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二十多日不见,小家伙看爹爹就有点眼生了。

于是去勤政殿的一路,魏曕都抱着循哥儿。

今早新妇敬茶,王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聚在勤政殿侧殿,等着观礼。

新婚的小两口还没到,燕王妻妾们也要等晚辈们到齐了再出现。

纪纤纤低声与殷蕙交谈:“四弟妹长得可真美,我还以为草原上的女子都黑呢。”

殷蕙淡淡道:“这话二嫂昨日都夸几十遍了,您没夸够,我耳朵可要起茧子了。”

她自然知道,纪纤纤只是在用这话嘲笑徐清婉,徐清婉不但不美,也有点黑。

殷蕙很讨厌纪纤纤这点,容貌都是父母给的天生的,俊男美女的确吃香,但容貌普通之人也不该因此被人嘲笑。

两个嫂子,大嫂徐清婉虽然清高却行事公允,纪纤纤除了能凑在一块儿聊些家长里短打发时间,真就没什么值得别人敬重的地方。

所以一大早的,殷蕙也不介意给纪纤纤冷脸。

纪纤纤讨了个没趣,瞪殷蕙一眼,心情不错地品起茶来。

对面魏旸几兄弟排排坐,哪怕不刻意看女眷这边,目光也会扫过来几次。

魏旸很难不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与两个弟妹的差别。

以前他还能安慰自己妻子出身高,可如今老国公去世了,徐家的地位大不如前,新国公更是摆出与燕王府撇清关系的态度,真是叫人生气。

过了一会儿,魏昡带着他新过门的妻子姗姗来迟。

除了魏曕,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福善微微害羞地往魏昡身边挪了挪,魏昡朝她笑笑,已经有几分爱护妻子的做派了。

魏旸看清福善的脸,心里嗤了一声,行啊,四弟的妻子也比他的美。

魏昳呆呆地看了四弟妹几眼,被魏曕踢了一下鞋子才赶紧收回视线。

魏曕只在小两口走近时认个脸,免得以后碰见连弟妹都不认得。

新人到,燕王、徐王妃等人也过来了,今日李侧妃等人就是看客,郭侧妃的席位就摆在徐王妃一侧,等会儿儿媳也要给她敬茶。

人长得美确实占便宜,亲婆婆郭侧妃本来对这桩婚事有颇多不满,这会儿见儿媳妇好歹是个难得的美人,与儿子站在一块儿也算郎才女貌了,心里就舒服了很多。

锦垫铺好,魏昡小两口跪过去敬茶。

福善一开口,汉话说得字正腔圆。

燕王点点头,对这点还算满意,如果儿媳妇连汉话都不会说,老四如何跟她夫妻和睦?

甭管儿媳妇来自哪里,嫁进王府就是一家人,燕王还是希望老四婚后圆满的。

徐王妃、郭侧妃说的话多些,分别给了福善赏赐。

敬完长辈,就是兄嫂了,福善跟在丈夫身边,先认丈夫的四个兄弟,然后她就发现还挺好记的,世子爷看起来温文尔雅,二爷是风流相,三爷冷冰冰的,五爷还是个少年郎。

跟着是嫂子们这边,大嫂很端庄,二嫂很美,三嫂……

嗯,二嫂三嫂都很美,福善多看了两眼,很快也就好区分了,二嫂有点高高在上的傲气,三嫂笑得就很亲和。

二姐梳着妇人头,已经嫁人了,三妹是四爷的亲妹妹,笑盈盈的,看起来很喜欢她。

每个嫂子都给了她东西,在魏昡的提醒下,福善也准备了很多见面礼,给三妹妹一份,跟着就是一串侄子侄女。

这个福善一下子真记不住,七个侄子两个侄女,一串看完,福善只记住最小的是七郎了,其他几个,有的个头差不多。

她的茫然窘迫写在脸上,徐清婉笑道:“四弟妹不用急,以后见得多了,很快就记住了。”

