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一开始还能装睡,可后来团团越来越委屈,声音吵得萧凛在梦里都微微皱了眉了,怕打扰他,柔嘉不得已只好撑着酸软的腿起了身。
昨晚上萧凛一开始还能温柔地对她,但没多久又暴露了本性,又深又重,柔嘉靠在床头歇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去,认命地抱起了团团,轻声哄她:“团团乖,父皇还在睡觉,我们去外面看雪好不好?”
大雪下了一夜,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小满和萧桓正在打雪仗,看着好不热闹,团团顿时来了精神,晃着手臂也要去:“雪!”
洗漱完,柔嘉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才牵了她出去。
刚到走廊,正要往小花园去的时候,迎面却先撞上了被侍女领着进来的父亲。
柔嘉顿时展了颜:“爹爹,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江怀一进来,便弯身要给她行礼,柔嘉连忙扶了他起来:“你我父女之间,这般多礼反倒生分了。”
江怀这才罢休,笑着开口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爹爹特意过来看看你。”
“爹爹若是不说,我都要忘了。”柔嘉看到这满地的大雪才想了起来,怪不得萧凛昨晚上跟她说什么千秋宴的事情,原来是为她办的。
“你如今是皇后了,什么也不缺,爹爹便给你磨了套篆刻的器具,供你闲时打发打发时间。”江怀拿出了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匣子递给她,“你看看喜不喜欢。”
团团如今也大了,柔嘉的时间慢慢多了起来,这东西正好送到了她心坎里了。
柔嘉捧着那匣子盈盈地笑着:“多谢爹爹,女儿很喜欢。”
一旁的团团看到外祖给娘亲送东西,也踮着脚尖去瞧。
“团团也有。”江怀蹲下了身,将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她,“外祖给团团也做了东西。”
团团捧着那小木匣子,一点点打开,忽然看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儿爷,顿时便咧开了嘴,高兴地攀住了外祖的肩:“抱!”
江怀看着眼前这张和女儿相似的脸,心里也说不出的柔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团团开心的大笑着。
柔嘉见状连忙扶了一把:“爹爹不必惯着她,你身体要紧。”
“一个小娃娃能有多重。”江怀抱着团团掂了掂,“你不必担心我,你这一日日地又是送补药又是派太医的,我这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今年冬天连咳疾都没犯。”
柔嘉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确实是,自父亲进宫后,他连咳都没咳过一声,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正说话间,远处的小满和萧桓一见到江怀过来,也高兴地擦了擦手上的雪,兴冲冲地围了过来。
“别着急,都有。”江怀年纪越大,越喜欢和这群孩子在一起,像变法术似的又拿出了两个兔儿爷,一人分了一个。
三个孩子捧着兔儿爷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头疼,柔嘉索性叫侍女带了他们去玩雪,好和父亲说说体己话。
如今她的第二个孩子都出生了,父亲却还是独身一人,柔嘉不免有些忧心,看着他霜白的鬓角劝慰道:“母亲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父亲若是寂寞,不妨再找一个作伴也好。”
“用不着。”江怀倒是坦然,“我如今有你们就够了,每日养养身子,修修书,日子过的清闲自在,又何必多一个人烦扰。”
曾经沧海,柔嘉以己度人,着实做不到再嫁他人,见父亲神情怡然,也不再劝,只是安慰道:“那父亲往后多多进宫来,三个孩子都很喜欢你。”
江怀看着那三个孩子也格外地欢喜,这回倒是没再拒绝:“好,爹爹一定常来。”
两人又叙了会话,太阳出来了,估摸萧凛这个时候大约也该醒了,柔嘉这才派人护送了父亲回去,转身回坤宁宫的内殿里。
内室里,萧凛难得起晚了。
明明身体已经醒了,但意识却像是被魇住了一样,梦里,不知为何,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柔嘉要离开的那一日。
这次,柔嘉执意要走,抛下了他和孩子,随父亲一起换了身份姓名去了江州。
小满在她身后哭的撕心裂肺,她也再没回过头,把他们忘了个干净。
从此,山高水远,两地茫茫,她不再见他,也甚少出门,萧凛只能偶尔远远地见她一面,可即便是见了面,也相逢不相识,直到他旧伤复发,病重之际,她才终于见了他一面……
大梦一场,耳边隐隐还听得见江怀和柔嘉交谈的声音,萧凛紧皱着眉,汗涔涔地猛然睁开了眼。
一醒来,身边早已没了人,内殿里冷冷清清的,一切都和梦中相像。
萧凛按着眉心,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现实。
隐约间听到了门外小满玩闹的声音,萧凛这才清醒了些,连外衣都没披便起身出去。
他走的急,一出门正和回房的柔嘉撞到了一起。
“哎呀!”柔嘉额头正撞到他的下颌上,捂着脑袋轻轻地抱怨,“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你没走?”
