜送给她的礼物,

  “小表妹太坏了。”罗千听着外头侍卫频频传来捷报,最后的不安散去,便开始调侃沈妙:“明明早已成竹在胸,偏偏还在之前那样吓唬我们,害得我们真的到了那么糟的地步,吓死我了。”

  罗潭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丢人!连小姑娘都不如!”

  “你还不是一样!”罗千反击。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自然是知道最后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故意要做的这般严重,就是为了让罗家众人明白,仅仅依靠残余的罗家军,别说是保护小春城,便是保护罗家也是举步维艰。这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是不可以庇护想要庇护的人。突厥人虎视眈眈,迟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待有那一日,罗家人又当如何?

  只有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危机,罗家人才会觉得紧张。罗家的小辈,罗连营和罗连台,甚至马氏和余氏,都会不遗余力的在罗隋面前撺掇他重组罗家军。至于罗隋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心中那杆秤,总会有倾斜的时候。

  单凭沈妙一个人劝服罗隋那样固执的人是不可能的,并且因为她的身份原因,难免会让罗隋有所顾忌,罗家人却不一样。

  有的时候达到一件事情,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要婉转。前生的沈妙想要什么,直接都说出来,做出来,最后输的惨烈。反观楣夫人,却将婉转曲折这手段用的格外精彩。她恨楣夫人,却要从楣夫人身上学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小春城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仗突厥败得极为狼狈。本来因为小春城沈妙的这一手空城计,让那些突厥人惊疑不定,加上多了个沈信和沈丘这样的猛将,倒是遭受了以往未曾有过的重创,退回草原深处。想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没有精力卷土重来的。

  虽然是打了胜仗,小春城里的气氛却未见轻松。尤其是罗府上下,突厥的这次进城,意味着沈妙前些日子里那些可怕的猜想终于成为现实。有这么一个恐怖的邻居整日虎视眈眈,谁都无法安然酣睡。

  得知了空城计是沈妙想出来的之后,罗隋倒是对沈妙又高看了几分。沈信自然是得意的,连连夸自己的闺女便是个男儿都比不上。

  两日后,罗隋当着罗家众人宣布,要重整罗家军。

  整个小春城都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便是罗家的小辈们,也是激动不已。唯有沈妙神情平静,因着这是早已料到的事实。突厥突袭那夜的事情终究会让罗隋下定决心,与其被狼狈的追击,倒不如趁着年轻东山再起。

  银子的事情罗雪雁这头还有些积蓄,至于练兵的人,沈丘和沈信正愁没有用武之地,自然是兴致勃勃的应下了。要将那些早已卸甲归来的勇将全部招揽回来练兵布阵,是一件不轻松地事情,不过罗家都是虎将,既然做了,自然是下定决心,一时间,小春城倒是热闹起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又充实的过着。

  一日,沈妙正坐在桌前看书,罗潭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带倒了门口的椅子。谷雨吓了一跳,沈妙看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罗潭气喘吁吁的抚了抚胸口,道:“表妹,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沈妙问。

  “那位谢家小侯爷呀!”罗潭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就是之前我与你提过的,与丘表哥齐名的那位谢家小侯爷,不是之前自请为帅去北疆抗敌了么?”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罗潭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之前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那谢小候爷整日打胜仗,匈奴都被逼到大漠边上了。”罗潭道:“大家都在说,等谢小侯爷回京,那功勋只怕比临安侯还要高,陛下肯定会赏他一个大官儿当当。”

  这话倒是不假,在沈妙到达小春城后不久,谢景行也率领谢家军到了北疆。谢景行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勇猛令人啧啧称奇,无论是排兵布阵亦或是与敌军首领单枪匹马交手,表现出的凶悍和冷酷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本以为谢景行会降不住谢家军,谢家军却在谢景行的手里屡立奇功,终于让人收起了对谢景行的最后一丝怀疑。大家都说谢景行会是明齐最出色的男儿,日后成就定会在临安侯之上。沈信和罗隋偶尔聊起此事时,都对谢景行赞不绝口,说是世间奇才。沈妙因着前生就晓得谢景行的本事,倒是见怪不怪。

  她耐心的听罗潭说完,却见罗潭的眼圈红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直逼心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死了。”罗潭没绷住,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谢小侯爷死了!”

  谢景行在罗潭心中也是个和沈丘一样的英雄,对他崇拜的很,此刻眼泪更是收也收不住的流:“那谢小侯爷在昨日,被敌军抄了后方包围,万箭穿心,尸体被挂在城楼上剥皮示众。”罗潭哭道:“小表妹,他死了!”

  他死了!

  惊蛰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惊慌失措的去看沈妙。沈妙与谢景行是有些交情的,若是谢景行死了,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哭泣的罗潭,她的神色静的可怕,仿佛罗潭说的并不是什么奇闻大事,而是今日天气很好花开的很好的寻常话语。只是眉眼越是平和,手里抓着面前书本的纸页就越是收紧。

  谢景行死了么?

  万箭穿心,剥皮风干,被挂在城楼上斩首示众,和前生一模一样的结局。真的是谢景行么?

  沈妙恍恍惚惚的想,似乎是想要分辨这消息究竟是玩笑还是现实。然而脑中浮起的,却是那一日在广文堂的院子里,糯米团子将她骗出来说话,自树林后走出长身玉立的少年。那少年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锦衣,英俊高傲,优雅的向她一步步走来。

  他唇角勾起顽劣的笑,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醉人,三分轻佻六分试探,还有一分是数不清的少年风流。

  “原来是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