纪纤纤则开起了玩笑:“四弟每年都要给侄子侄女们发一大笔压岁钱,这下好了,四弟妹明年也给四弟生对儿龙凤胎,一口气都收回去。”

福善的脸红红的。

吃早席的时候,福善与三位妯娌、两个姑奶奶坐在一桌。

按照排行,她就坐在殷蕙身边,殷蕙细心地提点她王府用餐的一些礼仪。

她嫁过来那会儿全靠自己观察,当福善露出一样的眼神,她心中不忍。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福善就非常喜欢她了。

散席后,魏旸、魏昳、魏曕分别去当差,魏昡刚成亲,要等明年再安排差事,他本想陪妻子一块儿走,见福善小蝴蝶似的围着三嫂转,魏昡只好跟老五一块儿走了。

直到到了东六所,福善才回到魏昡身边。

小两口回了松鹤堂,福善求知若渴般让魏昡快给她细细介绍几位嫂子与姑奶奶。

介绍嫂子就得讲讲每个嫂子的娘家,徐、纪两家一个本朝新贵一个京城望族,光是讲这两家,魏昡就说得口干舌燥。

当然,他讲这么细,也是希望草原来的妻子能更清晰地了解家中情况,免得说话错得罪人。

福善一脸敬佩:“大嫂、二嫂家里都好厉害。”

魏昡哼了声:“再厉害也越不过皇家去,你该敬重两位嫂子,但他们的娘家人,要敬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福善懂了:“三嫂呢?该说三嫂家里了。”

魏昡笑了,看着她道:“三嫂家里最简单,殷家没有当官的,但殷家是燕地首富之家,家里怎么也得有几百万两的身家,三嫂是殷家老爷子最宠爱的孙女。”

燕地首富?

福善眼睛睁得大大的,对前面两个嫂子的崇拜都比不上对三嫂。

魏昡弹了弹她的额头:“看你这傻样,殷家虽然有钱,可中原奉行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所以三嫂的出身远没有大嫂、二嫂体面。”

福善不懂这些,也不太在乎:“可三嫂对我最好,如果不是她,今早我要出好多丑。”

魏昡注意到了,点头道:“三嫂确实很好,以后我当差了,你可以多找三嫂说话。”

出身是出身,人是人,大嫂、二嫂心里肯定都看不起福善,他也不想自己的傻妻子去看别人的脸色。

有魏昡这话,再加上福善自己也喜欢殷蕙,她就经常来澄心堂做客了。

本来澄心堂就是最热闹的,纪纤纤、魏楹都喜欢过来,现在再加上福善,殷蕙比以前更忙了,甚至因为她分了时间精力给福善,还被纪纤纤拈了一把酸,说殷蕙眼里只有金国公主,没有相伴多年的旧妯娌。

纪纤纤这人,如果没有徐清婉在身边,不用夹在两个嫂子中间站队,殷蕙单独与她相处,倒还算和气。

这晚都躺下一会儿了,殷蕙突然想起纪纤纤故意跟福善抢吃的,扑哧笑了出来。

旁边被窝里,魏曕朝她看来:“笑什么?”

殷蕙解释道:“四弟妹爱吃糯米枣糕,我特意让厨房给她做了一盘,二嫂见我对四弟妹好,赌气地抢了一块儿。”

中原美食多,福善几乎每日都沉浸在发现新美食的喜悦中,这么简单的快乐,殷蕙愿意供着她,纪纤纤就酸了,不知道是见不得她更亲近福善,还是见不得福善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

魏曕对二嫂纪氏一直都没有好观感,不过,先是纪氏、三妹,再到四弟妹,她们竟然都喜欢来找殷氏。

“你倒是讨人喜欢。”魏曕看她一眼,虽然光线昏暗,却也能看出她还在笑。

殷蕙得意地道:“我确实讨人喜欢啊,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亲戚们,除了二叔一家,没有不喜欢我的。”

魏曕沉默。

殷蕙心情好,就逗了他一句:“您呢,您喜欢我不?”