萧凛刚醒来,声音还有些低沉,看着眼前的螓首蛾眉,星眸微嗔的这张脸有些恍惚。
“走?”柔嘉揉着脑袋莫名其妙,“方才团团闹人,我怕她吵醒你抱她出去玩了,又和爹爹说了几句话,往哪里走?”
“团团?”萧凛皱眉,念了一遍,再朝着外面看去,忽然看到了一个跟她长得五分像的,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正抓了一把雪洒着,咯咯直笑。
被这清脆的笑声一刺激,萧凛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柔嘉样貌虽是没怎么变,但比之从前长开了许多,眼底眉梢,处处含情,身材也愈发玲珑有致。
最关键的是,她头上别着一只皇后的规格才能用的凤钗。
直到见到那凤钗,萧凛这才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嫁给她了,松了口气一把将人抱入了怀里:“朕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走了。”
“我怎么舍得走?”柔嘉被他抱的很紧,心里也跟着发涩,实在不敢想留他一个人在宫里的情景,慢慢伸手怀抱住了他:“做梦而已,梦和现实都是反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萧凛抵着她的额低低嗯了一声,却仍是不愿松开,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他个子很高,柔嘉不得不踮起了脚,才能将下颌搭到他肩上。
相拥的时间的太久,腰上又酸又麻,柔嘉忍不住轻嘶了一声,扶着腰按了按。
“怎么了?”萧凛将人松开,伸手去探。
柔嘉微红着脸,小声地埋怨着:“还不是都怪你,都说了不要那么深,你总是不听……”
昨晚的记忆一涌上来,萧凛微微挑眉:“这可不能怪朕。”
轻重缓急他皆可随了她的意,唯独这点非人力所能及。
“别说了。”柔嘉耳尖一热,埋在了萧凛怀里生着闷气。
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永远在欺负她。
“不欺负你了。”萧凛笑着,一把揽着她坐到了膝上,“那朕帮你揉揉?”
“那你轻点。”柔嘉点了点头,懒困地靠在了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语着。
冬日的暖阳在庭院里暖洋洋的照着,融化的雪水从屋檐下落下来,清琮作响。
外面的雪地里,三个孩子正在嬉笑玩闹,柔嘉听着耳边这些细碎的声响,眼皮慢慢合了下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萧凛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旋,也相拥着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第101章 平行世界
秦家从前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 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之家,只可惜这老将军死的早,生的嫡子又斗鸡走狗, 游手好闲, 这伯府便一日日地没落了下去, 成了这京城有名的破落户。
不过,十多年前, 这没落的伯府却出了一件颇为轰动的事——这伯府的三公子竟娶了一个当泸沽酒的卖酒女做了正妻!
虽说伯府已经没落了, 秦三公子也只是一个庶子而已, 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个世家子弟娶了一个卖酒女, 引得这京中一片哗然。
秦家的老祖母虽不喜这庶子, 但也觉得脸上没光, 绝口不同意这桩婚事,甚至威胁要将这三公子踢出族谱。
可着这秦三公子看着谦和有礼,骨子里也是个倔脾气, 嫡母不应,他便干脆从伯府搬了出去,在附近盘了个不大的院子,吹锣打鼓,硬是把那卖酒女娶了回去。
事情闹得大, 秦老夫人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在外面这般丢人, 何况这三公子虽是庶子, 却是这几个儿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思来想去, 秦老夫人还是拉下了脸, 把人又接回了府, 拨了一处小院子给他们,这场闹剧才慢慢平息下来。
一个贫贱的卖酒女能嫁进伯府,秦三夫人也成了一个传奇。
据去过婚宴的同僚说,这三夫人生的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一双狐狸眼更是勾魂夺魄,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
娶妻当娶贤,一时间,同僚都在叹息这三公子是被美人迷了眼了,若是喜欢,纳个妾也就罢了,何至于娶做正头夫人?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三夫人虽看着是个不安于室的,但嫁过去之后却礼数周全,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年后,她又生下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两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回那些讥讽秦三公子的同僚们找不到差错了,从此慢慢也不再提。
但这秦家其余的两房,对这个出身不显的妯娌却是没什么好脸色,秦老夫人更是眼高于顶,将她们丢在了院子里,平日里免了她们请安,只每月吩咐人送些茶米油盐,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雪浓还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的确是清苦了些,但娘亲心灵手巧,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爹爹为人上进,这些年兢兢业业,入了大理寺,他们的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宽裕。
因此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日子虽过的平淡,却格外轻松。
不久前,父亲又去了趟庐州,出发之前,他说这次是入了贵人的眼了,若是差事办得好,说不定还能升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单独辟府,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单独辟府啊,雪浓最期待的便是这天,若是可以,那娘亲就再也不用受婶婶的嘲讽和祖母的冷眼了吧?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下雨了,把窗户放下吧,你父亲这趟是出远门,没那么快回来。”
江氏对着推开了一扇支摘窗,正趴在窗沿看着外面连天的雨幕的少女叫了一声。
“这就关上。”那少女乖乖地放下了窗子,下了榻趴到而来母亲肩上,“那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已经走了两天了,我听说庐州发洪水了,他会不会有事啊?”
一提到庐州,江氏手中的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一滴血珠渗出来,她连忙放入口中抿了抿,想起了丈夫临走前说的话,不免有些忧心。
此次夫君去庐州明着是巡视灾情,暗地里其实奉皇帝的命令,去调查贪墨案。
而这庐州又是白家的地盘,白家那可是簪缨世家,当今的皇后就是白家的女儿,更别提还有那位崭露头角的太子,若是查到了他们头上,万一被报复可就遭了。
出发前,她劝着夫君不要去冒这个险,但夫君说皇命难违,何况他原本也心怀大义,看不惯白家的作为,执意领了命。
正是六月天,外面雷声轰隆,江氏心里也跟着擂鼓,但丈夫走了,现在三房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尽管忧心,江氏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安慰女儿道:“没事,你父亲不过是去巡查一番,不会有事的。你祖母的寿宴快到了,娘亲给你新做了件石榴裙,你过来试试好不好看。”
他们是庶子偏房,吃穿用度皆比不上其他两房,连带着女儿有时候也要受府里几个姐妹的冷眼,江氏买不起成衣铺子里新兴的款式,但她手巧,看了几眼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扯了布回来,做出来的式样并不比外面的差。
雪浓生的本就雪肤花貌,一换上鲜红的石榴裙,整个人光彩夺目。
江氏转着女儿看了一圈,摸了摸她的头满是欣慰:“雪浓真是长大了,再过两年这婚事就该定下了。”
雪浓还是孩子心性,对嫁人这件事朦朦胧胧的,依偎在她怀里软绵绵地撒着娇:“嫁人就要离开爹爹和娘亲了,女儿不想离开家,不想嫁人。”
她双颊白里透红,眉眼动人,撒起娇来更是让人无法招架。
美貌原本是好事,但若是身份低微,好事也能成了坏事。
江氏已经尝过了美貌的负累,可女儿比她生的更好,将来须得找一个能护得住她的夫婿才成。
但他们出身有限,又上哪儿去找一个愿意娶她,又真心想护着她的夫婿?