魏曕顿了顿,翻个身,背对她道:“睡吧。”

殷蕙就伸腿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

才要收回来,被他牢牢地抓住了,武官的力气在此刻显现地淋漓尽致。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你喜欢我不?

蕙蕙:不喜欢。

三爷笑了,口是心非的女人。

哈哈,100个小红包,傍晚见~

第98章

当年衡哥儿抓周时抓到一把小木剑,轮到循哥儿,在众人含笑的注视下,小家伙抓了一把小木弓,抱在怀里玩了起来。

燕王摸着胡子笑:“不错,我们小七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武艺高强的。”

说完,他还看了眼魏曕、魏昡兄弟俩。

魏昡没长起来之前,魏曕凭借武艺在兄弟里面很是出挑,如今魏昡也到了当差的年纪,且擅长枪法、骑射,燕王再夸儿子们的武艺时,就不仅仅是指魏曕了。

魏曕内敛如山,魏昡迎着父王的目光昂首挺胸,一副迫不及待想在父王面前表现的姿态。

这个冬月,王府里先是举办四爷的婚宴,再是循哥儿的抓周宴,过得热热闹闹,紧跟着又迎来了腊月年关。

从腊月十六开始,官员们开始放假,孩子们也不用再去学堂读书了。

明明外面天寒地冻的,衡哥儿却喜欢往外跑。

王府花园的池子连通外面的护城河,这会儿都结了厚厚一层冰,衡哥儿几个小兄弟就跑到冰上玩,欢声笑语的,燕王偶尔也会过来瞧瞧。只要孙子们好好读书,该玩的时候燕王也愿意纵容,叫人预备了冰鞋、冰车等玩意给孙子们,他甚至还下场踢了一场冰上蹴鞠。

殷蕙在澄心堂坐着,都能听到花园那边孩子们的兴奋喊叫。

这也是燕王府最有人情味的时候。

当然,孩子们多了,天天聚在一块儿难免有个磕磕碰碰,但有太监们守在旁边盯着,只要没摔严重,殷蕙等当爹娘的也不会为这种磕碰斤斤计较,去找别的孩子算账。

循哥儿虽然还不能下场,乳母也会抱他过去,哥哥姐姐们在冰上跑来跑去,跑得循哥儿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在这样喜庆的氛围中,燕王府迎来了又一个除夕。

一大早上,燕王还是带着一家老小去社稷坛祭祖。

遥拜京城的建隆帝时,殷蕙心情复杂地看着公爹的背影。

公爹并不知道,年后三月,建隆帝就会驾崩。

上辈子帝崩的消息传到平城,公爹哭红了眼睛,什么都不管,叫上儿子们便骑马赶赴京城。

殷蕙相信,当时的公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想快点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然而这最后一面,公爹最终也没能见到。

如果公爹不是王爷,建隆帝也没有离那么远,殷蕙肯定会想办法叫公爹提前回去一趟,弥补上辈子公爹心中的遗憾,可是公爹是藩王,一个无诏不能入京的藩王,就算殷蕙现在就告诉公爹这件事,京城的建隆帝也不会允许公爹进京,甚至还要猜疑公爹有什么企图。

身在皇家,家事亦是国事,你说你心里只想着亲情,别人未必会信。

所以,殷蕙能帮公爹少受两个月的牙疼,这件事上帮不上一点忙,甚至不能露出任何痕迹。

早上祭祖,夜里设宴。

燕王高坐主位,看着底下自己这一脉的儿孙们,几乎都在平城出生把平城当家的儿孙们,他面上笑着,其实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特别想家。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眼他来平城就藩已经二十多年了,前十年父皇御驾亲征时父子俩还能见见面,后来就只能书信来往。

过年,别的百姓家里都在团圆,他却有家不能回。

过年,他又老了一岁,父皇更老了一岁。

这老爷子,怎么就那么狠心,一点都不想他吗?