“好,娘亲也想多留你几年。”江氏摸着尚且懵懂的女儿叹了口气,一心盼着丈夫这回能够查出证据,顺利升迁,将来他们为女儿择亲事时也更有底气一些。
*
东宫
六月阴雨霏霏,天幕压的低低的,屋子里又闷又热,即便是用了冰,依旧闷的人汗流浃背。
太子正在午睡,张德胜初入东宫,格外小心地侍奉着。
见太子梦中皱了眉,张德胜立马执了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可即便是他这般小心,没多久,太子眉间一紧,还是忽然睁开了眼。
张德胜刚到他跟前侍候,见他脸色不虞,立马跪了下来:“殿下恕罪,是奴才伺候不周。”
萧凛按着眉心,头疼欲裂。
他方才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梦里有个额发微湿,乌发红唇的女子软着嗓子让他慢些。
可她越是求他,他越是控制不住,到后来弄得她嗓子都哑了,靠在他怀里细细地抽气。
宫里的皇子十三四岁便有宫女前来教导了,萧凛生性-爱洁,并不愿任何人触碰。
但他身为皇子,成日里和世家子弟在一起,有些世家子放荡不羁,左拥右抱,因而这种事虽没做过,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知道虽知道,但一想到要容忍一个浑身脂粉气的女人吻他的唇,和他相缠至此,他便心生厌恶。
未曾想到,一场小憩,他却在梦中尝到了无比欢.愉的滋味。
明明是场梦,那女子的眉眼,樱唇,小巧的鼻尖却牢牢地烙在了他脑海里,仿佛真的有这么个人似的。
这女子生的太美,若是见过他定然会有印象。
可萧凛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却寻不到半分踪迹。
下了床,饮了杯凉茶,萧凛浑身的热意才消了下去,沉沉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张德胜觑了眼钟漏,小心地答道。
“已经这么晚了?”萧凛没想到一场梦会做这么久,又问道,“周存正来了吗?”
“周侍卫到了有一会了,正在殿外候着。”张德胜答道。
萧凛朝着窗外看去,正看见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个少年,半边肩头被廊外的雨打湿了,却还是身姿挺拔,笔直地站着。
“怎么不叫他进来等?”萧凛微微沉了脸。
太子今年虽只十七,但自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周身威仪逼人,张德胜连忙低下头解释道:“奴才请了,但周侍卫说他淋了雨,怕污了殿里,执意要在外面等。”
周存正的脾气一贯是这样,一板一眼,规矩的过头了。
萧凛看着那道笔直身影失笑:“把他请过来吧,孤不缺这点打扫内殿的人手。”
张德胜绷着的一口气一松,这才将人领了进来。
周存正人如其名,一脸正气,行完礼,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萧凛给他赐了座,问道:“父皇近日可有何异动?”
“陛下最近身体微恙,一直在修养。”周存正仔细想了想,“不过,在巡视大理寺的时候,他召见了一个从七品的秦主簿,在房间聊了有一个时辰,不久后这主簿便领了差事,出巡了庐州。”
“庐州?”萧凛一想便明白了,父皇这是想查查白家的洪水案了。
周存正也看了出来,迟疑地问道:“万一陛下动白家的话,对您有些妨碍,要不要……”
萧凛抿了口茶:“不必,往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这回洪水案牵扯到那么条人命,舅舅的心变了,是该收拾收拾了,否则即便我日后登基,也势必要受他掣肘。”
“可若是白家出了事,那陛下会不会对您的太子之位动手?”周存正仍是忧虑。
“三弟,四弟皆得了天花身亡,孤现在是这宫里唯一成年的皇子,父皇便是想废孤,大臣们也不会答应,更何况孤也不会给他机会。他们两派相争,对孤不是坏事。”萧凛放下了杯子,声音笃定,直到听到他话中的秦主簿才微微一顿,“这秦主簿是不是那个忠勤伯府的秦三爷,善于篆刻的那位?”
秦三爷娶当垆女的事情人尽皆知,周存正也不纳闷他会知晓,点了点头:“正是。”
“果然是他。”萧凛脑海中依稀还有一点印象,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不安,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刚走,大概两天。”周存正答道。
萧凛沉思了片刻,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那张雪肤红唇的脸,脑袋一疼,坐下来缓了缓:“舅舅如今行事狠厉,你派人跟着这位秦主簿,若是舅舅动手了,便暗中帮他一把。”
如今正是白家和皇帝斗法的时候,他们这个时候插手并不算明智,周存正心生犹豫,但看见太子正按着眉心,极为头疼的样子,也没敢再劝,领了命出去:“臣这就去。”
果然如太子所料,这秦主簿前脚刚拿到账簿,后脚便被白家的人追杀,幸好周存正出了手,这位秦大人最后只是胳膊上受了一点伤,安安全全地回了京。
交送账簿后,萧凛亲自送了这位秦大人回府。
连绵了月余的梅雨终于停了,只是地上还湿漉漉的,车轱辘吱呀吱呀地转着,一路从东宫行驶到了秦府前。
萧凛不过顺便一送,放下了人便要离开。
可这日恰逢秦家老夫人的寿诞,老夫人认出了太子的车驾,非要请他进去赴宴。
若换做旁人也便罢了,可这秦老夫人到底是位伯夫人,且秦老将军同太-祖还有些交情,萧凛只好进了门一叙。
太子登门,对一个破落的伯府来说,不啻为天大的事。
尽管萧凛已经吩咐了,坐一坐便走,但整个伯府还是里里外外地都惊动了起来,大房,二房殷切地想拜见他。
见了一圈,萧凛不耐,微笑着寻了个借口打算离开:“孤有些不胜酒力,去园子里醒醒酒。”
太子都这么说了,众人讪讪,也不好再凑上去。
绕过了长长的小径,萧凛正要拐弯的时候,迎面忽然撞到了一个穿着石榴裙的少女。
那少女刚到他的胸膛,猛然这么一撞,手里的木盒飞了出来,恰好落到了一窝泥水里。
“我的玉佩!”那少女顾不得被撞的很疼的额,连忙伸手去捡。
可那盒子一打开,玉佩还是碎了,小姑娘垂着头捧着那碎成两半的玉佩,细细绵绵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母亲叫我拿给祖母贺寿的礼物,弄坏了可怎么办?”
“抱歉。”萧凛看着那一分为二的玉佩也有些头疼。
“不怪你,是我走的太急了。”那少女虽然失落,却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反倒抬起头关心了他一番,“公子你没事吧?”
她一抬起了头,当看清了那张怯怯的脸时,萧凛脑海中像是忽然炸开了一般,久久挪不开眼。
这少女,竟和他的梦中人一模一样……
萧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扫过她卷翘的睫毛,吹弹可破的皮肤,落到那颊边的软肉上才稍稍敛了敛目光,说一样也不全对,她现在比那梦中人还稚嫩了一些。
被一个男子盯着看,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雪浓耳尖滚烫,红晕从耳后一点点爬了上来,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半晌,侧了身提醒了一句:“公子,你没事吧?”
萧凛这才意识到不妥,收回了眼神,尽量保持平静:“没事。”
“没事就好。”那少女轻轻舒了口气,拿着手中的玉佩直犯愁。
萧凛听着她的话思考了片刻,又觉出些许不对来:“你既是这府里的孙小姐,为何方才寿宴不见你?”