愁绪上来,燕王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

到了次日,大年初一,子孙们来拜年,燕王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就算笑着,亦让晚辈们不敢放肆。

元宵节过后,孩子们又要去读书了。

今年大房庶出的六郎、二房嫡出的庄姐儿也要去学堂了,与衡哥儿、四郎都在西讲堂听课。

下午衡哥儿回来,殷蕙问他今日过得怎么样时,衡哥儿绷了绷小脸,告状道:“庄姐儿太坏了,欺负四郎、六郎,我说她不可以这样,她就把我的书也扔到地上。”

殷蕙有一丝丝欣慰,上辈子庄姐儿对衡哥儿、四郎、六郎都不好,这辈子她们娘俩性子变了,庄姐儿不知不觉地也将衡哥儿排除在了可以欺负的对象之外,反而变成衡哥儿敢去管教庄姐儿。

“后来怎么样了?”

“六郎去找梅老先生了,梅老先生让庄姐儿去外面罚站,直到她肯向我们赔罪。”

“她乖乖站了吗?”

“没有,一直哭,梅老先生就让锦绣抱着她一起站。”

锦绣是庄姐儿身边的大丫鬟。

殷蕙笑道:“那她最后赔罪了吗?”

衡哥儿也笑了:“赔了,眼睛肿得像鸡蛋。”

在殷蕙看来,庄姐儿就该完全交给梅老先生好好管教一番,兴许还能改过性子来,可纪纤纤就不这么想了,她觉得女儿受了大委屈,坚持让魏昳去找梅老先生算账。

魏昳也是被梅老先生敲打过来的,哪好意思因为女儿霸道去老先生面前丢人,不但没去,还让庄姐儿以后好好听话。

庄姐儿哇地又哭了,委屈爹爹训她。

魏昳在纪纤纤面前就很难强硬起来,对女儿亦是如此,那么漂亮的女儿哭得这么凶,魏昳的心就软了,赶紧先放低身段把女儿哄好。

哄归哄,他还是拒绝去找梅老先生,真找了,梅老先生去父王面前告状,下一个哭的就是他。

爹爹不给她撑腰,娘亲光嘴上说实则没有胆子,庄姐儿连着哭了几日,后来就学乖了,不会在学堂闹事,只管在学堂外面使坏,今日抢四郎的东西,明日推六郎一把。衡哥儿护了四郎、六郎几次,然而每当庄姐儿笑起来,四郎、六郎就又愿意跟她玩,衡哥儿生气了,不再管这三个,只乖乖读自己的书,玩的时候就去找大郎、三郎、眉姐儿。

转眼到了二月。

殷阆成亲这日,魏曕特意去学堂替衡哥儿请了一日的假,一家四口如约去殷家喝喜酒。

殷家的喜宴办得更热闹,主要是宾客多,巷子里也摆了流水席,请街坊们都来吃。

鞭炮放起来,衡哥儿穿着一身锦袍,像其他富贵人家的孩子们一样跑来跑去,玩的时候不拘身份是好伙伴,可一旦有人仗着自己大些想使唤衡哥儿做事或是推搡衡哥儿,衡哥儿小脸一绷,喊声长风,简直就像一个小了二十岁的魏曕,气势唬人。

这都是金盏告诉殷蕙的,语气很是自豪:“咱们五郎岂是他们能欺负的。”

衡哥儿生在皇家,注定与她不是一个教养的路数,殷蕙虽然不喜欢魏曕的臭脾气,轮到儿子知道利用自己的皇家身份,殷蕙也并不刻意去干涉,但她会教儿子如何与人相处,对待身份不如自己的,只要对方守礼,衡哥儿也要以礼相待,不能倨傲。