既然贺寿,以她的年纪只能是老夫人的孙女,可他一来,这府里的姑娘闻声而动,方才都围在了前院,各个衣装妍丽的,却未曾见过她。
那少女攥着木盒,犹豫了片刻才开了口,声如蚊呐:“我是三房的……”
原来是秦三公子和那个当垆女的女儿,怪不得这府里的人不待见她。
便是这成色不算好的玉佩,怕是都花费了他们不少积蓄。
萧凛心中微微一动,将自己身上的玉佩摘下来给了她:“抱歉,弄碎了你的玉佩,那我赔你一块。”
雪浓只粗粗地看了一眼,便能看出那玉佩的成色极好,绝不是她手中这块可以比的。
而且眼前的人气质出众,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
她连忙摆手:“不必了,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这玉佩不贵重,和你手上的那块差不多,拿着吧。”萧凛沉声,直接塞给了她。
眼前这人看着温和,但他一沉声,忽然说不出的威严。
雪浓手一抖,只好捧住了那玉佩,声音发颤:“多……多谢。”
戏台子刚唱起来,寿宴已经开始了,雪浓没来得及细看,只好拿了这块玉佩前去凑数。
正要离开的时候,眼前的人却忽然叫住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萧凛温和有礼,看着那少女。
可他看着虽然温润,但那眼神却深不见底。
雪浓一直养在深闺,哪里被这么直白的看过,连忙低下了头,小声地答道:“我叫秦雪浓。”
原来她叫雪浓,雪浓,是个好名字。
只是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双颊晕的快滴血了。
怕吓着她,萧凛这才收回了眼神,微微颔首道:“快去吧。”
“谢过公子。”雪浓心里砰砰直跳,攥着那玉佩碎步转了身。
前厅里,太子已经走了,原本被打断的宴会又继续,各房依次献礼。
这玉佩原是母亲请大师开过光的,但眼下来不及,雪浓只能把方才那位公子给的那块装进了木盒里。
因着父亲刚回,手臂有伤,所以这玉佩是由雪浓代替献给祖母的。
其他两房献上的不是半人高的红珊瑚,便是名家的书画。
当三房拿出这么个寒酸的木匣子时,一屋子的人都斜着眼,略带讥讽,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嘴上不说,脸上却不大好看。
可是当匣子一打开,里面的玉佩一露出来的时候,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原本心不在焉的眼神顿时聚了光,指着那玉佩声音都不甚平静:“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怎么回事?”
围在一旁的两房也凑了上去,粗看一眼,不过是个成色极好的玉佩,并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一拿起来,当迎着光看见了一条雕镂的格外精致的蟠龙和一个明晃晃的“萧”字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一震——
这玉佩分明是刚才那位太子随身佩戴的,怎会到了三房这个身份低微的小丫头手里?
雪浓直到现在才看清那玉佩上的纹饰,脑袋里轰隆作响,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的那个大哥哥竟然是当朝的太子啊……
第102章 平行世界
“太子殿下的玉佩怎会到你手里?”大房的崔氏绷着脸, 看着那站在堂下的少女。
“莫不是捡来的吧?”二房的韩氏也睨着眼,把“捡来”二字咬的格外的重,仿佛不是在说捡, 而是说偷来的一样。
她这略带讥讽的话一脱口, 在场的人登时便变了脸色,各怀心思的看着那少女。
“大嫂二嫂不必着急, 雪浓年纪虽小,却决然做不出有违礼法之事, ”江氏实在忍不了两位妯娌的奚落, 站出来将女儿挡到了身后, 小声问她, “雪浓, 这玉佩到底怎么回事, 跟你祖母好好解释解释。”
这寿礼是江氏亲自挑选开光的,可眼前的这块,分明不是她挑的。
雪浓生的好, 怕招惹祸端,一直被母亲养在别院里, 平日里莫说是太子了, 便是连寻常的外男也少见。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方才拿着寿礼前来给祖母贺寿, 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一位公子,玉佩碎了,那位公子便把他身上的那块赔给我了, 说是价值差不多, 我不知……不知他是当朝太子。”
这伯府破落了这么多年, 连个侯爷都少见, 莫说是太子了,她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可怪就怪在,这位太子为人疏离,又素来谨慎,怎会轻易把随身的玉佩给了一个低微的庶子之女?
便是碰碎了,只要他提提身份,哪怕叫随从随便解个玉佩相赔都行,大可不必如此。
除非……他是故意的。
坐在上首的秦老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会儿仔细打量了一番堂下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孙女,心里有了一点成算。
这位太子怕是看上他们家姑娘了,留了一块玉佩给她是故意要借着献寿礼敲打他们,为这个小丫头撑腰呢。
老夫人的态度立马便和蔼了起来,笑着招了招那少女,示意她过来:“原来是这样,难为你一番心意了,快到祖母身边来,这碎掉的玉佩没划伤你的手吧?”
雪浓受宠若惊,这么多年,祖母从未对她笑的这般灿烂。
她碎步走了过去,妥帖地行了个礼:“多谢祖母关怀,孙女的手并无大碍。”
老夫人执起她细嫩柔滑的双手仔细打量了一番,饶是她不喜这对母女,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确是生的好,这容貌身姿,便是宫里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皇妃也难比得上。
太子又如何,太子也是个男人,动了心再正常不过了。
若是这丫头真有这个造化,入了太子的眼,她们这破落的伯府说不准还有翻身的那一日。
老夫人心花怒放,表面上还得端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就好,你这份心意祖母领了,不过这玉佩太过贵重,既是太子给的你,你便好好收着吧。”
雪浓看了眼母亲,母亲点头,她只得又把那玉佩收了回去。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便是一开始没看出来的,现在也明白了,先是太子亲自送了三爷回府,而后,他又将玉佩给了这小丫头,这三房怕是要起来了。
明白归明白,可其他两房凌驾在三房头上这么久了,又如何拉的下去脸去讨好一个庶子?因此两房的人别别扭扭,看着老夫人对着那丫头温声细语心里愈发厌恶。
散席后,三房的人分别回去,出了正房,大房的崔氏憋了一晚上的火气,忍不住发了发牢骚,推了推二房的韩氏,故意道:“不久后,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听说皇后娘娘打算在生辰宴后为殿下择妃,此事,你有没有耳闻?”
崔氏和韩氏嫁过来的时候,伯府还未像现在这般破落,因而她们二人的出身也不俗,这才对三房的江氏这般看不上。
韩氏明白了大嫂的意思,跟着附和道:“我倒是听郡主表姐提过一嘴,不过殿下出身高贵,选妃与我等又有何干系,皇后娘娘为他择的必然是高门贵女,像我们这般门庭,莫说是侧妃,做个妾室都算是抬举了,我看啊,咱们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吧。”
“我哪儿敢有这份心思,我只盼我的沅姐儿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伯公子也就罢了,这皇宫再好,做妾到底比不上做正头夫人舒服。”崔氏意有所指。
这话虽酸,但也并不是毫无道理,老夫人自然是想把姑娘送进东宫去的,但他们为人父母的,却不愿孩子受这份苦。
然而那人是太子,他若是要强行下旨,一个小小的伯府又能如何抗衡?
走在后面的秦三爷和江氏看了眼尚且懵懂的女儿,相视了一眼,满是忧心。
为今之计,他们只有祈祷这位太子真的只是好心才送了这玉佩,并无深意了。
*
账簿交送之后,皇帝借账簿对白相发难,朝中势力交错,又牵扯出了旧案,纷纭了数月,最后白相告老还乡,皇帝也中了风,卧床静养,两派相争到最后,跟两边关系最密切又看似最中立的太子监了国,大权独揽。
此次朝堂纷争,原本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的秦主簿大出风头,连升两级,成了大理寺丞。不过这位秦大人倒是很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多余的赏赐一概不要,萧凛便改赐其妻女,赐了其妻江氏五品诰命夫人,赐其女为乡君。
诰命夫人的品级皆有例可循,不过轮到其女时,萧凛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几个乡君的封号却迟迟不满意。
又一次梦境之后,他浑身是汗的醒来,沉吟了许久,忽然念了个名字:“柔嘉。”
“什么?”张德胜正伺候他洗漱,以为他是在吩咐事情。
“没事。”萧凛停顿了片刻,才解释道,“诗书有云‘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取柔和美善之意,这位秦家女的封号,便拟为柔嘉乡君吧。”(注)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乡君而已,自殿下监国之后,每日事务繁忙,分封出去的乡君,乡主,县主不知凡几,却从未有过像对这位秦家女这般上心,非但亲自拟定,而且还斟酌了数日的。
再想起这些日子这位殿下的异常,张德胜明白了,殿下这分明就是动心了吧……
果然,不久后,这封号颁下去的同时,萧凛又让张德胜送了封生辰宴的请柬去。
连升两级,秦三爷自然是高兴的,江氏一个当垆女得封了诰命,地位大大提升,更是惹得大房和二房羡妒。
原本寂寂无名的三房,如今成了这秦府烜赫一时的去处,各种请帖拜帖如流水一般往三房送。
不过这么多请帖中,唯独东宫送来的那份最扎眼,也最让人头疼。