燕王就是最好的例子,作为藩王,燕王爱护百姓,出行若遇到百姓拦路求助,燕王都会耐心倾听,该帮的帮该罚的罚。遇到有才干的人,燕王也会破格提拔,而不是先去调查对方的出身,像神医袁道清、千户廖十三,都凭借各自的才华得到了燕王的重用。

可以说,燕王对儿子们要求严格,对外一直都是个仁厚宽和的好王爷,平城的百姓都很拥戴他。

衡哥儿很喜欢听娘亲讲这样的故事,尤其是与祖父有关的故事,记住故事的同时,那些道理也悄悄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

进了三月,天暖和起来,魏楹带着福善来澄心堂,约殷蕙出府跑马。

福善毕竟是草原上的姑娘,十来岁就会骑马了,只是她也不是天天都去跑,所以魏昡才没在她手上摸到缰绳勒出来的茧子。

距离那一日越来越近,殷蕙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让公爹留意自己,包括魏楹、福善,暂且都老实点好。

“我最近不太方便,你们多等几日可好?”殷蕙软声商量道。

只是晚去几日,魏楹、福善自然同意了。

五六日过去,在殷蕙发愁二女再来她该如何推脱的时候,福善诊出了喜脉。

这可是意外之喜!

殷蕙真的替福善高兴!

上辈子福善嫁过来不久就赶上建隆帝驾崩,燕王不但自己吃素三年,还要儿子们按照民间的规矩守满一年,没等守满,魏曕、魏昡又跟着公爹去战场前线了。直到事成进京,福善才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因为她迟迟不怀,郭侧妃陆续给魏昡屋里送了好几个人,福善倒是有容人之量,就是盼着孩子。

用福善的话说,她是外族人,满中原都没有一个血缘亲人,所以就特别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至于为何上辈子这时候福善没有怀上,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辈子的福善可以早点如愿以偿!

“既然怀上了,以后你可要注意些,不能再做大动作,骑马更是不行。”

来道喜的时候,殷蕙好好交待了福善一番早孕期间的忌讳。

福善听得可认真了,还让殷蕙慢点说,她找来纸笔记下。

魏楹也替嫂子高兴,恨不得天天陪着嫂子照看嫂子,再也不想什么跑马不跑马了。

四爷院里的好消息让燕王府又喜庆了几日,燕王呢,眼看就快凑齐十个孙辈,他高兴地写了一封家书,派人送去京城,给建隆帝道喜。

可惜他这封家书还没送到京城,京城先送来八百里急报,建隆帝驾崩了!

当年太子去世时,燕王就误会了一下,仅是猜测便泪水上涌,如今真是父皇去了,燕王疼得嘴角溢出血丝,哭着叫人备马!

留徐王妃、魏旸守着王府,燕王点了魏昳、魏曕、魏昡与一队侍卫,骑上骏马,在百姓们震惊的注视下,呼啸着冲出了平城。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爹!

建隆帝:好好辅佐皇太孙!

燕王:……

哈哈,100个小红包,明天见!

第99章

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燕王府里却迅速地挂上了一层白。

皇帝驾崩,何等大事,无须徐王妃挨个叮嘱,徐清婉、纪纤纤、殷蕙等妯娌就严令吩咐了下去,要各院的丫鬟们诚心服丧,不得有任何嬉笑或闲言碎语。担心福善应酬不来,殷蕙还来了一趟松鹤堂,正好郭侧妃那边也派了一个嬷嬷过来,既然福善身边有靠谱的嬷嬷协助,殷蕙陪她坐了会儿就回澄心堂了。

“娘,出了什么事?”

大人们忙来忙去,衡哥儿还有点糊涂。

殷蕙将衡哥儿抱到怀里,语气悲痛地道:“曾祖父去世了,他是祖父的爹爹。”

离得太远,衡哥儿脑海里的曾祖父就是一个称呼,远没有平城的曾外祖父亲近,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睛。

殷蕙摸着儿子的头:“祖父与爹爹都很难过,所以最近衡哥儿要乖乖的,不要再给祖父他们添乱,知道吗?”

衡哥儿点点头,如果他的爹爹、祖父去世了,再也见不到了,他也会哭的。

有徐王妃、世子爷魏旸主持王府内外事务,整个王府除了气氛凝重,倒没有出别的乱子。

另一头,燕王带着儿子们日夜奔波,每日只有吃饭的时候会休息休息,夜里也只睡两三个时辰,一到驿站就换马。就在离开平城后的第三个清晨,眼看就要出燕地边界,众人在一处驿站外遇上了京城派来的驿使。

驿使身系红色腰带,瞧见挂白的燕王等人,连忙迎上来,从怀里取出一封明黄圣旨。

燕王瞳仁紧缩,立即下马,带着儿子侍卫们齐刷刷地跪下。

圣旨开头便点明这是建隆帝的遗诏。

燕王眼中流下泪来,可是,遗诏的内容,是要诸位藩王留守封地,不得入京奔丧。

三言两语,驿使很快就读完了。

燕王愣怔地盯着那卷圣旨。

四爷魏昡气得双眼冒火!皇祖父死了,父王最为伤心,什么都没准备就带着他们进京奔丧,一路上父王吃得少喝得少,一句话都不说,可皇祖父竟然不许父王去奔丧!凭什么,父王又不是什么不孝子!

冲到驿使面前,魏昡一把抢过遗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也不知道如何分辨真假,转身跪到父王面前。

燕王颤抖着手接过遗诏,上面的的确确是建隆帝的字迹,怕藩王儿子们不信,他去世之前亲手写的遗诏。

视线模糊,燕王面前的遗诏,渐渐幻化成了一道身穿龙袍的熟悉背影,那是他的爹,可是这个爹活着时不让他进京尽孝,死了也不许他去再看最后一眼!

“父皇!父皇!”

燕王捶地悲号,哭着哭着,突地喷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父王!”离得最近的魏昡及时将父王抱到怀里。

驿使吓得跪在地上。

魏昳也扑过来哭爹,魏曕扫眼不远处的驿站,一边上马一边交待道:“父王昏厥不宜乱动,你们看好父王,我去请医!”

话音未落,他已经策马奔向驿站。

驿站里有个郎中,此刻也顾不上郎中医术如何了,魏曕让郎中提好药箱,然后就将郎中丢到马上,他再快马赶回来。

燕王才被一个侍卫掐了人中,掐醒了,恰好见到三子提着郎中下马,神色担忧地朝他走来。

燕王使不上劲儿,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靠在四子怀里,看着那郎中哆哆嗦嗦地给他把脉。

把完脉,郎中长长地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道:“王爷大悲之下气血翻涌,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不过接下来请王爷务必爱惜身体……”

燕王闭上眼睛,一副懒得听的姿态,只是眼角不断地有泪水滚下。

平时多威严健壮的父王,这会儿变成这样,魏昳跪在一边擦眼泪,魏曕面沉如水,魏昡眼圈泛红。

朝廷派来的驿使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只有三月的春风断断续续地吹过来,渐渐吹干了燕王流下的泪,残留干涸的泪痕,混杂着风尘,很是狼狈。

魏曕往帕子上倒点水,再把帕子递给扶着父王的魏昡。

魏昡刚刚还能忍着,这会儿也掉下泪来,一边替父王擦脸一边发哽地道:“父王节哀,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儿子们怎么办。”

湿湿凉凉的帕子擦去了燕王脸上的狼狈,他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三个儿子关切的脸,再高处,是春日晴朗无云的天。

燕王怔怔地望着那远天。

其实早就料想过这一日,父皇年纪大了,这一日早晚都会到来,可他没想到,父皇不许他进京奔丧。

怕什么?怕他到了京城将侄子从龙椅上揪下来,还是怕敌国趁虚而入?

总之都是为了大事,做了皇帝,到死都是皇帝,那点亲情已经无所谓了,见不见又有多大关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燕王从四子怀里坐正,拿过先帝遗诏,恭恭敬敬地卷好放在通向京城的方向,再恭恭敬敬地对着那遗诏叩首:“儿臣谨遵父皇遗诏,儿臣不孝,不能进京送您最后一程,若有来生,儿臣愿继续做您的儿子,继续在您面前尽孝。”

三叩九拜,燕王收起遗诏,一眼都没看那驿使,带着儿子侍卫们骑上骏马,原路返回。

去时快马加鞭不分日夜,归时速度就慢多了,只是燕王依然话少,每晚留宿驿站,他便一个人待在房间。

魏昡看得难受,对两个哥哥道:“皇祖父太绝情了,为何……”

魏曕冷眼看过去。

魏昡闭上嘴巴。

魏昳瞥眼窗户,也低声劝他:“小心祸从口出。”

皇祖父再绝情,都是当爹的,除非逼急了,当爹的对儿子怎么都狠不下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只是父王的侄子,他们的堂兄弟,巴不得他们犯错把把柄递过去呢。

说过话,又等了半个时辰,听父王歇下后,三兄弟也各回各屋了。

驿站的床不知用了多少年头,轻轻翻个身也会发出声响,魏曕索性平躺着不动。

帐内充斥着淡淡的异味,魏曕此时却没心思计较这些,对着床顶出神。

前太子伯父在世时,一直都摆出好兄长的姿态,有人揭发藩王们的胡作非为,太子伯父反而替弟弟们说话,皇祖父也都听了,不曾追究。

无论太子伯父的本性如此,还是他与皇祖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太子伯父都没有针对过藩王。

皇太孙魏昂却不一样,他初封皇太孙不久,便有撤藩之心,被皇祖父否决了。

这提议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可藩王们在京城也各有眼线,总能打听到一些机密,父王也与他们三个当差的儿子提起过。

如今,皇祖父去了,魏昂会怎么做?

理智上,魏曕觉得父王不能进京反而是好事,去了,就怕回不来。

不过,他与皇祖父只见过一面,没什么祖孙情分,父王却不一样。

设身处地,如果父王把他丢到外地到死也不肯见他,魏曕也受不了。

脑海里各种事情,直到三更天魏曕才终于有了一点困意,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好像是父王那边!

魏曕悄悄起床,一手持剑放在身后,一手悄悄打开自己这边的房门,侧目看去。

燕王背着手,轻步走在走廊,冷不丁就对上一条门缝,还有儿子防贼似的模样。

目光相对,燕王停下来。

魏曕拉开门板,出来后习惯地左右观察过,一边将剑收入剑鞘,一边低声解释道:“儿子听到异响,不知是您。”

夜都这么深了,儿子竟然能听到那一点小动静,燕王笑了笑,目视前方道:“走吧。”

魏曕便跟着父王走到了院子里。

今日是三月十八,半空一轮明月微缺。

院中有一石桌,燕王在一把石凳上坐好,看看月亮,吩咐魏曕:“去找坛酒来。”

魏曕来时就记下了这处院子的格局,直接朝厨房那边去了,很快就提了一只酒坛、两只海碗来。

替父王倒好酒,他才在旁边坐下。

燕王也不说话,一碗一碗地喝了起来。

魏曕不动,眼看父王要倒第三碗,他终于伸手按住酒坛,低声道:“父王,您晚饭吃得少,纵酒伤身。”

燕王抓着酒坛不松,拿眼睛瞪儿子:“松开。”

魏曕不松。

燕王眼神更冷。

魏曕脑海里忽然浮现去年殷墉祝寿那晚的家宴,老爷子高兴得想喝酒,被殷氏数落了一顿。

魏曕便道:“殷老好酒,近两年殷氏却管着老爷子不许他喝多,自言她宁可一时不孝,来换老爷子百岁时她仍有孝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